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嶗山（１）

第二天一早就得去學校盯早讀，葉舟稀里嘩啦喝了兩口稀飯就往屋外跑，卻險些被蹲在門口的貓先生絆倒。

貓先生背脊挺得筆直，拿雙綠瑩瑩的大眼睛瞪著葉舟，擋在大門口的架勢還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葉舟想，瞧這貓威武的勁頭只怕看門狗都沒它管用，心裡樂得正想對這門衛小戰士褒獎幾句，誰知小戰士已經放下兩條前腿，衝她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

大清早就捨不得自己走，都說黑貓有靈性，這貓果然天賦異稟！

葉舟撲過去艱難地抱起這只大型黑貓，摁在懷裡就是一頓揉搓，嘴裡樂得直叫喚，「哎喲～哎喲～親愛的！我真是太喜歡你了，嗚嗚嗚一隻貓怎麼能性感成這樣！」

貓先生撲騰了四隻貓蹄子不停掙扎，喵喵喵！

鄭老太太捧著碗豆漿站在客廳，細長的眼睛微微眯縫起，冷冷說道：「這會兒不怕你們年級主任點名批評了？」

「啊！差點忘記了！」葉舟忙放下大黑貓，「嘿嘿」一笑，出門去學校。

去年五月剛剛通過教師統考，鄭老太太託了關係把葉舟安排在離家較遠的二中，二中在名號上雖然只排在縣重點一中之後，但兩所學校在教學實力上簡直天差地別。一中離葉舟家極近，又是她的母校，鄭老太太所托之人本來打算讓葉舟進一中教書，但老太太是知道自己女兒的，一個性情懶散對職業毫無追求的教師著實不適合一中那樣以升學率為目標的重點學校，還是學風自由的二中更加適合葉舟。

在葉舟所居住的縣城裡有三所較為出名的公立學校，分別是一中、二中和三中，學生們私底下開玩笑說一中是考場，二中是情場，三中是戰場，三所學校的辦學特色可見一斑。

也不知道二中高一年級的教導主任是真的完全不把成績放在眼裡，還是真心秉持著訓練優秀班主任的目的，作為一名剛剛領到大學畢業證書的新人教師，葉舟就職的第一個月裡便光榮接任了高一１５班的班主任工作，現在的這個班級，是她一手帶上來的學生，學生們與葉舟的關係也還算融洽。

當然葉舟是堅決不會承認他們私底下給她取的那些個惡劣外號的。

今天的語文課氣氛與往常不太一樣，葉舟總覺得在她每次轉身板書的時候，她背後的這五十幾個年輕人一定沒有安分守己乖乖做筆記，可是一旦葉舟轉身，他們又總是一副奮筆疾書的乖巧模樣。

葉舟默默回想了一遍今天早上有沒有把牙膏粘在頭髮上，或是把稀飯灑在衣服上。

難道她忘記拉褲子的拉鏈了？！

咿呀……

葉舟慢慢將身體往講台後挪動，然後以極其微小的幅度偷偷檢查了一下褲子的拉鏈……

呼～幸好是關著的。

「撲哧……」有人笑出聲。

一秒後，全班人都跟著笑了，笑聲雷動，差點把教室的天花板給掀了。

葉舟大窘，盯著最初笑出聲的男生，罵道：「小林！你笑什麼？！」

小林瘦瘦高高的身子歪斜在椅背上，鼻樑上的眼鏡滑到了鼻樑中段，他屈起手指頂了頂，「老師，我沒有笑，你聽到的是我放屁的聲音。」

全班再次哄堂大笑。

葉舟捏緊粉筆打算直接砸過去。

「砰！」

一聲巨響之後，小林應聲趴倒在課桌上，一本語文課本從他腦袋上方彈落，書頁散亂地掉在了地上。

葉舟和全班人一同目瞪口呆地望向教室最後排。

班長陳霖站起身，走到小林身邊，彎腰撿起課本，又走回自己的位置，安靜地坐下。

小林欲哭無淚地往後瞥了一眼班長，又抬頭看看葉舟，眼神哀怨又無辜。

葉舟衝他做了個嘴型，罵道：活該。

小林兩道哀怨的濃眉都快擰壞了。

下課鈴一打，集會的音樂便響起來了。想想這音樂也是自己當學生的十多年裡聽慣了的，葉舟心中便總有一絲奇奇怪怪的親切和自豪。

教室裡一陣騷動，葉舟催著學生們趕緊下樓排隊升國旗。

學生們一個個從葉舟身邊魚貫而過，葉舟等著教室沒人後便要鎖門，班上的小嶗山卻突然快步返回到她面前，神秘莫測地緊盯著她的臉。

葉舟被他嚇了一跳。

小嶗山是個身材消瘦、體質孱弱的男孩，平時總不見他站在陽光底下，素白的一張臉愈發襯得那對黑眼圈又大又深，起先的時候他們都以為他是個深夜遊戲黨，接觸之後才知道他對遊戲一竅不通，倒是對各種神秘事物有著謎一樣的狂熱興趣，對於道教佛教的一些神仙方術、六道輪迴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心。

於是可愛的同窗們賜他外號：嶗山小道士，簡稱小嶗山。

小嶗山努力將他的單眼皮小眼睛瞪大，在過長的額發後，那雙注視著葉舟的眼有一種……熟悉的狂熱。

葉舟真想狂吼一聲：流年不利哇哇哇！

小嶗山又靠近了一步。

葉舟往教室外看，語文科代表小林同學正躲在窗邊捂嘴偷笑，他的身上身下已經趴滿了各路圍觀群眾，同學們齊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葉舟稍稍避開小嶗山過分熱情的眼神，支支吾吾問道：「鐘……鐘魁同學，咱們有話好好說……」

誰家爹媽會給自己兒子取一個「鐘魁」這樣詭異的名字啊！這分明是要逼著自己孩子走上抓鬼的邪路啊喂！

小嶗山神神道道地在葉舟腦袋上比劃了半天，半天后厲聲問道：「老師！我給您的護身符呢？！您沒戴著嗎？」

「啊啊？啊！呃……」葉舟咬著手指頭作深思狀。

小嶗山攢了半輩子的壓歲錢，終於在高一暑假時一嘗夙願。他跟隨旅行團去了趟武當山，在山上的道觀裡，據說我們的小嶗山同學有幸目睹了仙跡，化得半身仙骨，當即決定在武當山出家，青燈古塔修身養性爭取早日脫胎換骨，結果被一路同遊的體育委員花小蓮用一張蒼井空的泳衣照破了色戒，憤憤而去，在離去的前一天，小嶗山在觀裡求得五十七張護身符，拿回班上一人發了一張。

花小蓮偷偷跟葉舟說過，其實這五十七張護身符被他遺落在返回的旅遊大巴上，事後班上每個人領到手的護身符都是他花了十塊錢在縣郊集市上批發來的。

於是葉舟第二天就把這護身符拿去塞牆縫了。

小嶗山不死心，又逼近了一步，「老師，您最近去了哪些地方？見了哪些人？」

操場上校長已經在拿廣播喊人了，葉舟完全可以想像校長那油光發亮的腦袋在操場的晨陽下熠熠生輝的場景，以及他老人家捲著一本百年校刊氣喘吁吁砸她腦袋的模樣。

葉舟推開小嶗山，衝門口的圍觀群眾們怒道：「還不下去升旗！都等著校長過來請你們喝茶吶！」

眾人嘩啦啦作鳥獸散。

葉舟大踏步走出教室，小嶗山仍然緊緊跟在她身後，少年不停地念叨著：「老師！老師！您印堂發黑！這是凶兆！」

葉舟被他吵得頭疼，一頭紮進混亂的學生人流中，小嶗山這回倒是沒有跟上來。

到了自己班上的縱隊，女生們一見到葉舟就「嘻嘻」直笑，她們告訴她，早上葉舟一進教室，小嶗山就絮絮叨叨不停說著惡鬼臨身天道不容之類的瞎話，小林他們幾個覺得好笑就慫恿小嶗山來抓鬼，然後就出現了葉舟課上被調戲，課後被小嶗山纏住的那兩幕。

葉舟轉身惡狠狠去瞪男生縱隊裡的小林，作為自己的親兵一把手，居然攛掇外人來陷害自己，真是太可惡了！

小林同學極其恬不知恥地衝葉舟揮了揮手，滿臉陽光。

葉舟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孔老夫子說過：『巧言令色，鮮以仁。』」

女生們忙湊過來，「老師！對待叛徒，切忌手下留情啊！」

「哼！」葉舟大步走開。

升旗儀式結束後還有十分鐘的課間活動時間，後面幾節沒有葉舟的課，葉舟正打算直接去辦公室把收上來的作業檢查一遍，身後小嶗山已經「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追了上來。

葉舟一回頭看到是他，眼皮子都禁不住跳了起來。

小嶗山追著葉舟直打轉，「老師，您看您的眼圈都是黑的！太邪惡了！太可怕了！老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您聽我一句勸吧！」

葉舟拎著小嶗山的衣領「嘿嘿」邪笑道：「小嶗山，你乖乖告訴為師，上週政治單元測試，匿名在卷子上畫了整頁符的壯士是不是你？」

小嶗山止了聲，眼神閃爍地看著葉舟。

葉舟摸摸他的腦袋，笑道：「你很聰明，整張卷子上沒寫一個字，政治老師對比不出是你的筆跡，氣得直接撕了卷子。」

「呼～」小嶗山出了口氣。

葉舟從包裡翻出一張影印紙，在小嶗山面前抖了抖，「老師是一名堅信馬克思唯物主義論的現代黨員，知道證據比口水重要，所以，嘿嘿嘿，你們政治老師不知道我偷偷把你卷子影印了一份，當然，你父母也是不會知道的咩哈哈哈！」

小嶗山痛心疾首地看著葉舟，「老師，您才是這個世界裡最邪惡的物質本體吧。」

葉舟「嘩嘩」抖著影印紙往前走。

小嶗山在葉舟背後大喝一聲。

葉舟驚愕地回頭看他。

小嶗山說：「寧教天下人負我，這是佛法的慈悲！老師！就算您把卷子給我爹媽看了，我還是要救您！」

葉舟收起卷子，擼起袖子準備直接揍人。

身邊路過的幾個女孩發出了一連聲驚喜的歡呼聲。

葉舟扭頭循聲望去，就見她家的貓先生正邁著優雅端莊的貓步慢慢朝她走來。

葉舟看著它，它也一路仰頭看著她。

身邊人流不斷，聲響不斷，那雙綠色妖冶的貓眼裡倒影出來的人影從頭到尾卻只有葉舟。

小嶗山突然驚叫一聲，躲在葉舟身後顫顫巍巍伸出了一根手指頭，指頭的方向精確無疑地對準了正向他們走來的貓先生。

葉舟驚訝地轉身去看小嶗山。

小嶗山原本就蒼白無血色的一張臉更加慘淡了。

葉舟急忙轉頭去看貓先生。

貓先生已經停在了葉舟身前兩米遠的地方，仰著那張黑黑的貓臉，眼神凌厲地瞪著葉舟身後的小嶗山。

小嶗山搭在葉舟肩膀上的手一直在抖。

葉舟忙安慰少年，「這是我們家的貓先生，雖然體型龐大霸氣外露，但是它百分之百是貓，不是老虎，也不是獅子，你不要怕它。」

貓先生低低地叫了一聲，「喵。」

葉舟轉頭一看，大驚失色。

小嶗山連眼珠子都快翻白了。

貓先生仍然站在原地，不靠近也不離開，警覺地瞪著葉舟和小嶗山。

小嶗山的牙齒開始咯咯打顫，從他顫抖的語調裡葉舟只恍惚辨別出了一個字。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