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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逃生記(修訂版)》第59章
7.2 青蔥爛酒生日宴,臥虎藏龍案驚天(上)

  牢門外的吼叫嚇了大家一跳,一個警察一副笑臉看著小文,原來他鬧著玩呢!大家長出一口氣。

  “徐隊!”老大笑著站了起來。

  那“徐隊”笑著說:“我都聽見了,講得好!前邊兒沒聽著,小胖子,我這就下班兒了,等我夜班了,你可得給我從頭講,聽見沒?”說完哼著小調走了。

  靳哥感慨地說:“這兒也就徐隊把咱當人啊。”

  “假金庸”提議:以后每天晚上,請小文講歷史,搞個“坐板兒論壇”,靳哥欣然允諾。

  次日是靳哥的生日。特意要了窩頭,搓成面加糖、奶粉、花生——壓成了生日蛋糕,面兒上還用花生擺成了字:“祝靳哥生日快樂!”

  靳哥拿出17袋兒方便面——長壽面,分給大家,還用塑料碎片兒磨的刀,把蛋糕也切成17份兒。看守所里認為7最吉利,諧音是“起”,大家盼著起飛;而8——東窗事“發”,9——判的“久”,反而不吉。所以都分成17份兒。18個人,除了一個提審,人人有份。窮人能吃上方便面——這在七處極其難得,這對別的號兒都是海市蜃樓了。大家紛紛向靳哥道賀。

  我正品著美味的窩頭蛋糕,老大說:“老美,知道嗎?七處窩頭的玉米面,都是人家提取營養剩的渣子,地道的雞飼料。”

  “啊?……”

  靳哥說:“別區的犯人只吃一頓飼料,該知足了。象‘炮兒局’[1],頓頓窩頭。”

  午休的時候,管教把老大和我提到了管教室,他關好門說:“方明,你二姐給你拿了2000塊錢,送我那兒去了,我給你買了不少東西。”說著打開了柜門,露出了半柜子塑料包裝的食品!我連連道謝,這管教可真知道這號兒里缺什么。

  “你看你是把剩下的錢換成鬼子票啊?還是放我這兒啊?”

  管教也真露骨。我在海淀看守所可知道:獄警搜刮了鬼子票,找賣貨的換錢,還得叫賣貨的“雁過拔毛”。胡管兒能給我買多少東西,我不在乎,關鍵是能幫我傳消息。于是說:“當然放您那兒了。”

  晚宴可能是七處有史以來最豐盛的了:管教帶來的熟食開了一半兒,加上小炒和大鍋菜,榨菜、老板菜、醬豆腐、咸辣椒,共十道大菜!酒是自己釀的。七處每個號兒都造酒,冬天買了蘋果,挑好的,燙了皮兒,切碎后塞進可樂瓶里,加上糖和從大夫那兒蒙來的酵母片兒,涼開水加滿,暖氣上發酵一冬天,就能喝了。

  酒保給大家把“盞”,沒人敢干“碗”,怕監控瞧見。我呷了一口,又辣又甜還又酸,就是沒酒味!這酒的化學成分:糖氧化成醇→醛→酸,醛對肝最不好!權當練練肝吧。

  這爛果酒很上頭,一時間,除了黑人和不喝酒的小文,個個都面若桃花——在看守所里很難見陽光,大家捂得很白,臉一紅就成了粉色了。

  靳哥說:“反正我也快走了,也給你們撂撂底。我來這號兒一年多了,弟兄們也沒怎么深聊過,都知道那后邊兒是監聽。”他一指木板框兒的監規,“號兒里還有管教的耳目。你看誰經常被管教提出去,誰就是耳目。咱號兒除了我,平時沒常提過誰,我就是耳目。可我最煩‘扎針兒’[2],不報還不行,我給你們報管教的,都是你們起訴里公開的,你們的牢騷和‘私窯兒’,我可從來沒撂過。”

  大家一片贊美,老大更來勁兒了,“我馬上走了,沒啥圖的了。你們放心,那個監聽器,早該修了。沒判的沒幾個:鄒處要開庭,板上釘釘;李局在檢察院,正關鍵;小文、老美,你倆還沒送檢,一點兒也不能走眼!”

  “假金庸”用塑料叉子挑了根兒蔥段兒,“《三國》里‘青梅煮酒論英雄’,咱這是青蔥爛酒論英雄!按過去的說法,咱都是英雄好漢!”

  “我不怕,怎么著我都無期(徒刑)!”說話的被稱作“鄒處”,他在外邊應該是處級干部。

  “內定了?”問話的叫“李局”,局級人物。

  “基本內定了!起訴上打我們兩項罪:受賄60萬,最多無期;挪用2.4個億,最高刑也無期,換成詐騙(罪)也無所謂,還是無期,別看我2.4個億,無期+無期=無期!”

  “挪用的都還了嗎?”

  鄒處一笑,“都還了,我還能活嗎?那我還拿什么‘打關系’?我對‘檢爺’、‘法爺’,都沒用了,他們還不下死手?都還了,我拿啥保外[3]?”

  茅塞頓開!在中共體制下,“打關系”核心是——執法者的個人利益。

  李局又問:“還了多少?”

  “差不多一半兒。”

  我大吃一驚,損失一個多億呀!

  靳哥解案道:“貪污、挪用,‘一筆之隔’!起訴寫成了貪污,你必死無疑!現在打成挪用,跳過死緩,直接無期了。本事!”

  李局后悔得直拍大腿,“靳哥,我他媽要早調到你們號兒可好了!你早給我指點,我也他媽變通個‘挪用’多好啊!他1億多沒還賺了個無期;我總共才他媽貪了1100多萬,還了一大半兒,打個貪污,這他媽要命啊!”

  靳哥搖搖頭,“法律上區分貪污和挪用的依據是‘想不想還’,想還就是挪用,不想還就是貪污,這就是空子!你貪污的再多,只要你說你想還,就算你買了房子,你說你想用它增值了再賣,賺差價,當時又做好了‘扣兒’(偽證),將來就能‘買’成挪用!貪污十萬以上就可以槍斃,挪用多少錢,哪怕幾十億,都無期!”

  見大家洗耳恭聽,這老預審繼續說:“鄒處早就問過我,他拿單位的錢去炒期貨了,那也是挪用,但是那錢怎么轉來轉去,洗進自己腰包里去了,這就看他的本事了,真正高手洗錢,你根本查不出來。但是整體上,他都是挪用。服不服?”

  “當年我哥們喝酒,一杯1000萬!”

  鄒處的這句感慨,我驚訝得叫出聲來。他一解釋我才明白:97年他跟幾個哥們兒喝酒,看到鋁錠的期貨行情特別好,朋友說要坐莊操縱期貨市場,沒個七、八億不成。哥兒幾個猜拳:說喝一杯酒籌款1000萬。那幾個隨口一說,他當真了,回去一共籌了2億4。

  李局問:“哪兒他媽的找那么多錢?”

  “假合同騙信用證唄,單位幾個人合伙。其實我就是個副處(級),不買通領導,錢根本套不過來,現在就治了處長、副處長、業務經理仨人兒的罪,正好‘三個代表’了!領導都沒責任!”

  李局聽著不住長吁短嘆,他也新調到這號兒不久。他說:“現在落實我貪污1145萬,本來我沒事兒了,我都跑澳大利亞去了,結果自投羅網!”

  在靳哥的“審問”下,李局說:“99年底紀委雙規我,他們以為我他媽就小學文化,好對付。我在那兒裝孫子。12月31號年夜飯,他們還他媽想灌醉了我,好套我的口供,我他媽裝醉,把他們都喝趴下了,零點一過,開溜!我一算:最多5個小時,他們酒一醒,就他媽得抓我,明兒機場、海關、路卡就得拉網。元旦單位沒人,誰也想不到我敢回單位。我就冒險闖進去,拿了我澳大利亞的房產證,拿了要銷毀的證據,取出了藏好的金卡,馬不停蹄,打車北上天津;在天津換了身份證、單程證[4]、護照,立刻飛深圳;下了飛機,扔了身份證,直奔碼頭去香港;下了船,在香港機場扔了單程證;拿護照買了機票,直到登上去新西蘭的航班,我他媽心才放下。”

  我問:“那你咋被抓回來啦?”

  “喝酒呢吧?!”牢門外又是一聲大吼。

  [1] 炮兒局:北京公交分局看守所。

  [2] 扎針:告密。

  [3] 保外:保外就醫,囚犯以身體不好為由,提前出獄。

  [4] 單程證:內地居民赴香港定居的證件。貪官、特務多以這種方式潛入香港。貪官在公安內部買到該證的價格在150~20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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