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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荊之月》第23章
第三回_______第六章 封印之劍

  聖力如同電流一般在我的體內流竄,帶給我宛如撕裂般的巨大痛苦。我從模糊的淚眼望出去,萊昂松開了緊握在劍柄上的雙手,慢慢地向後飄開。

  他為什麼走了?不打算給我致命一擊嗎?難道他不知道,如果不用聖力徹底打碎我全身的永久原子,即便是化為飛灰我也可以復活?

  無法理解萊昂的用意,但想來不會有什麼好事。我試著想要拔出聖劍,卻連動一下手指都無法做到,只得放棄了這個想法,拿眼望著萊昂,看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

  把殘餘的妖力都集中在大腦和眼球上,靈識與視覺的雙重掃描讓我確定了萊昂的舉動。只見他雙手合握在胸前,垂首闔目,卻是正在祈禱。

  這是替我超度嗎?可我還沒死透呢。

  祈禱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哪里像是一個人的聲音,簡直如同一整班僧侶在做晚課。再仔細一看,萊昂身後的城墻上竟然真的有一整班僧侶在齊聲祈禱,其他三個方向也是一樣。隨著他們的祈禱,聖劍也開始發出嗡嗡的共鳴聲,侵入我體內的聖力更不用說了,熱鬧的和開了鍋的水一樣。

  他們這是想用聖力把我煮熟嗎?

  我正這樣想著時,貼著背心的十字架也發出了灼熱的高溫,原來是想把我烤熟。可是等等,為什麼這個十字架和鐘塔都還在?它們不是正處於戰區的中心地帶嗎?為什麼沒有被能量風暴給摧毀?難道是什麼人給它施加了防護魔法?可為什麼要專門給一座鐘塔施加這種魔法?

  一想到這裏,雖然腦中依然劇痛難當,我的思路卻突然清晰起來,視線一轉,我這才發現不光是這一座鐘塔,東南西北,還有四棟處於沖擊波掃蕩範圍內的高樓也沒有被摧毀,五棟樓房正好排成一個巨大的十字架,而且每棟樓的頂端都豎著一具十字架,看得出來是臨時擺上去的。

  這是一個陷阱,我被算計了!可是誰會算計我?

  容不得我仔細思量,胸口又生異變,隨著聖力的不斷侵擾,封印我力量的咒符從皮膚上浮現,發出血色的螢光。原本在我體內翻騰不休的聖力則開始有規律的脈動、行走,在原有的咒符外圈形成一道新的封符,四個方向、包括我身後的十字架散發出的聖光和聖力更是濃烈的有若實質,並開始與地脈與山川靈氣共鳴,眼看著整座東方要塞會馬上化作一個巨型的封魔陣,我會被永遠禁錮在黑暗的地底,不死不活地茍延殘喘,恐懼就像電流一樣在身體裏狼突鼠竄,刺激著幾近癱瘓的精神力重新揚起。

  再不掙紮就沒有機會了!

  一連串的咒文從腦中閃過,配合乙太訣開始抵抗、侵蝕體內行將合龍的封印之力,雖然沒可能完全破壞封印,卻給我爭取到少許時間,尤其是那部分被我吸蝕的聖力,為我提供了發動禁咒所需的最基本能源。

  我擡頭望了一眼天空。感謝上蒼,兩輪圓月都還沒有墜落,讓我的把握又更大了一分。

  「朱麗葉、克萊維亞,最靠近乙太之海的聖魔天使啊,乙太始之名,請暫時放棄你們自傲的榮耀,攜手跪拜在這太初的玉座之前,傾聽吾父的聲音,以你們最輝煌的光之魔力,在此地凝聚通往星之道……」

  隨著我不斷的重復相同的字句,赤月與紅月開始煥發出日冕一般的焰光,向著彼此延伸過去,輕輕地碰觸、厭惡地回轉,最終無奈地纏繞在一起,彷彿兩個別扭的姊妹在家長的權威下被迫握手言和。

  我並沒有提高音量,專心祈禱的僧侶們也沒有查覺夜空的異象,萊昂卻皺起了眉頭,不舒服地扭動起身軀,最後終於睜開眼睛望向天空。也難怪,月華魔力的異常會影響到身為死亡騎士的他的健康,希望他痛到死才好。

  看清了雙月異樣的萊昂猛地瞪大了眼睛,唰的把視線投在我臉上,看清我嘴唇動作的他立刻擺出一副要沖上來的架勢,可惜剛一舉步就全身抽搐,像個壞掉的燈泡一樣在原地忽明忽暗的閃爍個不停。

  雙月的變化沒有幹擾到僧侶,萊昂的異常卻引起了部分僧侶的注意,進而令他們發現了雙月的異變。這幾個定力不足的年青僧侶發出了駭異的驚呼,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或拉扯身邊人的袖袍,影響一再擴大,越來越多的僧侶停下了祈禱,封魔陣的運轉立刻慢了下來,已經凝聚的聖力也開始流散。

  相反的,已經穩定、或者說是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的雙月魔力如同五老峰瀑布一般飛流直下,筆直插入封魔陣中心,破開聖力,將整座鐘塔籠罩起來。紅和藍的魔光在潔白的聖光中急走飛旋,猶如在平靜的冰洋上掀起一股極光的龍卷風,我的身體就在這一片瑰麗的閃光中化作點點星屑,直升夜空。

  臨去前的最後一眼,我看見萊昂帶著一臉的憎恨與不甘握緊拳頭。

  我冷笑。老朋友,你應該慶幸自己夠運。如果不是身上的聖印合龍,使我無以為繼的話,以我現在的心情,鐵定會不顧一切地發動後半階段咒文,用覆蓋在地面上的雙月魔力製造出毀滅萬象的乙太風暴。

  這世上雖然沒有一種力量可以消滅你,卻存在著很多種可以制服你的力量!而乙太風暴絕對是其中最仁慈也是最殘忍的一種,被捲入乙太風暴的一切物質都會被粉碎掉,而所有的靈魂則會被送回混沌之海,成為那無盡空間中一片純意識的存在,不同的生物彼此也可以毫無隔閡的交流,直至達成完美的諧調。從這一層看,那裏可以說是無數聖賢與修道者畢生追求的夢想之地,是天堂!然而在我這個不完美也不諧調的異界來客看來,那無異於吞噬個體意識的死亡之地,是地獄!

  對你這種非生非死的怪物來說,那個既是天堂同時也是地獄的世界真是再合適不過的去處了,這一次不能送你過去定居,我才覺得可惜呢!

  不管我有多少的遺憾,沒有第二階段咒文的維系和推動,交織在一起的赤月與藍月魔力最終沒有進一步的融合、裂變,而是四散渲瀉,直至被大氣完全稀釋為止,東方要塞方圓百里之內狂風大作,雷霆交響,成為我逃亡的最佳掩護。

  其實就連「逃亡」這個字眼都是經過修飾的說法。被星之道提上高空之後,我全身已經沒剩下半絲能量,完全靠搭魔力氣流的順風車才能離開東方要塞,隨著搭載我的風力一路融入大氣,漸漸不能承載我的重量,最後終於把我拋下地面。好在那時距離地面已經不算太高,雖然身體在粗糙的地表上擦得好不疼痛,骨頭倒是沒有跌斷。

  勉力撐起身體向四方張望了一下,確認東方要塞的已經不在視力範圍之內後,我撲嗵一聲倒回地面,迅速陷入了深沈的睡眠。

  也不知道這一覺睡了有多久,總之最後我被一頭撕咬我身體的野狗給吵醒了。我厭惡地一伸腳想將這頭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給踢開,卻被它一扭頭咬斷了我的骨頭,再一扯將整只腳從我腿上硬生生的撕了下來。

  我慘叫一聲,軟綿的身體裏猛生出一股力氣,呼的反拳擊向狗頭,卻被那狗向後跳開,閃了過去,遠遠的望著我,一雙貪目血絲滿布,兩排白森森利牙陷在一隻血淋淋斷足中,碧白相親,顯得格外猙獰。

  我咬牙翻身坐起,盯著那狗,發現它身形比黑背狼狗還要大上將近一圈,而且後腿碩長,近似人足,前爪也是分呈五指狀,可以各自靈活運動,指甲彎曲如鷹喙,竟是一頭野狗子。

  那野狗子小心翼翼地繞著我走了一圈,見我只是盯著它看,沒有任何動靜,便擡爪握住口中斷足,伸舌在創面上舔舐,一雙赤目卻仍緊盯著我,彷彿在進行某種試探。見我仍然不動,便甩牙撕下一片肉來,慢慢咀嚼起來。

  聽著它在那裏啖食我的血肉,我十分氣惱之上更增兩分惡心,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殺意,一縱身向那野狗子撲去,卻撲了一個空,野狗子本就是性情奸訐的妖怪,又一直注意著我的動靜,我這邊肌肉方才繃緊,它已經又向後跳開了去,雙足落地時見我撲空,又一使勁撲了回來,雙爪壓在我的肩頭,對準我的後頸咬下。若在平時,不需我刻意運功,單憑妖力的自然反彈便足以震碎這等下級妖怪的頭顱,可此刻我體內空蕩蕩的搜不出半毫妖力,肌肉也是酸軟無力,較之一個普通人類還要不如,雙手按地一挺未能挺起,後頸上已覺著一陣劇痛,犀利的犬牙直陷入肉,鉗住了頸骨,再猛地一扭,耳中就聞嘎巴一聲脆響,我自頸部以下全都沒了感覺,腦袋和肩膀夾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眼裏很清楚地映出了整個後背的形狀。

  雖然扭斷了我的頸骨,野狗子似乎還是不能放心,它一邊銜著我的後頸不放,一邊高高擡起我僅剩的左手,再松開,左手就像條死蛇一樣叭嗒掉在了地面,它又用爪子在我後腰上戳了幾下,見肌肉確實沒有任何反應,方才鬆口,吐著舌頭把我整個身體翻了過來,撕開衣裳,伸長了鼻子在腹部嗅來嗅去。

  我將它這一連串動作看在眼裏,又是惡心又是氣惱,還有更多的驚惶與恐慌。料不到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從萊昂那頭猛虎爪下逃脫,卻要淪為一頭野狗子的腹中餐,想到這其中的荒唐之處,我有一分好笑,卻有九分悲戚,直想放聲大哭,卻因氣管變形哭不出聲,大顆眼淚從眼角滾滾滑下,卻終是無力阻止那野狗嚙破肚皮,拖出肚腸來享用。

  雖然由於頸椎斷裂,我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可眼睜睜地看著那野狗子伸爪在我腹內翻扒,不時將碎肉臟屑甩在我的臉上,實在是無比殘酷的精神折磨。我閉上雙眼欲待不看,卻被那野狗子一泡臊尿澆在我面上,腥臭難當,中人欲嘔,偏生我又嘔不動,那一股子作嘔的欲望就在腦殼內盤旋不去,痛苦的讓我情願一死了之,卻就是死不了。

  所謂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是我現下這般處境了吧。

  我悔恨地想,如果不是被那禁咒榨幹了我最後一分力量,如果不是萊昂那傢夥下手那般狠辣,我也不會落得如此狼狽淒慘的下場,只要我有力量……有力量又能怎麼樣呢?有力量我便可以斬殺這頭畜生,使自己免遭羞辱,維護住尊嚴……尊嚴?

  我倏忽睜開眼,看著那野狗子興高彩烈的在我身上跳來跳去,時而東啃一口,時而西抓一把,儼然一副吃飽了肚子做遊戲的模樣,禁不住想要大吼:「或許我活該成為你的糧食,但我可不是你的玩具!」

  當然我吼不出聲,可是我迅速查覺到自己這句下意識冒出的怨言竟和特蕾莎斥責我的臺詞如出一輒,不禁呆住了。聯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驅使骨龍噬殺傭兵的情景,和今天野狗子拿我當玩具的作法何其相似。同樣是恃強淩弱的行徑,那時我能理直氣壯地宣稱是試煉、是甄選,是順應汰弱存強的天道之法,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只嫌不夠精彩就大加撻伐,現在卻覺得這種行徑實在是十分卑劣而且醜惡,完全沒有顧及弱者的想法。他們那些軟弱、可笑的舉動現在想起來都有了意義,那是他們在為保護自己的生命努力,而不是為取悅強者進行表演,所以無論是逃是戰,我都無權去批評,更無權強迫他們順應我的指揮棒起舞。

  「特蕾莎,你是對的,我錯了。」我在心底默默地向不在此地的特蕾莎作出道歉。「現在我終於體會到弱者的無奈與悲哀了,不過太晚了。雖然我很想向那些被我傷害的傭兵道個歉,並好好地補償他們,可是上蒼似乎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妖魔雖然有著很強的再生力,可那畢竟是物質層面的,要仰賴永久原子的活動才能進行。可是現在我全身上下裏外每一顆永久原子都受過無比劇烈的震蕩,暗創累累,在傷勢平復之前根本不可能承受激烈的再生運動。而永久原子的自然恢復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照我的判斷,任其發展的話至少要四千年的時間才可能恢復如初。如果我的力量還在,配合乙太訣來進行治療,則可以縮短到四個月左右。可是我現在一點力量也沒有,身上的經脈也和肉體一起被野狗子撕得七零八落,沒有了硬體,乙太訣的軟件功能再強也無從施技,只能等上漫長的四千年,等到永久原子這個最基本的承載單位恢復活力,我才能重新復活。

  可到那時,你們都已經不在了。

  我不禁又是一陣悲從中來,可是卻不想再當著那野狗子的面流淚,於是轉動眼球望向天空,就見白雲變幻莫測,一如我的命運禍福般難以想象。就在昨天的前半夜,我還是意氣風發,傲睨諸生的絕代強者,今日卻就成了下等妖怪的裹腹之物,而且可以想見的,在漫長的四千年中,我這具不朽的臭皮囊還會不斷的被各種原本視為賤物的生命體吞噬、過濾、排泄,親身體驗我一直奉若圭臬的物竟天擇、弱肉強食法則中的種種殘酷、傷痛以及不平。

  天啊!不行,我怎麼可能受得到這樣的折磨,誰來殺死我吧!全能的混沌之主啊,我已經知道錯了,請你不要把我置於那種可怕的循環中,把我的靈魂從這具身體的禁錮中解放出來,讓我回到原來的世界!回到地球!回家!

  我要回家!

  我們要回家!

  奇怪的回應聲從奇怪的方向傳來,地面冒出了無數青幽幽的鬼火,千百個聲音圍繞著我一起大呼「回家,我要回家,我們要回家!」正拿我斷肢殘臂拋著玩的野狗子驟見這一片鬼影幢幢,嚇得毛全豎了起來,弓腰抓地對著天空狂吠了一通,見鬼魂越聚越多,再不敢停留,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我則早已經停止了心中的嘶喊,驚訝地看著天上這一幕詭異景觀,鬧不懂這些鬼魂為什麼會應聲而來,我明明已經沒有可以發揮乙太訣功能的載體了,它們為什麼還會順應我的召喚?而且還是一個無心的召喚。

  難道是因為剛才我喊出了自己的心聲,這些孤魂野鬼對我靈魂最真切的渴望產生了共鳴,所以才一起聚集到這裏的嗎?

  好像有點道理,可是就那麼一聲呼喚,這裏便聚集起這麼多的鬼魂——怕是有上萬只——也太不正常了!未受傷前的我即便全力施展吸陰式,也沒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召集這麼多的鬼魂的經驗,除非我以紫荊妖帝的完全形態行法才可能做到。

  難道我的傷勢突然好了?力量又回來了?還是那野狗子一通亂鬧,反而幫我解開了封印?

  我試著凝聚功力,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當下就糊塗起來,而那些鬼魂見我沒有進一步的動靜,開始有了離散的跡象,我頓時急了,它們可是自己恢復力量的惟一希望啊!當下發出念波命令它們停下,結果沒一隻鬼理會我,反而散的更快了。見此我差一點又哭出來,發狠地一連串嘶吼:「停下停下停下……全都給我停下!」

  開始仍然沒有鬼理我,然而到了最後一聲,它們驟然止住潰散,懸停在原處。我先是一怔,再一喜,回憶對比最後和最初那兩聲吼叫,心中有了個模糊的概念。於是試探著再發出命令:「全體集中。」見眾鬼魂應令而行,我歡喜的想要跳起來,一掙不動,才憶起自己身首仍離,殘軀未復,連忙照著之前的領悟,不管身體有沒有反應,只管在腦中虛擬乙太訣行功,只是用明確的意念來代替妖氣運轉,於是每有念起令出,眾鬼魂俱是遵行不誤,便是被我吸納同化,也無半點反抗。

  這就是混沌之主在授我乙太訣時所道真言的秘密嗎?

  「你的力量便是你的意志,你的意志便是你的力量。」

  當時我只當這是主在暗喻修煉艱辛,我要有足夠的意志堅持,卻未曾想到竟然還有這一層意思,乙太訣居然可以這樣運用。

  然而我的喜悅並沒能持續下去,隨著我吸納的陰魂轉換成能量加入到乙太訣的運轉中,我發現自己對眾鬼魂的控制力開始同步下降,到最後眾鬼魂已經不聽號令,一哄而散,我不得不運起吸陰式強行搜引吸納鬼魂入體,一切又回到了原地。

  難道是意志和能量不能共行嗎?我停止了能量的運轉,試著以最初的純意念方式行功,可是不行,只要我一有行功的念頭,能量就首先開始運轉。

  看來能量優先是默認設置啊!

  試了好幾次都得到同樣的結果,我只得喪氣地放棄了嘗試,老老實實地走起能量路線,小心地將永久原子重新黏結在一起,把殘破的肉體重新拼攏,好在那野狗子只是把我的內臟啃吃一空,其他的部分包括手腳拼起來都還完整,只是全身上下皮肉沒一塊好的,血管肉筋七零八落地耷拉著,大段大段的白骨暴露在陽光下,看起來非常刺眼和惡心。

  我這要是去扮弗蘭肯因斯坦,準能拿一最佳化裝獎。

  身上雖然是到處都痛,而且都痛得鉆心,可我的心情卻還不錯,劫後餘生的鬆弛感甚至讓我生出苦中作樂的念頭。

  等適應了痛疼之後,我便著手進一步的能量轉換工作。無屬性的純能量雖然號稱萬能,實際上卻是最沒用的力量,無論是用於破壞還是創造都難堪大用,危急時用它作為克難粘合劑還罷了,要想靠它來徹底治療永久原子,所花的時間只會比自然恢復快上一點點,所以一等蓄足了可以進行質變轉化的能量,我便迫不及待的開始工作,卻想不到會驟生異變。

  隨著純能量在乙太訣的作用下開始向妖力轉化,彷彿被犁翻過的胸肌突然閃起銀白的聖光,卻是被我遺忘了的聖劍封印猝然發難,它像個黑洞一樣將剛剛完成轉化的妖力一古腦地吸入印內,之後還釋放出一股鋒銳無匹的劍氣,氣勢洶洶地撲向腦部,半路上與我調來的能量護盾一碰之下,爆成無數鋒利碎片,散入經絡,把我好不容易才接續起來脈絡又劃得不成樣子,引發的剔剮劇痛,等於把我又淩遲了一遍。

  好不容易熬過了那一陣痛楚,我癱坐在地上,一顆心直沈到了冥河河底,又濕又冷。不能夠將純能量轉化成高質的妖力,就無法著手修補永久原子,意味著永久原子今後受一次打擊傷勢就會惡化一分,我的身體也會跟著脆弱下去,會漸漸變得比普通人還要不如,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和我的右臂一樣隨風消蝕。

  那時,我就真的死了。

  可是我現在不想死。之前想死是因為我不能忍受自己被各種東西吃進去拉出來這種暗無天日的未來,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可怕的威脅存在了,我自然不願意輕易死掉。只不過,今後的未來雖然沒有那麼可怕,卻也看不到什麼光明——不能進行能量轉換帶來的另一個問題是,我已經被徹底打落貴族階層,淪為普通的下位妖魔,別說與當世強者爭鋒,就連自保都成了問題。再回想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我背上開始沁出冷汗。

  頭上的陽光是那樣的明亮和溫暖,我的身子卻抖索個不停。四周陌生的風景突然帶給我無比強烈的壓迫感,這裏不是我的世界,卻有著無數仇視我的種族,就連過去的同伴對我也只有無盡的憎恨和殺之而後快的決心。

  這是第一次,我如此清晰的認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孤獨,多麼的惹人討厭。過去曾經做過的事情走馬燈般在腦裏旋轉,很多以為已經遺忘的小事,現在都清清楚楚的回憶了起來,這些在當時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小事,現在想起來,每一樁都可以判我一次死刑,更別提那些一直留有印象的勾當。其中最近的一次,便是對那些傭兵施予的血腥試煉。

  不久之前我還曾經想過,如果能逃出生天,我一定要去向他們道歉,請求他們原諒我。可是現在我卻想一想都覺得害怕,他們真的會原諒我的暴行嗎?那些粗魯、蠻橫、狂暴,並視戰友為家人的傭兵,知道我變得很衰弱,他們不會舉起刀斧把我剁成肉醬嗎?

  原來,我當時堅定的道歉決心,是基於對力量的自信,自信他們即便不接受我的道歉,也不敢拿我怎麼樣。

  這樣的心態,還真是狂妄而且無恥啊。

  我對自己露出鄙視的冷笑,但再怎麼看不起自己,我還是我,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勇氣去為過去的錯誤道歉或贖罪,自己是一個懦夫!

  既然是懦夫,那我便做些懦夫該做的事吧。懦夫怕死,懦夫扛不起責任,懦夫最大的本事就是逃跑……我也要逃跑,我要逃離這個世界,這裏一點好事也沒有,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玩下去了,我要回家!

  我狂亂地舉起左臂對著天空揮舞,將剛才積蓄起來的龐大能量毫無保留的噴放出去,嘴裏反復念叨著開門的密語,可是,天空中什麼動靜也沒有,被我渲瀉出去的能量帶起了一股大風,順著我的手臂揮舞時而自東向南、時而自南向西、又向北,再回到東邊,盤旋了好一陣子,帶起了滿地沙土,吹了我一頭,沾了我一身,最後不耐煩地掙脫了我的指揮棒,呼嘯遠去。

  「呵呵呵呵呵……」我慘笑著放下手臂,垮著肩膀喃喃自語:「……我真是個笨蛋,我現在連妖力都轉換不來,怎麼可能還有能力打開時空之門。現在的我已經是一隻籠中鳥,說不定很快又會變成別人的盤中餐。嘿嘿。」

  我彷彿聽見一個聲音在問:「如此大好頭顱,不知何日被何人砍下?」便擡起手掌摸了摸臉,低嘲道:「哈!不管由誰來砍,競爭都會更加激烈了。」

  回應我的是頭頂上一陣嗄嗄怪笑,其聲雖細,卻是清晰尖銳,全不似先前幻聽那般似有若無,我驚恐地遁聲望去,卻原來是一隻禿鷹在鼓蕩自己的雙翅。我稍覺安心,正打算做個深呼吸冷靜一下,空氣卻窒在了嗓子眼裏。

  我猶如驚弓之鳥般轉臉眺望東方的樹林,什麼都沒有看見,但是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在心頭縈繞不散。

  誰在監視我?是剛才那頭野狗子嗎?不對,如果是它的話,風早就把它身上那股血腥味送過來了。可是如果不是它,那又會是誰?不會是動物,動物沒有本事把精氣完全收斂起來,這種把自己變得好像空氣一樣的匿跡效果,需要修煉特殊的功法並配合精妙的障眼技巧才能達成,沒有什麼生物天生就……不對,有一種生物天生就有這種能力,那種生物就叫——妖魔之眼!

  這個判斷讓我的腦中靈光一閃,我頓時想通了之前沒能想明白的問題——為什麼明明我沒把暗殺金•斯沃的事告訴任何人,蓋亞人卻會在東方要塞擺好了陷阱等著我往下跳?為什麼萊昂見面時會說是那種奇怪的話?他又為什麼會替蓋亞人效命?又為什麼知道我身邊有個蓋亞女人?他甚至很清楚我對特蕾莎抱持有特殊的感情。

  「原來這都是你的傑作,你幹得可真好,比我期待的還要好上一萬倍啊!莫•妮•卡!」恨聲中我幾乎咬碎了滿口的牙齒。

  利用妖魔之眼收集情報本來就是真夜一族最擅長的手段,莫妮卡在遊戲中既是站在我的對立面,自然不會放棄使用這麼好用的技巧。可笑我習慣了利用妖魔之眼監視他人,竟忘記了別人也可以用同樣的手法監視自己,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不管做什麼都不記得施放結界,想來一路上大小行動都巨細無靡的落在莫妮卡眼裏。以她對我的熟悉,加上占盡了情報便宜,只怕在我和特蕾莎發生爭執後,自己在氣頭上還沒理清思路,她就已經把我可能採取的行動推算了個八九不離十,向蓋亞人發出警報了。有心算無心,我要想不落入她的算計和陷阱,那是談何容易!

  至於萊昂,嘿嘿,真夜一族對操縱死靈和不死生物是最有心得了,死亡騎士再厲害,本質上也是死靈,莫妮卡身為夜之女王,掌握著千萬年來真夜族研究死靈的心得之大成,要找出一個讓萊昂俯首聽令的法門還不簡單,何況她還有一付如簧口舌,就算不來強的,也足以煽動萊昂殺我而後快。

  莫妮卡,你可真是好手段,好認真,好……了不起!

  雖然是滿腔忿怒,可我不得不承認莫妮卡的盡心竭力,雖然還想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投入這個遊戲——她絕對不會只是單純的為了討好我,精擅媚功和奉迎之道的她不會不知道,在上位者是輸不起的玩家這一事實——但我隱約有種感覺,從她提出這個遊戲方案開始,我就不知不覺的陷入了她的另一層算計,她可能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麼,卻又知道我不會輕易給她,所以才費盡心機的奉迎我,消除我的戒心後再誘我入甕,可是以當時我對她的寵愛,她向我要求什麼我不會給她?難道是乙太訣?她又怎麼會知道我身懷混沌之主的真傳?難道是我在哪次歡好中說漏嘴了?雖然我確實不記得每次歡好中的每一句話,但這其中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莫妮卡她這女人善算不善戰,對力量從來沒有野心,否則她守護地宮那許多年,寶庫裏魔功秘法何其之多,她隨便擇一而修,力量就不會還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水準上。

  那她到底是想要什麼?除去魔功秘法,什麼金銀珍寶、奇藥異器、神兵魔刃等舉凡可以想象出來的東西,阿房宮寶庫裏都不缺少,就算是東西太多不好找,二十年的時間也該可以找出來了。

  難道是我想錯了,她其實什麼也不想要,只是因為和我一樣感到無聊,所以才玩得這麼瘋嗎?

  確實遊戲也是要有個好對手才玩得下去,是不是我從開始以來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莫妮卡,所以她狠下辣手,想激起我的鬥志。如果是這樣,那我現在的下場,真是只能說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了。

  這麼一想,我又覺得自己不能責怪莫妮卡了,畢竟她只是在行使和維護自己的權利,不過要讓她失望的是,我已經不想再把遊戲繼續下去了。在野狗子的淫威利爪下走過那麼一遭,我對玩弄他人的生命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回憶到目前為止沾在我手上的無辜者的鮮血,更令我有萬死莫贖的罪惡感,我不想再增加自己的罪孽了。

  遊戲該結束了。

  就在我想對著樹林大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另一個念頭後發先至,搶在話出口前我把舌頭打成一個死結。

  「莫妮卡本就在氣我不認真遊戲,現在要是知道我想打退堂鼓,她會不會更生氣,然後設計更厲害的陷阱來報復我?」

  這不是沒有可能,而是非常有可能的演變。莫妮卡畢竟也是女人,是那種生起氣來是最不講道理的生物,我還是不要冒險的好,畢竟自己現在沒有可以承受她怒氣的本錢。

  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我迅速轉身背朝著樹林,生怕被妖魔之眼另一頭的莫妮卡看出自己的想法。

  這裏已經不是久留之地,我還是快點閃吧!可是,要往那裏去?

  我擡起一隻腳,卻不知該落到那個方向,正自舉棋不定,猛然想起過去一夜,現在已經是和特蕾莎分開後的第四天了,再擡頭一看,乖乖的不得了,白熱的日輪懸掛在天空的最高點,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如果我所料不差,這個時間正進入會戰最關鍵的時刻,差不多該投入使用預備隊了!

  傭兵隊危矣,特蕾莎更加危矣!

  我望著康定平原方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把我從陰魂那裏得到的此地地名翻出來和我腦中的地圖一對應,我知道雖然自己昨夜搭乘的魔力順風車方向很是正確,沒把我吹到蓋亞帝國那頭去,還替我接下來要走的路省下了幾百里行程。即便如此,剩下的路程仍然很遠,就算我用飛的,也要天黑透了才能到達戰場。萬一特蕾莎遇到什麼不測,我只來得及幫她收屍。想到這裏我急得跳腳,雖然自己身體裏積了一堆能量,不能轉換的話就跟沒有一個樣,要是可以將其轉化成魔法力,發動瞬間移動魔法,眨個眼就趕回特蕾莎身邊。兩下一衡量,我決定再冒險試上一試能量轉換,結果和上次一樣痛得癱軟在地,還差一點失去了意識,朦朧間看見渾身插滿箭矢的特蕾莎捧著自己的人頭向我走來,立刻就把我嚇醒了。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回憶剛才的幻覺,我心裏一陣陣的往外冒寒氣,似乎把神經全給凍僵了,身上也不覺得痛了。我連忙手足並用地爬起來,想也不想便擺開姿式第三次嘗試能量轉換,也第三次被劇痛擊倒在地。

  「不痛,不痛,沒有前兩次痛了!」

  我一邊用反復用言語安慰自己,一邊掙紮著站起繼續進行嘗試。然後再倒下,再站起,再嘗試,再倒下,反反復復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的倒下與爬起,我的神經和大腦已經整個麻痹了,只有唯一一個念頭還在控制身體的動作。

  到特蕾莎身邊去。

  不知是第十幾次嘗試出現了突破,我也不明白是怎樣的一個突破。我只感覺到體內的能量毫無滯礙的運轉起來,向四面八方散開去,從地面掘起了一長溜一長溜的泥土,砸在我的頭上、身上,還有一堆奇形怪狀的線條和符號在我朦朧的視野中搖晃,我下意識地蠕動起嘴唇,將認得符文一個一個的念了出來。

  「無所不在的大氣使者……請指引……我到達彼方之路途,以風之名……牽起光之橋!瞬間移動。」

  呼啦——哇啊啊啊——

  白色的光芒從我的視野中消褪後,一股灼熱的感覺無所不在的包裹住我的身體,然後是一股焦臭的燒肉味飄進鼻孔,我正奇怪,卻發現四面八方都有同一種鮮紅的顏色在跳動,等我意識那是火焰時,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慘叫,馬上就有一桶冷水在火帷上劈開一道缺口,我迅速一縱身從缺口裏跳了出去。

  在地上連滾了十幾圈,又被潑了一桶冷水後,我身上再找不了一星半點火苗,只有陣陣火辣辣的刺痛在盡責地向大腦通報肌膚的受害程度。我攤開手腳躺在地上喘息,就聽見一個冷靜的男聲在吩咐其他人將我擡到醫車上去,然後果然就有兩個人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腳。

  我低聲喊了一句「等一下」,卻沒人理我,便用力一掙,甩脫了手腳上的束縛,翻過身體,蜷成一團,然後手按緊地面,一點點的站了起來,看著剛才那男聲傳來的方向。一名手執文件的年青男子以火堆為背景映入眼簾,我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卡奧斯王國的高級軍官制服。

  「這裏是卡奧斯王國金薔薇騎士團的駐地嗎?」

  那年青軍官無言地點點頭,向我走近兩步,打量著我的面孔,我這才注意到他有一雙非常銳利的褐色眼睛。

  「你知道前面的會戰打得怎麼樣了嗎?」

  「我軍要失敗了。」

  「什麼!?」本來痛得連站立都覺得有困難的我聽見這句話後猛一個激靈,沖上去就抓住對方的衣領,厲聲喝問:「你們打敗了?那傭兵隊呢?他們的情況怎麼樣?」

  有著褐色眼睛的軍官看了我一眼,向後一甩手將文件丟進火堆,再把雙手放在揪住他衣領的我的手背上,冷靜地向我確認道:「我認得你了,閣下就是代行傭兵管理長官職權的紫荊先生吧。幸會,我是受艾爾迪諾閣下委以留守任務的副參謀長隼•魯西芬。」

  雖然心急如焚,聽到「代行傭兵管理長官職權」這幾個字時我還是感到一陣臉皮發燒,幸好我已經激動的滿臉通紅,所以也怕不人看出來。只是奇怪他怎麼會認識我,反而自己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曾經進過中軍大帳的人,就算是個士兵我也不會記漏,何況大人還把八千傭兵交在你手上。」魯西芬眼中掠過一絲冷峻的光芒,放在我手背上的雙手微微用力,我的手指一麻,不由自主的松開了衣領。「閣下您剛才的提問說得太快,我沒聽清,可以請你重復一遍嗎?」

  「你說卡奧斯軍已經敗了,那傭兵隊呢?他們的情況怎麼?」我硬著頭皮又問了一遍。

  魯西芬眼中浮現起冷笑,彷彿在質問我「為什麼身為傭兵長官卻不在前線?」可他並沒有把話說出口,而是直接回答了我的問題。

  「首先糾正閣下的一個錯誤,我剛才是說我軍將要敗了,可是現在還沒有。再回答您的問題,約一個小時以前,傭兵隊被投入戰場。他們打得很好,很勇敢,他們的表現超出了幕僚團和所有人對他們的期待。可惜的是,上天沒有站在我們這一邊。」

  我眨巴了兩下眼睛,不明白他最後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想要再問他,他卻轉身向士兵發號施令去了,在我連叫幾聲之後,他才匆匆回頭一瞥,豎起食指指了指上方,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向天空,就見厚厚的烏雲象鍋蓋一樣幾乎遮蓋了整個天空。霎時我明白了魯西芬那句感嘆的意思。

  「該死的吸血鬼!」憤怒的詛咒從我喉間磨出,引來魯西芬意外的注視和感嘆:「你倒是個明白人。」

  「我怎麼會不明白,」用力把「一開始就是我派他們協助蓋亞軍奪取東方要塞。」這後半截話吞回肚中,我換了口氣道:「蓋亞軍有吸血鬼支援又不是什麼秘密,蓋亞軍最初推行的夜襲戰法能屢屢得手還不都是他們的傑作。不過自從貴國夜晚有了防備,蓋亞軍便放棄了夜襲,那些吸血鬼也再沒有表現機會,因為他們畏光,不可能參加白天的戰鬥,可一旦有烏雲,情況就兩樣了。你們想必是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吧。」

  「你說的沒錯,這本來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事實上以重騎兵為主力的我軍還略佔有優勢。可是這烏雲來的太不是時候,吸血鬼們在最關鍵時刻參戰,用它們的利牙咬穿了我軍的脖子,如果不是傭兵隊發揮了出人意料的戰力,潰敗早就發生了。」

  「與吸血鬼們作戰的是傭兵隊?」我的下巴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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