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是風和日麗,草長鶯飛的四月,小姐外出踏青,到亥時還沒有回來,侯爺和夫人都很著急,派了很多人出去找,但都沒有找到。正著急時,有一男子,抱著昏迷的小姐回來了。
我到現在都很清楚的記得那夜的情形:月色將侯府門前的大道照的一片雪白,那男子踏月而來,寬大的袖子被風吹的鼓起,一身黑衣,宛若謫仙。
待得近了,越發見他容貌出眾,氣度不凡,雖然看上去年紀已經不小,但鬢旁的幾縷銀絲不但不顯蒼老,反而更添雅緻。
再看他懷中,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的,可不正是小姐?
我一邊吩咐下人趕緊將小姐接過來,一邊迎上去行禮道:「多謝先生,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他淡淡道:「路人而已,不必介懷。人已送到,恕在下告辭……」話還沒說完,原本明明昏迷不醒的小姐卻突然睜開眼睛,瞪著他尖叫起來:「不許放他走!給我將他攔下……啊咳,咳咳咳……」
一旁的侍衛們立刻上前,將這黑衣男子團團圍住。
黑衣男子摸了摸鼻子,笑了:「喂喂喂,如果我沒記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呸!」小姐眼睛都紅了,「若不是你,我的馬怎麼會受驚掉下山?」
我們一聽,頓時急了——小姐從山上掉下來了?這可絕對不能放他走了!於是連忙上前把他綁了起來。
他似乎不會武功,也沒怎麼反抗,按門衛的說法就是:「別看是我們押著他走,但那氣派,卻像是我們做奴才的擁著他走向柴房一樣。」
黑衣人就那樣被我們關進了柴房。
我們將此事回稟給夫人,夫人一邊安排給小姐請大夫,一邊關切的坐到床邊問道:「忽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咬著嘴唇,卻不肯回答,雙目微紅,像是受了什麼委屈——在我們的記憶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姐幾曾有過這種表情?從來都只有她欺負別人的份,這次,可是受了別人的欺負?
夫人略作沉吟,便起身道:「你不願說就罷了,我去看看那人。」
小姐恨聲道:「娘你可不許放了他,等我好些了,我自己去收拾他!」
夫人眸光微轉,表情若有所思,什麼話也沒再說,便走了出去。我作為管家,忙跟上前。
夫人問道:「那人有說自己是誰嗎?」
「還沒來及的說呢。不過,依我看,那人器宇不凡,倒不像是個壞人。」
夫人微妙的笑了笑:「壞人?壞人能送忽兒回來自投羅網麼?忽兒小孩子使性子,怎的你們也跟著她亂來?」
我聽出一頭冷汗,忙道:「是是,是奴才們莽撞了,請夫人責罰。」
夫人卻也沒怪罪,離柴房還有三丈遠時,她輕一抬手,我們連忙停步,一行人,靜悄悄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夫人走到窗前,隔著半開的窗戶往裡看。淺淺的月光透過窗櫺照進屋內,只見那個被我們關起來的黑衣男子站在牆邊,兩隻被綁在身後的手不停的變化出各種姿勢,被月光一照,投影在牆上,就變成了各種動物,有鳥、雞、狗、鷹什麼的,到得後來,更是複雜,有書生讀書、童子撒尿等等。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被關押還如此自得其樂的,心中不知是好笑還是生氣。
夫人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突然伸出手,於是她的手的影子也出現在了牆上,正好變成一朵花的樣子,在黑衣人做出的「小舟擺渡」前搖了搖。
黑衣人明顯一怔,繼而,回過頭來。
兩人的目光交錯,彼此都笑了一笑。
「多年未見,君駕可好?」
「現世安穩,歲月長寧,怎會不好?」黑衣人的目光在閃動,「倒是夫人……憔悴了很多啊……」
我心頭一驚,聽他口吻竟與夫人是舊識?不但如此,一開口就說夫人老了,分明是關係到一定地步的好友,他……是誰?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他和姬家的關係,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