第9章 死靈和生靈(1)
葉舟回頭看著小嶗山,那少年站在門口,瘦弱的胸口急劇地喘息著,望向自己的眼神宛如見鬼。葉舟深深皺眉,剛要開口罵說你一個將死之人能不能不要總是這麼生龍活虎,單純的讀者們會以為是作者在矇蔽大眾……
小嶗山揮舞著兩隻細細的胳膊,大喊道:「老師,影子!」
「影子?影子怎麼了?」葉舟低頭一看,自己的影子融合在院牆的影子裡,只短短地露出半個腦袋,葉舟恍然大悟,驚道:「哎呀!剛才沒有影子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院子又有了影子的存在。
葉舟朝四周望瞭望,沒瞧見自家貓先生的影子,便問道:「貓先生呢?你把我們家貓先生怎麼樣了?」
小嶗山沖葉舟揮舞著拳頭,氣呼呼地嚷道:「他不把我怎麼樣就謝天謝地了!」
葉舟剛想替貓先生護兩句短,一隻黑色的大貓也不知從哪跳到了院牆上,一雙綠螢螢的貓眼正探究地盯著葉舟。
貓先生說:「喵。」
葉舟朝它伸出手,貓先生跳進她懷裡,葉舟被這只體型如小虎崽的黑貓撲得差點仰面摔倒。
小嶗山似是終於確定了院子的安全,騰騰地跑了過來,一靠近葉舟就沒大沒小地指責道:「老師您站在這邊做什麼?!」
葉舟抱著貓先生,不滿地說:「還不是你們一聲不響地都跑了,我正想著要不要回家吃午飯呢,正好遇到你鄰居的小孩,就過來和他聊聊天啊。」
小嶗山簡直要花容失色了,少年瞪大他的兩隻單眼皮小眼睛,驚慌地問道:「小孩?哪裡有小孩?」
葉舟側頭避開小嶗山噴濺出來的唾沫星子,說道:「在你出現前剛走了,也就一兩分鐘前的事情吧。」
小嶗山一副快昏厥的模樣,眼睛瞪得越發大了,「一兩分鐘?!老師!我站在這邊喊了您半小時了!您一個人蹲在那邊自言自語裝耳背的模樣嚇死我了!」
葉舟往上挪了挪沉重的貓先生,說道:「咦?我明明和那個孩子在聊天啊,而且我也沒聽到你喊我的聲音。」
小嶗山氣得直跺腳,罵道:「我都讓您不要離開這個屋子了!剛才的院子一點兒影子也沒有,明顯是被隔絕成另外一個空間了!您還敢走出去?!」
葉舟避不過那些噴湧而出的唾沫星子,氣勢上又沒有這個青春期少年強勢,只得費力地把貓先生舉高,擋在自己面前,「你不是沒告訴我不能出去嗎?」
「我不是來不及嗎?!」小嶗山「砰砰砰」跺著腳,面目猙獰地恨不得就地跺出一個坑,把這糊塗蛋樣的班主任給埋了,「真是氣死我了!氣死了!」
葉舟嘿嘿笑著打算矇混過關,此時的小嶗山一點也不像陽壽將盡的病死鬼,倒是挺像年畫上凶神惡煞的抓鬼天師鍾馗了。
不錯不錯,到底是父母最瞭解自家孩兒,起的名兒即形象又生動。
「老師!您又走神!」小嶗山氣得抓著葉舟的手就往客廳拉,「不行不行!今天即使拼盡我半身仙骨也要把老師您這顆榆木腦袋給喚醒!」
葉舟大怒,心道:喂喂喂,咱們先不說你那假冒偽劣的半身仙骨,我的腦袋什麼時候又成榆木腦袋了?!
葉舟抱著貓先生端端正正坐在小嶗山家客廳的沙發上。
小嶗山雙手抱胸地坐在那一人一貓對面,面上表情可謂千變萬化,少年瞧著葉舟的時候是義憤填膺,瞧著葉舟懷裡的黑貓時又變得謹慎戒備,過一會兒,少年又自顧自地嘆了口氣。
葉舟看不下去了,開口提醒道:「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今天是來助你脫離苦海的。」
小嶗山又嘆口氣,頹唐地問道:「老師,您剛才說您看到一個孩子,那孩子長什麼樣?」
葉舟說:「五六歲大小,眼睛很大,嘴巴小小的,皮膚很白,看上去很安靜很乖巧,他說他在找他哥哥。」
小嶗山認真地聽著,半晌過後,皺起眉,嘆道:「果然是那孩子。」
葉舟問:「怎麼?他果然是附近走丟的孩子嗎?我原本想帶他找他哥哥的,但是那孩子說要自己回家。」
小嶗山說:「我就是他哥哥。」
「……」葉舟嚴肅地批評小嶗山,「違反國家生育計劃,帶頭超生是不對的。」
「……」小嶗山說:「那孩子就是我小時候帶回家的孩子,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老師您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葉舟抽搐著嘴角問:「你是說……我跟一個鬼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分吃了一塊德芙巧克力?」
小嶗山說:「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在我面前現過身了,但是我知道他就在家裡,一直都在。」
葉舟問:「你和那孩子是怎麼回事?」
小嶗山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睜眼說道:「我五歲那一年,爸爸媽媽帶我回老家參加老家一個孩子的葬禮,那個孩子先天體弱,從出生開始就一直被關在家裡養病,即使這樣悉心地照顧,那孩子也依然沒有活過四歲。舉行葬禮的那幾天,我在老家的房子裡遇到一個很安靜的小男孩,因為爸爸媽媽忙著幫家裡的長輩料理事物,沒有人管著的我就帶著那個小男孩玩了好幾天,他從來沒有走出過老家的宅子,更不要說跑到外頭的山上。那幾天,我帶他上山採桑果下溪摸小魚,他很開心,被關在房間裡養病的那四年裡,他沒有一個朋友,他說他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快樂過。」
葉舟想起那個說自己懂得寂寞滋味的小孩,心裡一陣心酸,輕問道:「然後呢?」
小嶗山接著說:「葬禮結束,我們要回家了,我去和他告別,他說他又變成一個人了,我便央求爸爸媽媽帶他一起回家,可是爸爸媽媽說他們根本沒有看到其他的小孩,當時我也不害怕,還因為爸爸媽媽沒有發現他已經跟著我回到家而高興了好久。」
葉舟問:「你和那個孩子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小嶗山點點頭,說道:「對,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我想我既然已經把他當成好朋友了,就一定要照顧他,況且我還大他一歲呢,所以我天天陪在他身邊,教他看書陪他聊天玩遊戲,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的身體漸漸變得不行了,常常生病,去醫院檢查也檢查不出問題根源,就只能一直拖著。」
「你和另一個世界裡的陰暗事物相處地太久了,身體自然吃不消。」葉舟問:「你說你很久沒有看到那個孩子了?為什麼?因為你長大了嗎?」
小嶗山搖搖頭,說道:「具體什麼時候我也想不起來了,可能是我小學四年級那會兒吧?我記得那個時候轉班,我認識了小蓮,小蓮天天粘著我玩,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漸漸就忽視了家裡的這個玩伴,一開始我沒注意到,但是有一天當我想起他了,我發現我再也看不見他,他就好像從這個家裡消失了一樣。」
葉舟問:「你沒有把他的事情告訴別人嗎?你在學校天天宣揚怪力亂神,難道沒有把自己生病的原因往他身上想嗎?」
「是我對不起他,」小嶗山的眼裡流淌著濃濃的自責,他說:「小時候還不是很懂,長大以後明白了孤獨和寂寞的滋味以後,我就知道是我對不起他,我背叛了要一直和他做好朋友的約定,所以他才不再出現在我面前,大概是討厭我了吧……如果是這樣,失去健康就只是我違背約定應該付出的代價,雖然是天真的孩子的喜新厭舊,也是不能輕易被原諒的。」
「如果討厭你就不會捨不得你了,也不會因為捨不得你反倒害了你。」葉舟無奈嘆氣,說道:「你們啊,都是小孩心性,最懂得珍惜,卻又最不懂得珍惜。」
小嶗山詫異地看著葉舟。
「那孩子已經走了,你的身體也會漸漸好起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我也該回家吃午飯了。」葉舟站起身,俯身去抱一旁的貓先生。
「老師!」小嶗山嚴肅地叫住葉舟。
葉舟站直身回頭,口氣不善地問道:「幹嘛?」
小嶗山皺眉看著葉舟,說道:「從第一眼見到老師開始,我就覺得老師不是個平凡人,您到底是什麼人?還有這隻貓!老師您都能看見那孩子,為什麼看不見這隻貓的真身呢?老師!您到底在想些什麼?」
葉舟低頭和貓先生面面相覷,苦惱地思考了半天,最後無奈地看著小嶗山,支吾道:「呃……據說我是一朵奇葩……」
小嶗山氣得又要跺腳。
「哎呀~哎呀!」葉舟趕忙阻止少年人的暴行,一臉和事老的討好表情,笑道:「衝動是魔鬼!咱們有話好好說嘛!」
小嶗山怒極生悲,那表情簡直就要仰天哭嘯了,「老師!」
「喵。」貓先生從沙發上跳下來,慢悠悠晃到葉舟腳下,揚起貓腦袋直直地盯著小嶗山,眼神深邃。
小嶗山立即閉嘴。
葉舟轉過頭,默不作聲地看著院子裡那堵即使在深秋也依然綠意盎然的茉莉花牆。
貓先生開口說話了,聲音悅耳,帶著點纏纏綿綿的溫柔磁性,它對小嶗山說:「你好歹是她帶出來的學生,難道不知道,這人扮豬吃老虎的本事從來都是一等一的嗎?」
小嶗山倒坐在沙發上,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貓先生,「你?!你能說話?!」
貓先生轉頭看沉默的葉舟,開口問:「你還要裝聾作啞到什麼時候?」
葉舟仰天悲嘆,「唉唉唉!你為什麼要開口說話呢?只要你不開口說話,我就可以讓自己相信我撿回家的真的只是一隻體型比較大的黑貓,而不是又一朵奇葩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