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痛下決心
「對不起。這是艾爾迪諾教導無方,令部下太過駑鈍,竟然看不出各位的高貴身份,先前他們定有不少失禮的地方,希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艾爾迪諾閣下您無需致歉,貴軍既是將要投入戰鬥,那艾爾德先生與妮克爾小姐就算再嚴厲的對待我們,也是職責所系,冬妮雖是一介女流,這點淺顯的道理也還明白。」
在檢查過冬妮婭出示的身份證明之後,卡奧斯自由軍的最高長官,原金薔薇騎騎士團長艾爾迪諾•賽•歐迪繆勒以極其鄭重的態度向加裏波第伯爵公子夫人行以全禮並對部下的失禮再次道歉。冬妮婭也以令我驚訝無比的優雅姿態,得體地回應了對方,不過馬上在下一句就露出了狐貍尾巴。
「艾爾迪諾閣下,既然這裏是戰場,軍情緊急,我們就不要謹守這些會浪費時間的禮節不放了,您可以把我們看作是普通的冒險者,如果有需要我等出力的地方,請盡管下命令吧。」
說著這些話的冬妮婭,兩眼放出可媲美太陽的熾熱光芒,在得知艾爾迪諾及其這支卡奧斯自由軍的身份後,她也猜出了自由軍將要和什麽人作戰,然後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沸騰起來。這讓我頗有幾分莫名其妙,上次攻打亞比葛爾市時,可沒有看出她有這麽高的熱情,然後據沙蒂婭的耳語說明,我才知道在逃出哈洛克城時,那些精明強幹、鍥而不舍的蓋亞帝國近衛軍騎士們很讓冬妮婭吃了些苦頭,打那以後,恩怨分明的野丫頭就一直憋著一股火準備和蓋亞人清算。
不過看艾爾迪諾的表情,他對於是否有必要將這樣一位大貴族的兒媳捲入戰火感到猶豫,更何況她的岳父還是大陸救星白翼九英雄之一。
「感謝您的好意和熱心,不過部隊都已經進入預定陣地,而且事前我們對每個士兵都進行了指導,使他們在進入陣地之前就對自己和身邊戰友所擔負的任務有充分認識和理解。現在再加入任何一支部隊,都只會令士兵們感到無所適從。」
留意到冬妮婭的失望表情,艾爾迪諾微笑著補充上一句:「這場戰鬥我軍占盡了天時、地利以及人和,勝利是可以預期的結果。如果冬妮婭夫人不急著前進的話,可以留下來看看自由軍戰士是如何教訓那些侵略我們國土的蓋亞豺狼。」
「這樣啊……也好,戰場的局勢總是難料的,不到最後誰敢說絕對不需要預備隊呢。」冬妮婭眼中恢復了幾分希望,說出來的話也有點失了分寸,簡直就像在期待自由軍的攻勢受挫一樣,好在自由軍的首領沒有介意,倒是一旁的妮克爾投來了譴責的視線,讓她的長官注意到了。
「妮克爾•莉維斯。」艾爾迪諾點了妖精的名字,嘴角噙著一絲狐貍般的狡笑:「就由你陪同我們的客人到安全的地方去觀賞我們的戰鬥吧。」
「什麽?」因為失言被妖精的瞳劍刺得全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的冬妮亞當場失聲。妮克爾卻只是略為一怔,便接下了這個任務,等到她的視線重新轉回冬妮婭身上時,野丫頭的額頭當即滲出一層細汗。
戰鬥正如艾爾迪諾所言,占盡了天、地、人三方面優勢的自由軍很輕易地就將進入伏擊圈的蓋亞運糧隊包了餃子,二百名騎兵、四百名步兵沒有一個漏網,一百三十輛糧車盡數落入自由軍手中。
不過蓋亞軍人的忠誠和強悍讓我們再次開了眼,在五倍於己的自由軍猛攻下,六百蓋亞步騎以糧車結陣相抗,在他們的指揮官被擊倒後也依然死戰不休,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投降,不少人在受傷失去行動力後甚至叫喊著讓戰友殺死自己。以致這一戰下來,自由軍抓到的俘虜用兩只手就可以數完。
無論是在前往高地還是觀戰的過程中,妮克爾出乎意料沒有任何針對冬妮婭的報復或諷刺言行,只有在冬妮婭發現打倒蓋亞軍帶隊長官的人是特蕾莎時兩人有過一陣短暫的交談。
「那不是特蕾莎小姐嗎?」
「你認識我們的次長?」
「怎麽可能不認識,她是我的同伴在打下亞比葛爾市時俘虜的蓋亞駐軍長官……啊!不過她後來也成了我們的夥伴,和我們一起經歷了不少冒險,大家都很喜歡並且信任她。」在發現自己口快吐露了特蕾莎的身份後,冬妮婭急忙加以補充說明,並回頭徵求我們的配合:「你們說是不是?」
不過妖精對她一開始的說話並沒有什麽反應,反而在聽見她後半段話時投來了關注的視線。
「你的同伴俘虜了她?他叫什麽名字?」
「特蕾莎•塔比奧拉呀。」
「不,我是問你那位同伴的名字。」
「他叫紫荊。」全神貫注在戰場上的冬妮婭想也不想,便說出了我的名字。
聽到我的名字,妮克爾迅速拿眼在我們臉上掃了轉,那感覺彷彿是一道雷光劃過,讓我的整張臉皮都麻了起來。好在妖精很快收回了充滿敵意的視線,要是時間再長點,難保我不會在神氣上露餡。
之後直到戰鬥結束,任憑冬妮婭再怎麽向她打聽特蕾莎加入自由軍的經過,妮克爾也不作回答,甚至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個字。
「特蕾莎小姐。」從妖精那裏得不到答案,心急的冬妮婭乾脆一陣風似的沖下山去,還隔著老遠就大聲嚷嚷起來,並朝特蕾莎用力地揮舞手臂,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跟著妖精從山坡上慢慢地向下走,遠遠看見特蕾莎含笑對冬妮婭說了句什麽,讓野丫頭露出嗔怪的表情搗了她一拳,再之後不知冬妮婭又說了句什麽,讓在附近的自由軍戰士一起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齊唰唰地將非善意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我先是一驚,然而在聽見前面的妖精發出一下極其輕微的冷笑之後,我大概明白了冬妮婭在問什麽,她大概是在向特蕾莎打聽我的下落吧。
自由軍的主力是深受我荼毒之苦的原傭兵部隊,這些人聽見我的名字能有什麽好反應,如果不是有特蕾莎在,恐怕早有一群人沖上去揪住冬妮婭的衣領了。不過消息一旦傳開,就算有特蕾莎在,也難保沒有莽漢不顧一切來找冬妮婭和我們遷怒。
想到這裏,我不禁後悔沒有通過沙蒂婭給冬妮婭打上一記預防針,現在我們是傭兵仇敵的同伴這個消息是怎麽也捂不住了,繼續逗留可是極其不智的選擇。
我沖沙蒂婭打了個眼色,女祭司理解地點點頭,一下到山腳她便獨自向冬妮婭走去,大法師和矮人則在我手勢的提醒下於山腳處停下了腳步,沒有進入自由軍的陣營。至於妮克爾,我當然不能放她離開,由於她不願意說話,也不可能用聊天來絆住她,更沒有理由阻止她回去復命,於是我很乾脆地用一張具有操影力量的魔卡釘住了她的影子,讓她邁不動腳,可是表面上看起來卻像沒有一點受到束縛的樣子,只是站在原地和我聊天。
「這是什麽意思呢?撒克遜先生。」在發現自己突然舉步不能後,妮克爾沒有一絲慌張,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才冷靜地向繞到她面前的我發問。
「這是為了我們同伴的安全。」我很欣賞她沒有無謀地大喊大叫的反應,省卻了我再浪費一張麻痹魔卡。「妖精的聽力應該是很好的,我那位莽撞隊長說了些什麽你應該比我們清楚,而且應該更加清楚你的戰友露出那種不友善神情的理由,而這兩點我們都不明白,也無法推測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所以不得不採取一些保障我和我們同伴人身安全的措施,失禮之外,請允我在這裏道個歉。」
「不要學艾爾德那一套。」
道歉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態度再怎麽誠摯也極有可能被對方無視,可是妖精的反應卻是讓我大出意料。彷彿也意識到失言,妮克爾臉上驟然飛起兩朵可疑的紅雲,顯得無比嬌羞,可是這只是一剎那的變化,待我定睛細查時,妮克爾的已經凝斂心神,原就如玉石般潔白的臉上現下更似罩了一層寒霜,又恢復了最初的沈默。
她不願意開口,我還求之不得,把注意力轉到沙蒂婭那邊,卻發現女祭司的工作進行的並不順利。由於冬妮婭一開始就說錯了話,特蕾莎便把她拉到了離自由軍人較遠的地方,進一步和我們拉開了距離,所以我也只能遠遠地從她們的表情和動作中猜測冬妮婭不太願意離開,特蕾莎似乎和沙蒂婭一起在勸她,可是在冬妮婭對著她激動地說了一通話後,特蕾莎便閉上了嘴,隨後冬妮婭和沙蒂婭也同時陷入奇怪的沈默。
過了好半晌,三個人都是一言不發,我好奇起來,瞄了妮克爾一眼見她沒有什麽反應,便把意志和能量集中在耳朵上,又過了一會兒,我才聽見特蕾莎的聲音。
「如果說紫荊他對我所做的一切中有什麽值得我感謝的事,那就是他從我心中徹底抹銷了蓋亞帝國騎士特雷紮的存在。」
說完這句話,特蕾莎又有一陣子沒有開口,冬妮婭兩人似也不知該如何介面,接著就聽特蕾莎忽地低聲道:「走吧,冬妮婭。」接著從腰間取出一物放入冬妮婭手中,神色黯然的掉頭回到自由軍中間。
看著一臉沮喪走回來的冬妮婭,我心中也是悶悶不樂,卻還要小心不能在神色中流露出來,於是便彎下腰拔起了插在妮克爾影子中的魔卡。
「請轉告艾爾迪諾閣下,我等行程吃緊,不能與他當面道別,深感抱歉。並祝願他能從偉大和崇高的使命中取得輝煌的成就。」
我話一說完,亞古忽然伸出手指住正看著我的妖精,一股淡如輕煙的灰霧罩在她臉上,妖精一驚,露出抵抗的表情,但不知道是她一開始被我的話分散了注意力,還是亞古的魔力太強大,這名高等妖精的抵抗只不過維持了五六秒鐘便失敗了。待到灰霧完全滲入她的皮膚後,妮克爾擡手排開圍在她身邊的我們,目不斜視的走向自由軍陣營。
「自由軍的人似乎對紫荊抱有很強的敵意,如果讓這個妖精把他是我們同伴的話傳出去,大家恐怕沒辦法順利的離開。我的這個法術會讓她排除一切幹擾忠實地完成撒克遜剛才交付她的任務,之後便會忘記發生在六個小時以內的一切事情。」亞古對自己的行為和法術做了一個簡短的說明,然後看著眾人道:「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地走了。」
連馬也不敢去討回,我們挑了一個自由軍最少的方向穿過戰場,繼續向北進發,一個下午不住腳的趕路,剛開始還會碰到在戰場附近巡邏的自由軍小分隊,憑著特蕾莎給的權杖全部有驚無險的通過了,等到黃昏時分,我們已經完全脫離了自由軍的控制區域,證據就是已經有一個多小時都沒有再碰到成隊的自由軍了。
月如鉤,星如豆,雖然有亞古的光明球照著,也是越來越難以辨路,然而冬妮婭卻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猛走,我和沙蒂婭先後叫喚了她幾次,建議停下來休息,她只也只拿眼角淡淡地掃我們一眼,然後繼續走自己的,我們只能無奈地尾隨她向前、向前、一路向前。
「哎喲!」正在心裏高歌給自己打氣的我不防冬妮婭突然停腳,為了避免撞上她慌亂中向旁邊一跳,偏生旁邊是一個浮草虛掩的大坑,咕咚一聲我就栽了進去,險些折斷了脖子,等雷伊爾把我拉上來時,就覺臉上火辣辣地痛,伸手一抹,滿掌的鮮血。
托賴這個意外的福,冬妮婭總算同意休息了。等到篝火升起,我臉上的傷也被沙蒂婭治好之後,一直端坐沈思的冬妮婭忽然要沙蒂婭再對山果的位置做一次確認。
我和沙蒂婭對視一眼,只有我和她最清楚帶走山果的人絕不會是紫荊,所以山果的處境絕對是兇多吉少。其他人雖然不明底細,可是除了矮人以外也都不抱樂觀的態度,因此在出發那天做過定位之後,都沒有人提議再做一次定位,現在冬妮婭突然提出來,恐怕是想借著幾乎可以預知的結果幫助自己下定某種決心吧。
結果出來了,那是沒有結果的結果,沙蒂婭長達三十分鐘的祈禱過後,她的手臂依然虛懸在半空,沒有一絲晃動。這表示……
「我們可以停止前進了。」冬妮婭擡起頭,臉色肅如鍋底,一字一句地向眾人宣佈:「明天早上我們就掉頭回去自由軍那裏。」
眾兼默然,最後還是我憋出一句話來。
「為什麽你堅持把大家捲入戰爭?自由軍的成敗並不是我們的加入與否能夠決定的。何況,就算山果已經沒救了,你的丈夫呢?他難道也沒有救了嗎?沙蒂婭都告訴我了,你之所以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踏上旅程,遠渡關山,就是為了去救援自己的丈夫?難道現在你要拋下他不理會麽?」
我原本只是想點醒冬妮婭不要為了一時的激情忽略了本來的目的,沒想到她聽見我的話後臉色變得煞白,倒把我給嚇著了。不過那也只是瞬息的事,冬妮婭用力吐了一口氣,再深深一吸,臉上便重新有了血色。
「我丈夫一個人的生命和西方領地乃至卡奧斯王國千千萬萬個家庭的安危,兩者相較孰重孰輕不言而喻。」冬妮婭慢慢地說著雖然名正言順,卻總讓我感覺不太自然的理由:「撒克遜先生,亞古老師,奇勒大師你們還不知道,七天之前在康定平原上發生了一場大會戰,卡奧斯王國最強也是最後的主力軍團金薔薇騎士團已經被蓋亞風騎兵團徹底擊潰,十萬大軍只有一萬來人得以生還,我們遇上的自由軍就是敗退的金薔薇騎士團及傭兵殘部。也就是說現在整個卡奧斯王國已經找不出一個完整的軍團,再也無法從正面抵抗蓋亞帝國的侵略了!」
喘了一口氣,冬妮婭繼續說:「我剛才從特蕾莎小姐那裏聽說了,自由軍準備去與正在西方領地內地活躍的影團義軍會合,可是我想他們缺乏瞭解西方領地地理環境的向導和熟悉影團作風及為其信任的中間人,而這兩樣人選我們隊上都有,所以我決定——回去幫助自由軍與影團早日會師!」
這一席話說完,亞古的表情我看不到,雷伊爾是一臉的擔心,但他謹守著「最好的僕人該是沈默寡言」這條原則不發一語,矮人明顯的非常贊成冬妮婭的決定,讓我想不通的是沙蒂婭竟然也沒有表示反對,只有我還想做最後的努力,但才吐出「可是……」這兩個字,就被冬妮婭飛過來的大帽子給壓的沒了詞。
「特蕾莎小姐她是個蓋亞人,尚且深明大義,甘負叛國汙名投入到卡奧斯的衛國戰爭中來。我身為一個卡奧斯人看了覺得非常慚愧,尤其我還是在西方領地出生和成長,現在更是負責治理西方領地廣大疆域的加裏波第伯爵家的長媳,在此國難家危的當頭,我怎麽能夠為了一己的私情把保護家園的重擔子甩給別人,什麽都不做的離開故鄉!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吶喊出最後一句話時,冬妮婭眼也不眨的盯著我,那意思非常明顯——你要是不同意我的決定,現在就可以離開。
一時間,我真的非常動搖。或許冬妮婭是真的因為拳拳愛國心壓下了私情,可是我害怕再見到特蕾莎的心情更勝過一切,可是冬妮婭話中隱含的那兩個字——責任,像一根長針一樣直紮進我內心最深的角落,讓我覺悟了。
可是天啊,您未免太吝於給我時間調理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