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____第四章 故友重逢(上)
八百根弓弦震鳴,聯成一片霹靂也似的爆響,更添箭陣威勢。野妖精個個都是弓箭高手,這一下連珠箭發,每人少則三箭,高明如血莉者更是十箭齊出,八百弓手刹那間射出了五千枝利箭,猶如垂天之雲般向我迫來。其中好像血莉這等強者射出的勁箭,或卷起烈烈狂風、或凝華成冰、或將空氣引爆起火,化作風虎冰狼,火鳥電蛇,駕著箭雲裂空而來。
饒是我見慣威猛險招,仍被這陣勢驚得心頭一跳。不敢怠慢,雙掌平平推出,用精神異能在身前造出一個直徑百米的滯空力場,如獅子大張口,把那些氣罡幻獸和流星飛箭一口吞下。
本來,我大可以用更巧妙、更精致的招數輕鬆擊落這些東西,甚至將其全部反射回去也不是不可能,但那要多費手腳,動作多了就顯不出威勢。爲了讓野妖精們放棄使用武力,我就要用最簡單、最直接的一個動作來破解她們的萬箭殺陣,在不傷敵、不傷己的情況下一舉鎮壓住場面,把主動權奪回到我這邊來。
照我的想法,滯空力場甚至可以截停上億顆光速飛行的重粒子,要停下幾千枝箭還不輕鬆?豈料那些由活躍的元素能量凝化的氣罡幻獸與只懂的呆呆向前沖的重能量粒子完全不同,受到滯空力場的阻止,箭矢本身雖然停止了運動,元素能量的活動卻沒有完全靜止,多種不同性質的元素仍然在力場內運動、接觸,通過一個又一個的小融合反應,最後團結成了更大的力量。
我雙臂微屈,掌心相對,運起真•乙太訣功法,想要把身前的無形球體壓縮消滅,可是任我一再催運念力,球體在縮小到水缸般大之後,就再也不動了。紅的、黃的、白的、青的……多種色彩在力場內沸騰翻滾,逐漸變成了一團無色的半透明物體,有頭有角,有爪有鱗,在球體內蜷成一團,彷彿沈睡的胎兒。可是通過神念感受到來自球體內部越來越強的反震力,我知道那是一頭正在蘇醒的可怕凶獸。眼角餘光一掃,以藍頓•血莉爲首的野妖精們也都被眼前的異常景象驚得目瞪口呆,舉著弓箭不知道繼續攻擊,也不知道放下。
可是從她們身上我感到了一種共同的意念正在揚起,那是替力場內龍獸打氣的加油聲,數百人的意志彙聚在一起,源源不斷地流向異獸,激活了它的生命。
在那龍獸睜開眼睛的刹那間,我的腦子好像被電流打中了一樣,痛到發木,然後就見那龍獸頭一甩,用尖角把力場挑開了一條口子,接著腦袋忽地一下從裂縫中鑽了出來。我的兩條手臂跟著向左右彈開,險些就讓力場脫出掌握,乘此機會,龍獸把一隻前爪也擠了出來,高揚過頭,向我的六陽魁首用力捶下。
「他媽的畜生,不要小覰我啊!」
我振聲怒嘯,不再顧忌腦子的負荷,精神能量全開齊放,雙臂交錯抱緊,終於把力場連著龍獸一起壓縮毀滅,可是龍獸之前揮出的那一爪仍是劈中了我的左肩,強大的力量,擦掉了我左半邊臉的皮膚肌肉,更把我的肩頭、左邊臂骨、左胸肋骨全部打碎,臟腑嚴重受創。
猩紅的鮮血,從我口中、身上噴湧而出,如紅色的雨,浠浠漓漓地灑在湖中,碧波之間綻開朵朵紅花,隨著漣漪慢慢暈開,片刻間就玷染了大片湖面。
我半邊身體血肉模糊,立於這一片赤波之上,恐怖的模樣只怕比自血海地獄中的站起的魔神不逞多讓。
「哈哈哈哈哈——區區能量幻體,你他媽的就變強,變得再強,我也可以把你毀滅。」在劇痛的刺激下,我的腦子有些不太清醒了,一邊運轉妖力重組細胞,把破裂爆碎的肌肉骨骼修復,一邊口中胡胡狂吼:「還有他媽的青冥你這三流賣唱的傢夥,發達了的架子真是比皇帝小兒還大,老子要見你一面還得過五關斬六將,七叩八拜九哆嗦才成嗎?你要喜歡這個調調,那就看我怎麽把這群小娘們一一轟下,先奸後殺、再奸再殺、殺而後奸呀!」
這些日後回憶起來令我恨不得鑽到地下去的胡言亂語,當時居然就那麽不臉紅的說了出來,把野妖精們氣得全身發抖,再次舉弓發箭,數量威力雖不及先前,但一股股殺意恍若實質,滔滔不絕地激射過來,令到我的腦子劇痛不斷,時而收縮,時而膨脹,似乎就快要爆掉。這種情況下,我那還顧得上去管那些飛箭,只是一拳又一拳的猛敲頭殼,想要把自己打暈過去,就可以不再接受那些憎人的念波了。
箭鏃閃亮,眼看就要咬進我的血肉中,忽地平空爆開一團火星,隨後又刮起一股烈風,火星見風暴漲,忽啦啦地伸展成一堵火牆,在風力的推動下繞著我急轉飛旋,把射向我的利箭氣罡全部焚化卸落。
我雖痛到發暈,也知來了救星。隨著衆妖精目光看去,樹林裏走出一名身披灰袍的人類青年,他在湖畔高處停下腳步,先沖著藍頓•血莉鞠躬行禮,說:「請原諒我的打擾,伯爵閣下想要見一見這位妖魔先生。」
「閣下他要見這頭瘋子妖魔?」血莉面上的憤概表情變成了驚愕,眉頭皺得更緊了:「太危險了吧!」
「這是閣下的意思。」灰袍男子無奈地一攤手,飄身向我飛來,口裏還在向血莉解釋:「因爲閣下覺得,你口中的這頭瘋子妖魔,可能真是他的一位故友。」
「什麽?」野妖精失聲驚呼。「難道它會是——」
話到半途,藍頓•血莉猛然收口,一臉嚴肅地朝我看來,眼底躍起一簇混合了憎恨與驚懼的火焰。
灰袍男子飛到我身前約五步左右的距離時停了下來,向我淺淺一鞠,自我介紹說:「我的名字叫碎羽,請您隨我來吧——唐•米拉玖閣下。」
最後的名字他是用念波送進我的腦子,聽到這個彷彿歌謠般古老的名字的時候,我的頭痛奇跡般的舒緩下來,靈台爲之一清。
「是的,我就是他。請您帶路吧。」
跟著碎羽穿過野妖精人群的時候,我想起剛才的胡言亂語,羞愧的全身發燙,恨不得挖一個洞把自己埋進去。可是現實不允許我有這樣的行動,我只能忍受到野妖精們厭惡譴責的眼光,像個罪犯一樣低垂下頭,拖著沈重的腳步尾隨在碎羽身後。
「這裏是……戰地醫院嗎?」
走進樹林,我看見茂盛的綠草間與樹木下是一頂頂蘑菇樣的氈帳,進進出出的護士掀動門毯,露出躺在裏面的一具具裹滿繃帶的人體,刺鼻的藥草與血腥味隨之湧出,很快就被花草香氣沖散。
「他們都很安靜呢。」這股安詳的氣氛,與我所見過的那種猶如地獄般光景的野戰醫院大不一樣,傷員們都沈浸在黑甜鄉中,偶爾漏出的一兩聲呻吟,也都很淺很低沈,原因也是在睡夢中翻轉身體或護士換藥的時候觸動了傷口。
「這全是艾勒貝拉妖精的功勞。」碎羽告訴我:「如果沒有她們的歌聲安撫,這裏也會和所有的野戰醫院一樣充斥著鬼哭狼嚎。」
順著他目光的示意,我從一處門簾的空隙處望進去,一名野妖精嘴上輕吟著小曲,手上忙著爲一名上身裹滿繃帶的重傷員換藥。從被鮮血滲透成烏色的繃帶我就可以想象那名傷員承受著多大的痛苦,可是在整個換藥過程中,他連低沈的哼哼聲都沒有發出,嘴角反而挂著詳和的微笑,豎著耳朵全神貫注地聆聽野妖精的淺吟輕歌,似乎完全感覺不到肉體的痛楚。
「真神奇,可是……躺在這裏的好像只有人類?」
我仔細看了看那些匆匆來往,都不正眼瞧人的護士,她們全都長著尖尖的耳朵,刺著圖案粗獷的紋身。而躺在氈帳時裏的傷員,清一色的人類。
「因爲這是人類的戰爭。」碎羽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接觸到他眼神的我心中一寒,不過對方馬上就恢復了正常的態度,但是語氣中仍然透出沈重的感覺。「艾勒貝拉一族世居深山秘境,人類王朝的更疊交替與她們何尤?如果蓋亞軍沒有妖魔相助,伯爵閣下也不願意驚擾她們的和平生活。」
「怎麽可以說是打擾?」背後出人意料的傳來了駁斥聲,原來藍頓•血莉一直就跟在我們後面。只見她柳眉倒豎,單手叉腰,一副對碎羽的說法非常氣惱的模樣。「伯爵閣下是艾勒貝拉一族永遠的朋友,我們是在爲了保護朋友而戰,所有人都是心甘情願的,沒有誰覺得生活受到了無意義的打擾。伯爵閣下也真是太多心了,難怪最近交給我們的戰鬥任務越來越少,偵察醫護、炊事後勤之類的工作卻越來越多。」
碎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轉身正面對著野妖精的戰士之長,說:「伯爵閣下並不是想和朋友講客氣。事實上,你不也聽過被俘的蓋亞軍官的供詞,敵人一開始根本就沒有計劃進犯艾勒貝拉族的領土。在這場戰爭中,你們完全可以做一個旁觀者。可是從蓋亞軍侵入侯爵閣下領地的那一天起,艾勒貝拉戰士們就和人類一起站在了最前線,在那些最危險最困難的日子裏一直堅持與人類共同進退,爲此付出了很大的犧牲。不僅是伯爵閣下,奇兵隊上上下下的每一個人都非常感謝你們,也爲把你們捲入戰火感到非常內疚。尤其艾勒貝拉一族的人口並不昌盛,犧牲的三千八百一十六名戰士對你們來說一個非常沈重的數目,爲了不讓艾勒貝拉一族被這場本不屬於你們的戰爭逼到滅亡的邊緣,侯爵閣下才會做出現在的安排。」
聽了碎羽的解釋,藍頓•血莉反而更加生氣了,臉色陰轉多雲,語氣中也迸出了雷火花:「你一再強調這是不屬於我們的戰爭,難道是打算把我族戰士的功績從這段歷史中抹煞嗎?」
「不,我們沒有那種意思!」碎羽急忙想要澄清誤會。
「戰爭都已經進行到了這個地步,再想把我族從戰場上排除能有什麽意義?難道只因爲我的族人不再拿箭射穿蓋亞人的心臟,蓋亞人就會不再把我族視作敵人了嗎?現在正是需要聚集一切力量,與敵人做最後較量的關鍵時刻,你們居然還有這麽婆媽的想法,真正是不知所謂!我一定要向伯爵閣下抗議,我要照他的腦袋用力敲下去,直到把他敲清醒爲止呀!」
坐言起行,藍頓•血莉已經展開步法,穿過我們直往樹林的另一頭沖去,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碎羽連喚幾聲不見她回頭,急忙手捏咒訣,叫了一聲:「伊吹納!」立刻一頭半人半鳥的生物憑空顯現,兩手抄到他的肋下,抱著他向前飛去。
我愣了一上,忙甩開大步緊追上去。
三人就這樣你追我趕的奔馳了大約三分鐘,樹林突然到了盡頭,一條曲折蜿蜒的碎石小道延伸開去,爬上了一座草坡,草坡的頂端矗立著一幢A字形的小木屋,四周圍著別致的籬笆。
藍頓•血莉直奔那木屋而去,我看見後心頭「咯噔」一跳,轉臉問飛在身邊的碎羽:「那就是布魯•斯凱閣下的住所麽?」在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後,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最後乾脆站定不動。眼睜睜地看著野妖精沖上坡頂,跳過籬笆去敲木屋的正門。
門剛打開一條縫,野妖精哧溜一下就鑽了進去,這時碎羽也趕到了門前,他停下來對開門的中年婦人行了個禮,然後才進到屋子裏去。而當那婦人再向外望來時,我不知怎麽慌了手腳,忽地一下匍倒在路旁的花叢裏,半晌不敢擡頭。
可是該來的總是會來,我笨拙的隱蔽手段並不能幫我躲過對方的視線,那些美麗的花草都太矮了,只夠藏住我的一張臉,剩下的後腦勺就怎麽也擋不住了。
於是,在我能夠整理好心情之前,命運的召喚就借著一個美妙的聲音送到了我的耳朵裏。
「請問,您是唐•米拉玖先生嗎?」
沙沙的腳步聲從坡上一路來到我的身前,銀鈴般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我詫異地擡頭看去,面前正是那位替碎羽二人開門的中年婦女,亞麻色的長髮隨意地盤在頭頂,她身上穿的只不過是普通布料做的衣裙,簡單的色調襯上健康的膚色,讓這位夠不上美女標準的中年婦人透出一股少女般的活力,牢牢吸引了我的目光。
見我呆呆地發愣,婦人又重復了一遍她的問題,這次我確實聽清楚了,她的聲音也如同少女那樣清脆悅耳。
「啊、呃、對呢,我就是你口中那個名字的主人。」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叫茱蒂絲,是小布的妻子。」茱蒂絲對我露出微笑,動作輕盈地向我行了個禮,然後伸出手來拉我,說:「您繼續睡下去的話,花兒們就直不起身了。」
「啊,不好意思。」我連忙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撣掉沾在身上的草屑泥灰,以及花瓣。而翔蹲下身去扶起一株被我壓塌的鮮花,面上露出惋惜的表情,讓我分外愧疚。「那個,對不起,我……」
我本想說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話到嘴邊及時想起妮克爾的警告,頓了一頓,決定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我過去做了很對不起您丈夫的事,這一次來是想請求他的原諒,看看能不能做出些補償。可是在我做好心理準備之前,突然就來到了您們的家門口,不禁有些驚慌,不能控制地做出些沒有道理的行爲,破壞了這裏的環境和諧,真是感到非常抱歉。請您原諒。」
「別擔心,生長在這裏的花草都是很堅強,很有樂觀精神的。哪怕遭受到意外的打擊,因爲受傷而一時倒下去,卻不會輕易地放棄,假以時日,它就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立起來。」茱蒂絲小心地放開花株,站直身體看著我的眼睛說:「不過還是請你記住,今後走路做事不要再那麽不小心了,每一朵鮮花、每一根小草都是上天賜於的禮物,是它們美化了世界,美化了每個人的生命,你要知道珍惜。」
「我一定會的。」我懷著嚴肅的心情向面前的女性深深致意,先前感受到的慌亂與無助都在這一個動作中煙消雲散。
「那麽,請您跟我進來吧。」茱蒂絲領著我向坡上走去。「小布他已經等了您很久了。」
一打開屋門,陣陣激烈的爭執聲就從客廳穿過走廊飛了出來。我站在玄關傾耳傾聽,聽來聽去卻都只有碎羽與藍頓•血莉兩個人的聲音,但是可以感覺到客廳確實是有三個人。一直沒有作聲的那第三個人,就是布魯•斯凱了嗎?
那確實是他。二十年過去,他的氣息依然沒變,就好像雪茄燃燒産生的味道,圓滑豐富,也是他爲人處世的作風寫照。
「親愛的小布,我把唐先生帶來了。」客廳裏的聲音變得小了點,茱蒂絲繼續對著客廳的方向喊話:「你同藍小姐與碎羽先生先談著,我領唐先生到你的書房坐一會兒。」
客廳什麽聲音都沒了,我可以想像出先到的兩名客人正在用什麽眼神注視書房的主人,以及布魯•斯凱叉起雙手,兩根拇指摩來擦去的考慮動作。
這段考慮的時間應該是短暫的,但是在我的感覺中卻是無比漫長,以致於當我聽見客廳傳出回答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雙腳居然像站得太久從而麻痹那樣失去了知覺。
「茱蒂絲,你不要忘記了給客人泡茶,他不習慣喝咖啡。」
茱蒂絲很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就要引我上樓,我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雙腳,示意她稍等一下。這時,客廳裏傳出一下非常憤慨的吐氣聲,藍頓•血莉就我的身份向布魯•斯凱提出了新的疑問,卻被對方輕鬆化解。
「關於這個問題,等到我們討論完艾勒貝拉一族在新戰役中的任務位置這樁正事,再來詳談好嗎?」布魯•斯凱那不緊不慢的聲音飄出客廳,商量中帶著引誘,最後還打了一個生動的比喻加強說服力:「是甜是苦,果子都要一個一個的吃,一下全塞進嘴裏,不但嘗不出滋味,還會害人哽著。嚴重的話,說不定就把這個人哽死了。」
野妖精默然,碎羽乘機把話題重新引導回先前的方向。而我,也悄悄地隨著茱蒂絲走上了二樓。
布魯•斯凱的書房裏就有現成的茶器與火爐,茱蒂絲在給我泡上一杯清茶後,就退了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時間一長,那種不安與的心情又悄悄地冒出了頭。
我連忙轉動腦袋打量房間裏的擺設,房間很大,門口鋪著一方氈毯,還擺了一個樹根花架,安放著一盆活生生的卡薩布蘭卡百合。房間左邊擺了一張長形書桌,對面是四開門的櫥櫃,裏面擺放的不是是書本,而是造型不一的酒瓶酒杯,以及咖啡套具和茶器。書櫃擺放在書桌後方,占了整整一面牆,地下和書桌上還擺著大大小小的文件筒,插滿了長長短短的卷宗和地圖。擱著熱水壺的小火爐,遠遠的單獨擺在窗戶下方。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拿起茶杯向窗戶走去。透過玻璃,窗外是一片起伏的青綠樹海,清風徐來,樹葉翻起一波輕浪,卻不露絲毫空隙,把在林間活動的妖精身影遮掩的嚴嚴實實。遠遠的,我看見無數藤蔓從山壁上垂挂下來,浸在湖水中,彷彿綠色的血液在山體中流動,一時間真叫我錯以爲那山是受傷的巨人,湖水其實是巨人山神流出的鮮血,彙成了池窪。
切!我用力甩了甩頭,想把剛才的不詳想象從腦殼中揮走。
真是的,什麽想象不好做,偏偏去想象山神受傷的畫面,著實晦氣。
我只覺胸口一陣沈悶,於是打開窗戶,想給大腦換換氣。窗戶一開,幾片葉子上下翻飛著飄了進來,彷彿一群透明的綠色蝴蝶。
我凝視著它們的舞姿,看著它們在房間裏撲愣愣地翻騰了一陣,將要力盡落地的時候,書房的門打開了。風重新流動起來,樹葉又翩翩然地飛起,扇動著翅膀向來人面上撲去。
來人攤開手掌接住了這些不速之客,然後把它們輕輕放入花盆,擱在泥土上面。
「綠葉在枝頭上時,吸收陽光,哺育大樹,落地之後化作泥土,又養育出鮮花。從存在到消亡,綠葉一生過得極其單純,卻是無一刻不具有意義。」來人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向我說話:「小小一片葉子,都有它存在的意義了。我們人類應該也有自己的存在意義,那會是什麽呢?」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不敢接口。來人轉過身,正視著我的眼睛,這一次,他清楚地向我提出了問題:「請你告訴我,二十年前在你的眼中,人類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我的喉嚨一陣發幹,雖然剛剛我才喝下一滿杯茶水,現在卻渴得要命。我萬萬沒有想到,一向處事圓滑的他,會在相隔多年之後再見面的第一時間時裏,提出一個這麽敏感、尖銳的問題,因此內心一點準備也沒有,半天作聲不得。
滿室的春意,就在他的逼視與我的沈默對峙中迅速僵化、凝固,散發出陣陣刺骨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