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審訊之妙,不打自招
2001年7月20日,我帶了一大批「科研實驗樣品」,從紐約到了北京。入境象往常一樣,順利闖關。可是做夢也沒想到,一場厄運已然降臨……
誘捕逼供
沒風,真熱!氣溫得有39度。到了公司一下車,吸進的空氣都燙鼻子。
我快步走上臺階,忽聽后面叫道:“方明博士!”
兩個穿海關制服的向我走來。左邊是個中年人,很魁梧,夾著個包,面帶微笑,似曾相識;右邊的年輕人中等身材,文質彬彬。
“你們好!請問二位……”
“海關的,我姓劉,他姓王,有事兒想請您去核實一下。”中年人說著掏出證件在我面前一晃,就收了回去。
我猛然想起這位正是我前天回來帶貨闖關時,后來冒出來的那個安檢!一股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我故作鎮靜地說:“劉先生,先到公司坐坐?里邊涼快。”
“不用了,我們公務纏身,您跟我們去一趟,核實清楚就完了。早去早回,您說呢?”
“公司有急事兒叫我過來,我先去打個招呼,你們進去等兩分鐘?”
“是楊經理叫您來吧?”
我吃了一驚。
姓劉的說:“就這事兒,他已經在我們那兒了,就等您去核實了。”
“啊?”我感覺不對勁兒了,“去哪兒啊?”
“不遠,就海關,”他指著一輛黑奧迪,“司機還等著呢,咱走吧。”
難道我闖關的事發了?有點兒心虛的我,不由自主地跟他們上了車,稀里糊涂地被他倆夾在了后座中間。
——抓人才這么干呢!我有點害怕了,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什么事啊?”
“我不太清楚,你問領導吧。”姓劉的說。
我開始追憶這三天的經過,海關的問題出在哪兒?7月20號,我從美國帶貨下飛機,闖關時,第一個安檢是個小伙子,反復打量我半天,都把我看毛了。然后他拿……我的舊名片去了后邊兒,然后就換了這個姓劉的……開箱檢查,還給貨照相來著,弄不好這次闖關事兒發了!
就算事發了能怎么樣啊?我又沒犯罪。闖關的貨可是救人活命的“組織配型試劑”,有北京移植學會開來的證明,作為他們的科研實驗品,法定免稅。雖然嚴格摳起來,這東西還沒未拿到批文,帶進來不登記繳稅也算闖關,也能劃進走私的法條里,但是打上科研實驗品的名義,打個擦邊兒球也就過去了。以前海關可從來沒有攔過,這次……為什么他不當時扣貨呢?難道要放長線、釣大魚?
楊義昨天失蹤一天,會不會跟這有關?說好周六我到公司對賬、安排工作,結果昨天他失蹤了。今天禮拜天,我正請我和太太兩家親戚聚會吃海鮮呢,楊義打電話急著找我去公司,難道是釣我?
想著想著,忽然發現路不對!這不是去海關!糟糕!我摸出了手機準備求援,姓劉的伸手蓋了過來:“現在你不能打電話了。”
“什么意思?”
“辦案的規矩。”姓劉的橫了起來。
我也強硬道:“辦什么案?你們要逮捕我?”
“哪到那步啦?就是問問情況。”
“你們無權限制我的自由!”我生氣了。
“這是辦案的規矩!”姓劉的雙目如燈。
我的目光一下被他照敗了,我裝出厲聲道:“我是美國人!你們不許胡來!我要請律師!”
“別他媽給臉不要臉!”他罵了起來,伸手掏出了手銬,“甭管你丫[1]在美國怎么樣?在中國就這么辦!”
“算了,”小王終于開了口,扣住了我的手,姓劉的一把搶走了手機。
怎么這么嚴重?我定了定神,舉手聲明:“我要請律師。”
姓劉的輕蔑地哼了一聲。
車開進了一個掛著好幾個大牌子的大院兒,一塊牌子是“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看守所”。
我試探道:“你們要關押我?憑什么?!”
“你丫給我老實點!”姓劉的跳下車,砰地一聲關上門。
沒見高墻電網,看來是辦公的地方,我稍微踏實了一點兒。司機小謝去廁所了,我趁機試探小王:“這……這怎么回事啊?”
“我也是執行公務。”
“真要關押我?”
“得問大劉。他說了算。”
啊?!這姓劉的口口聲聲說:領導叫他們如何如何。都是騙我!這分明是誘捕!
沉默中,小王他突然迸出一句:“這表不錯啊?歐米珈?”
我馬上套近乎:“您好眼力呀,等我送您一個。”
“不敢不敢,那哪敢戴呀?”
“可以收藏嘛。”
“不敢不敢,要受處分的。”
看來他很嫩,不好利用。
司機回來了,我們陷入了沉默。我不停地看表,極力掩飾內心的煩躁和恐懼。過了半個多小時,姓劉的才出來,把我帶進了辦公樓。
審訊室!十多平米的小間,墻上赫然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審訊桌前是一個腰鼓形的圓墩子,一個把手都沒有,看來是給犯人預備的。旁邊一個落地大燈——就是電視里演的照犯人的那種。難道真的輪上我了?
小謝出去了,我不請自坐。面對這個場面,生性膽小的我,腿都有點兒哆嗦。我囑咐自己:先委曲求全,出去了再擺平。
姓劉的點了根煙,悠然問道:“還記得我嗎?”
我故意裝糊涂。
“貴人多忘事!你前天入關的時候,誰最后給你放行的?”
“啊?……”我裝著努力想。看來他們是查出我帶的科研實驗品,實際是在銷售了!可這次還沒賣呢。移植學會的證明這次不管用了?以前拿著他們的證明暢行無阻啊!這回……移植學會的出事兒了?難說!要是我說出他們來,再把給他們的幾個紅包攪出來,不自找倒霉嗎?還是避開為好。
主意打定,我說:“海關那安檢,怎么好像是您?”
“知道為什么抓你嗎?”
“不知道啊。”
“甭裝蛋!”他一拍桌子,“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死扛啊?”
“你們搞錯了吧?!我要請律師!”
“方明,玩太猛了,不知哪檔子翻車了吧?”
我試著來硬的:“我是美國人,我要請律師,你們可以跟律師談。”
“蒙誰呀你!拿出證件來!!”姓劉的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小王在旁邊漫不經心地瞅著,看來他對這些早已司空見慣。
要打人嗎?我真有點兒怯了。我乖乖取出身份證兒和名片兒遞了過去。我沒帶護照,只帶著中國的身份證——這是我冒充老內、避免挨宰用的。名片兒也是舊的,我月初剛入的美國籍,新名片還沒印出來呢,這舊名片兒上的一堆名頭也能壓人。
他一把搶過,瞟了一眼就罵:“把我們當猴耍呀!就算你丫是老美,我也一樣辦你!在我這兒判的老外多了,老美犯事照樣在這兒服刑!懂嗎?!”他把名片兒和身份證往桌上一摔,“這兩天我正‘點兒背’[2]哪!別惹我!”
這下把我鎮住了!一害怕,肚子疼上了。我請示道:“對不起,我想方便一下,剛吃海鮮……”
“拉褲子里!”
“啊?”
“拉褲子里!!”
[1] 丫:臟話“丫挺”的簡稱,丫頭(傭人)生的。
[2] 點兒背:運氣不好,賭博擲色子的時候,點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