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十分多雨,時常一陣突然的傾盆大雨,打的人瞬間浸濕。
路上人們錯愕之餘罵了幾聲髒話,趕緊走進路邊騎樓躲雨,將唯一無雨的通路擠得水泄不通。
原本的道路顯得十分空曠,沒有人願意在這種狀態之下去走會讓自己成為落湯雞的道路,於是其中那個纖瘦的身影此時便顯得非常突兀。
他在沒人的雨路上走的飛快,懷裡不知抱著什麼小心翼翼地呵護。
腳下那雙鞋鞋底早已被他磨去紋路,地面的濕滑使他走來更加辛苦;一個踉蹌,他單薄的身軀就要往前倒去。緊閉著眼準備接受那將會傳來的痛感,卻有一隻有力的臂膀把自己頹勢的身體撈起。
「靈?」
那個人叫了他的名字,是這些日子時常會在他腦中迴響的熟悉嗓音。
睜開眼,有張書生氣質的俊臉在靈眼前出現,那臉的主人皺著眉頭,擔心地看著他。
「是你?」有些不敢相信的,靈眼中閃著喜悅之情。
「你還好嗎?」不管自己也已經被雨水打濕,江子均把靈的身體扶正了問。
「我沒事,可是……」靈的神色緊張,他的視線看著懷中的東西;那是只奄奄一息的小貓。
「我要送它到醫院去,可是下雨了我走不快。」
「沒關係,我來叫車。」趕緊從公事包中掏出摺傘來阻擋繼續打濕他們的雨水,江子均伸長了另一隻手來招攬計程車。
一輛計程車停在他倆面前,上了車後火速趕往了靈熟識的動物醫院。
「辜醫生!快救救它!」沖進醫院裡的靈大聲喊著。
一個滿面皺紋的慈祥老者探出頭,一見是靈便以最快速度走了出來。
「我看看……有些失溫。小靈,幫我把它擦乾。」
「好。」靈熟練的從一旁拿出幹毛巾,不斷地搓揉起小貓的身體。
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江子均只好在一旁呆站;看靈似乎很熟悉這裡,他經常像這樣把陷入危機的小動物送來嗎?
多麼善良啊……
泛著微微暖意的電流流過江子均心口。
在他想的出神的同時,一聲聲細微的貓叫傳了出來。
「有呼吸了!」靈說著,笑容在他臉上擴散。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小靈,你趕快回家換件衣服。」辜醫生慈祥地看著靈,抱起診察臺上的小貓往醫院內部走去。
「嗯!謝謝醫生!」揮揮手,靈向辜醫生道別。
室外,天空已經停止哭泣。
靈藏不住的喜悅感染了江子均,他捉起靈的手微笑說道:「我覺得應該要謝謝你才是。」
「也要謝謝你!哥哥,呵呵!」在路上轉了一圈,腳步不穩的靈又往江子均懷裡摔了去。
「哎呦。」頭暈目眩的靈嘴裡哀鳴著。
「噗!你在幹麼呀?」忍不住取笑起靈的江子均,抱著靈的力量又加重了。
「哥哥,為什麼你會出現呢?你在找我嗎?」靈忽然問起,在江子均懷中抬起臉望他。
又被看穿了嗎?江子均心想,但沒有半點不悅之色。「是啊,我想見你,所以一直在找你。」
「真的嗎?如果是真的,我會很高興。」靈音色甜美地說完,呼吸卻變得濁重。「對不起,哥哥,我可能又要麻煩你了。」
語落,靈在江子均臂彎中的身子一軟,他的臉像開水一樣滾燙。
「靈?!」手裡的軀體愈來愈沈,江子均慌亂得不知所措。
「我不要去醫院……」發著高燒的靈嘴中喃喃。
「好!」應允靈的要求,火速地,江子均把靈帶往自宅。
路上所有可能的障礙都遭到他無情的踢開,除了人以外無一倖免,就連公寓必經的那三道門都被他粗魯地開啟,金屬聲響徹雲霄。
無力的躺在江子均的床沿,靈的呼吸十分急促,整張臉因高熱而漲紅。
沒有時間思考,江子均快速地剝去靈身上的濕衣,暫時為他換上乾淨的浴袍。
「靈,你還好嗎?坐得起來嗎?」扶起靈的腰,江子均把溫熱的感冒飲品湊到靈唇邊。
半開著眼,靈隨著那杯子傾斜的動作緩慢的喝下。
身體逐漸變得溫暖了。靈心想,卻不知是因為那藥的效果,還是江子均呵護自己的行為所致。他的大手這時捉著毛巾在為自己擦拭漾著水珠的頭髮,他的動作好輕好柔……
視線迷蒙地,靈盯著江子均看,他胸口的深處像是有種無形的火苗被引燃。
好熱。
「靈,覺得怎麼樣?」摸著靈的額頭,江子均蹙著眉問。
「我的背好舒服喔。」靈回答。
「啊?」江子均發出一個疑問的聲音,靈似乎有些答非所問,難道是燒迷糊了嗎?
「哥哥的床好柔軟。」臉在那潔白的床單上磨蹭,此時的靈看來就像是只撒嬌的小貓。
「呵。」忍不住地輕笑,江子均突然想到一件很尷尬的事。「那個、對不起,靈,我剛才……隨便碰了你的身體。」支吾地說著,指尖卻一再傳來方才靈皮膚的觸感,讓江子均的臉上躍上兩抹緋色。
「嘻,沒有關係的,哥哥。」靈微笑著向江子均靠近。「如果是你的話就沒關係……嗯?」說完這句話的靈頭一歪,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怎麼聽來有些奇怪,他腦海裡浮現著一些和江子均相處的景象,卻因昏沈無力更深入的去想其中道理。
望著靈泛著霧氣的雙眼,江子均的唇辦不由自主地欺上靈的;溫柔地碰著,磨擦著,像是品嘗人間美味般地吸吮靈的下唇。
靈沒有抵抗,只覺得自己發熱的腦袋加倍昏沈。
「啊……」靈發出一聲輕歎。
「呃!對、對不起。」突然回過神來的江子均,幾乎是彈開的抽離靈的身邊。
遮住自己有如火燒的臉,他對靈說:「你快睡吧!明天我送你回家,好嗎?」
努力鎮定住自己,江子均為靈蓋上棉被後快步走向房間出口。
但他沒有成功地遠離那兒,有只冰冷的手伸進了他的掌中緊握。
「不要走,哥哥,陪我好嗎?」靈如此要求。
他的聲音似施加了催眠,令江子均點頭答應。
之後兩人便持續交握著手,直到天際翻白。
老舊屋頂流下暗紅色的鏽水,藤蔓遮去了所見外牆的大半,陰暗潮濕幾乎不見天日。
走入有如廢墟的場所,江子均想不到臺北市竟然還存在著像這樣的地方,而靈卻一派自然的說這就是他的家。
攙扶著體力尚未恢復的靈爬上樓梯,江子均想起了那日靈所說的話:「有電梯耶!太好了!我最討厭的就是爬樓梯了!」
如果靈每天都要這麼艱難的才能回到家,會討厭樓梯也不是沒有道理。江子均心疼地想。
進入在幽暗轉角中的一個入口,靈出聲說:「我回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有個黑影撲了過來!
「靈!你到哪裡去啦?我等了你一個晚上!誠他也說有事要找你。呃!?你是誰啊?」小偉在某人懷裡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察覺異狀,迷惘的瞪著那人,心想自己剛才明明是飛撲到靈的懷裡的啊!怎麼這會兒抱著自己的人的臉他從來沒見過啊?
「小偉,一大早的你別這麼熱情唄!」哈哈笑著,靈把亂抱人的小偉從江子均懷中拉開。「誠呢?」環顧四周,靈沒見到小偉說有事要找自己的誠。
「一早就出去了,不過,他到底是誰啊?」以一種有敵意的眼光,小偉瞪著微笑的江子均。
「小鬼!」靈用力往他那顆圓圓的頭拍下去。「對我的朋友不要這麼沒禮貌!」
「痛死了!用說的就好了,幹麼打人啊!」痛的眼角滲出淚水,小偉還是忍不住打量那人。
─嗯,長得人模人樣、慈眉善目;加上靈又說他是朋友,所以……這個人應該可以相信─不管繞了幾個彎,小偉的想法依然單純。
雖不明白眼前這個男孩和靈的關係,江子均仍興味富饒地看著他倆一搭一唱。
「我叫小偉,是靈收留了流浪的我,你也是要住進來的嗎?」小偉問。
「收留?流浪?我要住進來?」用手指著自己的江子均一臉疑惑地轉頭看向竊笑的靈。
「小偉,我只收留流浪「兒童」,不收留流浪「熟男」好嗎?咈咈!」靈無法克制的笑聲愈來愈大。
眯起眼睛「青」了損人的靈一眼,江子均注意到屋內的環境。
地上佈滿淩亂的破舊棉被和枕頭,凹陷的沙發,看起來快要斷掉的桌椅……這就是靈的「家」?
「嘿!哥哥,別一直站在門口了;如果你不嫌我這兒破爛,就進來喝杯茶吧!」靈朝著呆站在陽臺的江子均招手,把充滿雜物的沙發清出一個空位。
「請坐。小偉,幫我泡茶!」
「收到!」
受到靈和小偉熱情招呼的江子均一坐下,屁股就傳來一種非常不適的感覺。「靈,這到底是?」他禁不住好奇地問。
「啊!是坐的不舒服吧?那張沙發是從垃圾場撿來的,所以……」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打斷了靈的話,江子均顯得有些尷尬地推推眼鏡。
他並不是嫌坐的不舒服,或對這樣不良的環境感到厭惡,而是介意於小偉剛才自稱流浪而且被靈收留的事。
隨著江子均的視線看去,是小偉那在泡茶的晃動身影。
「噢,原來你是想問這個。」釋懷一笑,靈剛才是誤會了江子均的心思。他以為他是在不滿自己把他帶進這樣不入流的地方。
難不成我是怕被他討厭嗎?靈心想。歪歪頭回應:「這裡除了我和我的朋友,還有一些離家出走的孩子,應該說像是中途之家那樣吧!小偉也是我撿回來的。」
「原來如此,可是,這樣不會觸法嗎?」聽完靈的解釋後,江子均擔心地問。
「呵呵,我可沒綁架他們啊!他們都還是照常回家上學去的。只不過萬一無處可去,我這裡隨時歡迎罷了。」靈說的一派輕鬆。
是因為這樣你才要去出賣身體的嗎?
江子均沒問出口,他不想讓靈認為自己在挖掘他的隱私。
正感尷尬地將眼神撇開,靈的臉一瞬間朝他逼近。「其它的你不問了嗎?好奇心旺盛的哥哥!」
「欸?」
「還是說你不想知道?譬如說我的過去。」無視於他的僵硬,靈纖長地指尖慢慢撫上江子均大腿。
「茶泡好了!嗯?你們在幹麼啊?」小偉端著茶回來,疑惑地瞪著對峙著的兩人看。
回頭,靈聳聳肩。「沒什麼!我們剛才猜拳他輸了,現在要接受懲罰!」
「啊?那是什麼懲罰?」小偉興趣濃厚地等著看。
「這個嘛……」一點一點,靈往已經成為化石的江子均靠了去,「不如舔耳朵好了。」
一陣青一陣白,江子均的臉色有如馬拉松接力般變化快速。
「咦?不要吧!那樣很噁心!」做了一個怪表情的小偉說。
靈邪惡一笑。「哼哼!我只是說著好玩的。」
是神!小偉你是神!得救的江子均內心喊,並有所感歎:「我好像一直被靈玩弄於股掌之間啊。」如同消風的汽球,江子均渾身無力了起來。剛才他還以為靈要對自己做什麼猥褻的事哩!
逃離靈的魔掌的江子均籲了一口長氣,望向牆上的時鐘,突地一躍而起。
「啊!已、已經這麼晚了嗎?我該走了!」
「?茶不喝了嗎?我才剛泡好的耶!」小偉嘟著嘴。
「對不起噢!不過我保證我一定會再來看你好嗎?」江子均伸手握住顯得沮喪的小偉的肩膀,朝他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
「小偉,哥哥他還要工作,不要為難人家。」靈說。
「好啦。」小偉回答的甚是委屈。
「我送你吧!」牽著江子均的手,靈將他帶離了自己那不成樣的窩。兩人無言地並肩行走了一段路。
「哥哥。」靈先開了口:「你真的不想問我的事?」他垂著眼不看江子均。
啞然失笑,江子均揉了揉靈的發。「要問什麼?你想說就會告訴我了不是嗎?」
簡單地一句話,卻包含了對靈無限的信任與包容。
抬頭,靈的眼神有如得到救贖。「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