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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第107章
番外 一

午後的太陽斜斜地照進屋裡,加濕器裡噴出白茫茫的水霧,一件大衣丟在會客的沙發上,壓出了褶子,主人也不管,屋子裡安靜極了,只有手指敲打鍵盤的聲音——趙雲瀾帶著防輻射眼鏡,正忙著修改一份報告。

他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過了一會,趙雲瀾拿起內線電話,打到對面的刑偵科,口氣不善地說:「林靜,給我滾進來。」

三十秒鐘之後,林靜圓潤地滾了進來:「嘿嘿,領導,您叫我?」

趙雲瀾劈頭蓋臉一頓訓:「你自己數數有多少錯別字?我都不知道你們一天到晚能幹點什麼正事,寫份報告能寫成……你幹什麼呢?」

林靜完全沒心情挨訓,正一邊往他跟前湊,一邊伸長著胳膊調整拍照角度:「來領導,說個茄——子——」

趙雲瀾面無表情:「……茄你妹。」

林靜「喀嚓」一聲,拍了一張兩個人的合影,還興致勃勃地轉過來給趙雲瀾看,照片裡因為位置和角度問題,林靜貼著鏡頭的臉像一張大餅,而後面臭著臉的趙雲瀾就像個背後靈。

「拍出來了!」林靜莫名歡樂,「我以為上古聖人是不能被凡人的儀器拍出來的,不過也是,就和沈老師一樣,你現在其實是個在人間的化身吧?你是不是想變就能變回真身,哎,商量個事,真身能和我留個影嗎?」

趙雲瀾:「……」

林靜:「就一張。」

趙雲瀾:「滾出去。」

林靜於是又圓溜溜地滾出了。

辦公室消停了沒有五分鐘,又有人敲門進來了,祝紅走進來:「趙處,我想撤回辭職申請。」

趙雲瀾用下巴尖點了點旁邊的碎紙機:「已經處理了。」

「哦。」祝紅頓了頓,沒話找話地說,「那明天是十五,我得請假一天。」

「嗯,知道了。」趙雲瀾頭也不抬。

過了一會,祝紅還坐在那不動地方,趙雲瀾終於看了她一眼:「還有什麼事?」

「我還是有點好奇。」祝紅上身往前探了探,壓低了聲音問,「沈巍給我的那根大神木後來為什麼長出了第三個芽?前兩個是怎麼長出來的?」

看趙雲瀾的表情,他像是不想回答,然而畢竟祝紅是個姑娘,他對姑娘說話的時候多少會客氣一點——特別是還是暗戀過他、並且被他無情髮卡的。

「第一個芽是他和神農定下契約的時候,第二個芽是他遵守承諾的時候,第三個芽是他決定……」趙雲瀾的話音停了一下,臉色顯而易見地陰沉了下來,過了一會,勉強耐著性子說,「大不敬之地不能建立輪迴,就是因為鬼族無魂,而大神木長滿三個芽就像徵了鬼王生出三魂,鬼王魂把輪迴溝通到了大不敬之地,從此也就沒有了鬼族的概念,你懂了?」

祝紅想了想:「好像……大概有點懂了,但鬼族都去哪了?」

趙雲瀾挑挑眉:「沒了,但也無處不在。」

祝紅:「就像永遠燒著的鎮魂燈一樣無處不在?」

趙雲瀾:「嗯。」

祝紅又問:「那你呢?你還會回崑崙嗎?鎮魂令還存在嗎?」

她的語氣難得地有一點遲疑,彷彿才剛想起來面前坐著的人究竟是誰。

「不回。」趙雲瀾一邊說,一邊用U盤拷貝了一份檔,扔給祝紅,「替我打成紅頭的,然後蓋公章——崑崙山又不具備開荒植樹的條件,我回去也開不了農家樂,幹嘛去?每天接受一幫傻逼朝拜怎麼那麼有意思呢?我才不去。」

祝紅接住U盤:「我還是覺得有點夢幻。」

趙雲瀾:「嗯?」

祝紅:「我暗戀過崑崙君啊我擦,老娘怎麼那麼牛掰呢?」

趙雲瀾:「……」

「哦對了,」祝紅從兜裡翻出一個卡包,在裡面厚厚的一遝銀行卡打折卡里找到了一張酒店打折金卡,扔在趙雲瀾辦公桌上,「我聽說你有家不能回,這個給你,六折,省得你工資都便宜酒店交住宿費了,我就只能幫你到這了。」

趙雲瀾:「……」

然後趙雲瀾默默地收下了打折卡,毫不客氣地對戳了他傷心事的祝紅說:「滾出去。」

祝紅也滾了,過了一會,楚恕之拿著祝紅打出來的文件進來,然後在送檔之外又做了很多餘的事——比如他坐在了趙雲瀾對面。

趙雲瀾把滑鼠一摔:「你們還有完沒完了!」

楚恕之:「我就問一句話。」

趙雲瀾:「沒愛過!以及小郭確實是鎮魂燈的燈芯化身,行了說完了你可以滾了。」

楚恕之:「所以他有天降的大功德,就和女媧一樣?」

趙雲瀾表情兇殘地在電腦上掃著雷:「百世如一日地做同一種人,做同一種事,維持鎮魂燈一直在燒,難道比造人的功德小?你這中二病不明白就少說兩句,別給我丟人現眼。」

楚恕之皺皺眉:「太違和了,所以他代表了你特別缺的那一部分的心眼嗎?」

趙雲瀾面無表情地說:「我再說一遍,哥唔恩,滾。」

楚恕之看了看他,挑挑眉,展開嘲諷攻擊:「嘖,回不去家住酒店、慾求不滿的老男人,火氣真大。」

趙雲瀾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目光危險地盯著楚恕之,楚恕之聳聳肩,哼著小調溜躂出去了。

趙雲瀾螢幕上的掃雷炸了個滿臉花,他不爽地收回目光:「媽的。」

他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無所事事地掃了半天的雷,直到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辦公室的門才又一次被推開了,大慶露出個黑黢黢的貓頭:「哎,有人找。」

趙雲瀾詫異地抬起頭來,防輻射眼鏡從鼻樑上滑下來一點:「我沒接到預約……」

大慶也不理他,原地轉了個圈,用屁股頂開了辦公室的門,對身後的人說:「進來吧沈老師。」

趙雲瀾看清了門後的人,臉色以光速沉了下來,然後他漠然垂下眼,平平板板地說:「先生報案請找當地派出所,我們不直接受理。」

沈巍大概是剛從學校回來,手裡還帶著一打教案,無奈地笑了一下:「雲瀾……」

「你是誰呀,別叫那麼親熱,我不認識你。」趙雲瀾截口打斷他,「對不起啊先生,我前兩天剛撞過頭,不知道怎麼的失憶了,腦子也不大清楚,近期不適合接客。麻煩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謝謝。」

嚴格來說,這是那次事件之後趙雲瀾的第一個工作日,沈巍整整昏迷了一個多禮拜,趙雲瀾就默默地守了他一個多禮拜——不過後來沈巍醒了,並且確定他沒什麼事了之後,趙雲瀾就二話不說,翻臉不認人,轉身把沈巍丟下,自己離家出走,出去住了。

沈巍剛想說什麼,趙雲瀾桌上的一個提示下班時間的鬧鈴響了,這男人以讓人看不清的手速關電腦收拾東西下班,拎起大衣和包就往外走,邊走邊說:「哎,先生你讓一下哈,我們要下班了。」

沈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對不起。」

「喲,」趙雲瀾眨眨眼,壓低了聲音,似笑非笑地說,「對不起我?你對不起我什麼呀?想好了再說啊友情提示,我這輩子最討厭背信棄義的人。」

沈巍頓時被他堵得沒了言語。

黑貓大慶事不關己地舔舔爪子:「哎喲,虐戀情深。」

趙雲瀾抽了抽自己的手,抽不動,他皺著眉說:「你還有什麼事,快點說,我這下班還在酒店約了人呢。」

沈巍的手緊了緊,可他畢竟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不知道怎麼說,憋了半天,還是一句「對不起」。

趙雲瀾嗤笑一聲,一邊試圖甩開他,一邊敷衍地說:「沒關係,行了吧?你是不是還要『敬個禮』和『握握手』的環節?」

「哎喲,急著和人開房啊,」黑貓賤兮兮地拖著長音說,沈巍低頭看了它一眼,就聽它不慌不忙地喵出了下一句,「借他個膽子他都不敢。」

趙雲瀾:「……」

這個吃裡扒外的小畜生!

這時,對面刑偵科的一群人也慢吞吞地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了,林靜率先走出來,一見著情景,先愣了一下:「喲,沈老師好,來堵人啊,堵得真寸!」

楚恕之跟在他後面鼓掌:「真寸!有技術含量!」

祝紅一邊翻著手機裡的小說,一邊頭也不抬地報出了一個酒店名和房間號:「我覺得夜襲也是個好主意,精神上的分歧可以用肉體上的和諧來解決。」

這姑娘似乎已經在短短的十幾天裡就三觀盡碎,然後通過某種管道,意外地修煉出了「愛他就看他被人壓」的詭異精神境界。

郭長城最後出來,鎖好門,有禮貌地說:「沈老師好。」

然後他雖然不明情況,卻居然破天荒地多說了一句:「趙處別生氣了吧,前一陣子沈老師受傷的時候不是還擔心得要命嗎?一直守在床邊,都沒顧得上休息呢。」

前面的前輩們一同回過頭來,在郭長城完全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集體衝他豎起了大拇指——少年,正中紅心,幹得好!

郭長城滿臉迷茫,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無意中把領導黑了個底掉,即將面臨整整一年的小鞋生涯。

趙雲瀾:「……」

這一群吃裡扒外的小畜生!

轉眼眾人鳥獸散了,唯有大慶膽大包天地坐地圍觀,企圖觀察後續發展,誰知這時,一直晚下班的老李拿著一個飯盒,小魚幹的味道老遠飄滿了整個樓道,正往這邊走過來,大慶「臥槽」一聲,圍著沈巍的腳團團轉了兩圈:「大人,跪求收留!」

沈巍從兜裡摸出趙雲瀾公寓的鑰匙,掛在了貓脖子上,大慶就像一支離弦的火箭,膀大腰圓地從樓道的窗戶裡躥出去跑了。

老李當然看見了,無奈地衝兩人點了下頭,彎下腰把飯盒放在了刑偵科的門口,對趙雲瀾說:「明天讓大慶熱熱再吃。」

趙雲瀾面對自己不在時、欺負過自己的貓的人,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只好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老李嘆了口氣:「就是該不脆了。」

然後他有些落寞地走了。

終於,餘暉佈滿的樓道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沈巍沉默了一會,輕聲說:「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趙雲瀾扭過頭去,忽然對外面的天氣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沈巍低下頭,緩緩地放開了他的手:「崑崙,你……你想讓我怎麼樣都可以的。」

其實趙雲瀾沒想怎麼樣,他就是因為不捨得打也不捨得罵,心意又難平,才只好鬧脾氣的,於是不陰不陽地說:「你在說什麼呢先生?我真的是莫名奇妙的就『失、憶』了呀,至今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別欺負我人傻就糊弄我,做人要厚道嘛。」

沈巍嘴唇有些發白,趙雲瀾硬下心腸不看他,轉身就要往外走,可還沒來得及邁腿,忽然身後一聲響,他猛一回頭,沈巍竟然給他跪下了。

趙雲瀾:「……」

「你這幹什麼?」趙雲瀾彎下腰拉他,「有病啊你?起來!」

沈巍一聲不吭。

趙雲瀾:「起來!」

沈巍依然一聲不吭。

趙雲瀾拿他沒辦法,只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過了一會,他伸手戳戳沈巍:「哎,一會太陽下山了,夜班組就快要出來了,你不嫌丟人啊斬魂使大人?」

沈巍低低地說:「你不是說不記得我了麼?」

「……」趙雲瀾沒好氣地說,「是啊您哪位啊?」

沈巍抓緊了他的手。

趙雲瀾沉默了一會:「如果不是神農算計著,在你決定剝奪我記憶的時候,放出了真正的崑崙君,我會怎麼樣?和所有人一樣一覺醒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存在過一個你?和你有關的東西說不定也會消失,到時候我是不是只會奇怪地想,我的廚房是被誰改造的,對吧?」

沈巍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趙雲瀾涼涼地問:「其實我就想問問,你那心是有多狠啊?」

沈巍試探著伸出手,見趙雲瀾沒躲開,終於一點一點地湊過去抱住他,他似乎有千萬條理由,卻一個也說不出口,甚至連提也不想提,只是第三次在趙雲瀾耳邊說:「對不起,我錯了。」

好像無論他有多痛苦,都可以秘而不宣地一筆帶過,都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地、理所當然地認錯。

趙雲瀾心裡僅有的一點火氣忽然滅得連灰燼都不剩了,心裡隱隱有些發酸。

他就著這個姿勢把沈巍帶了起來,順著餘暉往外走去。

沈巍跟上他,滿懷希冀地輕聲問:「回家嗎?」

趙雲瀾:「酒店。」

沈巍的腳步忽然停下了,目光驟然黯淡下去。

趙雲瀾嘆了口氣,語氣有點惡劣地說:「房費都交了讓我多住一天能怎麼樣?」

沈巍眨眨眼,呆呆地看著他。

「再說我又沒說你不能一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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