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死靈和生靈（３）

葉舟半個身體鑽進儲物櫃，東翻西找了半天，終於從櫃子深處挖出了一個小紙箱。

貓先生還是大型黑貓的靈活模樣，蹲坐在葉舟身邊，好奇地探出腦袋往裡瞧。

葉舟打開紙箱，從箱子裡捧出一件淺灰色男士菱形格子襯衫，小心翼翼地擱在一旁的地板上，轉頭又捧出一條黑色西裝褲。襯衫和褲子都疊得整整齊齊，筆直的折線清晰地顯現在這半舊的衣物上，勾出淡淡的濃情厚意。

葉舟想起母親收拾這些衣物時安靜的唇和波瀾的眼，多少年的夫妻情深，最終只融化在了這幾件半舊不新的老物件上。

貓先生問：「這都是你父親的衣服嗎？」

葉舟點點頭，笑道：「我們家鄉的舊風俗是要在送草時把亡者生前的用具一併燒燬的，媽媽捨不得爸爸，便偷偷留下了這幾件衣服。睹物思人，媽媽其實也是個風雅的人。」

貓先生用它綠色的眼直勾勾地盯住葉舟，「你不用笑的。」

「嗯？」葉舟愣愣看著它。

貓先生伸出一隻貓掌，直直指向葉舟的眼睛，「你似乎習慣了笑，開心笑，不開心也笑，何必呢？」

葉舟解釋道：「我沒有啊。」

貓先生淡淡說道：「有的，只是你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

葉舟扭過頭，蓋上紙箱的蓋子，說道：「我爸爸的衣服，可是連我媽媽都舍不得燒呢，還請你務必好好珍惜。」聲音清靜，語調平淡。

明明沒有什麼情緒在，可貓先生偏偏就是覺得她生氣了。

能生氣也挺好，貓先生滿足地想。

貓先生蹲在客廳洞開的大門前，回頭無語地看著葉舟。

葉舟抱著兩件衣物鬼鬼祟祟貼在儲物間門後，瞥見貓先生正在看她，忙「噓」了半天，緊張問道：「怎麼樣？老太太上來了嗎？」

貓先生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平淡回道：「沒有。」

葉舟這才放心地鑽出儲物間，快速往浴室裡閃，關門之前，葉舟探出腦袋瞪貓先生，「貓先生，事關重大，你可要看清楚了！還記得暗號嗎？三長一短是我媽媽上來了，三短一長是我媽媽快要上來了！」

貓先生問：「我怎麼知道你母親什麼時候快要上來了？」

葉舟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它，急道：「用你身為貓科動物的直覺啊！把我媽媽想像成一條魚！」

貓先生很想往上翻白眼，但是作為一隻貓科動物，它很不幸地沒有眼白這種東西。

葉舟「砰」的一聲關上浴室房門。

貓先生蹲坐在房門前，甩著長長的尾巴，感覺很無聊。

葉舟把家裡燒東西用的小鐵鍋平放在地板上，一手拎高襯衫，一手打著打火機，開始做天底下最正常卻也最荒唐的一件事。

給一個靈魂燒衣服穿。

襯衫很快就燒著了，葉舟心中默念，「爸爸，我知道您是個大方的人，女兒今天把您的衣服燒一套給屋外的那個可憐人穿，您一定是答應的，我先代他謝謝爸爸了。」

也不知道這襯衫是什麼布料做的，火勢竟一下子燒得老高，驚得葉舟小小地呼叫了一聲。

一直趴在地板上的貓先生立刻抬起頭，警覺地撲到浴室門口，問道：「怎麼了？」

葉舟打開房門，伸出微紅的指頭給貓先生看，說道：「沒事，被燙到了。」

「小心點！」貓先生不滿地看著這個迷迷糊糊的女人。

鐵鍋裡的襯衫已經快要燃燒殆盡，葉舟急急忙忙把褲子也扔了進去，褲子一觸著衣服，火勢又是一旺，鐵鍋裡的布料暖融融地燒成一團。

葉舟驚奇地問：「我還以為得燒半天呢，沒想到燒得這麼快，衣服是很容易燒著的東西嗎？」

當然不是！用一隻打火機燒一套普通衣服，有過經驗的人都知道這有多麻煩。

貓先生警惕地看著鐵鍋裡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擋在了葉舟身前。

「哎呀呀！」葉舟大叫一聲，跨過貓先生，蹲在鐵鍋前。

貓先生緊張地大叫：「你回來！」

葉舟不理他，雙掌合在一起，嘴裡絮絮叨叨地唸著，「呃？嗯……貓先生，本人姓葉名舟，特地為您燒去了一件灰色菱形格子襯衫和一條黑色西裝褲，您注意查收，另外，各路大爺大娘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你們不要拿錯哦，這是燒給我家貓先生的，他就站在我身後等著穿呢，各位記得行個方便哦。」

貓先生無語地看著葉舟。

葉舟姿勢不變，卻回頭沖它眨了眨眼。

火很快燒光了鍋裡的衣物，一片灰燼都沒有剩下，葉舟嘖嘖稱奇，看著貓先生問：「怎麼樣？收到了沒有？」

貓先生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說道：「收到了。」

葉舟說：「那你換衣服，我把鐵鍋收好。」

貓先生點點頭，「嗯。」

葉舟俯身端起鐵鍋走出浴室。

貓先生現出男人的靈體，黑貓的身體順勢萎靡於地。

男人的周身泛著淺淺的螢光，他解開腰間的舊浴巾，快速套上剛剛被大火吞噬的那套衣物，衣服雖然不新，卻保養得極好，穿在身上，柔柔軟軟地貼合在皮膚上，說不出的愜意舒適。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沒有內褲……貓先生決定明天就讓葉舟去給他買條內褲燒。

貓先生低頭扣好最後一顆紐扣，這才低低開口說道：「謝謝您的衣服，我會小心穿戴的。」

緊閉著的浴室裡突然穿過一陣輕風，拂起貓先生額前的短髮。

貓先生停住手，仍是低著頭，溫和說道：「我沒有惡意，找到我的肉身以後，我就會離開。」

浴室裡的風有漸大的趨勢。

貓先生突然抬起頭，聲音雖然壓低，卻止不住語調裡凌厲的氣勢，「您放心！我答應了！」

浴室裡的風突然消失了，空氣裡漂浮著淡淡的煙火味。

貓先生轉身，穿過浴室的門，走到客廳。

葉舟正舉著手機對準自己，她嘿嘿一笑，開心地說：「貓先生！我爸爸的衣服你穿得也很合身呢！來來來！笑一下！」

貓先生面無表情地對著手機站定。

「咔嚓。」

葉舟低頭去找照片，貓先生也湊過來看。

「咦？！沒有你嘛！」葉舟失望地說。

照片裡只有葉舟家的客廳和正對著浴室的門，那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貓先生說：「現在知道網絡上流傳的那些靈異照片都是騙人的了吧？」

葉舟點點頭，嘀咕道：「明天就叫小林把打賭騙我的錢還回來。」

貓先生問：「什麼賭？」

葉舟憤憤不平地說：「靈異照片的真假啊！小嶗山說是真的！他們倆一定串通好了！」

「噔噔噔！」空心的樓道里傳來鄭老太太健朗卻匆忙的腳步聲。

葉舟一急，扭頭就去拽貓先生，拉著他想把這個大男人藏起來。

急急忙忙回到家的鄭老太太風馳電掣地往廁所裡鑽，沒有瞧上一眼客廳裡的兩個人。

葉舟呼了一口氣，想起貓先生畢竟是靈體，這才放了心，說道：「她好像看不見你。」

貓先生剛點頭，轉瞬一想，低喝道：「糟糕！」

葉舟家的浴室和廁所是一體的，黑貓的屍體還在浴室裡躺著呢！

果然……

「啊！啊啊啊！」廁所裡傳來鄭老太太的尖叫聲，「貓！貓先生！貓先生死了！」

葉舟愣在客廳，看一眼身邊的貓先生，又看一眼廁所方向，表情木木地不知所措著。

貓先生摸摸葉舟的腦袋，狠狠皺眉，然後消失不見。

「誒？！」葉舟一驚一乍。

「喵。」廁所裡已經死亡了的黑貓突然伸了個懶腰。

尿急的鄭老太太驚魂未定地看著從廁所裡靈活鑽出去的貓先生，喃喃自語道：「我……我難道是被尿憋昏了？」

貓先生一搖一擺地走到葉舟腳下，抬頭看葉舟。

葉舟也看著它。

貓先生趴倒在地上，做蜷縮睡眠狀。

葉舟終於回過神，哈哈大笑地撲倒在客廳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