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當夜幕再次降臨,九號沒有再坐在機艙裡發呆。
相反,他正獨自一人把一輛已經被破壞了的汽車拖向通往居住區唯一通道處的狹窄入口。
儘管現在被破壞殆盡的28區變得異常平靜,但……聯盟軍會再來。
他非常確定這一點。第一次攻擊是使用重型武器對敵展開壓制性的猛烈攻擊,徹底摧毀敵方的戰鬥力,第二次攻擊則是搜索性的殲滅攻擊,派出精銳部隊地毯式徹底剿殺敵方殘存力量。
九號對這樣的攻擊模式非常熟悉,因為他曾經就是執行過無數次這樣的任務中的一員。
薩克斯帶著那群孩子們去了他們覺得很安全的避難所,但這遠遠不夠他們安全逃離。
聯盟軍隊對敵人的殲滅是徹底的,這群孩子絕對逃不過第二波的襲擊。九號預計聯盟軍針對這一地區的搜索至少會派出二十名士兵,而憑著薩克斯一個人和他的電擊槍,絕對無法逃過這次攻擊。
九號默默地清點了手上的武器,可使用的槍械為零,爆破武器為零,有效殺傷性武器只有一柄電擊槍。是的,在薩克斯留給他的袋子裡,除了能夠維持一段時間的食物之外,還有一支儲存了足夠電能的電擊槍,薩克斯不會不知道帶著那群孩子逃亡必須帶上足夠的武器,可就是這樣,他還是留給他珍貴的武器。
但是要對付二十名士兵,至少需要一個軍火庫的儲備。
九號沒有產生半點退縮的念頭,在斯巴達士兵的訓練裡,從來不包括撤退這一項。殲滅敵人,這是他們在戰場上唯一要做到的事情。
而這一次,他依然認真地執行著一個士兵的職責。
不是來自任何人的命令,就像艾瑪修女曾經說過的,聽自己的心。
他的心說:保護。
九號站起身,環視這個他非常熟悉的28區居住地,他在這裡住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而在這段時間裡並不僅止於在種植地工作,儘管沒有人命令他去做,但他依然下意識走過了每一個地方,在心裡默默演示過哪裡適合埋伏,哪裡適合阻擊。而現在,他就要利用這些來對付那些即將再度入侵的士兵。
這一次,他的任務很簡單──
殺光他們。
所謂的避難所其實不過在01區一片最老舊的垃圾山底,因為已經太過老舊,這裡的東西已經徹底硬化,縫隙間都在一次次的風暴吹襲中被填滿了砂石,變成了一座真正的沙土山,儘管已經遠離了28區,但根據他們路過15區時看到的完全被夷為平地的情況來看,估計這次聯邦軍已經把這個行星上的活人都消滅得差不多了,為了不被發現他們不敢打開任何光源,只能一個貼著一個地彼此依靠著取暖。
「我說,把奶叔丟在那裡真的可以嗎?其實我覺得奶叔不像是壞人啦……」
「奶叔才不會是壞人!薩克斯哥哥一定是弄錯了!」
「對啊對啊!我們幫奶叔求情吧?」
「他一個人被留下了好可憐……」
「噓!你們別吵了,老大才剛睡下一小會。」
薩克斯在一陣發冷一陣發熱的煎熬中被那群皮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鬧醒了,但是他沒有起身,仍然閉著眼睛不去搭理那群孩子,儘管他知道這群孩子還是太小什麼都不知道,是啊!他們都還是小孩子,所以必須被保護得好好的,可以想哭就哭,想鬧就鬧,想要對誰好都可以不管不顧。那麼自己呢?
他也很想放開聲地哭,而不是死命把胸腔都壓疼了地忍耐著,他也很想拿著槍衝去殺得一個是一個地報仇,而不是窩縮在垃圾堆的隱秘避難所裡,他也很想對那個大叔說:『我相信你,所以我們一起走!』……但事實是,他對他怒吼:『別跟過來!』
也許是因為生病發燒,也許是因為失去了珍惜的一切,28區老大心底深處無法控制地泛起一種可以稱之為脆弱的委屈。
是啊,他怎麼就不能相信他呢?
像這些單純的孩子一樣,不需要理會外面發生過的一切,不需要理會身邊其他的什麼人,一心一意地,相信他想相信的人。
薩克斯躺在冰涼的地上,模糊間,好像看到了艾瑪修女胖胖的黑色身影彷彿就坐在他的身邊,就像每一次他不願意告訴別人自己生病而最後被她發現了那樣,柔軟又溫暖的手撫摸他的頭髮:『傻孩子,你其實可以再任性一點……』
任性嗎?
那麼,管他媽的什麼聯盟軍!──他要去把大叔帶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還沒有任何發現嗎?!」
拉斐爾看著手上的報告,非常生氣地狠狠一摔,冷冽的目光掃過菲利姆斯和他的士官,他派出了精銳的機械士兵,雖然這個行星上的「叛軍」抵抗勢力很快就被全部殲滅了,但是搜尋行動一點進展都沒有。
「是的,上校。」被噴了一臉的菲利姆斯硬著頭皮上前,打開了立體投射屏幕,架空虛擬的戰略地形圖出現在上面,「但根據『探索號』留下的遇難信號,以及救生艙彈射軌跡的分析,救生艙最後的墜落點很可能就是這裡和這裡。」他點出了兩個具體的位置,顯然一個是剛剛掃平了的28區,而另一個則是因為位置比較遠還沒來得及清洗的17區。
「既然是這樣,全體出擊,兵分兩路,一口氣把他們都消滅掉,然後把東西帶回來!」
菲利姆斯猶豫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上校,我建議還是讓一部分士兵留守,然後集中火力對同一地區發動全面進攻。我們這一次帶來的兵力不足,如果分散兵力的話,我擔心會一旦遭到敵人的反擊……」
拉斐爾上校一抬手,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話:「菲利姆斯,我看你還沒弄清楚狀況。」他輕蔑地冷笑,掃了一眼那他顯然已經老得腦筋僵硬的下屬,「你以為我的機械士兵跟你手下那些廢物是一樣的嗎?它們是最優秀的!沒有任何人能制止它們的進攻!別說是分散兵力,就算是一次性把這個星球上的反抗勢力清除掉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你清楚了嗎?」
「……是,我這就去執行。」
「喀嚓、喀嚓──」輸入了執行命令的機械士兵踏出了船艙,沈重的鋼鐵腳步踩踏在垃圾的廢墟上,五十名機械戰士兵分兩路往28和17兩個區域挺進,而因為17區路程較遠且未受過攻擊,對這個地區的襲擊派出了三十名機械士兵以及兩輛裝甲車,其餘二十名士兵配備了一輛裝甲車向28區移動。
倖存者完全撤離的28區完全陷入了一片死寂,機械士兵接受的指令是殺死倖存者及搜索一個救生艙,所以並沒有按照緊密的戰鬥隊形挺進,反而使用了鬆散的搜索隊形,當它們發現在進入28區的入口處有障礙物阻攔了去路的時候,機械士兵並沒有感覺到不正常的情況,它們並不像那些久經沙場的人類士兵對危險的敏銳感知能力,因此在它們的機械大腦裡閃出來的是排除障礙物的程序,可除此外並沒有任何敵襲可能的警告。
裝甲車被迫停了下來,五名機械士兵根據程序安排過去排除障礙,但堆積在這個位置的那一堆廢車實在卡得非常巧,無論他們力氣多大都不可能輕易地把它們搬開。
這個時候另外的機械士兵並沒有停下腳步,它們按照命令繼續往前搜索。
28區的居住區,熄滅了的火焰讓這裡陷入了一片黑暗,機械士兵散得很開,它們踩踏在一片混亂的地面,鐵管和鋼支頓時被踩踏至扭曲,發出了刺耳的聲響,啟動了熱能探測裝置,它們的機械眼睛能夠輕易尋找到廢墟上的生命。
一名機械士兵走過一片漆黑的垃圾區域,這裡在它經過之前就已經探測過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因此它甚至連槍都沒有抬起地經過,可是就在它經過的瞬間,在它側面的黑暗中伸出來一隻手,準確無誤地扣住了它的頸部,下一瞬電擊槍的電流準確無比地射進了它的眼窩,眼窩處直接連接的電子中樞神經瞬間被燒斷,強壯的機械士兵立即像廢鐵一樣癱瘓了。
那條手臂慢慢地把毀壞的機械士兵鬆開,從黑暗中露出了一張滿佈濺射傷痕、此刻畫上了黑碳斜紋帶著迷彩痕跡的臉龐。
九號無聲地解決了一名機械士兵,把電機槍重新別在腰後,利落地從它身上卸下槍械扛在自己背上,又搜到了手榴彈放進平時用作收集垃圾資源的袋子裡,然後又無聲地重新潛入黑暗之中,除了留下一具廢鐵般的屍體,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清楚這裡每一個角落,借助多重牆壁和洞體對熱能探測儀的阻隔,九號就像一個無聲無息的幽靈般悄悄地接近另一名機械士兵……
在第四名機械士兵在無聲無息間信號消失之後,戰艦上的指揮官菲利姆斯才突然覺察到了不妥,事實上他們一直注意17區的戰鬥,並沒有分太多精力關注28區的掃蕩,畢竟28區在前一天的清掃行動早就已經被夷為平地,根本不可能再有反抗力量存在。
等17區結束戰鬥之後,他們才注意到28區的第四個機械士兵的信號消失了。
這甚至是在沒有被附近進行搜索任務的其他機械士兵發現的情況下發生的,菲利姆斯頓時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了,他注意到裝甲車沒有駛入作戰區域,排除工作的五名機械士兵再加上駕駛裝甲車和車上配備的人員,至少有八名機械士兵被有意識地隔離開。這讓同樣是老兵的他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菲利姆斯決定改變命令,讓機械士兵集合起來。
要對付敵人,只需要像鎚子敲打鐵釘一樣,狠狠地施予最大的打擊把釘子徹底打進木頭裡去就行了,沒必要跟對方周旋。
在一旁監督作戰的拉斐爾上校剛從17區滿意的戰報中抬起頭,轉頭就看到菲利姆斯正在輸入修改作戰命令的動作:「菲利姆斯,你在幹什麼?」
「上校,28區可能存在殘存的戰鬥力,我們已經有四名士兵失蹤了。」
拉斐爾上校不以為然:「這怎麼可能?以機械士兵的作戰能力不可能在沒有發出求救信號的瞬間被擊斃,或許只是信號不好,大概是這個垃圾星上有磁場干擾。」
「上校,我覺得必須暫時中止這次對28區的搜索行動……」
「不行。」拉斐爾立即否定了他的建議,「星際風暴也許很快就會過去,我們必須搶在所有人的前頭完成這一次任務,否則之前策劃的一切將沒有任何意義!好了,讓它們繼續執行搜索任務!」
「……是,上校。」
當第六個信號消失,拉斐爾感覺到不可思議的同時也有些驚慌了,他沒法相信這個發生了的事實,他的機械士兵幾乎是無敵的,怎麼可能會在連求救信號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被消滅了?!
「這、這不可能!!」
菲利姆斯看著第六個信號消失的地方,迅速輸入了作戰指令,屏幕上代表了其餘六名機械士兵的信號立即用最快速度包圍過去。
曾經舉行過快樂的晚會的小廣場,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徹底的廢墟。
「哢嚓──哢嚓──」用來反射光芒的漂亮小鐵片現在全都散落在地上,機械士兵把這些踩碎在腳下,舉槍向廣場中央合圍過去。
在那裡對方著半截墜落的機艙殘骸,光源不足的情況下很難看清楚那裡是否有隱蔽的敵人,但對於機械士兵來說,它們並不需要看清楚才開槍。
「發現熱源目標物。」無機物的聲音帶著一種沒有感情的平直,所有機械士兵立即舉槍射擊,激烈的火舌在槍口噴射,機艙被強大的火力打得四崩五裂,碎片四飛,即使是鋼鐵人都會被打爛了。
等一輪射擊停止後,熱源似乎也比之前小了許多,而且慢慢地變弱了。確定消滅熱源目標物的機械士兵並沒有注意到那個熱源目標物所呈現出來的形態並不是人類。即使在它們的電子大腦裡輸入了無數足以消滅任何敵人的作戰程序,但它們依然不像人類士兵那樣,通過在生與死之間的徘徊而學到對戰場上變化的判斷力以及應變力。而這個時候,它們腦袋裡的指令是無差別地射殺所有熱源目標,而顯然它們現在已經完成了這個任務,於是自動轉換成搜索程序,它們毫無準備地圍了上去。
它們或許對於一條無關緊要的從機艙內部掩藏在泥土下延伸出去的繩子沒有一點興趣。直到那條繩子突然地向後猛烈抽動,「哢嚓」相當輕的響聲。這個時候機械士兵們為了搜索敵人的殘骸進入了機艙,它們看到了被子彈打成碎渣一樣的……電爐──「轟隆!!!」
放置在機艙內的一顆手榴彈的起爆引信被拉掉了,而在這顆手榴彈旁邊,擺滿的是從那些被擊倒的機械士兵身上搜到的全部手榴彈,除此之外在手榴彈上面還覆蓋了大量不規則的金屬垃圾,這些在這顆星球上隨手都能撿到一大堆的垃圾廢料,在爆炸的一瞬間借助手榴彈的爆破力高速散射打在了衝進來的機械士兵身上,成為了最可怕的殺傷性武器。
即使是外殼堅硬的機械士兵,但身處在狹窄的機艙內避無可避成為靶子,站在爆炸點為圓心的殺傷區內,爆炸的破壞力加上彈片的彈射攻擊直接就把他們的相對脆弱的關節摧毀,尖銳的金屬刺入了他們的頭顱破壞了電子神經系統,六名機械士兵的信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