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聯絡。
成了我們每次離開厚德路時經常說的話。
其實什麼時候再聯絡,都沒個准,甚至錢先生曾經消失了一個多月,等我們再見面時,他送我一個小禮物,我才知道他原來出國去了。
當一次晚上七點多出門時,夜晚的冷風襲來,我才發現我和錢先生這樣的關係竟也維持了五個多月。
從夏天到冬天,若說這中間有什麼改變,大概就是性發洩完後兩人沒有馬上各自離開。錢先生會拿著手寫筆在PDA上點著,安排行事曆,而我躺在床上拿著遙控器看電視蓋棉被吹冷氣,直到休息時間到才離開。
再聯絡。
生活一樣在小風小浪中度過,一天二十四小時,工作占去十二小時,加上通勤時間,扣除睡眠,一個月幾次和錢先生交歡,每個月的薪水可以證明這些日子沒有虛度。
不過,眼圈卻加重了,和朋友見面聚餐的機會也相對減少。
「不是我在說,你都沒睡覺嗎?」阿丹說。
「沒辦法,小員工的心酸。」我無奈地攤手。「我不是說過,另一個同事被資遣了。」
上次阿丹選了西式餐廳,這次我挑中式的,來個中西輪替,我在網路尋尋覓覓,綜合各路人馬食後感言,終於決定這問正宗北方麵食館,裡頭的烙餅和烤鴨,據說是祖傳三代秘方,麵館主廚的祖父留給子孫地道思鄉口味。
「這刀削炒麵真好吃。」
「等一下帶一些烙餅回去給你老公當宵夜。」
「還是換個工作?」阿丹提出建議。
「目前沒這麼想,還沒到忍耐不下去的地步,先存點錢,再做打算。」
「也是。」
我倆埋頭吃東西,吃飯邊配話,關心對方近況。
因為我沒上pub的習慣,所以消息來源有限,從阿丹透露的八卦,我才知道原來大濕和那位大學生男友是雙方家長都同意的關係,算明媒正娶?
「大濕那傢伙真好福氣。」一想到那香蕉磅蛋糕,我馬上肯定了大濕未來的幸福。
「哼,你當初還好意思和大濕一起騙我。」阿丹翻舊帳。
「哎呀,那是一時興起胡鬧著好玩的。」
「我可是認真要幫你找伴的,我怕你除了工作外,宅在家久了不好,有個伴在臺北也不會無聊。」
「阿丹,你摸我的手。」我牽過阿丹的手,「你看上面的繭厚不厚?」
五秒後,阿丹會意過來了。
「你少不正經。」阿丹笑駡道,作勢揮拳要揍我。
「不是不要,只是就有點累,連吻青蛙的力氣都懶了。」以前交往的對象,甩人和被甩都有過,但兩樣都不好受。阿丹也見過我幾任男友,每到最後,他總會安慰我說,再多吻幾隻青蛙,別放棄。
得不到,要不起,怕失去。
不想得到確定的答案,去知道YES或NO的結果,中間這懸崖般的晃蕩,增加了見面的樂趣和期待。
年輕時的戀愛衝動明確,一就是一,沒有折扣,只有愛和不愛。到現在這年紀,反倒不想知道答案了,一切模模糊糊、曖曖昧昧,如霧裡看花,不戳破,就能保有那份美麗。
我知道阿丹是真的擔心我,不過我還是沒有打算和阿丹提起錢先生的存在。
還會再聯絡嗎?
今天去超商買飯團,無意中得到錢先生的訊息。
既然我都抱著遲早不往來的心態,我自不會因工作便利之故去查錢先生的祖宗八代,而是結帳時,某數字週刊就放置在櫃檯最顯眼的地方。
上面鬥大的螢光色標題:某知名女星搭上名符其實的飯票小開!
在一起五個多月的枕邊人,我身上沒有一處地方錢先生沒摸過的,反之亦然,所以雖然照片很暗,錢先生也戴著墨鏡,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讓我最意外的是,緋聞傳出的對象竟然是女性。
看了雜誌內文,我才知道原來我和阿丹去吃的那間義大利餐廳是錢先生開的。現在的報導內容雖不可信,但是挖掘家世背景,對狗仔來說輕而易舉。
從錢先生祖父那一代的經商背景,跨行所從事的生意,兄長設立的公司,親戚是哪個議員……等等,旁邊再貼女星過往的清涼比基尼寫真照。
「林昀?」
我恍神了好一會,才知道阿丹正在叫我,而我們現在正在餐館用餐。
「你沒事吧?從剛剛看你一直在發呆。」
「大概是加班太累了,等一下回去我會好好補眠。」我笑說。
「也好,電影下次再看。要不這樣好了,等片子出來,大家相約到我家來看,若我沒記錯的話,愛德華有投影機,到時叫他搬來借我們,投射在牆面上,一樣有看電影的感覺。」阿丹又找了個辦聚的理由。
「好啊,等片子出來再一起看。」我隨口允諾,新片等到出DVD都幾個月後的事了。
等回到家時,我才發現我沒帶手機出門。
您有兩通未接來電。
錢先生最大限度就是打兩次,手機撥打兩次無人接聽,他就不會再打。
我看著那螢幕小框一會兒,又將手機放回去。
還是一樣,沒有答案。
在混沌曖昧中,什麼答案也沒有。
******
錢先生的來電沉寂了半個多月,終於又再響起。
和我一樣,我不曾向錢先生談論或解釋我的生活,錢先生也一樣,他不會向我交代行蹤,見面也不會質問為什麼上次打電話我都沒接。
一旦解釋,炮友與戀人的界線立下分明。
我不知道數字週刊的報導對他生活造成多大的影響,不過既然他有餘裕打電話和我相約在厚德路,可見事情應該也告了個段落。
該不該答應?
說我謹慎也好,說我怕死也好,和數宇週刊扯上關係,真能半個月就了事?我可不想接下來封面頭條變成我和錢先生密會的情景。
事情鬧開,我連想還鄉回南部種香蕉都沒辦法。
「我最近比較忙,可能沒辦法,過陣子。」我很含蓄地表達。
『……林昀。』錢先生喚了我的名字。
「嗯?」我很自然地思了一聲,代表回應。
『林昀。』
「別又來了。」我阻止他這無聊的遊戲,還玩不膩呀。
手機那端我聽到錢先生的沉默,或像是歎氣般的呼息?
『我的內褲你還留著嗎?』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我頓了下,要說還留著嗎?就在我猶豫時,錢先生低低笑著。
……我忍下辯解的衝動,以免越描越黑,搞得好像我真的很在意,我甚至暗暗賭氣發誓,回家一定馬上把那小紙袋丟掉。
之後,這通電話結束後,錢先生宛如從人間蒸發。
當一個半月再過去,我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錢先生沒有再打電話給我。
我不得不向自己承認,對這最終來到的局面心情有點苦悶,是否在同一個綠洲停留太久了的後果?
傍晚,我和大濕相約在咖啡店見面。
這攤是我請客,感謝大濕幫我解決公司發給員工的優惠券,否則下一個被公司資遣的員工可能就是我了。
「改天我帶偉偉去你們飯店見識見識,洗洗三溫暖。」
「我們公司是商務飯店,不是愛情賓館,沒有色情的圓床和天花板的鏡子。」我糾正他腦中黃色的景象。
這時咖啡店走進來個金髮外國男子,大濕的電眼又開始不安分起來。
「結婚並不影響我的審美觀,我的心和身是忠誠的。」
我作勢拿起手機,假裝要告狀。
不過大濕老神在在,啥咪攏不驚的樣子,讓人直想打爆他的頭。
那副處在上方游刀有餘的優越模樣,讓我聯想起了某人。
「咳……我有一個朋友,他最近有個疑惑……」我清了清嗓子,以『我朋友』做為開場白。
「喔。」大濕拿著咖啡杯做偽飾,眼睛聚焦還在四十五度外。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在聽,既然說了,就一鼓作氣往下說了,反正一切都推給『我朋友』。
「那『你朋友』現在想法是?」大濕的擺明瞭他根本不信『我朋友』這套,但他沒有拆穿。
「我想……我朋友應該只是想知道他的近況。」
「那發簡訊?」
對這建議我第一時間在心裡馬上搖頭拒絕。「我朋友怕他隔了這麼久忽然這樣做會太突兀。」
「你朋友怎麼又要面子又要裡子的,哪有人這麼難搞?他不是都給了你朋友名片,就是希望你朋友能打電話給他,捎個訊扭扭捏捏的,你要不要問你朋友卵蛋是不是少一顆?」借著既然是『我朋友』的名義,大濕這傢伙毫不客氣地拐著彎罵我。
「總之不一樣。」因為若主動打了電話,就好像變成我對錢先生有意。
「哪裡不一樣?主動打電話的人臉皮就比較厚,心臟比別人強?」
……的確,每次交手我屢戰屢敗,連洗澡誰先洗都搞不定,我的確這麼認為,感覺錢先生在情場上行有餘力,萬夫莫敵。
「既然會在乎對方的想法,或許你朋友該想想,他們之間,並不只是單純的炮友關係吧?搞不好對方也在試探你朋友的態度。何況,打了電話,隨便閒聊幾句,對方態度有意無意,也可見端倪。」
若錢先生從此沒有再打電話跟我聯絡,是否我們真的會這樣就到此結束?答案:是的。
我停話不說,大濕繼續用他的眼睛外遇,咖啡見底了,桌子上的蛋糕也嗑光了,而我還是想不出該怎麼做。
明明發簡訊是很容易的事,但偏偏……我起身拿起帳單,準備結帳。
走出店門外,大濕指著另一頭方向,「我往那邊走。」
我正要跟他說掰掰時,他拍了拍我的肩。
「沒有伸出手,什麼都沒有。」
路人來來往往,我站在街上。
厚德路容載我們的欲望,提供人們短暫的休憩,隔絕了現實。
走出這一扇門之外,用欲望編織的愛情幻想是否還能在陽光下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