瞇瞇糊糊中被吵醒,推進來一張活動床,大夫、護士、紀哥在忙活,隊長站在門口看著,看來是那個踢破脾臟的剛下手術臺。大夫囑咐紀哥:“不能睡覺!有問題隨時報告!”
大夫撤了,紀哥打著哈欠來回溜達,“這小子命真大!”
“大夫趕回來啦?”我問。
“值著班兒,真洗桑拿去了!”
“這么瀟灑?”
“潤著哪!都捧著。”
“這大夫都這么牛?”
“你哪兒知道?這兒的大夫,誰敢不供奉著?保外就醫全靠他們呢!”
原來如此!犯人想提前保外就醫,最終得他們做病例啊。
次日上午,大夫終于查房來了。摘脾的犯人,已經脫離了危險期,看來當時傷得不重。
那位美眉護士推著小車來輸液,我心情為之一振,但馬上就被扎沒了。她真有耐心!扎起來不厭其煩,我們都成了她練針的靶子。我挨了四針,小周更慘,血管也萎縮,手背小臂試了個遍,最后扎腳靜脈才輸上。沒一會兒又滑針了,腳腫了起來。
摘脾的病犯姓馮,中午開始進流食了。他問我們:沒脾了人會怎么樣。紀哥張口就來:“挺好,往后就沒脾氣了。”
我告訴他:“沒脾了,人免疫力就低了,容易得病,特別是傳染病,謹防感冒。”
小馮是個大學生,一審剛判15年。因為一個混混兒在公園當眾調戲他女朋友,被他打跑了之后,叫來一幫流氓群毆他一個,差點兒把他打死。亂拳亂腳之中,他抄起個磚頭,磚頭角正點那混混兒太陽穴上了,死了。他說要是使錢,能算他防衛過度,早沒事兒了,可是他家窮,沒錢上供,就判他誤殺,進七處就砸上了死鐐。
他一審開庭回來,判了15年。他在隊長室摘了鐐子,一身輕。隊長開牢門的時候,他拍螞蚱——他并不抽煙,要是他不給號兒里進獻煙屁,就得挨揍——被隊長回頭一腳踢這兒來了。
小馮又問紀哥:“您見識多,象我叫警察踢壞了,我跟他們商量商量,我要不告,能不能二審少判點兒?”
紀哥說:“那警察得說:‘愛告就告,少來這套’!誰讓你揀煙屁?人家以為你要越獄!誰沒挨過踢?怎么就你點兒背?比劉備還背(備)!”
小馮差點哭了。紀哥又說:“踢你跟你案子是兩回事兒,你沒錢,高法怎么能替你說話?你要敢告,哼哼,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嘆道:“這將來下圈兒減刑也困難啊,身體不好,沒法正常勞動啊。”
紀哥嗤地一聲,“減刑是錢說了算,跟勞動沒關系。”
看來我還是不習慣大陸這種紅產階級灌輸出來的思維,所以我看問題常常是“短淺”,連勞改減刑的門道兒都考慮不周全。
紀哥往床上一倒,誦道:
“日落西山,
減刑一天。
不用求人,
不用花錢。”
小馮這個窮學生就這么被斷送了——他沒罪呀!誰自衛不那么辦啊?這弄得老百姓都不敢自衛了!白挨打?失手了被判15年,公檢法又立功了——破了個大案!
走廊里傳來隔壁的叫聲:“紀哥,‘武松’又昏過去了!”
紀哥又擂了兩下墻,鎮住了隔壁。紀哥坐了起來,“老美,那‘艾滋病’是不是不行了?又高燒又腹瀉,那‘閻王’整天給他洗單子。”——這“閻王”到紀哥手下,成小鬼了!
我問:“用什么藥呢?”
“每天就一瓶(生理)鹽水,這不糊弄呢嗎?”
我無奈地搖搖頭,告訴他在號兒里就給“武松”停藥了。
紀哥出去轉了一圈兒,在樓道喊:“護士!5床液鼓了[1]!”
紀哥回來跟我扯起了他的故事,那意思讓我認可他這個員工。正聊著,美眉護士在外邊就嚷上了:“老紀,死了!”
[1] 液鼓了:輸液針頭滑破靜脈,周圍組織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