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取保候審
徐隊一愣:“說點兒‘文話’你聽不懂啦?非得讓我說‘黑話’是不是?方明,收拾東西!”
我終于聽到了這句久久企盼的“自由令”——坐牢4個月,我就聽不懂“人話”了?非得用“地獄的語言”翻譯一下!我已經成了標準化的大陸囚徒了!
這么遲遲到來的喜訊,我沒什么可慶幸的。我翻出枕窯兒,換上一身最體面的衣服,剩下的由大家分。
向弟兄們祝福之后,我穿上了那雙寶鞋——鞋底里縫了十多封家書的布鞋,然后緊緊地握了握小劉的手,義無反顧地出了牢房。
“方哥!”
是前面號兒里的孟老板在叫我,嚇我一跳,一個多月不見,他竟然兩鬢斑白了,蒼老了十歲!他在這號兒當牢頭,我從醫院回來,因為不當牢頭了,沒法參加每周的牢頭例會,就一直沒見他。我關切地問:“咋樣啊二審?”
“維了。”孟老板一咧嘴。
我的心象被擰了一下,我走過去,緊緊和他握了握手——要不是徐隊押我,我可不敢這么造次。比起這位無辜的、沒有背景、白手起家、被官僚敲詐者剝奪了精光、丟了上億資產、又被高法維持了無期徒刑的企業家,我真是太幸運了──而這幸運只是因為我剛好入了美國籍,美國政府不斷地“為民請命”,才把我營救出來。如果我還是中國人,哼哼……紅產階級對自己的人民,是絕不輕饒的。
“起飛了?”孟老板問。
“嗯。”
“好好干!”他那苦澀的眼神,是一個中國人的無奈和悲哀。
徐隊把我帶進了隊長室搜身,我又一次脫光了衣服。徐隊解釋說:“上邊有話,必須仔仔細細地搜你,這傳出東西去,影響人權形象,了不得!”
真是可悲!這紅產階級,時刻想著的是他這張畫皮的臉!
出了監區樓,徐隊突然跟我說:“你這可是寶鞋啊!”
我驚得一哆嗦,這鞋的秘密他也知道?我回頭笑笑,突然想起來,讓徐隊在背人的地方給我留了個電話,寫在了我的手心里,這個人可交,也許以后還有找他幫忙的時候。
還是審訊室。兩位笑面虎預審向我介紹了一位市局的干警——華科長,由他負責執行我的取保候審。取保的條件是:一年之內,不得離開北京市縣,隨叫隨到;如果要離開,必須申請批準。
這就是獄友們說的取保候審,這就是中國特色的釋放方式──中國幾乎沒有“無罪釋放”的,那樣黨就辦了冤案了。
我被押出了預審樓,向七處大門走去,這是第一次在這地獄里走得這么坦坦蕩蕩!兩輛囚車開進了七處大門,滿載著中法宣判的犯人。明年,也許楊義就將這樣領刑而歸,然后,再像孟老板那樣,惆悵地跟獄友說:“維了。”
我已經不是大老板了,我已經不可能在明年稱為百萬富翁了,甚至該叫我一聲──“窮光蛋”了。地獄之外的人間,會是誰來接我呢?
我在門房取了羈押的東西,戴好眼鏡,系上腰帶——這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不再象地獄里的幽靈,象個人了。
在七處的大鐵門里,就看見杜律師、大姐、二姐、萍萍都在門外,親人們高興地向我招手。和門口的武警確認之后,我轉身謝過三位,執意請他們留步——實在不愿意他們破壞我的形象,然后昂首闊步地跨出地獄,儼然一個踏平磨難的英雄。
是杜律師幫我辦的取保,大姐是保人。萍萍開車送我們回去,我剛要上車,忽聽后邊喊:“方明!”
“到!”我下意識地一聲大叫,做著機械的反應,身子轉過去一半兒才醒過來,臉刷地一下燒到了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