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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靈花》第1章
  晚自習後,同學們三三兩兩地離開教室,一窩蜂地走下樓梯,走到空地上時,基本上

便以寢室為單位分好了群。蕭雪晴她們寢室的6個女孩中,有5個都聚到了一堆,剩下一個

於慧慈,誰也沒主動理她,她也沒往這邊靠,一個人留在最後面慢慢地走著。

  從兩棟教學樓裡彷彿漏沙子一般傾瀉出的學生們,在幾分鐘內走的乾乾淨淨,教學樓

的燈光很快熄滅了。蕭雪晴她們這一撥人站在樓下的空地上商量了一會,都覺得於慧慈太

怪了,各種猜測冒了出來,說著說著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四面一看,只剩下她們自己了

,連忙快步朝前趕。

  快走到池塘邊上時,方鶴羽回頭看了看,忽然發現身後有一個人影跟著,連忙推了推

其他人,噓了兩聲,大家紛紛回頭,果然都看到了那人影。黑暗中看不清是誰,寢室長鐘

鳴大聲問了句:「後面的是誰啊?」

  後面那人沒有說話,快步走了上來,在水塘邊明亮的燈光下,大家都看清了那張微笑

的臉。

  是於慧慈。

  忽然看到她從黑暗中走出來,大家心裡都有些怪異的感覺,互相看了看,不再多說什

麼,轉頭繼續朝前走。

  經過池塘邊時,熱氣讓大家汗水直冒。池塘邊已經圍上了一圈粗麻繩,四面都插著「

禁止入內」的警示牌,幾盞雪亮的大燈將池塘照得明鏡一般,四面的景物影影綽綽地映在

水裡,塘水沉靜安詳,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大家熱得受不了,不等守在池塘邊的校工驅趕

,都加快了腳步。

  於慧慈的腳步聲卻突然消失了。

  蕭雪晴一直在留意著於慧慈,聽到她的腳步聲停了下來,連忙回頭望去。於慧慈面朝

池塘怔怔地站著,水波穿越燈光映在她臉上,閃動著深淺不一的陰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

眼花了,這個時候的於慧慈,看起來和平常大不一樣,儘管仍舊是不變的笑容,眼神中卻

多了些熾烈的東西。寢室中的幾個女孩靜悄悄地看著她,她渾然不覺,似乎被那池塘裡的

水深深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靠近麻繩圍城的防護圈時,一個校工走了過來:

「學生不准靠近池塘,快回去睡覺!」

  那校工說完這句話便轉身匆匆離開,去另一邊驅趕兩個用繩子提著水桶從池塘裡提水

的淘氣男生。他沒看到於慧慈的表情,但蕭雪晴和303寢室的全體女生卻都看到了。假如

不是蕭雪晴早跟她們說過停電時發生的事情,看到這種表情,她們一定會驚叫起來。饒是

如此,於慧慈那一霎那面部的變化還是讓她們摀住了嘴,互相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在那一霎那,於慧慈面部所有的五官忽然都聚攏到了一起,然而她的肌肉沒有絲毫變

化,仍舊是微笑時的肌肉動作——她的五官並非依靠肌肉的運動朝中心擠壓,而是實打實

地靠攏,是五官自己在面部滑行到了一起。

  人的五官怎麼能在面部自由滑行呢?

  這些五官聚攏在一堆,形成一個異常尖銳的惡狠狠的表情,沒等蕭雪晴她們看仔細,

那張臉又迅速恢復了正常,看著那張笑得無比親切的臉,誰都沒法想到前一秒鐘它曾經做

出那樣古怪而凶狠的表情。

  蕭雪晴聽到耳邊方鶴羽牙齒疙瘩疙瘩打架的聲音,她自己也覺得異常可怕,手裡緊緊

握著不知道是誰的手,牢牢地攥出了汗水。

  於慧慈又朝她們走了過來,她們連忙轉身,飛快地朝寢室走去。

  「老大,她到底是什麼人啊?跟她住一個寢室,我的心臟病非嚇出來不可。」歐陽珊

對寢室長鐘鳴哀號著。

  鐘鳴自己也很害怕,連聲道:「提高警惕,提高警惕!」

  回到寢室,幾乎不用開燈,從池塘那邊打過來的燈光將寢室照得透亮。譚俊把燈打開

,看了看時間,已經9點45了,還差45分鐘就要熄燈,連忙招呼大家去洗澡。

  這個時候洗澡是人最多的時候,譚俊和方鶴羽拿著盆衝去浴室先洗,其他人靠在自己

的床上,準備等人少點再去。於慧慈愣愣地站在寢室中央,鐘鳴指了指蕭雪晴的下鋪:「

你睡那張床。」於慧慈點了點頭,走過去,把手裡的包往床底下一塞,就直挺挺地睡在了

床上。那張床以前沒人睡,只鋪著幾塊木板,連蓆子也沒有,一直以來就是303寢室堆放

雜物的地方,她們雖然把雜物清理開了,但床上還積滿了灰塵。於慧慈既沒有打掃一下,

也沒有給自己鋪個墊底的東西,就這樣直接倒在光木板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上鋪的

床底,窗外照進來的燈光正好聚焦在她身上,照得她臉上的笑容異常慘白,加上眼睛一眨

不眨,簡直就是一具屍體。她自己似乎對這種狀況頗為滿意,其他幾個人卻都受不了了。

大家靜悄悄地看了一會,歐陽珊和蕭雪晴可憐巴巴地望著鐘鳴,鐘鳴咳嗽一聲,站起來道

:「於慧慈,你的床上不要鋪張蓆子嗎?」

  於慧慈翻身坐了起來,愣愣地看了鐘鳴一會,走下床來,摸了摸上鋪蕭雪晴的蓆子,

又摸了摸其他人的蓆子,然後打開自己的包一通亂翻,翻出一張折得快斷了的蓆子來,胡

亂鋪在自己床上,又倒了下去。

  鐘鳴嚥了口唾沫,又道:「你睡覺怎麼不脫鞋?」

  啪啪兩聲,於慧慈直接在床上把鞋子蹬掉了。

  方鶴羽頭髮濕漉漉地跑了進來,大聲招呼其他人快去洗澡,說有人洗完了,她剛剛佔

領了四個水龍頭。蕭雪晴她們趕緊行動起來,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東西火速趕往浴室。

  沖了個涼水澡後,體溫總算降了下來,寢室裡的風扇呼啦呼拉轉動著,大家擠在風扇

前打鬧著吹頭髮。看看時間,快到熄燈的時候了,於慧慈還是直挺挺地躺著,沒有起身的

意思。蕭雪晴對她說:「於慧慈,你不去洗澡嗎?」

  於慧慈又坐了起來,從包裡翻了一陣,拿了洗澡的東西,慢騰騰地朝浴室走去。

  熄燈的時間到了,燈光驟然一黑,但這並不影響眾人的視線。大家目送於慧慈走出寢

室,方鶴羽衝到寢室門口,眼看著她走進浴室,這才沖了回來,小聲道:「她走了。」

  「今晚怎麼辦?」歐陽珊問。

  「不知道,」鐘鳴猶豫著看了看大家,「你們說,她的身體會是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也是大家一致想問的。看到了那樣的臉,總會讓人好奇,有那樣一張臉的人

,會有什麼樣的身體?但這話誰都不好意思先說,現在鐘鳴說了出來,每個人都提出了自

己的設想,最後,大家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一起朝浴室走去。

  偷看別人洗澡無疑是極不光明的行為,即使是女生偷看女生,也總讓人覺得齷齪,幾

個人在恐懼心理的驅使下,雖然非要弄明白於慧慈的狀況不可,但到了浴室門前,卻都臉

紅起來,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把方羽鶴的頭按到了浴室門口的縫隙上。方鶴羽起先還有些

扭捏,朝裡面瞟了一眼之後,便將一隻眼睛緊緊貼在了門縫上,閉上另一隻眼,在浴室裡

看了好幾圈,所有的水龍頭都看了個遍,卻沒看到於慧慈。

  「沒人。」她小聲說。

  「不是有水聲嗎?」蕭雪晴道,「親眼看到她進去的!」

  方鶴羽又仔細看了看,的確有個蓮蓬頭在朝下噴水,但水柱下並沒有人影。其他人不

信,一個一個輪流看了,果然沒看到於慧慈。空蕩蕩的浴室裡,只有水龍頭在白白地流著

水,旁邊一個掛鉤上掛著於慧慈的衣服。

  「衣服在這,人哪去了?」直起腰來,幾個人疑惑萬分,心裡都有些打鼓。還沒想明

白這個問題,裡面的水聲驟然一停,大家的心跳彷彿也跟著停了一下。看了看大家的表情

,蕭雪晴舔了舔嘴唇,彎下腰去朝裡面一看,卻看到於慧慈已經穿好了衣服,朝門口走來

,她慌忙朝?C他人做個手勢,大家飛奔回寢室,氣還沒有喘勻,於慧慈已經走了進來。

  大家都不敢跟她說話,眼看著她把濕答答的頭髮擦了擦,又直接躺在了床上,這次總

算記住了要脫鞋。

  她還是沒閉上眼睛,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睡著了還是醒著。?C他幾個人睡不著了,躺

在自己的床上,互相交換著眼神。

  每個人心頭都有重重的疑問:

  她們親眼看到於慧慈走進浴室,但在水聲響起的過程中,整個浴室的確沒看到任何人



  水聲一停,於慧慈的衣服就立即穿好了,她穿衣服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點?

  跑回寢室後,她們親眼看到於慧慈從浴室裡走了出來。

  這意味著什麼呢?

  這是不是表示,在於慧慈那包裹得密不透風的衣服裡,其實並沒有身體?或者說她的

身體是透明的?

  這個想法越想越覺得可能,大家不敢出聲,悄悄傳遞著小紙條,最後都決定測試一下



  小紙條傳到蕭雪晴手中時,她認出了鐘鳴的筆跡:「把你的新華字典扔到她身上。」

  蕭雪晴把頭稍微探出床沿,看了看鐘鳴,指著小紙條露出一個駭異的表情。鐘鳴堅定

地點了點頭。

  她又看了看其他人,每個人都對她伸出兩個手指鼓勵她。

  她朝下鋪望了望,於慧慈直愣愣的目光仍舊在盯著自己的床底,也就是她的床頂。

  她清了清嗓子,假裝自言自語地道:「忽然有個字不會寫了……查查字典看。」她朝

外探出身子,將字典舉起來,裝作借光的樣子,朝著窗戶邊傾斜,「一不留神」便將字典

掉了下去,字典正好掉在於慧慈的身體上。

  噗的一聲悶響,聽聲音,倒的確是落在人的身體上。

  但每個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字典落在於慧慈的肚子上,下落之勢並未就此打止,仍舊

繼續朝下,直到將於慧慈的肚皮壓成薄薄一片,這才罷休。

  於慧慈的肚皮薄到了何種程度?基本上就是一件衣服的厚度,假如去掉她穿的那件衣

服,那就不剩下什麼了。不用經過精確的測量,用肉眼就可以看出來,任何人肚皮如果薄

到那種程度,那就可以說是沒有腹部了。

  這麼說,於慧慈的衣服裡果然沒有身體?

  這個發現讓大家緊張得快要繃斷了,對面的鐘鳴和歐陽珊不約而同地將薄薄的毛巾展

開了,不顧高溫的天氣,把自己嚴實包裹起來,彷彿這點稀薄的毛巾能化作鎧甲阻擋什麼

傷害。蕭雪晴旁邊舖位上的方鶴羽將頭換到了另一邊,身子縮成了一團,她下鋪的譚俊猶

豫了半天,索性走下了床,跑到鐘鳴床邊,推了推她,兩個人擠在一塊睡了。蕭雪晴自己

也嚇得半死,一時定格在半空中,半個身子仍舊探出床外,眼睜睜看著於慧慈把字典拿開

,肚皮又迅速鼓了起來。她一動也不敢動,直到於慧慈把字典遞到她面前,她才猛然回國

神來,接過字典,倏地縮回床上,學著鐘鳴的樣子,用毛巾把自己密封起來,只露出兩隻

眼睛。

  誰也不敢再說話。

  這個夜晚相當難熬,大家翻來覆去,一會兒面朝於慧慈,看了看那屍體般的影子,覺

得害怕,便轉過身去;一會兒背朝於慧慈時,又總覺得身後陰風陣陣,似乎聽到於慧慈的

腳步聲正靠近自己的床,於是又翻轉過來。翻來覆去得多了,床架子咯吱作響,又害怕驚

擾了於慧慈會發生更可怕的事,只好仰面躺著,但這樣一來毛巾的長度又不夠了,雙腳露

了出來,似乎總有隻冰涼的手準備摸自己的腳……蕭雪晴尤其可憐,她感到自己床板的每

一個縫隙都可能成為於慧慈攻擊自己的漏洞,翻來覆去一陣後,半夜爬了起來,把冬天用

的棉被鋪在床板上,床和牆壁之間寬大的縫隙也用被子塞嚴實了,自己緊貼在靠牆的一邊

,衣服汗得透濕,一夜沒睡。

  一夜沒睡的並不止303寢室的女孩們。杜仲回到寢室後,琢磨了半天於慧慈的事情,越

想越覺得她也是亡靈花事件的被害者之一。這件事到目前為止,似乎有了13個受害者,然

而,怎麼聯繫這13個人,著實是件頭疼的事情。現在能聯繫上的只有於慧慈和夏春陽,於

慧慈那種狀態,看來是問不出什麼的,他也不敢再問,夏春陽麼……想到夏春陽,他心裡

頭彆扭的感覺又出來了,總覺得他說的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躺在床上,他擰亮電筒,掏

出打印出來的《恐怖大贈送》帖子看了又看,把夏春陽的話琢磨了很久,最後跳下床,對

著牆上掛的一面方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在電筒光照中看起來十分陌生,但毫無疑問那是

自己,他想像著,假如這個鏡子裡的自己忽然轉過身去,用一個背影對著自己……剛想到

這,鏡子裡忽然又出現了一張臉,嚇得他幾乎澤掉手裡的電筒。幸好他很快反應過來,那

人是林國柱。

  「你夢遊了?」林國柱打著呵欠站在他背後問。

  「你才夢遊。」他擦著被嚇出來的汗水,沒好氣地道。

  「沒夢遊,怎麼半夜不睡覺,突然跑起來照鏡子?」林國柱狐疑地看著他,「你變態

了吧?」

  「我被蚊子咬了,下來看看不行?」杜仲隨口找了個借口。

  「我去廁所,你去不去?」林國柱轉移了話題。

  杜仲並不想上廁所,但感覺噢熱難當,決定去洗把臉。兩個人肩並肩到了廁所,林國

柱走了進去,杜仲在外面的水房裡用涼水沖臉,將頭從手心裡捧著的那一捧水中抬起來,

透過睫毛上模糊的水滴望著水房裡的牆壁時,他的腦海裡驀然掠過一個念頭。

  「啊?」他張嘴抽了口氣,轉身就往寢室裡跑。

  跑回寢室,掏出《恐怖大贈送》匆匆看了看——夏春陽跟貼表明自己收到禮物,是在

7月10日,那天早晨他收到了亡靈花的禮物。然而——杜仲掏出自己的手機查了查,7月10

日是星期三,在星期三前一天晚上,夏春陽應該在學校住宿,因此第二天早晨起床,也肯

定是在學校的寢室。學校的寢室裡是沒有水房的,只有一個公共水房在廁所外間,漱口洗

臉都在那裡,在那裡漱口,眼前看到的,只能是和杜仲剛才洗臉時看到的一樣——牆壁。

  水房裡沒有鏡子。

  既然水房裡沒有鏡子,夏春陽又如何能在漱口時從牆上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背影呢?

  剛剛想到這裡,肩膀上被人猛拍了一下,林國柱不滿地狠狠捶了捶他:「怎麼不打招

呼就跑了?」杜仲這才想起,林國柱還在廁所裡,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笑了。

  剛躺下沒一會,林國柱就打起了呼嚕,杜仲迷迷糊糊地快睡著時,手機忽然響了兩聲

。他竭力睜開眼睛看了看,是霍晨光發來的短信。

  霍晨光自己也是被短信鬧醒的,睡得正香的時候,霍奇光的短信響了起來。頭兩聲響

他沒聽見,但他的短信設置是鬧鐘式的,只要這條短信沒被人閱讀,手機每過兩分鐘就會

響一次。這麼連續響了幾次,霍晨光還是沒醒,睡他旁邊的安河醒了,推了推他,咕噥著

道:「求求你把手機關了把。」把霍晨光搖醒後,他自己又沉重地倒了下去。霍晨光費力

地睜開彷彿粘在一起的眼瞼,瞄了瞄屏幕上的字,似乎被冷水澆了一下,驀然醒了。

  霍奇光在手機信息上說,那塊石頭裡的東西已經顯示出來了,如果要看,就要今晚去

看看,否則明天就要轉交給老資格的專家,他們也沒辦法隨便接近了。霍晨光看了看時間

,已經12點多了,學校裡戒備森嚴,要逃出去沒那麼容易,便發了條短信過去:「能不能

明天早晨?」

  「不行,要來就今天晚上,否則你們什麼也別想看到了。」霍奇光回信說,「我開車

過來,在學校外等你們。」

  霍晨光無可奈何地答應了。發現石頭的時候,他覺得有這麼一個不拘一格的表兄實在

是三生有幸,但現在他的感覺變了:這位兄台也未免太不考慮中學生的實際情況了吧?

  雖然這麼想,但他還是立即就給杜仲發了條信息,杜仲回信說馬上就來,兩人約好在

一樓廁所會面。

  想到就要看到石頭裡的人,霍晨光覺得很興奮,他悄悄下了床,穿好衣服,將鞋子提

在手上,光著腳走到門口,為了不弄出聲音,開門的時候十二分小心,出了一身汗,這才

把門鎖打開,推開門走出去。為了回來的時候方便,門只是輕輕靠上,並沒有鎖。寢室裡

的人睡得好像死了一般,沒有人發現他的動作。

  到了走廊裡,他把鞋穿上,剛好看到杜仲提著鞋子從樓梯上下來,兩個人相對偷偷一

笑,又互相「噓」了一身,穿好鞋便進了廁所。

  努力從廁所的窗口爬了出去,到外面,兩人先蹲了一會,看了看周圍,沒發現什麼人

,這才沿著牆根迅速朝前移動。

  往前走了幾步,眼看就要從宿舍背後出來了,忽然出現了光亮。池塘邊那幾盞大燈的

光遠遠投射過來,雖然被前面的女生宿舍擋住了不少,但對於這兩個夜行者來說,還是太

明亮了,畢竟做賊心虛,萬一被人發現了,麻煩可就大了。兩人趕緊又退了回來。在牆底

下商量了一陣,覺得不能再朝前走了,就算走出了燈光的範圍,到了校門口也出不去,不

如反向而行。於是沿著牆,彎著腰,快步走到校園另一側。這裡是兩個巨大的垃圾堆,蒼

蠅和蚊子在臭氣熏天的垃圾上盤旋飛舞。平時,學生們很討厭到這一塊來,但現在,對他

們來說,這堆得高高的垃圾堆,正是天然的樓梯。他們顧不上骯髒,爬到垃圾堆頂部,杜

仲踮腳把牆外一棵大樹的樹枝拉了下來,霍晨光抓住樹枝,沿著樹枝爬到了牆外的樹上,

杜仲如法炮製,兩人從樹上下來,就到了校門外,一顆心這才落地。

  霍晨光給表哥打了個電話,說了自己的位置,沒過兩分鐘,一輛小車從街道拐角的地

方開了過來,霍奇光從窗戶裡探出頭來衝他們招了招手。杜仲和霍晨光都很有做間諜的感

覺,興沖沖上了車。

  「你們在石頭裡看到什麼了?」一上車,兩人就迫不及待地問。

  「你們自己去看吧。」霍奇光笑道,又聳起鼻子聞了聞,「你們怎麼這麼臭啊?」

  「爬垃圾堆爬出來的。」杜仲說。

  三個人笑成一團,杜仲和霍晨光想盡辦法,也沒從霍奇光嘴裡問出石頭的情況,只好

老老實實地盼望車子快點開到地質研究所。

  地質研究所離英才學園不遠,20多分鐘後就到了。已經是12點多,四面無燈,研究所

浸潤在如水的黑暗中,在車燈的光照下露出一團深色的輪廓。霍奇光將車停在院子裡,帶

著杜仲和霍晨光穿過門前的迴廊,轉了幾個彎,進入一間實驗室。走進去才知道,實驗室

從外面看雖然漆黑一團,內部卻亮著燈,只是因為沒有窗,所以從外頭無法看出來。實驗

室內許多人正在忙碌著,看到霍奇光,有人抬起頭問了句:「來了?」便又忙自己的去了



  石頭就放在屋中央的桌子上。杜仲和霍晨光走過去看來看,石頭還是老樣子,從表面

上看,和一般的石頭沒什麼區別,他們敲了敲,沒有呻吟聲發出來。

  「從今天下午開始,我們就再也沒聽到它發出聲音了,」見兩人望著自己,霍奇光解

釋道。

  「他死了?」杜仲心頭一緊。

  「那倒沒有。」霍奇光帶著他們走到實驗室另一邊的監控室裡,對著操作台擺弄了幾

下,從天花板上垂下一些奇形怪狀的機械觸手,觸手前端有個柔軟的圓形物體,慢慢地附

著在了石頭上。據霍奇光說,那些圓形的物體是種吸盤,果然,沒多久,石頭便被吸得慢

慢離開了桌子,懸吊在半空中。更多柔軟的觸手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前端針尖般的金屬

物輕輕接觸在石頭表面上。

  「這是什麼怪物?」霍晨光和杜仲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

  「哈哈,這哪是什麼怪物?」霍奇光大笑起來,「這是一種探測裝置,它們通過針狀

探頭朝石頭的某個部位發出不同的波,在另一端相對應位置的探頭收集波通過石頭的信息

,這麼多探頭,大致能掃瞄出石頭內部的情況了。」他按下某個按鈕,密佈石頭全身的探

頭們都輕輕顫動起來,發出一種嗡嗡的聲音,他們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漸漸顯示出石頭內部

的情況。起初是一個長條形的黑影,隨著那些觸手的不斷顫動,黑影逐漸清晰起來,慢慢

地看得出是個人形。人形蜷曲在石頭中,一隻手高高舉起,似乎想推開石頭,當影像變得

更加清晰時,人形的臉完全顯露出來了。

  這是一張高中生的臉,染成金黃色的頭髮玉米穗般垂在耳側。這是杜仲和霍晨光第一

次看到王建。王建的臉上帶著一種期待的表情,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驚恐和痛苦,甚至連眼

神也充滿了好奇。在他身體周圍,石頭內部的物質緊緊擠壓著他,一絲縫隙也沒留下。

  「石頭和他結合得很緊密,」霍奇光說,「我們探測的結果顯示,他連眼珠都沒法轉

動一下。」

  「他變成了石頭人?」霍晨光嚥了口唾沫問。

  「不是,他和我們一樣,還是個人,但是,」霍奇光道,「石頭把他夾住了,不光是

夾住了身體,包括眼睛和頭髮,都夾得緊緊的,他沒辦法動彈。」

  「你怎麼知道他還活著?」杜仲緊張地問。

  霍奇光引導他們看另一處屏幕,這裡顯示出王建呼吸和心跳的情況。

  「他的呼吸和心跳頻率都很低,但還沒有消失,我們不明白的是,石頭將他壓得這麼

緊,照道理他是沒辦法進行呼吸的,」霍奇光說,「再說,氧氣從何而來也是個問題。」

  「有辦法把他救出來嗎?」杜仲問。

  「我不知道,」霍奇光攤了攤手,「人命關天的事,領導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從來

沒見過這種怪事,明天會有幾個專家過來幫忙解決。對了,我們已經把他的照片發給公安

局,看他們能不能查到這人是誰。」

  「這還用查嗎?這個人是城南高中二年級的王建。」杜仲說。

  「你認識他?」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好幾個人,其中一個兩鬢斑白的老者走過來急

切地問。

  杜仲點了點頭。霍奇光在一邊介紹說這是他們所長邱恩,霍晨光很想問他是不是姓白

,但看他那嚴肅的表情,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到底怎麼回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這樣才能救他。」邱恩說。杜仲猶豫了很

久,和霍晨光兩人到一邊商量了半天,最後終於決定把事情說出來。

  邱恩和他身後的那些人起初聽得很認真,聽到樓梯的事情之後,邱恩甚至還朝前傾下

身子,然而,當他說到亡靈花時,他們的表情變了。邱恩有些心不在焉地聽他說完,說了

聲謝謝之後,便讓霍奇光送他們回學校。在他們轉身離開時,杜仲和霍晨光聽到他們之間

的對話:

  「小孩子亂扯。」

  「呵呵,這年頭的小孩子都想像力豐富,看多了恐怖電影,沒事就瞎想。」

  「不過這石頭真奇怪,趕緊找到王建的家裡人,想辦法把他弄出來吧。」

  「……」

  這些話讓杜仲和霍晨光有了很受傷的感覺,他們陰沉著臉,互相看了一眼,霍晨光身

子朝前衝了衝,想要去跟他們說自己說的是真的,但被杜仲拉了回來。

  「別理他們,」杜仲低聲道,「他們不會相信這種事的。以後再也不要告訴別人了,

反正沒人會相信。」

  「嗯,」霍晨光重重地點了點頭,「你說,人長大了,怎麼腦袋裡就好像變成了石頭

一樣呢?」

  「希望我們長大以後不會變成這樣。」杜仲說著又加了一句,「我們肯定不會變成這

樣。」

  霍奇光走進來,注意到兩個人的表情有些古怪,過來問是怎麼回事,兩個人同時搖了

搖頭。

  「你們也真能夠瞎扯的,」霍奇光笑道,「連網絡上的幽靈都扯上了,還好這話是你

們直接跟邱所長說的,要是由我轉達,只怕他會把我罵死!」

  杜仲他們咬著嘴唇,什麼也沒說。

  回學校的路上,兩個人一直保持沉默,霍奇光故意逗他們說話,他們也不理,身子靠

在後座的靠椅上,一個往左一個往右,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這讓霍奇光覺得很奇怪,

不知道這兩個小傢伙是怎麼了,他一心想找個辦法讓他們高興點,想了想便說:「你們學

校的池塘,我們已經查過了。」

  「哦?」這一招果然奏效,杜仲和霍晨光連忙把身子探了過來。

  「池塘裡的水沒什麼特別,」霍奇光笑道,「水底下也沒什麼特殊的地質構造,更不

會發生地震。你們學校池塘裡的水是從長河裡引來的,我們到入水口和出水口測了測,進

入池塘和流出池塘的水都是正常溫度,只有停留在池塘裡的水才具有高溫。」

  「那是怎麼回事?」霍晨光問。

  「不知道,明天要把池塘裡的水放光來查查。」霍奇光說,「你們學校怪事真多,羨

慕啊。」

  杜仲和霍晨光沒再說話。

  杜仲覺得自己今晚白來了一趟,除了看到石頭裡的王建之外,沒有什麼收穫,調查方

面也沒什麼進展,還平白被這些成年人羞辱了一下——雖然他們認為這不算羞辱,但他的

自尊心卻被挫傷了。他鬱悶地歎了口氣。

  車前慢慢地出了校園裡的圍牆,霍奇光把車子停在他們翻牆而出的地方,自己先下車

,準備幫助他們再爬過去。杜仲推開車門準備鑽出去時,眼光無意中朝車內掃了一眼,瞄

到一樣東西,便停下了動作。

  「怎麼不走?」霍晨光在他身後推了推他,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在霍奇光的副駕

駛座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他望了望杜仲,杜仲也望了望他,朝他眨了眨眼。兩人默契地重新坐到了後座上。

  「下來吧,時候不早了。」霍奇光敲了敲車窗道。

  「表哥,跟你商量一件事。」霍晨光說,「筆記本電腦,能不能借我們用兩天?」

  霍奇光斷然說不行。

  霍晨光和杜仲便賴在車裡不走了,兩人人閉起了眼睛作熟睡狀,霍奇光喊了半天他們

也不理,最後只好答應了。兩人連忙提起筆記本電腦就走。

  霍奇光先把霍晨光舉到圍牆上,他剛一上去,就從杜仲受裡接過筆記本電腦,轉身朝

下面垃圾堆一跳,軟綿棉的垃圾迅速淹沒了他的腰,百忙之中他始終高舉著筆記本,大聲

回答著牆外的詢問:「我跳下來了,人和筆記本都沒事!」沒兩分鐘,杜仲也跳下來了。

霍奇光在牆外問了兩聲,便開著車走了。杜仲他們在垃圾堆裡滾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自己

拔了出來,全身散發出的惡臭熏得幾乎吐了出來。

  「有電腦就好辦了,」霍晨光從頭上拈去一條蔬菜,「現在就可以查查。」

  「查什麼?」杜仲捋下牆角邊灌木的寬大樹葉,擦拭著自己身上的污跡道。

  霍晨光愣住了。

  「不管查什麼,先回去洗個澡再說,」杜仲道,「不能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那倒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死法,可能就是被自己身上的臭氣熏死。」霍晨光笑道。

  如前炮製回到寢室,並沒有人發現他們出門了。兩人溜回寢室,先到浴室洗了個澡,

把自己弄乾淨了之後,霍晨光又溜回去,把筆記本電腦拿到浴室裡來——這裡是最安全的

地方,也是除了廁所之外唯一有燈光的地方,萬一有人發現了他們,可以說因為太熱所以

半夜來洗澡,筆記本用髒衣服一包就能藏起來。

  杜仲登上「沼澤八卦」論壇,先給自己註冊。杜仲用的是他常用的網名「風間刀」。

登陸之後,看了看恐怖大贈送的帖子,在周旭文之後,亡靈花沒有再發送新的沙發,不少

人詢問周旭文收到了禮物沒有。杜仲發了個帖子,提到周旭文和王建的情況,並且警告說

這些恐怖禮物真會出現,要大家不要再索要禮物了。他記得夏春陽說過亡靈花有qq號,搜

了半天也沒搜到,便放棄了。

  正要再查那13個收到禮物的跟帖者的情況,浴室的門忽然一響。湊在筆記本邊的兩個

人全身一震,霍晨光立即站起來擋在筆記本前,杜仲手忙腳亂地關上筆記本,用衣服包好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後,卻發現門口並沒有走進任何人。兩人走到門邊,打開門瞧了瞧

,走廊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是風。」霍晨光說,「這門經常這麼響。」

  浴室的門是老舊的木門,和一切老舊的門一樣,常常沒事就怪叫兩聲,大家平時都習

以為常了,只是在今晚,他們卻被嚇了一跳,這就是所謂的做賊心虛吧。

  杜仲重新打開筆記本,想認真找找帖子中有什麼線索,但眼前卻有些模糊,頭腦也不

甚清醒,晃了晃頭,轉頭看看,霍晨光靠在牆上,眼皮一搭一搭地打著瞌睡。他看了看時

間,已經是凌晨兩點多鐘了,連忙關上筆記本,推醒霍晨光,兩人打著哈欠回寢室睡覺去

了。霍晨光睡意朦朧之中,還不忘用衣服包好筆記本藏在枕頭底下,免得被老師發現了沒

收。

  9月19日,星期三。

  在今後的許多年裡,關於這一天的所有報道都慢慢地湮沒在更新的新聞中,這一天發

生了許多重大的歷史事件,長濟市也發生了許多影響改革進程的大事,不少知名人士也在

這一天做了某些動作,為他們的事業和名聲錦上添花……以上一切都被記錄了下來,但恐

懼卻被文字所遺忘,在很多年後,當最後一個親身經歷過這一天的人們從世界上消失時,

這一天所發生的那件事情,也就永遠沒人再提起了。

  這一天,和往常一樣,還沒到8點,太陽就伸出了它的毒刺,刺得人全身火辣辣的,

恨不得連皮都剝去才算涼快,人們走在路上,不少人打著陽傘;英才學園池塘裡的入水孔

被堵住了,水塘裡的水位在慢慢降低,地質研究所的人們坐在池塘邊的樹蔭下等著水被放

光;蕭雪晴和她們寢室的女生警惕地望著於慧慈,不時竊竊私語;於慧慈仍舊穿著長袖衣

服,呆坐了一會,慢慢地把帽子翻上來戴好,又從抽屜裡取出墨鏡和眼睛戴上了;杜仲從

管理宿舍的高老師那裡查到,在7月9日晚上,夏春陽並沒有離開宿舍,這說明他在帖子上

所說的恐怖禮物,純粹是個謊言,他坐在教室裡邊打著瞌睡,邊考慮呆會怎麼找夏春陽問

這件事;與此同時,霍晨光已經把他們昨夜的冒險告訴了王雪,王雪一聽有這樣的經歷居

然沒叫上她,當場發飆,按住霍晨光打了一頓,被歐陽老師發現了,罰她站在窗前反省。

  王雪站在窗前,餘怒未消,從窗戶玻璃的反光裡狠狠瞪著霍晨光。

  身後的教室裡,同學們和往常一樣哇哩哇啦地念著課本,早自習時間裡慣常的混亂和

嘈雜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7點45分,人們聽到了警報聲。

  警報聲尖銳地響著,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感覺,彷彿一條金屬的長蛇劃過天際。在地

面上行走的人們紛紛仰頭朝上看,王雪站在窗前,看到底下的人們抬頭看天,她也不由自

主地跟著看天。

  天上仍舊是金光燦爛,藍色的天空上嵌著一絲一縷的白雲,有些什麼東西正從高空落

下。

  她將頭從窗口伸出去,踮起腳尖朝上望。?C他同學看到她的動作,立即湧了過來,趴

在窗口,和她一樣往上看去,歐陽老師在身後命令他們坐好,誰也沒聽她的。

  「是不是空襲?」霍晨光問。

  沒有人回答。

  天空中落下來的東西漸漸地靠近了,黑沉沉的一片雪花,輕盈地隨風飄舞,慢慢地舞

落下來,在它身後,無數同樣的雪花正飛舞而下。

  「下雪了!」同學們紛紛喊了起來。

  歐陽老師也湊到了窗前——真的下雪了,黑色的雪花慢慢飄落到地上,落在人們的身

體上。

  在地面上行走的人們,看到黑色的雪花落下,都露出了驚奇的表情。一個年輕的男老

師笑道:「大熱天的下黑雪,莫不是有冤情?」他伸出手掌去接一朵迎面而來的雪花。

  他伸出白色的手掌去接一朵黑色的雪花。

  黑色的雪花舒緩從容地落在他手上,如同天使降臨人間,男老師正待露出一個微笑,

仰面朝上的臉卻忽然扭曲,他猛然縮回了蓮花般伸展的手,甩動著手掌跳躍著。

  他的手掌上竄出了金色的火光。

  黑色的雪花仍舊如同天使般緩緩落到他的頭上和身上,他全身金光漫漫,到處都是金

色的火光在輕輕燃燒。

  他慘叫著倒在地上,地面上的黑色雪花讓他被金光包圍得更甚,他沒頭蒼蠅一樣在地

面上亂竄,口裡發出的嚎叫聲讓每個聽到的人們都忍不住顫抖。

  所有在地上行走的人們,他們的身體都被這種金色的火光所籠罩,每個人都發出了驚

天動地的慘叫,校園裡忽然變得異常混亂,到處都是金光四射的人在亂竄,人們互相撞擊

在一起,發出可怕的叫聲。

  雪花落在房屋上,房屋沒有燃燒。

  雪花落在植物上,植物沒有燃燒。

  雪花落在人身上,人就燒成了金色。

  金色的人竄得飛快,漸漸地晃花了樓上觀看的人們的眼睛,他們眼裡只剩下這片金色

的火焰,看不到人的具體形狀。

  只不過一瞬間,下面就看不到幾個正常的人了。

  王雪他們回過神來之後,教室裡亂成了一團。大家都離開了窗口,有幾點黑雪被風吹

了進來,同學們慌忙閃開,蘇洋閃得慢了點,一朵雪花落在她的頭髮上,她的頭髮上立即

竄起金色的火焰,大家發出恐怖的驚叫聲,王雪站在她旁邊,看到蘇洋尖叫著跺腳,她頭

腦裡一片空白,想都沒想,隨手拿起旁邊桌上不知誰的茶杯,將杯裡滾燙的茶朝著蘇洋的

頭潑了過去。

  火焰熄滅了。

  蘇洋的額頭被滾水燙得火紅,頭髮燒得亂七八糟,發出焦臭味。歐陽老師趕緊接了點

冷水敷在她頭上,讓大家坐下學習,她帶著蘇洋出門準備上醫務室,被霍晨光叫住了。

  「你們怎麼出去?」霍晨光指了指窗外飄搖的大雪問道。

  歐陽老師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和學生們都被困在了樓內。蘇洋大聲嚎啕著,歐陽老

師連忙安慰她,叫幾個同學輪流用冷水把手絹弄濕給她敷上,她自己到教室外去打電話請

示校領導去了。

  王雪和霍晨光仍舊停留在窗邊,透過窗玻璃朝外看去,那些燃燒的金色人形已經倒下

了不少,在地面上兀自抽搐滾動著,剩下一些能夠跑動的人還在跑動掙扎著。

  「水!」霍晨光打開窗戶朝下面大叫,「用水可以滅火!」王雪和其他同學在他旁邊

幫著大喊,同時用大作業本不停地扇風,將那些靠近窗口的雪花扇開。

  然而,燃燒的人們燒得彷彿失去了理智,沒有聽他們的話去尋找水源,仍舊在底下亂

跑著。有幾個女老師撐著陽傘,陽傘為她們遮擋了大部分的雪花,有些雪花落在她們腳底

下,濺到腳上,腳和小腿便燃燒了起來,她們彷彿跳舞般跳著腳,幾乎把陽傘扔掉了。

  「傘可以擋住雪花!」王雪發現了這點,立即大喊起來。她覺得這樣不行,正要轉身

衝下去,卻看見幾個穿著連體水衣的校工們跑了過來,他們各自舉著一把傘,手裡拿著長

長的水管,水管裡朝外噴著水,不管三七二十一,見人就噴,火焰遇水即滅,滅了火的人

們都被校工和其他穿著厚厚衣服的老師們用傘護衛著跑進了最近的建築裡。學生們也紛紛

從窗口朝下扔著自己的傘和太陽帽,有人還扔下了自己的衣服,下面的人撿到什麼都朝頭

上遮。他們漸漸發現,這些雪花落在什麼上面都沒關係,只要別沾上人的皮膚或者毛髮,

一沾上就肯定會燒起來。地面上堆積起了薄薄一層黑雪,彷彿是細小的煤屑,天上仍舊不

斷地飄下黑色的雪花來,警報聲持續淒厲地怒號著。誰都沒心思再上課了,大家都跑出了

教室,幾個機靈的同學用作業本的紙包裹在自己身體上,先出去的同學被從走廊上吹來到

黑雪沾到身上,立即退回教室裡,嗷嗷叫著用水朝身上澆。?C他同學紛紛用作業本和報紙

包住身體裸露的部分,慢慢地走出了教室。歐陽老師也沒心思阻攔他們,打了兩個電話後

,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不要跑出去,不是鬧著玩的。」她對學生們喊道。

  「知道知道。」學生們說。

  王雪和霍晨光把自己包裹嚴實後,也隨著人流走了出去。

  一樓的一間教室被專門騰了出來放置被燒傷的人們,老師們站在門口攔著,不讓學生

們靠近,但從裡面傳來可怕的呻吟聲,讓學生們聽了直起雞皮疙瘩。不斷有人從外面衝進

來,高年級的男同學自發地跑到廁所裡打水,朝每個金光閃耀的人身上潑去。火光熄滅之

後,燒得焦黑的人們便被攙扶進臨時的病房。學生們擠在其他教室裡議論紛紛,從臨時病

房那裡傳來各種消息,最糟糕的兩個消息傳來,讓大家都覺得有些發冷——這陣黑雪已經

覆蓋了整個城市,氣象局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醫院裡人滿為患,救護車已經不夠用了

,所有的出租車都被徵用為臨時的救護車。手機鈴聲此起彼伏,每個家長都給自己的孩子

打來了電話,焦急地叮囑孩子們,讓他們留在建築物內。有個學生接到電話後蹲在地上哭

了起來,旁邊的人問是怎麼回事,他低頭摳著地板說了句什麼,旁邊的人沒聽清,又問了

一遍,他忽然站起來大聲道:「我爸爸被燒死了!」

  這話讓大家肅靜了一下。

  忽然間,遙遠的死亡就這麼真切地來臨了。

  黑色的雪花不住從走廊裡飄進來,高年級的學生們拿著各種工具朝外扇風,防止雪花

飛到人身上。大家望著天上飄灑的黑色,心裡都充滿了難言的悲慼。

  從花壇裡突然竄出一隻老鼠,不到兩秒鐘,它就變成了金老鼠,金火熊熊燃燒,老鼠

筆直地朝走廊上竄過來,學生們發出尖叫聲,慌亂地躲避著,有個學生用自己厚實的鞋底

猛地一踩,老鼠被踩倒在地上,金火猶未熄滅,將老鼠燒得扭曲顫動,最後自己慢慢地黑

了。地面上什麼也沒留下,老鼠變成一小撮灰黑,風一吹就沒有了。大家默默地看著這一

幕。

  醫務室的人趕來了,他們一趟一趟地穿梭在醫務室和教學樓之間,用白大褂把自己蒙

得緊緊的,將所有的藥物都運到了臨時病房,但還是不夠。學校裡的幾輛車運走了第一批

受傷最嚴重的人。

  「雪什麼時候會停啊?」蘇洋按著自己的額頭問。

  大家望著天空,黑色的雪花噩夢般落下來,彷彿永遠也不會停息。

  「這是不是世界末日?」王雪問。

  大家默默地看著她,沮喪和憂鬱的情緒陰雲般籠罩了教學樓。

  「別怕,」王雪看到大家情緒不高,立即興致勃勃地道,「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解決

的——只要不露出身體的任何部分就沒事了,所以也沒那麼可怕。」

  這話並沒有給人多大的信心,霍晨光說:「外面的人會來救我們的。」

  「外面的人受傷的肯定更多,」一個高個子男生幽幽地道,「我們頭頂上有屋頂,已

經算夠幸運的了。」

  這話讓大家打了個寒噤。

  那些在外面行走的人們會怎麼樣?

  那些行走的人中間,有沒有自己的親人?

  失去了父親的男孩持續哭泣著,但沒人再安慰他了,既然這種悲傷有可能成為一種普

遍現象,每個人都被憂慮所滲透,誰都知道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

  圍牆外響起了巡邏車的喇叭聲,一個高亢的女聲在大聲提醒著人們:「請盡量不要出

門,出門時請用長袖衣褲和鞋襪保護好自己,這種黑雪沾到人體的任何裸露部位都會引起

燃燒。」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叫喊著,好幾輛卡車緩緩開進校門,一些戴潛水眼鏡的醫生們

在校園裡到處搜索著受傷的人,一輛救火車停在池塘邊,消防員們留在車上觀望著,時刻

留心著火災的發生。

  杜仲幫一群醫生把一個眼睛被燒傷的女生抬出教室,在走廊的邊緣,醫生把他推了回

來:「沒把自己遮好就不要出去。」他默默地退了回來,望著金燦燦又黑沉沉的天空,感

到自己的耳朵快要被持續不斷的警報聲刺穿了。

  黑雪已經下了兩個多小時,除了剛開始有人因為猝不及防而被燒傷之外,後來基本就

沒有人再沾上黑雪了。大家彷彿縮在母雞翅膀下的小雞崽一般縮在建築物內,不斷有小車

開進來將學生們接走。那些被接走的學生們都會同時帶上自己玩得好的朋友,有人央求自

己的父母多來幾趟幫幫?C他人,有的父母答應了,車子來回跑著,有的沒答應,一去無蹤



  大部分同學的家長沒有車,大家裸露著胳膊和腿,默默地扇風躲避著雪花。雖然滿天

飄起了雪,但溫度並沒有降低,太陽的威力依然存在,天氣似乎更熱了,人群中散發著濃

重的汗水味。有個老師提議說讓人回寢室取些長袖衣服來,這樣大家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主意是好主意,但讓誰去呢?每個人都是夏天的裝扮,一走出去肯定渾身冒火。指望外界

的救援也是不現實的,到處都是受傷的人,所有的人都忙著救助傷員,處在安全地帶的人

們暫時沒人理會。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於慧慈身上。

  於慧慈從頭到腳都被衣服包住了,臉上戴著墨鏡和口罩,真正地武裝到了牙齒。這副

裝扮雖然怪異,在現在這個時候,卻很讓人羨慕。杜仲看到她,心中猛然一動,他想起早

晨看到於慧慈時,她並沒有戴帽子和墨鏡口罩,莫非她時刻都將那些裝備放在書包裡備用



  「於慧慈,」王老師擠開人群走到她面前,「你回寢室一趟,把你們寢室其他人的衣

服拿來。」

  「拿多,少衣,服?」於慧慈開口問。

  大家都吃了一驚。

  在此之前,誰都沒聽於慧慈開口講過話,大家都以為她是因為生病的緣故,誰知道今

天忽然開口,倒是出乎意料。於慧慈的聲音很古怪,說不上是男聲還是女聲,前一個字尖

利細弱,後一個字忽然又雄渾粗重,前一個字是高音,後一個字又降到了谷底,斷句常在

出人意料之處,音調忽悲忽喜,整個腔調怪異到了極點,完全違背人們日常說話的習慣,

以至於她說完之後,其他人並沒有立刻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回味了半天才知道她的意思。

  「每個人都拿一套,」王老師說,「就像你這樣,從頭包到腳。」

  於慧慈二話沒說,轉身就走進了黑雪之中。

  她的身影剛剛進入雪中,無數的雪花便飛舞到她的身上,旁邊的人看得揪起了心,生

怕猛然躥出一朵火花來。於慧慈自己倒是很鎮定,輕盈地穿過教學樓前的空地,轉到池塘

邊,慢慢從人們視線中消失了。

  聽到於慧慈開口的那一霎那,303寢室的人都輕微顫抖了一下。

  蕭雪晴慢慢靠近杜仲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角:「你不是覺得於慧慈古怪嗎?」

  「嗯,對,」杜仲說,「她昨晚住到你們寢室去了,有什麼不對頭的?」

  蕭雪晴把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聽完之後,她小聲道:「她好像沒有身體。」

  沒有身體嗎?

  杜仲凝視著眼前飄舞的雪花,想起於慧慈入校以來的種種,想到她總是穿得密不透風

,再看看滿目黑色的雪花——只有把自己包裝得如此嚴實,才不會受到傷害。

  於慧慈的嚴密包裝,和從天而降的黑雪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呢?

  她真的沒有身體嗎?黑雪從何而來?躲避黑雪需要穿得嚴實,而她恰好就穿得那麼嚴

實——僅僅只是巧合嗎?

  假如她沒有身體,她還算是人嗎?

  王建還算是人嗎?

  周旭文呢?

  他的思維混亂起來,旁邊一個人猛地伸過一張硬紙,把一朵快要落到他鼻子上的黑雪

拍飛了:「注意點啊。」他回過神來,連忙道謝。

  隨著下雪時間的延長,大家慢慢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從寢室裡拿來的衣服被人們穿到

了身上,口罩、眼睛、帽子和手套都是稀缺之物,但是這很快就解決了,大家用衣服代替

頭巾包著頭,眼睛用透明的塑膠纏上,手套則乾脆用襪子直接代替。起初是幾個大膽的男

生在雪地裡走了幾步,發現的確沒危險之後,更多的人進入了雪地之中。大家用戴著手套

或者襪子的手好奇地拈著黑色的雪花仔細觀察,那雪花和普通的雪花沒什麼區別,只是顏

色不同,放在手上,沒多久就化了。有個大膽的男生看著融化的雪水,遲疑了一下,嘗試

著脫下手套,怯生生地用手指尖碰了碰雪水,大家摒住呼吸望著他,連老師也忘了阻止他



  他的手指慢慢靠近了融化的雪水。

  融化了的雪水變得無色透明,和普通的水看起來沒什麼不同,上面飄著淡淡的白霧。

  男生的指尖輕輕碰到了水面。

  「啊!」他驚恐地叫了一聲,驟然縮回了手,連連甩著自己的手,過了好半天才發現

它並沒有燃燒起來,見大家都盯著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低下了頭。

  同學們哄笑起來——搞了半天是自己嚇唬自己啊。

  杜仲小心地把手指探向一汪雪水之中,指尖感到一股滾燙的熱流,他大驚之下幾乎縮

回手,但很快發現,雖然溫度很高,但這雪水並沒有燃出金色的火焰。

  它們只不過是溫度很高的水而已。

  他透過口罩喘了幾口粗氣。

  嚴實的衣服和口罩拘束得他透不過氣來,由於沒有眼鏡,他只能用一塊透明的塑膠包

裝紙裹在眼睛上,天氣的溫度高得駭人,他感到自己全身都被熱乎乎的汗水濕透了。起初

他以為這是因為熱天包裝得太嚴實所致,現在他慢慢明白過來,這並不完全是太陽的緣故

。這些黑色的雪花,本身就帶著極高的溫度,堆積在人的身體上,就像一副滾燙的凱甲,

讓人的體溫迅速升高。

  其他人也發現這點了,大家都感到熱得難受,紛紛跑回教學樓,抖動全身,將黑雪從

身上抖落下來,將雪花踩成水之後,連忙脫下衣服和帽子,幾個男生索性脫成了光膀子。

  「這不是要活活烤死我們?」林國柱擰著脫下來的長袖衣服上的汗水道。

  「天地一洪爐啊。」王老師摘下口罩和眼睛,用手掌扇著風,憂慮地道。

  天地一洪爐,中間煉的是什麼?

  望著雪花不斷落下,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灼熱氣息,人群肅靜,除了圍牆外警告的大喇

叭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雪花落地時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它們不能變成燦爛的金火,就融成了沸騰的水。

  望著地面上不斷升騰起來的水蒸氣,大家都想到了池塘裡的水。

  池塘裡的水,和這從天而降的雪,都異乎尋常地變得滾燙,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池塘裡的水已經完全排光了,霍奇光和幾個地質研究所的年輕人穿著連體衣褲,戴上

帽子和眼睛,小心地下到池塘底部。底部的淤泥溫度很低,完全不像是能產生高溫的泥土

。但是,當霍奇光將隨身攜帶的一小桶水倒入池塘內時,積聚起來的水慢慢地升溫,漸漸

滲入淤泥內部。滲透了熱水的淤泥,無論是摸上去,還是用溫度計測量,都是正常溫度。

  「見鬼了。」霍奇光吐了口口水,「除了水,其他東西都不會升溫。」他仰頭望著迎

面而來的黑色雪花,「這又是什麼東西?」

  坐在池塘邊的邱恩等人,對收集到的雪花進行了各種化驗,結論是水,分子式H2O,

和普通的水沒任何區別。

  「天降開水啊。」霍奇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跳了上來。

  「是啊。」邱恩緊皺著眉頭,不明白天上地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雪不像雪,水不像

水。

  另一邊池塘邊傳來了喧嘩聲。

  幾名地質研究所的年輕人跑了過來,大聲道:「那邊的池塘水忽然變熱了。」

  「啊?」邱恩驀地站了起來,「多少度?」

  「50度,」一個年輕人道,「這邊剛剛把水排光,那邊就升溫了。」

  邱恩想了想道:「這邊再放水。」

  第一個池塘裡漸漸地又放入了水,水溫50度,隨著這邊池塘的水漸漸加滿,另一邊池

塘裡的水溫也逐漸恢復了正常。落在水面上的黑色雪花讓水溫比平常溫度稍微高一點,大

約40度左右。

  「神了,」霍奇光道,「這兩個池塘裡的水必須有且只有一塘水會變熱。」這句話說

得相當拗口,說完之後,他自己回味了半天,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說錯了。

  邱恩煩躁地抓著所剩不多的頭髮,簌簌掉了些白髮下來。一朵黑色雪花朝他面部飄過

去,帶著一星灼熱的氣息,他從鼻子裡噴出一股怒氣,將雪花吹開了。

  「查!」他聲音不高但堅決地道,「這是對我們的挑戰!」

  「王建怎麼樣了?」冷不防一個聲音在耳邊傳來,霍奇光憑聲音認出了霍晨光。霍晨

光全身都被一套運動服包得緊緊的,頭上套了個透明的塑膠袋,遮住了腦袋的上半截,下

半截用醫務室發的口罩遮住了。這種古怪的模樣讓霍奇光大笑起來,但沒笑兩下他就停了

下來,把霍晨光扯到樹蔭下:「你沒被燒傷吧?」

  「沒有。」霍晨光搖了搖頭,「王建呢?」

  「王建現在還在石頭裡,還有呼吸和心跳,好幾個專家正在解救他,他父母也在旁邊

守著。」霍奇光說。聽他這麼說,霍晨光放下了心,轉而問起池塘裡的水和黑雪來。霍奇

光把他知道的都說了,霍晨光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幹什麼去?」霍奇光問。

  「回寢室。」霍晨光說,「老師讓我們到寢室裡等消息。」

  學生們正陸續走出教學樓,辦公樓裡也走出了些老師,每個人都從頭到腳包住了,一

個又一個看不見面目的人在黑雪的縫隙裡行走著,儘管陽光依舊利劍般地射下來,人世間

卻充滿了陰暗的色彩。突然而來的災難讓大家都很沉默,響徹天空的警報聲刺得人神經一

跳一跳的,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行走著,時刻提防自己的衣物皺縮起來露出皮膚。

  杜仲在人群中緩慢行走著,不知道身邊走的是誰,一撥又一撥的人沉默地走向寢室。

經過剛才的一番驚嚇和與黑雪的搏鬥,大家都精疲力盡了,誰也不想多說什麼。他瞇起眼

睛望了望前方——右手邊的池塘幹了一半,顯出幾分蕭索意味,前方的寢室渾身被黑雪覆

蓋,看上去有些陰森,湧向寢室的人流,在此時看來,竟彷彿走向黃泉的亡魂。

  他忽然感覺到刻骨的孤獨。

  他從來沒發覺,能夠看到別人的容貌,原來是如此重要的事情——看不到對方的容貌

,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你會不由自主地覺得自己成為一大群人中的異類

。杜仲長這麼大頭次體會這種感覺,還沒來得及被鬱悶填滿,便聽到了王雪冰稜折斷般清

脆的聲音:「霍晨光,快走,我們用你的筆記本看看網上的新聞!」杜仲心頭一動,轉頭

望去,人群中看不出誰是霍晨光和王雪,但從緩慢行走的人群中急匆匆衝過來的兩個矮小

的人影,讓他確定那一定就是他們兩個——雖然同樣包得很緊密,但這兩個人的身體中透

出的鮮活氣息,讓他感到灼熱的空氣中似乎注入了一絲清涼,他甚至可以肯定,在前頭拽

著後面那個行走的人一定就是王雪,這完全符合她猴急的個性。他們兩人的快速活動帶動

了?C他人,同學們彷彿都活過來了,人群中開始發出交談的聲音,大家的腳步聲變快了許

多。

  王雪拉著霍晨光急匆匆朝前趕,完全沒ˇ出杜仲。杜仲伸手拉住她,她大聲道:「誰

?幹什麼?」

  「我!」杜仲說。

  三個人攏作一堆,連跑帶跳地跑進男生宿舍樓,在原地跳了半天,把身上的雪抖落乾

淨,摘下帽子和?C他防護用品,每個人臉上都汗濕了,頭髮好像洗過一般貼在耳邊,帽子

一掀就冒出一股濕漉漉的熱氣,汗水味撲鼻而來。霍晨光和杜仲像?C他男生一樣,當場就

脫下上衣,光著膀子扇風。王雪朝裡推著他們兩個:「快走快走!」

  霍晨光寢室裡已經有了幾個同學,見到王雪和杜仲進來,其他人望了一眼,又繼續趴

在窗口看窗外的雪花。霍晨光撲到自己床上,從枕頭底下掏出筆記本塞進書包裡,又轉身

離開了。

  原本打算去浴室偷偷地看新聞,然而,因為黑雪的緣故,大家都熱得難受,浴室已經

人滿為患。霍晨光有些不知所措。

  「跟我來。」杜仲說著,自己邁步朝樓上跑去。

  「你們寢室也有人啊!」王雪說。

  「不是去寢室。」杜仲說。

  上到3樓,杜仲帶著他們走到走廊盡頭的一間寢室,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門

進去,等霍晨光和王雪也走進來之後,他立即把門關上了。

  這是一間空置的寢室,室內三張架子床上的木板放得亂七八糟,積滿了厚厚的灰塵,

窗簾破破爛爛的,似乎很久沒洗了,桌子上椅子上到處都是灰。

  「這裡怎麼沒住人?」霍晨光問。

  「這間寢室有好幾年沒住人了。」杜仲說,「聽說這裡發生過什麼事,學校從來不讓

學生進來。」

  「發生過什麼事?」王雪立即追問,「你為什麼會有鑰匙?」

  「不知道發生過什麼,我這鑰匙是在這間寢室門口撿到的,偷偷試了試,能開門。」

杜仲說,「這裡應該不會有人來——快看新聞吧。」

  三個人吹了吹床上的木板,並排坐下,霍晨光坐在中間,打開筆記本。

  網上都是關於黑雪的新聞,各種報道都有,被燒得烏黑的人們的照片多不勝數,但沒

有來自官方的報道,也沒有?C他能說明黑雪來歷的內容。查了半天,看到的情況和他們已

經掌握的沒什麼區別。

  「沒什麼有用的內容麼,」王雪說,「要不,我們自己去查查這事?」

  「周旭文他們的事還沒查出結果來呢,」霍晨光說,「又來查這件事?」

  兩個人又爭論起來,杜仲打斷他們道:「別吵了。」他心裡又掠過於慧慈的影子,隨

口將她的事情說了出來。不等王雪發表議論,他又說道:「黑雪這事,我們用不著查,肯

定會有專業部門來調查的;周旭文他們的事,我們已經查了不少內容,當然要繼續下去;

於慧慈也是個怪人,王雪,你住在女生寢室,就負責查查她的事吧!」王雪正嫌這兩天的

調查淡而無味,一聽到於慧慈的事情就已經打起了十足的精神,讓她去查這件事,正是求

之不得,半點沒遲疑便答應了,起身就要走,霍晨光說:「你不看看亡靈花的論壇?」於

是她又坐了下來。

  霍晨光把筆記本讓給杜仲,他輸入沼澤八卦的地址,進去一看,滿眼都是與亡靈花有

關的帖子,點開看了看,都是剛剛發的貼,居然有不少人說黑雪是亡靈花的傑作。其中一

個叫做「亂鬚飄舞」的網友發帖強調說,這黑雪的確是亡靈花的貼子沒錯,是他通過論壇

的內部消息方式向亡靈花請求了禮物,這才引發了這場黑雪。杜仲連忙點開《恐怖大贈送

》的帖子,拉到下邊一看,亂須飄舞在這裡發表了同樣的言論。

  「亡靈花到底是誰啊?」王雪驚歎道,「她真的這麼厲害?這場雪也是她弄出來的?



  「這不一定吧?」霍晨光說,「你看這帖子,剛剛發上去沒多久,黑雪都出來了才說

這種話,我也會說!」

  的確,所有關於黑雪與亡靈花之間關係的帖子,從時間上看,都發表於亂鬚飄舞的帖

子之後,而亂鬚飄舞的帖子,發表的時間也不過是在20分鐘之前,在此之前,亡靈花的《

恐怖大贈送》帖子裡,並沒有出現亂須飄舞索要禮物的跟貼,亂須飄舞所謂的站內消息也

無法查證,也許他純粹就是在胡說。杜仲他們分析了半天,最後認定亂鬚飄舞無非是譁眾

取寵罷了,他的這番言論的直接後果就是,亡靈花的帖子在論壇的點擊率再次上升,但也

僅限於論壇本身罷了,估計那些瘋狂追捧亡靈花的人,他們自己也不相信亡靈花的所謂神

秘力量,多半只是為了好玩罷了。亡靈花自己又放出了一個新帖子,說是她的歌聲,打開

一聽,亂七八糟不成節奏的聲音傳出來,杜仲聽了兩句便關上了。

  「黑雪的事先放到一邊,我要趕緊去找夏春陽問問清楚,」杜仲說,「他的跟貼明顯

是在撒謊,我懷疑他知道亡靈花是誰。」

  「我跟你一起去!」霍晨光說。王雪沒這麼說,她覺得夏春陽是個正常人,調查正常

人沒多大意思,要查就要查於慧慈這樣的怪人。三人分工停當,正要離開寢室的時候,忽

然聽到學校裡的喇叭聲穿透半空的警報響起:「所有的同學和老師請到食堂集合!」喇叭

裡反覆喊著這句話,校外的喇叭反覆提醒市民注意黑雪,高空中警報反覆提示大家黑雪仍

在繼續,亂糟糟的聲音在半空中交錯,隱約有種戰爭時期的氣氛。

  走廊裡亂哄哄的,誰也沒留意到他們三個是從那間空置的寢室裡走出來。杜仲和霍晨

光邊走邊穿好衣服,走到樓下時,所有的人都把自己包好了。大家沿著池塘邊的路朝食堂

走去,池塘裡的水溫度似乎升高了不少,咕嘟嘟地朝外冒著小氣泡,地質研究所的人又忙

碌起來了。同學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走過池塘時也不再多關心這件事,大家議論的核

心是漫天飄灑的黑雪。

  走進食堂,立即就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氛。幾乎全校的人都集中在食堂裡了,還

有人不斷朝裡面湧入,食堂人滿為患,到處都是站著或者坐著的人,室內的溫度高得如同

蒸籠,幾乎剛走進來,男生們就立即脫下了上衣,女生也捋起了袖子和褲管,拚命地朝自

己臉上扇風。除了剛進來的這一撥人發出點響動之外,整個食堂裡沒有一個人作聲。每個

人的姿勢彷彿都凝固了,或坐或立的人們,一律轉頭朝向一個方向,神情專注地看著食堂

正面的大屏幕電視機。電視機的音量開到了極限,但在各種警報和警告聲中,聽起來仍舊

十分費勁,新進來的人自覺地閉上了嘴,豎起耳朵留意著電視中播報的新聞。

  新聞中播報的是關於黑雪的消息,市政府的發言人站在本地電視台的演播廳裡講話,

直到他說完,大家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每個人都希望從他嘴裡聽到好消息,或者至少知

道這陣黑雪是怎麼回事。然而,他說了半天,沒有說出什麼新的東西,只是再次提醒大家

要注意避免皮膚和雪花接觸等等,至於黑雪產生的原因,據說是仍舊在調查研究。這番話

很讓人不滿意,等他說完,食堂裡立即炸了鍋一樣發出了嗡嗡的議論聲。

  屏幕切換到戶外。電視台那個著名的女主持人LiLi全副武裝地出現在屏幕上,身後是

慌亂的人群和飄灑的黑雪,她閃電般地摘下臉上的潛水眼鏡,讓大家看了看她的臉,旁邊

好幾個人用傘遮著她,防止她被黑雪沾上。重新戴好潛水眼鏡後,她透過口罩發出甕聲甕

氣的聲音:「我們已經找到『亂鬚飄舞』網友,他就住在我身後這棟房子裡,我們一起去

看看吧!」

  「亂鬚飄舞」這幾個字引起了杜仲他們的注意,他們朝前擠去,一直擠到電視屏幕下

方,仰頭看著屏幕。

  LiLi蹦蹦跳跳地跑進樓房,進去之前,還彎腰從地上抓了一捧黑雪捧在手裡,對觀眾

笑道:「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新型的能源呢?如果能夠合理利用,對人類也許是福不是禍

呢。」她哈哈笑了兩聲,轉身進了樓房的大門。LiLi一向以幽默可愛著稱,但這次她玩幽

默顯然玩得不是地方,食堂裡不少人對這句話發出了噓聲。有人認為LiLi面對災難的態度

太不莊重,缺乏對受害者們的尊敬。杜仲心頭也閃過了同樣的念頭,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

畫面上新出現的內容吸引了。

  畫面上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臉部特寫,LiLi的聲音在旁邊介紹說這就是網友亂鬚飄舞,

真名曾弘揚。曾弘揚綁著一個油膩膩的小辮子,腮幫子刮得鐵青,在鏡頭前顯示出他面部

粗大的毛孔,面對鏡頭他歪著嘴笑了一下,手插在口袋裡,眼睛似乎不知道望哪兒才好。

LiLi引導他說出自己和亡靈花之間的故事,他又歪著嘴笑了一下:「這場黑雪是亡靈花為

我下的!」

  此話一出,食堂裡充滿了不屑的聲音,王雪在旁邊嗤了一聲道:「好一個猥瑣男!」

霍晨光難得地和她保持了一致的意見。

  曾弘揚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形象有多麼猥瑣,在LiLi又引導了兩句之後,他徹底放開了

,肢體語言多了起來,雙手比劃成槍形,說兩句話便用這兩把槍朝鏡頭前晃上一晃,衝鏡

頭拋出一個耍酷的眼神。看到他這個動作,好幾個女生誇張地發出了乾嘔聲。

  「我,曾弘揚,」曾弘揚點了點頭,強調地指了指自己,「一個流浪歌手,對我來說

,音樂就是我的全部。」他轉頭向畫面外的LiLi解釋道:「我玩的是真正的音樂!」不等

LiLi招呼,他隨手提起地上一把吉他撥弄了兩下,啞著嗓子唱起了一首歌。歌唱得還算不

錯,至少沒有跑調,但這首歌本身就不好聽,加之他故意把嗓子扯破了去唱,聽得人昏昏

欲睡。LiLi不露痕跡地打斷了他的表演,將話題重新引到亡靈花身上來。

  「現在的人們都很浮躁,沒人聽真正的音樂,」曾弘揚揮舞著「雙槍」道,「我的音

樂需要用心靈去傾聽,我相信,只要給我個機會,大家就會被我的音樂所打動,所沉醉,

甚至會上癮!」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掌聲,畫面上出現了短暫的冷場,他又自己說了

下去:「亡靈花給了我這個機會!昨天,晚上,我第一次聽到她的歌聲——她的歌聲特別

,很特別,非常特別,十分特別——我們很有共同語言,她對我極其欣賞。是她主動提出

要幫我的,我也不知道她有這種力量,她說的,像我這麼有才華的人不該被埋沒,只要我

一天沒紅,天上的黑雪就一天不會停止。六月飛霜知道嗎?奇冤!說的就是我!奇冤!」

他的唾沫星子明顯地飛到了鏡頭上,讓畫面有點模糊,LiLi在旁邊幾次想打斷他,都被他

擋了回去。

  聽到這裡,誰都沒興趣聽下去了——這傢伙分明就是譁眾取寵,看樣子是憋了太久沒

人關注,找這個機會出名來了。有人換了個頻道。杜仲和霍晨光他們聽過亡靈花的歌聲,

的確如曾弘揚所言,那歌聲「特別,很特別,非常特別,十分特別」,然而那能稱為歌聲

嗎?

  「不是只要會發音就叫做唱歌。」王雪撇了撇嘴道,這話讓杜仲和霍晨光感到驚訝,

兩人同時轉頭望著她,朝她豎了豎拇指。

  校長出現在一張桌子上,大家都安靜下來。

  學校宣佈放假了,這是市政府的統一規定,所有的學校都暫時放假,等黑雪停止之後

再重新開放。學生們在食堂接到通知,吃過午飯之後,便返回寢室收拾東西,大家都有些

歸心似箭。

  杜仲顧不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回寢室就直奔六樓的高三寢室。走道裡來來往往儘是

人,不時有人撞上他的肩膀。他隨手攔住一個人問:「夏春陽住哪個寢室?」那人搖了搖

頭,不耐煩地從他身邊擦了過去。

  連接問了好幾個人,終於找到了夏春陽的寢室。

  夏春陽的寢室們敞開著,5、6個男生在裡面忙著換衣服。杜仲站在門口望了望,ˇ出

了夏春陽,他正坐在靠門口的下鋪把兩條腿朝褲子裡塞。

  「夏春陽。」杜仲走了進去。夏春陽頭髮濕漉漉的,頭上散發出洗髮水的香味,似乎

剛洗過澡。他抬起頭,看到杜仲,皺起了眉頭:「怎麼又是你?」

  「我想跟你談談。」杜仲指了指門外,示意夏春陽出去談。夏春陽沒理他,彎腰把腳

塞到鞋子裡,邊繫鞋帶邊道:「你還是為了亡靈花的事吧?」他抿著嘴角笑了笑:「這事

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

  「亡靈花的什麼事?」旁邊一個高大的男生問。

  「他,」夏春陽指著杜仲笑道,「他說親眼看到兩個人收到了亡靈花的恐怖禮物,據

說現在還沒救過來。」聽到這話,寢室裡幾個男生哄笑起來。杜仲沒理會他們,轉而對夏

春陽道:「你說你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後背,這話是不是在撒謊?」

  「怎麼這麼說?」夏春陽還是在笑。

  杜仲把他自己的推斷完整地說了出來,夏春陽和他的室友們又爆發出一陣大笑,那個

高個男生拍著他的肩膀道:「神探啊!你還真去調查這事了?其實……」他剛說到這裡,

夏春陽便用力地推了一把,他連忙住口了。

  「其實什麼?」杜仲追問著。

  「明天你就知道了。」夏春陽說。

  「你們是不是知道亡靈花是誰?」杜仲問。

  夏春陽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回答這個問題。杜仲在寢室中央又站了一會,寢室裡的

人熱火朝天地聊著,沒人理他,他感到十分尷尬,便退了出來。

  那個高個子沒說完的話是什麼——其實,其實後面他本來要說的是什麼?聽他的語氣

,似乎這件事情並不值得如此調查,其實——其實真相很簡單——應當如此,從語氣上推

測,似乎就是這麼個意思,但夏春陽為什麼不讓他說下去了?夏春陽並沒有否認自己在撒

謊——對,他沒有否認,如果他不是撒謊,為什麼不否認?這是不是說明他真的撒了謊?

如果他真的撒了謊,他為什麼要撒這個謊呢?亡靈花的恐怖禮物,難道真的只是個謊言?

但周旭文和王建的事情又如何解釋?夏春陽和他的室友們似乎並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他

們不相信周旭文和王建真的出事了——這也就是說,他們不相信亡靈花的恐怖禮物真的會

實現,要讓人相信這樣的事情,除了親眼所見之外,除非對方親身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親身經歷過而又不相信,這不符合人的思維習慣——夏春陽親身經歷過,但他不相信,這

說明他的確是在撒謊,他所謂的親身經歷只不過是個謊言。他說明天就知道了,明天又會

發生什麼呢?

  從樓上到樓下這段短短的樓梯,杜仲走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腦子裡不停地思考著。

回到寢室時,只剩下林國柱和康原兩個人了。

  「你還不走!」林國柱把包背在背上,「快點,一起!」

  「你們先走吧,我還有點事。」杜仲說。

  「你還有什麼事?」

  「你別管。」

  林國柱瞪了他兩眼,和康原兩個人轉身出去了。等他們一出門,杜仲立即關上寢室門

,從抽屜裡掏出《恐怖大贈送》帖子的打印件來,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心裡有了點數,

但還不太確定,連忙給霍晨光發了條短信,讓他帶著筆記本上來一趟。

  霍晨光正在池塘邊和霍奇光討論著黑雪的問題,霍奇光搖頭說這雪沒什麼特別的。倒

是池塘裡的水,吸引了大部分經過池塘邊的人們的注意力。池塘裡的水溫度又升高了不少

,小氣泡變成了大氣泡,咕嘟嘟直往上冒,整個池塘都沸騰了,彷彿一口巨大的鍋在煮著

開水,耳朵裡儘是咕嘟咕嘟的聲音。池塘上空升騰起白色的水蒸氣,蒸汽中散發出灼熱的

溫度,靠近的人很容易被灼傷。地質研究所的人和校工們擴大了繩圈的範圍,池塘邊的小

路也被劃進了禁區之內,只剩下一條不足一尺的通道。

  「你們放假是明智的,」霍奇光說,「就算沒有黑雪,這裡很快也不能住人了,這麼

高溫的蒸汽,住在裡面不是活活變成包子嗎?」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嗎?」霍晨光問。

  「我們想過辦法。」霍奇光指著被蒸汽遮得逐漸看不清的池塘道,「這兩口池塘,總

得有一口的水變熱。現在水溫已經達到了100度,純粹是開水。我們下午準備把兩口池塘

裡的水全部排光,看看能不能消除這種現象。」

  霍晨光還想問些什麼,手機響了,杜仲的信息發了過來,他連忙朝霍奇光揮了揮手,

朝寢室跑了過去。

  「收拾好東西趕緊回家,別在外面玩!」霍奇光在身後大聲喊。

  霍晨光胡亂應了兩聲,衝到寢室裡,先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然後背上包,掏出筆記本

,直接上了三樓。杜仲站在自己寢室門口等著他,等他一來,立即把筆記本電腦拿了過去



  「你想到什麼了?」霍晨光問。

  杜仲匆匆打開沼澤八卦的論壇,點開一個又亡靈花的帖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之後,

噓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果然沒錯!」

  「什麼沒錯?」霍晨光在旁邊耐心等他看完,開口問道。

  「你看這些帖子,」杜仲說,「週一至週五的時間,所有的帖子發帖時間都在中午12

點到兩點、以及夜裡9點半到10點之間,週六和週日發帖的時間比較隨意,從早晨到深夜

都有,這說明什麼?」

  霍晨光想了想道:「這說明,亡靈花在週一到週五的時間裡,只有中午和晚上9點半

以後才能上網——這說明她是個上班族?」

  「對。」杜仲點了點頭,「但你再看看這些帖子,」他翻出另外一部分帖子來,「這

些帖子裡,從週一到週日,發帖的時間不再遵守這個規律,貼子的發表十分隨意,任何時

段都有,這又說明什麼?」

  霍晨光又想了想,這次沒想明白。

  「第一批帖子的發表日期,是在6月份、7月份和9月份,第二批帖子的發表日期,是

在8月份——如果亡靈花是個上班族的話,為什麼8月份她不用上班呢?」杜仲提示道。

  「除非……她是個老師?」霍晨光眼睛一亮,「7月份開始放暑假,但是在8月份之前

,一般學校都要補課,所以她只有8月份到9月份這段時間才是全天自由的!」

  「差不多對了,但還有個問題,」杜仲道,「如果她是老師,為什麼只有在夜裡9點

半到10點之間才能上網呢?」

  「為什麼?」霍晨光又不明白了。

  杜仲笑道:「老師當然是沒有這種時間限制的,但學生有。」

  霍晨光恍然大悟——學生需要上晚自習,晚自習在夜裡9點半才結束……一定是這樣

。他興奮地看著杜仲:「亡靈花是個學生?但她又會是哪裡的學生呢?會不會是我們學校

的?」

  「她不但是我們學校的,而且,一定就是高三(2)班的。」杜仲說。他提示霍晨光

留意6月8號到6月10號這三天,「你看,這三天既不是暑假,也不是法定的節假日,更不

是雙休日,但亡靈花在這三天內發帖同樣不遵守規律,上午、下午和黃昏時候都有發帖。



  「嗯?這說明什麼?」

  「你該知道我們學校的一項傳統:每個學期,每個班會有三天時間不上課,專門負責

打掃全校的衛生,在那三天裡,這個班級被稱為勞動班。」

  「對,我是聽說過這麼回事,但我們班還沒做過勞動班,具體怎麼回事不清楚。」

  「我們班也沒做過,但我聽一些高年級的人說過,做勞動班的時候非常自由,一整天

的時間,只要完成自己的打掃任務,就可以到處逛,即便走出校門也沒人管——打掃任務

都很輕鬆,基本上一個小時都可以完成,所以大家都盼著上勞動班。」杜仲說,「我剛才

找負責分配勞動任務的高老師打聽了一下,今年6月8號到6月10號這三天的勞動班,你猜

是哪個班?」

  「高三(2)班。」霍晨光已經明白了,「這不就是夏春陽那個班嗎?」

  杜仲點了點頭,把自己剛才在夏春陽寢室發生的事情,已經自己對此事的猜想,慢慢

地告訴了霍晨光。霍晨光聽得連連點頭:「照這麼看,亡靈花就是夏春陽的同學,而且夏

春陽他們知道她是誰?」

  杜仲點了點頭。

  霍晨光想了想又道:「我明白夏春陽為什麼撒謊了。」

  「哦?」杜仲眼光灼灼地望著他。」

  「既然亡靈花是他的同學,而且他們知道她具有這種能力,那麼,」霍晨光遲疑了一

下道,「如果你有這種能力的話,會不會要求我也和別人一樣坐沙發?」

  「開什麼玩笑,當然不……」杜仲話沒說完便張大了嘴,指著霍晨光,霍晨光拍著大

腿大笑著連連點頭。

  原來如此。

  經霍晨光這麼一點醒,杜仲心頭的疑問迎刃而解。他一直認為夏春陽的謊言和亡靈花

實際具有的能力是一對矛盾,兩者不該並存,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亡靈花是夏春陽的同學

,夏春陽需要體驗任何恐怖禮物,亡靈花自然不會不給,由此看來,他完全沒必要去搶什

麼沙發,之所以搶沙發,恐怕僅僅只是為了給亡靈花的《恐怖大贈送》帖子聚集人氣——

這個帖子的第一個沙發正是夏春陽坐的,以此類推,很可能後面的幾個沙發也都是夏春陽

的同學坐的,把亡靈花的人氣提高之後,?C他網友搶到沙發,便由亡靈花親自出手,夏春

陽他們的任務也就結束。

  從什麼時候開始,是亡靈花自己真正動手的呢?

  兩人迅速翻到《恐怖大贈送》的帖子,一一察看所有接收到禮物的人——在周旭文和

望見之前,?C他接收到禮物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接收到的禮物只是發生在一個短暫

的瞬間,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第三者見證。直到王建開始,才出現了這種長時間的

恐怖,這樣看來,在王建之前的那些聲稱收到禮物的人,都只是亡靈花的托。

  這麼看來……他心頭一顫,猛然想到一件事,頭腦中嗡地一響,驟然轉頭望著霍晨光

,這一下轉得太快,幾乎扭了脖子。

  「什麼事?」霍晨光見他神態迥異,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麼。

  「王建和周旭文!」杜仲驚喜地道。

  「什麼?」

  「夏春陽他們聽到王建和周旭文的事情,絲毫不感到驚訝,這說明他們是知道在這兩

個人身上發生了什麼的,」杜仲說,「既然他們那麼多人做托,好不容易把亡靈花的帖子

炒熱,終於有了他們班級以外的人搶了沙發,你說,如果這些班級以外的人,在收到禮物

之後卻不發帖,是不是白白浪費他們的心血了?」

  「嗯。」霍晨光迷惑地望著他。

  「另外,夏春陽他們和周旭文、王建無冤無仇,不可能真的要害他們,對吧?」杜仲

激動地問。

  「嗯,啊?」霍晨光眼睛一亮,「你說說?」

  「嗯。」杜仲連連點頭。

  兩人忽然感到希望如同新鮮的空氣一般充滿了胸腔——夏春陽他們不可能真正要害人

——周旭文和王建經歷了恐怖事件之後的回帖正是他們所需要的——夏春陽聽說這兩個身

上發生的事情時,態度異常輕鬆——結論是:亡靈花能夠解除周旭文和王建身上所發生的

事情。

  也就是說,那兩個人還有救!

  也許,她只不過是想讓那兩個人多失蹤幾天,以造成更大的轟動效應。網絡上的炒作

歷來如此,動靜越大越好。

  兩人都感到輕鬆了不少,霍晨光問:「那麼,池塘裡的水和黑雪,到底是不是亡靈花

的傑作呢?」

  「不知道。」杜仲聳了聳肩,「如果真像《亡靈花的前世今生》裡所說的,亡靈花的

事件純粹是網絡炒作,黑雪和池塘裡的水,應該也是亡靈花所為——動靜越大,炒作效果

越好——我懷疑於慧慈也是他的被害者。」

  「這些人真是瘋了,只要能成名,什麼都肯幹,」霍晨光笑道,「亡靈花自己有這種

本事,做什麼不能出名啊?非要用這種手段?」

  「這是一個炒作的時代,」杜仲深沉地道,「不管什麼事都要炒一炒,不一定是必須

的,我看,只是一種習慣吧,嘿嘿。」

  兩個人想到了曾弘揚,王雪給他的「猥瑣男」外號真是再恰當也沒有了,這個人估計

要紅只能等下輩子了,但他自己卻還不知道,還在朝外蹦著想要紅起來。這回好歹利用黑

雪的災難在電視台露了回臉,鯉魚跳龍門雖然沒跳過去,但總算躍出了水面——雖然最終

仍舊要落回水裡,卻也金光閃閃地在太陽底下閃了幾秒鐘。

  「糟!」霍晨光想到一件事,霍地站起來,汗水如漿水般湧了出來。

  「怎麼了?」杜仲看他這種表情,也緊張起來。

  「地質研究所的人正在研究怎麼把王建剝出來呢!」霍晨光焦急地道,「不知道他們

做的事情,會不會反而害了王建?」

  「我們快去看看!」杜仲也覺得不妙。誰知道亡靈花讓王建復原要經過哪些步驟?萬

一真被那些專家們打亂,那就真的糟了。

  兩人提起包就衝了出去。

  王雪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和蘇洋肩並肩朝外走去。蘇洋沒有帽子,頭上戴了一頂浴帽

,要是往常一定會被人取笑,然而今天誰也沒笑話她,比她狼狽的人太多了,有不少人只

能望頭上套個塑料袋,或者用衣服作頭巾包在頭上。

  走到宿舍門口,蘇洋跟王雪打了個招呼,便趕緊跑出去搭一個同學家的順路車了。王

雪站在門口,慢慢朝上翻起帽子,不情不願地將帽子套在頭上。旁邊一個高年級的女生也

正在戴著帽子,王雪發現她把帽子戴反了,提醒了一句,對方卻彷彿沒聽到。王雪正要再

次提醒,卻發現她的眼睛正盯著另一名高年級的女生。

  那女孩已經完全穿戴好了,帽子、手套、墨鏡和口罩,一應俱全,像這樣完整裝備的

學生在校園裡非常少,其他的還好說,這麼熱的天,手套就是個稀罕的東西。這讓她也和

帽子戴反了的女生一樣,盯著那女生看起來。

  那裝備齊全的女生,即使全身都被衣物包裹住了,也能看出她的身材很漂亮。她沒跟

周圍的任何人說話,手裡提著個小得可憐的包,筆直地走了出去。剛朝前走了沒到兩步,

旁邊兩個奪門而出的女生不小心朝她身上一擠,她的身體就歪倒了一邊,手腕處的袖子被

門邊的一顆釘子掛了一下,只聽嗤的一聲,袖子上被掛出兩寸來長的口子,底下的皮膚裸

露出來。

  由於慣性,她的手已經伸到了門外,天上的黑雪災難般朝她裸露的手腕上降落。宿舍

裡的女生走得差不多了,此時站在門口的只剩下王雪和這兩個高年級女生,那個反戴帽子

的女生尖叫一聲,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王雪騰地跳過去,拉著那女生的身體就往回拽。

  但已經晚了。

  兩朵黑色的雪花落在了那女生裸露的手腕上,白皮膚襯著黑雪花,異常醒目。

  王雪和那反戴帽子的女生都盯著那手腕呆住了,王雪的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了。她只

呆了不到一秒,立即轉身準備衝進水房裡弄水來滅火。

  她跑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已經過去好幾秒了,那女生的手腕並沒有冒出火花來。

  王雪親眼看到過這種黑雪燃燒的速度,那幾乎是剛一接觸皮膚就會冒出金色的火花,

快到不可想像,絕沒有這麼久的延遲。

  難道,這黑色的雪花,已經失去了燃燒的特性?

  一想到這個,她大喜過望,將手從充當手套的襪子裡脫出來,直接朝外面遞了出去。

  雪花輕盈地飄落。

  王雪期待地伸著手,甚至將手舉高去迎接那朵離自己最近的黑雪。她想這雪花一定已

經不再滾燙了。

  她感覺到一星灼熱隨著雪花一同迫近了自己的手掌,還沒反應過來,另一隻手被人用

力一扯,她整個身子栽進了屋內。定睛一看,扯自己的是那反戴帽子的女生。

  「你幹什麼?」王雪氣惱地道。

  「你不要命了?」那女生比她更生氣,說話卻還是細聲細氣的,白皙的臉上泛起了兩

朵紅暈,「你想燒死你自己呀?」

  「雪花也落到她身上了,都沒燒起來,大概不會再燒了。」王雪這才明白對方是一番

好意。

  反戴帽子的女生看了看那裝備齊全的女生,後者正彎腰從自己的包裡掏著什麼。

  「你不能和她比。」反戴帽子的女生猶豫了一下,將王雪拉到一邊,低聲道。

  「為什麼?」王雪問。

  「你別管,她跟我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要王雪不問問題,?C難度大概等同於讓黑雪不再燃燒。

  那女生咬著嘴唇沒作聲,只是凝神望著那個裝備齊全的女生。裝備齊全的女生從自己

的包裡掏出了一副袖套,舉起手來將手朝袖套裡送。在她舉手的這一瞬間,衣袖上被撕裂

的口子豁得更大了,更多的皮膚露了出來。

  那是雪白的皮膚。

  那是白中透著青色的皮膚。

  從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帶著雪花斑斑點點的陰影投射在那女生裸露的皮膚上時,那

些皮膚忽然消失了——或者應該說,那截手臂忽然消失了,只剩下空蕩蕩的袖子,兀自擺

出人手的形狀舉在高空。

  王雪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回想起自己剛才將這女生扯進來時,手頭那種奇異的感覺,似乎手中並沒有握著真

實的東西,當時自己還以為是種錯覺,現在看來,當時自己的感覺並沒有錯。

  這女生的衣服內,難道並沒有包裹著身體?

  王雪雖然膽大包天,在這種情況下,也禁不住嚇得臉色發白,她驚慌地望著那反戴帽

子的女生,發現她臉上的紅暈已經完全消失了,眼中是和自己同樣的驚恐。

  王雪下意識地靠近了那反戴帽子的女生,兩個人靠在一起,朝後退了兩步。

  另一個女生完全沒察覺這兩個人的反應,將袖套套好之後,便走出門去了。

  王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完全沒有節奏,大口大口喘著氣,望著反戴帽子的女生:「她

不是人?」

  「看起來好像不是。」那女孩微弱地道。

  難道世界上真的有鬼?這個念頭讓王雪心驚肉跳,卻又倍覺刺激。她猶豫著不知自己

該不該去調查那個「女鬼」,想了幾秒鐘,忽然心頭一動,猛抬起頭來,恍然大悟:「她

是不是於慧慈?」

  「你怎麼知道?」高年級的女孩驚訝地問。

  「你,」王雪咬著嘴唇湊到她面前,眼睛笑得彎彎地問,「你是不是蕭雪晴?」

  「你怎麼知道?」蕭雪晴的聲音總算提高了一點,她驚訝地望著王雪。

  王雪鬆了一口氣。知道那奇怪的女孩就是於慧慈,就沒那麼害怕了,畢竟已經多少瞭

解了一些情況。顧不得多解釋,她拉著蕭雪晴就往雪裡鑽:「邊走邊說。」

  「哎,等等!」蕭雪晴手忙腳亂地戴好口罩和手套,這才跟著她鑽進雪中,「你怎麼

認識我呀?」

  王雪凝神望著前方,拉著蕭雪晴急匆匆地朝前走,沒顧上回答她的問題。滿天的黑雪

模糊了人們的視線,加上池塘裡冒出來的白色蒸汽,外面基本上看不清什麼東西,一米之

外的人和景物都顯得非常模糊。幸好於慧慈穿的是一件雪白的上衣,在黑色的雪花中顯得

非常醒目,王雪認準前方白色的人影跟了上去,看了看那人的左手,看到左手上的袖套時

,她鬆了一口氣——這的確是於慧慈沒錯。

  跟在於慧慈後面出了校門,沒有了白色蒸汽阻礙視線,她們和於慧慈拉開一段距離,

遠遠地跟在後面。王雪飛快地把自己和杜仲、霍晨光的事情告訴蕭雪晴,蕭雪晴耐心聽完

後,停下腳步問:「那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跟蹤啊。」王雪理所當然地說,「我負責調查於慧慈。」

  「啊?」蕭雪晴膽怯地低下了頭,「我,我還是不去了。」她轉頭就走,王雪跺了跺

腳,原本打算讓她就此走了也罷,但想想要一個人跟蹤於慧慈,似乎又沒這麼大的勇氣,

只好追了上去。

  「要是不弄明白,等黑雪一停,你又要和她住同一個寢室了。」她恐嚇蕭雪晴道。

  「我可以轉學。」蕭雪晴說。

  「哼,大人才不會相信你的話呢!」王雪說。

  這話倒是真的,蕭雪晴低頭想了想,大人們的確不會相信自己這種話。

  「會不會有危險?」她猶豫地問。

  「不會啦,我會武功,可以保護你!」王雪拍了拍胸膛道。她這話不算撒謊,雖然她

從生下來半天武功也沒練過,但因為總幻想著自己是名俠士,加上單槓雙槓的考試都能拿

個不錯的成績,暗地裡就認為自己真的有武功了。蕭雪晴對此話有七成不信,還在猶豫,

王雪已經拽著她的胳膊朝前走。於慧慈在前面上了一輛公交車,王雪拉著蕭雪晴也上去了

,到了這地步,蕭雪晴猶豫也沒用了,索性橫下一條心來專心跟蹤。

  滿車廂裡都是遮住了面孔的人,這倒很好地掩護了她們,不用刻意躲藏也不會被於慧

慈發覺。

  於慧慈一上車就坐到了最後排靠窗的座位上,一路上都將身子挺得筆直,沒有任何動

作。不斷有人上車下車,車廂裡滿是熱騰騰的黑雪融水,大家透過口罩討論著這種古怪的

天氣。蕭雪晴和王雪小聲討論了一會於慧慈,王雪又聽到了許多於慧慈的古怪之處,在口

罩後悄悄吐吐舌頭。

  車子拐過幾條街,在梨花苑停下時,於慧慈下車了。王雪她們趕緊跟了上去。

  地面上積累的雪水汪得到處都是,沿著路面的斜坡橫流著,將她們的鞋子和襪子都浸

濕了。於慧慈似乎完全沒想到會有人跟蹤自己,目的明確地朝前走著,一次也沒回頭。王

雪和蕭雪晴做賊心虛,躲躲閃閃地跟隨著她,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於慧慈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小巷後是一個草草搭建的市場,一些包裝嚴密的人在賣

著各種各樣的小東西,有人招呼於慧慈買幾條金魚,於慧慈生硬地說:「不。要。」這是

王雪第一次聽到於慧慈的聲音,果然如蕭雪晴所描述的那般古怪。

  穿過市場,來到一片廉租房區,於慧慈在對街的一間平房前停下,敲了敲門,有人打

開門,她閃了進去,門很快又關上了。王雪和蕭雪晴繞著房子看了一周,發現了東邊一扇

窗,窗上沒拉窗簾,她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屋裡。屋子裡擺著書桌和小床,床上放著幾個布

娃娃,看來是個女孩的房間。果然,沒多久,於慧慈走進了這間房,坐在了書桌前。

  「我們找個地方透透氣吧,」蕭雪晴說,「我實在熱得受不了了。」

  王雪也熱得不行了,兩個人退到一間門面的屋簷下,扯下裹著頭的東西,大口大口地

喘氣。從這裡仍舊可以看到於慧慈家的窗口,她安靜地坐在窗前,一動也不動。門店裡的

老闆娘看到這兩個學生熱成這樣,連忙把自己的風扇朝前推了推,涼風吹過來,王雪和蕭

雪晴舒心地歎了口氣,回頭謝謝老闆娘,順便一人買了支冰淇淋。

  隨後,她們又吃了好幾支冰淇淋,大約過去了兩個多小時,於慧慈依然沒改變姿勢。

  「你們在等人嗎?」老闆娘問。

  「對。」王雪說。

  於慧慈忽然動了起來,她站起身,把窗戶推開,朝窗外伸出了一隻手。這個動作老闆

娘沒看到,她忙著整理自己店內的東西了,但王雪和蕭雪晴看得很清楚,她伸出來的手上

沒戴手套。

  她伸了會手,又縮了回去,仔細端詳著自己手上的黑雪,忽然朝屋內轉過頭去,彷彿

聽到什麼人的呼喚,急匆匆從屋子裡走了出去。

  過了十來分鐘,三個人影從於慧慈家的屋子裡走出來,其中一個人是於慧慈,王雪她

們一眼就認出了她那漂亮的身材,但另兩個人卻不知道是誰,從身材來看,應該是一男一

女兩個成年人。他們慢慢朝王雪她們坐的這邊走過來,這兩個人連忙重新把自己包裝好,

以免於慧慈認出自己。

  「她們去哪?」王雪小聲問。

  「跟上去看看。」蕭雪晴說。

  兩人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那三個人並沒有走多遠,直接走進了小市場裡一家簡陋的

餐館,那兩個成年人把自己的包裝迅速解除了,露出臉來,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樣,沒什麼

不同。於慧慈卻始終沒摘下口罩和墨鏡。

  王雪和蕭雪晴閃進去,坐在他們旁邊的一張桌子邊上。服務員走過來問她們吃什麼,

她們擺了擺手,王雪粗聲粗氣地道:「等人。」服務員走開了,兩個人四隻眼睛兩雙耳朵

全朝向於慧慈他們那一桌。

  「慧慧,你也涼快涼快呀。」那女的柔聲細語地道。

  於慧慈搖了搖頭:「不。」

  「看來是她爸爸和媽媽,」王雪說,「她爸爸和媽媽看上去挺好的,有個這樣的孩子

,真是不幸啊。」她連連歎息,蕭雪晴在身後獨自苦笑了一下:誰知道這孩子是什麼東西



  於慧慈的爸爸媽媽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了一絲畏懼的神情。這讓偷看的兩個女孩感到

奇怪:他們在害怕什麼呢?

  難道他們也害怕於慧慈?

  他們為什麼會害怕自己的孩子呢?

  但,這樣的孩子,又有誰不會害怕呢?

  做爸爸的咳嗽一聲掩飾著自己的慌張,朝服務員招呼了一聲,點了幾個菜,三個人就

坐在桌邊等菜上來。

  「慧慧,」她媽媽鼓了半天勇氣後,小心翼翼地說,「你不吃點菜嗎?」

  於慧慈搖了搖頭。

  她爸爸又咳嗽一聲:「孩子不想吃就不吃,你哪來那麼多話?」

  「我怕孩子餓著呀,我好不容易才……」她媽媽剛說到這裡,就被爸爸打斷了:「閉

嘴!」

  做媽媽的不吭聲了,爸爸也不說話,一口接一口地抽煙,不時歎上一口氣。於慧慈當

然更不會說話了。

  「我們繼續看雕塑?」王雪看了一陣,覺得無趣,又熱,風扇並沒有正對著頭頂,幾

乎感覺不到風力,加上必須戴著面罩,只能眼睜睜看著冰櫃裡的冰淇淋,卻不能吃,她感

到不耐煩起來。

  「要不回去吧?」蕭雪晴說,「沒看出什麼來。」

  王雪眼珠溜溜轉了兩圈,拉著蕭雪晴朝於慧慈家方向走去。蕭雪晴莫名其妙,不知道

她要幹什麼。王雪十分興奮,故意什麼也不說,拉著蕭雪晴只管走,沒多久就走到了於慧

慈房間的窗前。

  「到這裡來幹什麼?」蕭雪晴問。

  「窗戶沒關。」王雪說。

  從於慧慈房間的窗口透出空調涼沁沁的感覺,兩個人感受著那一絲絲的清涼,蕭雪晴

好奇地打量著於慧慈的房間,沒看出和普通人的房間有什麼不同。王雪警惕地四處打量了

一番:正對面的老闆娘已經躺在躺椅上睡著了,其他門面的人在打牌,這會兒沒有人路過

,誰也沒看到她們。

  「是時候了,」王雪說,「快爬進去。」

  「什麼?」蕭雪晴大吃一驚,「這我可不幹!」

  「好,那我進去,」王雪說著就爬了進去,咚地一聲跳在地板上,回頭看著蕭雪晴,

「裡面很涼快呢,你來不來?」

  蕭雪晴連連搖頭:「這是犯法的。」

  「不會,我們又不偷東西,就是進來查探情報。」王雪等了兩分鐘,蕭雪晴還是沒改

變主意,她只好歎了一口氣,「那你給我望風,他們回來了你咳嗽一聲。」

  蕭雪晴猶豫著道:「你還是出來吧,這樣不好呢。」

  「我也知道不好,但於慧慈到底是個什麼,你不想知道嗎?你沒說過那句話嗎?道可

道,非常道——我們這就是非常道!」王雪煽動性地道,同時在心裡暗暗地施加意念力:

進來,進來,進來……蕭雪晴果然進來了,這讓她大喜過望,其一是不用獨自作戰,其二

是覺得自己的意念力頗有功效,看來特異功能的練習總算有了點成果。

  蕭雪晴當然不會是因為王雪的意念力作用才進來的,她是被王雪那句「道可道,非常

道」所打動了,這話的意思她不太明白,但她想,於慧慈的行為既然超越了常規,那麼調

查她的人,用一些超常規的手段也不算犯錯吧?她不斷用這個理由來安慰著自己,直到王

雪拉開了於慧慈的房間門,才將注意力放到眼前來。

  門外是個面積不大的客廳,靠牆擺著一張舊沙發和一溜電視機組合櫃,中央放著一張

吃飯的桌子,上頭蓋著個紗罩。空調的涼風到此就打止了,原來只有於慧慈的房間裡才裝

著台小空調,其他房間裡就依靠吊在天花板上的吊扇吹風。王兩人早就扯下了防護的東西

,盡量多露出身體的部分,卻不敢開風扇,只能用手朝自己扇著涼風。

  「沒什麼好看的,我們走吧。」蕭雪晴忐忑不安地道。

  王雪在客廳裡轉了一圈,又走進了另一個房間,蕭雪晴只好跟了進去。

  這是於慧慈父母的房間,房間裡被各種雜物堆得滿滿的,幾乎無處落腳。兩人眼光團

團一掃,同時將目光停在一個小衣櫃的頂上。

  小衣櫃頂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神龕,裡面供著一張巴掌大的照片,照片前燃著兩支蠟

燭和幾柱香。

  「是個死人。」王雪不知為何壓低了聲音道。蕭雪晴看到這種東西本來就覺得害怕,

再聽王雪用這種聲音說話,更加緊張了,同樣壓低了聲音道:「死人沒什麼好看的,我們

走吧!」

  「去看看,說不定是於慧慈。」王雪心中也很害怕,表面上卻裝出無所謂的神態,昂

首挺胸地朝那邊走過去。蕭雪晴聽她這麼說,心跳得厲害,想要不過去,又抑制不住好奇

心,遂畏畏縮縮地跟在後面。

  神龕裡是個陌生的女孩,和蕭雪晴差不多大,看到不是於慧慈,蕭雪晴鬆了口氣,沒

等這口氣出完,便聽到王雪說:「這裡還有字。」順著王雪的手指看過去,果然看到神龕

上寫著幾個字,字跡和神龕的底色一致,遠看看不清楚,王雪個頭小,跳起來看了幾次也

沒看清,蕭雪晴湊過去,在跳動的燭光中念了出來:「愛女於慧慈之靈位…..」

  她腦子嗡地一想,身體驟然變得冰涼,下意識地朝王雪看過去,王雪正張大嘴,呆呆

地望著她。

  也許我看錯了。她安慰著自己,一手按住胸口,再次湊近去看了看——「愛女於慧慈

之靈位」——於——慧——慈——這三個字她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沒錯,就是那個於慧

慈,沒看錯字。她覺得眼前模糊起來,汗水散發出的蒸汽模糊了眼睫。

  「王雪,你來看看,我懷疑看錯了。」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在這安靜的房間裡響起來

,竟然有幾分嚇人。王雪搬過一張椅子來,用手遮住那些搖曳的燭光,手指在字上點著,

從頭到尾,一字一句地念著:「愛——女——於——慧——慈——之——靈——位。」她

嚥了口口水,嘴裡卻乾澀難當,什麼也沒有:「蕭雪晴,你沒看錯,這的確是於慧慈的靈

位。」她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這是她的照片嗎?」她問。

  「不是,我剛才就告訴你了。」蕭雪晴說。

  「也許你看錯了。」王雪扯著嘴角笑了笑。這個時候她腦子裡一片空白,所有燦爛的

幻想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整個人彷彿都被恐懼填滿了。蕭雪晴比她更害怕,低頭望著她道

:「應該沒看錯。」

  「要不你再看看?有時候拍照會走形的,我的很多照片都不像本人。」王雪討好地笑

著道。

  蕭雪晴鼓起勇氣又朝照片望了兩眼,燭光在照片上塗抹出深一道淺一道的陰影,落地

的長窗簾雖然破舊,卻很好地將大部分陽光阻擋在窗外,從破洞裡漏進來的光線裡帶著點

點黑雪的陰影,這陰影晃動在照片上女孩的臉上,使得那張臉看起來忽遠忽近。蕭雪晴實

在沒有勇氣繼續看下去了,退後一步道:「不是她。」

  「那是怎麼回事?」王雪下意識地問。

  「不知道,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吧,這裡太陰森了。」蕭雪晴拉著她的手急匆匆地朝門

口走去,還沒走出房間,便聽到客廳裡的大門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他們回來了!」王雪驚慌地低聲道。

  門已經打開了,蕭雪晴來不及多想,拉著王雪又退回了房間,匆匆看了看,房間裡沒

有躲藏的地方,便拉著王雪朝床底下一鑽。床底下黑咕隆咚的,許多雙破鞋子和各種小破

爛塞在底下,兩個人滾進去,身下墊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小東西,鼻子裡吸進的是帶著灰塵

的空氣,滋味極?C難受,但已經沒辦法了,有人走了進來。透過幾乎垂到地面的床單,只

能看到那人的一雙腳,但也能看出是個女人的腳,隨後一雙男人的腳進來了,房門被關上

了。

  「我總是覺得很怕。」女人無可奈何地道。

  「我也怕。」男人說。

  王雪和蕭雪晴大氣不敢出,在底下用心聽著,心頭轉著千百個疑問。

  「你說,她到底是不是慧慧?」女人細聲細氣地問。

  「說不是吧,有些事情只有慧慧和我們知道的,她都知道;」男人低聲道,「要說是

吧,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們慧慧可沒這麼怪。」

  「怪倒是正常的,你別忘了,她現在又不是人。」女人說。

  不是人那會是什麼?王雪和蕭雪晴同時抖了一下,互相看了看,露出一個駭異的神情

。讓她們覺得安慰的時,從這對夫妻的對話來看,他們本身還是正常人,這略微減輕了她

們的恐懼感。

  「就是因為不是人,所以才怕。」男人說,「每天心裡都毛毛的,看到她也怕,沒看

到她,光是想到她也覺得嚇人。」

  「但要趕她走,又捨不得,對吧?」女人似乎哭了,聲音幽咽地問。

  「嗯。」男人歎了好幾口氣,「不管怎麼怪,怎麼怕,心裡總還是有個安慰。」

  「是啊。」女人徹底哭了。

  兩人絮絮叨叨了好一會,這才打開房門,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不知道忙些什麼,間或招

呼於慧慈吃水果,於慧慈用那種特殊怪異的聲音說:「我不,吃。」王雪和蕭雪晴在床底

下趴得渾身大汗,心裡緊張得要命,生怕被人發現。一緊張便覺得想睡,不知不覺,兩人

都在床底下睡著了。

  過了不知多久,蕭雪晴驀然醒來,一時沒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伸了伸手,碰到旁邊

的王雪,這才想起自己還在別人家的床底下。下午進來的,此時已經是晚上,具體的時間

不清楚,眼前卻是漆黑一片,太陽顯然已經落山了,燈光卻還沒亮起來。她覺得有些害怕

,連忙推醒了王雪,王雪睡意朦朧地道:「什麼?」蕭雪晴趕緊摸索著摀住她的嘴,湊到

她耳邊低聲道:「我們還在床底下呢。」這話讓王雪清醒過來,她小聲問:「我們怎麼出

去?」

  「先聽聽他們的動靜。」蕭雪晴說。

  兩人屏息凝神,仔細聽著房間裡的動靜。整個屋子都靜悄悄的,聽不到人說話和走路

的聲音,王雪將一隻耳朵貼在地面上聽了一會,抬起頭道:「他們可能出去了,聽不到一

點聲音。」說著便要鑽出去,蕭雪晴一把拉住她:「還是再聽聽吧。」

  「我先出去看看。」王雪掙脫她的手爬了出去。蕭雪晴在身後緊張地捏著她們兩人的

背包提手,一動也不敢動。

  床底下雖然漆黑一團,房間裡卻還有些幽幽的亮光,神龕前的那對蠟燭依舊在燃燒著

,成為房間裡最明亮之處。王雪望了望神龕裡的照片,心裡陣陣發虛,雙手合十朝照片拜

拜,輕手輕腳地轉身。

  房間門已經被關上了,她先將自己的帽子口罩等物戴上,這才慢慢地挪開一道門縫,

從門縫中望去,客廳裡漆黑一片,沒有任何燈光。這表示客廳裡沒有人,她放心地將房間

門打開,踮著腳尖走了出去,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到處都沒看到人,於慧慈的房間裡也是

漆黑一團,看來她也不在家。

  「出來吧,家裡沒人!」她小聲對蕭雪晴喊道。蕭雪晴立即爬了出去,又將兩個人的

包提上,在客廳裡和王雪會合了,兩人包裹完畢,將背包背好,便準備出門。

  嗒。

  從於慧慈的房間裡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什麼聲音?」王雪小聲道。

  「走吧,別管了。」蕭雪晴只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此時,兩人的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藉著從窗外傳來的微弱燈光,依稀可以看清

一些東西的輪廓了。她們聽到於慧慈的房間裡傳來了更多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地

面上拖動。王雪慢慢朝於慧慈的房間靠過去,蕭雪晴使勁朝後拉她,她也不理。

  走到於慧慈房間門口,從敞開的房門稍微探出一點頭,望進去,什麼也沒有,王雪正

要縮回腦袋,對面門面的燈光忽然大亮,將於慧慈的房間照亮了不少。藉著這亮光,她看

到地面上有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在緩緩朝自己這邊蠕動。王雪順著這黑影朝上望,正好看

到那扇敞開的窗戶,一個人正從窗口爬進來。看到那人,王雪的第一個反應是有賊,但接

著便感覺到了怪異。燈光從那人背後射來,看不清他的容貌,模糊中只望見包得嚴嚴實實

的身體,讓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姿勢。王雪記得於慧慈房間裡的這扇窗並不高,她和蕭雪

晴爬過來都很容易,但那個人爬起來卻顯得異常艱難,他的雙手伸進屋子裡,摳著書桌的

邊緣,全身似乎軟綿綿地毫無力氣,全憑一雙手將自己朝屋子里拉,她們聽到的那種拖動

東西的聲音,正是這人的身體在窗台上摩擦所發出來的聲音。這種怪異的姿勢讓蕭雪晴和

王雪都感到十分詭異,似乎對方並不是人,而是一條蛇,正蜿蜒著爬過窗台、爬下書桌…



  蕭雪晴拉了拉王雪,示意她趕緊離開,王雪搖了搖頭,又將頭伸出去看,這回沒留神

,伸出去多了點,那蛇一樣爬行的人猛然抬起頭來,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麼人!」

這種非男非女、非問非歎的怪異腔調,王雪和蕭雪晴第一時間聽出來了,這人就是於慧慈

。來不及多想她為什麼要以如此怪異的姿勢從自家的窗口爬進來,兩人掉頭就朝門口衝過

去,顧不上回頭看於慧慈追來了沒有,打開門一路狂奔,直奔過那條亂糟糟的小市場,一

直跑到汽車站,猛衝上一輛開往市中心的車,直到車門關閉,確定於慧慈沒跟上來,兩人

這才放了心。這一陣狂奔,讓她們幾乎背過氣去,胡亂扯下口罩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半天,

才緩過氣來。

  「她那是幹什麼?」蕭雪晴問。

  「不知道,」王雪說,「我要查查她們家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她爸爸和媽媽的口氣,

她好像真的已經死了——古怪得很!」逃離了危險,王雪很快忘記了害怕,取而代之的是

強烈的好奇和興奮:她雖然聽過不少恐怖故事,但還沒見過真正的鬼呢。

  「但她和照片上長得不一樣。」蕭雪晴說。

  「所以要查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王雪說。

  說到這裡,她們發現車廂裡其他的人都在盯著她們倆人,這才醒悟自己說的話太古怪

了點,連忙住口了。

  市中心燈光璀璨,儘管天上還在飄著黑雪,但人們仍舊在瘋狂地享受著夜生活,到處

都是人。王雪和蕭雪晴在人堆裡鑽了一陣,留下了對方的電話號碼,便各自告辭了。王雪

獨自朝車站走去,仰頭便可以望見電廣大廈輝煌的燈火,在燈火照耀下,無數飄落的雪花

製造出一種閃爍的效果,看起來彷彿星星般的煙花在向上升騰。她觀賞了一會這景象,慢

慢走到了車站。

  車站只有她和一個老人在等車,站台上的燈光照得地面雪亮。車子久久不來,王雪百

般無聊,用腳踩著自己的影子玩。踩著踩著,發現腳邊多了一個影子,她抬頭朝旁邊一看

,身邊並沒有人,再低頭,那影子還在。

  「哪來的?」她嘀咕一聲,抬腳便踩。

  剛踩上去,便聽到一聲慘叫,是個男孩的聲音,就在自己的耳邊,她連忙抬頭——身

邊空蕩蕩的,除了無聲飄落的雪花,什麼人也沒有。離自己最近的老人正在車站另一邊安

靜地站著——是誰在發出慘叫?

  她感到腳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那被自己踩住的人形黑影,正在腳下掙扎著。當它的手推到自己的腳尖時,腳尖處分

明傳來一種微弱的力量——它碰到自己腳部的什麼地方,什麼地方便產生了感覺——然而

這不對頭,這只是個影子,影子怎麼可能會讓人產生觸覺呢?

  影子掙扎了一會,上半身忽然順著她的腳爬了上來,一直爬到她的腿上,她感到自己

腿上似乎被一條蛇纏住了,連忙跳著閃開,甩了甩腿腳。

  影子被甩開後,在半空中淡煙般地飄了不到半秒,又落到地面上,成為平面的一塊黑

影。沒等王雪看清楚,它已經飛速地朝前爬去,四肢在地面上迅速移動著,彷彿蜥蜴一般

,很快就從王雪的視線中消失了。

  「這又是什麼魔法?」王雪趕緊追了上去,但人海茫茫,到處都是人的影子,要找到

那個彷彿具有自己生命的黑影,無異於大海撈針。發現這個任務的艱巨之後,她便放棄了



  杜仲和霍晨光衝下寢室的時候,正好碰上了夏春陽他們一夥。那一夥人站在門口把自

己包裝好之後,便說笑著走入了雪中。杜仲注意到他們沒提任何東西。也不知是出於什麼

心理,他匆匆戴好帽子跟了上去,身後霍晨光大喊:「你去哪?」

  「你趕緊去找你表哥,」杜仲回頭大聲道,「我跟著他們去看看。」

  夏春陽他們幾個一路高聲談笑,出了校門之後,沿著人行道繼續朝前走,在滿街一模

一樣的人流中,誰也沒發現跟在身後的杜仲。沒多久他們就走進了一個網吧,一人佔了一

台電腦坐了下來,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脫下了上衣,光溜溜的脊背上全是汗珠。網吧裡的

男生差不多都光著膀子,女生們也盡量往涼快的方向解除自己的武裝。杜仲怕被夏春陽他

們發現,不敢脫下衣服,連口罩也沒取下,在夏春陽旁邊的一個位子上坐下了。幸好網吧

內開著空調,溫度比外面低多了,乍一走進來,還覺得有些涼快。

  杜仲隨便點開一個網站,弄出一個電影,裝作看電影的樣子,身子朝後靠在椅子上,

眼睛瞄著夏春陽的電腦屏幕。

  夏春陽打開了一個網站,雖然距離遠看不清那網站上的小字,但這個網站杜仲實在太

熟悉了,一眼就看出是沼澤八卦論壇。

  他點開這個論壇幹什麼?

  杜仲心頭轉過千百個念頭,腦子裡回想起夏春陽說過的一句話——「明天你就知道了

。」——既然今天不知道,明天又怎麼會知道呢?除非今天或者明天會發生些什麼事情,

使得真相浮出水面。

  今天會發生什麼呢?

  杜仲靠近屏幕,也打開了沼澤八卦論壇,一眼望去,便看到《恐怖大贈送》的帖子懸

在第一位,最後一名跟貼時間是下午1點35分,而現在正是1點35分,看來剛剛有人跟貼了



  夏春陽剛打開沼澤八卦,就有人跟貼了——莫非跟貼的就是夏春陽?他想做什麼?杜

仲迫不及待地點開《恐怖大贈送》,迅速拉到頁面最下端——出乎他的意料,最後一個回

帖者並不是夏春陽,而是網名「鷹」的網友。

  鷹說:「沙發!今晚8點,我希望自己變成離不開光,卻又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

,這是我想要的禮物。」

  在「沙發」的上面,是亡靈花的帖子:「今日贈送沙發一座。」發帖時間是下午1點

34分。

  現在,杜仲已經確信無疑,亡靈花就是夏春陽的同班同學,而且一定就在這幾個和夏

春陽一起進入網吧的男生中間。否則怎麼會這麼巧?夏春陽他們剛剛坐下來,亡靈花就開

始發帖。

  難道夏春陽就是亡靈花?

  這個念頭讓杜仲有一種顛覆的感覺,他以前從來沒這麼想過。他側頭看了看夏春陽,

夏春陽正滿面得色地望著屏幕,他稍微朝後靠了靠,夏春陽的屏幕盡收眼底,滿屏都是與

亡靈花相關的新聞。杜仲不明白夏春陽搜索亡靈花的新聞幹什麼,更不明白與亡靈花相關

的新聞條目怎麼會這麼多。他調出google搜索引擎,在搜索欄裡輸入「亡靈花」三個字,

自己的屏幕上也顯示出一大片相關條目,新浪、搜狐、滕訊、天涯等大型知名網站都有亡

靈花的名字,杜仲隨手點開一條一看,開頭就是聳人聽聞的標題:「落魄歌手稱天降黑雪

是亡靈花所為」,曾弘揚的照片醒目地打在當頭,底下長段文字都是描述記者對曾弘揚採

訪的經過,亡靈花只是被稍微提了一下。大部分新聞都是以曾弘揚為主角,這個人夢寐以

求的「紅」,在某種程度上算是實現了。網友的評論十分火爆,曾弘揚可能這輩子從來沒

被這麼多人罵過,不少人專門在自己的博客發文討論這件事,幾乎是一面倒地鄙視曾弘揚

這種借災難揚名的行為,網絡傳播的速度之外,覆蓋面之廣,於此可見一斑。

  相比於曾弘揚的一夜成名,亡靈花雖然在沼澤論壇紅得發紫,畢竟是囿於一隅,沒能

衝出這個論壇,即使點擊率達到了好幾百萬,也還算不得真正的紅。杜仲記得當初芙蓉教

主竄紅的時候,打開網絡必見「芙蓉」二字,傳統媒體也爭相報道,人們談論的話題也是

「芙蓉」,那才算真正的紅。亡靈花沒有玩出那麼多花樣,既沒露臉,也沒惹出太大的動

靜,即使她的恐怖禮物變成真的,別人也還是認為是假的,要紅只怕還不太容易。依照常

規,網絡點擊率達到幾百萬的網友,一定會有網絡推手出來進行炒作賺取商業上的利益,

如果亡靈花不是在沼澤八卦,而是在天涯的娛樂八卦發帖,說不定早就被埋伏在那裡無數

的推手相中了,然而沼澤八卦剛剛起步,在炒作方面稚嫩得很,亡靈花沒能跳出這裡,也

不算意外。

  根據《亡靈花的前世今生》所說,亡靈花的存在純粹就是炒作,依照杜仲對夏春陽等

人行為的觀察,似乎驗證了這種說法。既然是炒作,?C目的當然是要炒火,否則豈不是白

費力氣?現在既然還沒火,而借「亡靈花」之名發言的曾弘揚竟然火了,夏春陽等人必然

不甘心,一定會有所動作。

  想到這裡,杜仲恍然大悟——怪不得亡靈花在這個時候來贈送沙發,原來這就是她採

取的動作!

  這個動作會產生什麼結果呢?或者說,夏春陽他們想要什麼結果呢?

  杜仲再次想起夏春陽的那句話——「明天你就知道了」

  照這麼看,亡靈花這次贈送的沙發,必然會讓真相被揭示出來。真相是什麼?真想有

兩個,其一是亡靈花的神秘力量,其二是亡靈花的身份,夏春陽所說的真相,是前者還是

後者?他摸著鍵盤上「J」字上的凸起部分慢慢想著——如果是後者,他只需要向媒體打

聲招呼,在這個時候,有了曾弘揚的宣傳在先,再出來一個人自稱是亡靈花,必然會引起

媒體的關注,不必再上網送沙發這麼麻煩——送沙發的目的,無疑是為了向公眾顯示其特

殊的力量,這有一個前提:接收禮物的人所說的話被大眾相信,夏春陽他們如何能保證這

一點呢?依照這個思路,杜仲漸漸地想明白了,漸而笑了起來,他甚至已經猜到夏春陽他

們下一步將會怎麼做。

  要讓鷹說的話被大眾所接受,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鷹在大庭廣眾之下收到亡靈花的

恐怖禮物,而要讓盡可能多的人看到這一幕,電視台是最適合的場所——唯一的問題是,

如何讓鷹跑到電視台去公開接收禮物?聯繫到亡靈花和鷹發帖時間的間隔如此之短,很容

易就能想到,這個鷹,仍舊是夏春陽他們的一個托,他本身也是夏春陽他們一夥的。想明

白了這點,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鷹只要給電視台打個電話,對方必然會主動邀請他

現場接收禮物,萬眾目睹了亡靈花神秘力量的實現之後,亡靈花本人的真身再露面,想不

紅都不可能。夏春陽說得沒錯,如果真照這麼發展下去,不到明天,真相就會一清二楚。

杜仲不太相信這場黑雪也是亡靈花的功勞,但毫無疑問,既然曾弘揚這麼說了,夏春陽他

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然順水推舟地將此事攬到亡靈花身上——甚至,連曾弘揚本身,

也有可能參與了亡靈花的炒作計劃!

  想到這裡,杜仲不由暗暗佩服亡靈花這一夥人,從起初的自己作托,到後來真的發威

,再到曾弘揚借用黑雪之勢提出亡靈花的名字,最後,今晚8點,鷹的接收禮物過程完全

證實了亡靈花的實力,亡靈花在一片驚歎聲中隆重現身——一環扣一環地推進,這分明是

網絡推手的伎倆,杜仲懷疑夏春陽他們這幾個高三學生是否能設計出這樣的計劃來,也許

他們只不過是參與了計劃,背後還有高人在操縱著這一切。

  但不管怎麼說,亡靈花的存在,是一個確定無疑的事實,否則周旭文和王建不會出事

,夏春陽他們今天也不會特意跑來送沙發,然後再自己人坐沙發。

  亡靈花究竟是誰呢?

  雖然知道晚上就能知道真相,杜仲還是忍不住打量起夏春陽和他的幾個同學來。這幾

個人都一派悠閒得意的神情,杜仲站起來在他們身邊走了一遭,每個人屏幕上都是沼澤八

卦論壇。轉了一圈後回到座位上,再看沼澤八卦,《恐怖大贈送》後已經跟了十多貼,亡

靈花的粉絲們熱情洋溢地吹捧這她的神秘力量。他轉到論壇首頁,整個論壇幾乎都被亡靈

花和黑雪有關的帖子佔據了,許多人專門發帖詢問此事是否與亡靈花有關,論壇裡呈現出

一派鬧哄哄的景象。過了兩分鐘,再看《恐怖大贈送》的帖子,又多了幾十條跟貼,其中

一條跟貼赫然寫道:「鷹:我是長濟電視台的LiLi,已經給你發了站內消息,請與我聯繫

。」

  LiLi主動和他們聯繫,意味著亡靈花終於引起了傳統媒體的關注,夏春陽他們的目的

達到了。沒到兩分鐘,夏春陽那個高個同學的手機響了,他走到外面接聽了一會,回來後

興奮地跟夏春陽他們說了些什麼,這幾個人興奮得坐不住,立即起身朝外走去。

  杜仲跟著他們走到外面,攔住了他們。

  「你們是不是要去見LiLi?」他翻開自己的面罩問。

  夏春陽認出是他,笑了起來:「你怎麼知道?」

  「亡靈花是你們的同學對不對?」他轉向那個高個的同學,「剛才你接的就是LiLi的

電話吧?你是通過站內消息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他的吧?」

  「你怎麼知道的?」那高個同學笑道。這幾個人看起來心情都很好,笑嘻嘻地看著他

。杜仲把自己對亡靈花的分析說了出來,那幾個人露出驚奇的神色,一個戴眼鏡的小個子

道:「你還有點頭腦嘛。說得有點道理,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你叫什麼名字?」夏春陽問。

  「杜仲。」

  「這是易凌雲,」夏春陽指著大個子道,「他剛剛在論壇坐亡靈花的沙發,這就要到

電視台現場直播接收禮物的過程了,你不是對這個感興趣嗎?一起來?」

  「好啊。」杜仲喜出望外。

  夏春陽他們幾個笑了笑,又依次介紹了其他人:戴眼鏡的小個子是江平,另外兩個人

是於東和譚克勤。幾個人邊走邊說,杜仲好幾次想從他們嘴裡掏出亡靈花的真相來,都被

他們避開了。

  反正今晚8點就什麼都清楚了,他這麼安慰自己,強行按捺住好奇心。

  沒多久LiLi和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來了,先在英才學園門口採訪了幾個學生,接著便採

訪到了易凌雲,易凌雲面對鏡頭十分激動,詳細地敘述了亡靈花出現的經過,最後說明自

己今晚8點會收到恐怖禮物,LiLi煽動性地道:「繼曾弘揚之後,這已經是第二個宣稱亡

靈花具有神秘力量的人了,這種力量是真是假,亡靈花的恐怖禮物能否實現,今晚7點30

分,長濟電視台特別節目之「網絡亡靈」將為您揭曉答案,敬請關注!」做完這一整套動

作,一行人這才上了車。學生們和LiLi很快就聊到了一起,每個人都索取了LiLi的簽名,

杜仲要了簽名之後,還和 LiLi合了個影,感到十分興奮,心想這次就算沒得到答案,也

不算白來。LiLi本人比電視上漂亮多了,有她在,車廂裡就不寂寞。吵吵鬧鬧到了電視台

,各就各位地忙碌著,策劃編導圍上來,沒多久就出了節目方案。夏春陽和杜仲他們暫時

無事,在一間休息室裡看電視,LiLi和編導他們時不時進來和他們討論下節目方案,他們

有時候胡亂給點意見,居然也被接受了,又是一番得意。

  就這麼挨了幾個小時,6點鐘的時候,工作人員送來了晚餐,幾個人狼吞虎嚥地吃完

後,易凌雲被叫出去對台詞。

  「你說老易會不會緊張?」夏春陽靠在沙發上問。

  「會吧,我覺得他剛才出去的姿勢就有點僵硬。」譚克勤笑道。

  幾個人哄笑起來。

  「他真的會收到禮物嗎?」杜仲問——這是他第n遍問這個問題。夏春陽第n遍耐心地

回答:「不知道,我又不認識亡靈花。」他們對杜仲的問題並不反感,杜仲問得越多,他

們就越得意,但從來不告訴他答案,這讓杜仲感覺非常鬱悶。

  隨後,幾個人陸續出去對台詞,杜仲也被叫了出去,編導問了他的身份,得知他調查

的事情之後,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立即把他的經歷寫了下來,整理了一下,讓他去背

。杜仲覺得奇怪:「我到時候自己說就是了,幹嘛要背?」

  「這是怕你到時候緊張,萬一漏了什麼環節,我們後面的內容不好展開,今天是直播

,沒辦法,」編導解釋道,「你大致背下來就行了,我們有人提詞。」

  杜仲只好拿著那張密密麻麻的稿紙背了起來——自己背誦自己說過的話,其難度並不

比背課文更低。

  正背得起勁,手機忽然響了,霍晨光在那頭問:「你在哪。」

  「電視台。」杜仲有幾分得意地道。

  「啊?你去那裡幹什麼?」霍晨光叫了起來。杜仲把下午的事情一說,霍晨光立即表

示自己也要過來。杜仲問了問編導,編導聽說還有個知情者,點頭同意了。

  「我坐電視台的車一起來。」霍晨光說。

  「電視台沒車子去接你。」杜仲說。

  「知道,我在地質研究所呢,電視台的人剛在這裡採訪完。」霍晨光說。

  「採訪什麼?」

  「王建的媽媽。來了再跟你詳細說。」

  半個小時後,霍晨光和電視台的人一起回來了。

  下午,霍晨光和杜仲分手裡,馬上在湖邊找到了邱恩,費了半天口舌,加上黑雪和池

塘的水作為例證,證明了許多怪事無法用常理解釋,邱恩才對他的話半信半疑,給地質研

究所的人打了個電話,說暫時停止將王建從石頭內部剝離的工作。地質研究所那邊回話說

,王建的父母強烈要求立即把兒子弄出來。邱恩讓王建的父母接了電話,說他們的兒子有

可能自動從石頭裡逃出來,人為剝離反而有可能會傷害到他,對方聽了這話,便質問王建

會怎麼樣從石頭裡逃出來,邱恩一時語塞,把目光投向霍晨光,但霍晨光也不知道最後會

如何,只好聳了聳肩。沒得到滿意的答案,王建的父母不同意暫停剝離程序,他們的理由

也讓人無法拒絕:王建的心跳和呼吸已經極其微弱,再不剝離出來,只怕真的會死在石頭

裡。邱恩也沒辦法,放下電話說這件事他管不了,萬一最後王建沒有被亡靈花放出來,他

的責任就太大了。霍晨光急得團團轉,霍奇光看了不忍心,向邱恩請了個假,帶著霍晨光

趕到了地質研究所。

  他們趕到時,王建的父親因為單位有緊急任務離開了,只剩下他母親蔡淑芬在場。霍

晨光他們進入實驗室,首先沒留意到王建的母親,目光第一時間被實驗室中央的大石頭吸

引住了。剝離工作正在進行,一些古怪的儀器團團圍住包著王建的大石頭,十多個顯示器

分別顯示出王建的外形和各項生命指標,以及石頭內部的細微變化。一隻前端旋轉的機械

手在石頭表面磨擦著,石粉簌簌下落,被磨掉一層又一層。旁邊的幾個專家說,因為怕傷

及王建,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慢慢將達石塊磨掉,即便如此,也仍舊無法避免對他的傷害,

只不過傷害程度比較小罷了。

  「我們已經快接近他的手部了。」指揮剝離的專家高辛指著屏幕讓霍晨光看。屏幕上

,王建的左手離不斷轉動的機械手還剩幾厘米的距離。如果沒有和杜仲先前的推測,霍晨

光會為這個進展而歡呼,然而,假如亡靈花真的有辦法讓王建復原,完全沒必要冒傷害他

的危險來解救他。

  「能不能暫時停止?」霍晨光問。

  「你問她。」高辛朝蔡淑芬指了指,蔡淑芬走了過來:「什麼事?」她個頭不高,但

相貌威嚴,似乎是做慣了領導,一言一行都帶著居高臨下的姿態,讓霍晨光有點不舒服。

  「能不能停下來?」霍晨光又說了一遍。

  「什麼?」蔡淑芬俯視著他,「小孩子懂什麼?」這話讓霍晨光很不高興,他覺得自

己已經是一個少年,不能算是「小孩子」,但現在沒時間糾正她的話。他咬了咬牙,激烈

地鬥爭了一小會,便把王建進入石頭的原因,以及他最終有可能獲救的事,全都說了出來

。蔡淑芬起初聽得漫不經心,等到聽到「亡靈花」三個字的時候,她才顯得留心了一點,

最後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模樣:「你是說,王建是被亡靈花弄進石頭裡的?」

  霍晨光點了點頭。

  「你今天中午看電視了嗎?」蔡淑芬問。

  霍晨光又點了點頭,他不明白蔡淑芬問這個幹什麼。

  「黑雪也是亡靈花弄的,王建也是她弄的?」蔡淑芬嘲笑道,「你這小孩真不老實,

看了個電視就學壞樣,那姓曾的流浪漢胡說,你也跟著胡說!」她提高了嗓門:「誰讓這

小孩進來的?」

   「我。」霍奇光說,「這是我弟弟。」

  蔡淑芬看了他一眼,森然道:「我要我兒子盡快出來,誰也別給我搗亂!」說完走到

石頭邊,不再理他們。霍晨光氣得眼淚水直打轉,忍了半天才忍住沒掉下來。霍奇光在一

邊也很生氣,但對方是女性,又比自己年長,他也不好說什麼。兩個人站在一邊,眼睜睜

看著機械手慢慢地磨去一層又一層的石頭。霍晨光急得不停地歎氣,好幾次想說什麼,話

到嘴邊又嚥回去了。

  「你說的話也的確讓人難以相信。」霍奇光安慰霍晨光道。

  「你也不信?」霍晨光有些沮喪。

  「我當然不信,」霍奇光說,「再說,就算你說的真的,王建能不能被亡靈花放出來

也不一定,這都只是你們的猜測。」他這麼一說,霍晨光這才考慮到這個問題,這讓他冷

靜了下來——的確,關於亡靈花能夠恢復王建和周旭文的正常狀態這件事,純粹只是他和

杜仲的推測,並沒有得到證實。王建現在的情況,沒辦法再拖下去,萬一停止剝離,而他

們的猜測又是錯誤的話,王建就只有活活等死了,倒不如現在冒險一試,好歹也算是有個

希望。這麼一想,他焦躁不安的心才安定下來,索性靠近手術台,仔細觀看剝離的全過程

。蔡淑芬見他靠近,皺了一下眉頭,他假裝沒看見,只管盯著大石頭看。

  「慢點,再慢點。」高辛對操縱機械手的技術員說。從屏幕上看,機械手的旋轉頭距

離王建的左手已經非常近了,又轉了兩下,機械手幾乎貼著王建的手了,中間只剩下1毫

米厚的石料。高辛命令機械手停下來,他和幾個助手拿著小尖嘴鎬輕輕地在王建頭部鑿著

,很快便鑿下一些碎裂的石皮,露出類似人類皮膚的東西來。這個發現讓人們十分振奮,

旁邊的生物學專家萬古流連忙深處探測器的探頭來,貼在這露出來的一寸見方左右的皮膚

上測了測,點頭道:「還活著。」這句話一出來,蔡淑芬已經淚流滿面,連聲說謝謝。高

辛和助手們手下沒停,在薄下來的部位繼續鑿著,機械手轉向王建的頸項和胸部旋轉起來



  又鑿了幾下,一隻完整的手露了出來,摸上去比人體正常溫度略低,但能感覺到脈搏

的跳動。高辛他們甚至連鐵鎬都不敢再用,只用把小銼子慢慢地將石皮從王建的手上銼去

。現在,那手上還殘餘著好幾處石皮沒有除掉,但蔡淑芬已經按捺不住,撲上去緊緊地握

住了這隻手:「建建,建建!媽媽在這裡!」

  讓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那隻手微微抖動了兩下,手指慢慢蜷縮起來,握住了蔡淑芬

的手。

  「建建!」蔡淑芬泣不成聲,「他抓住我了!他還活著!」

  在蔡淑芬握住王建的手的全過程中,高辛他們始終沒有停下來,一直在不停地鑿著手

上的石皮。王建的手還能動,這個事實讓每個人都受到了鼓舞,大家手底下加快了速度,

希望能快點把王建從石頭中解救出來。

  鑿了好一陣之後,高辛停了下來,疑惑地望著這隻手:「怪了。」

  「怎麼了?」蔡淑芬連忙問。

  高辛指著那手,皺緊眉頭道:「怎麼這石皮老鑿不乾淨?」

  「是啊,高老師,」一個助手道,「我也發現了,諾,」他指著王建的食指,「這根

手指我都剝了三次了,每次剝得乾乾淨淨,一轉眼又冒出石皮來了。」

  「你把手放開。」高辛對蔡淑芬道,又命令其他人暫時停下工作。蔡淑芬不情願地放

開了兒子的手。高辛仔細看了看那隻手,用手摸了摸,歎了一口氣。在他的指點下,霍晨

光和其他人這才看出來,這隻手和剛從石頭中被鑿出來時已經完全不同,手的表面彷彿結

了一層灰白色的厚繭,摸上去很硬,敲起來有響聲。假如蔡淑芬不是太激動,應該早發現

這隻手的異常了。

  「這是怎麼回事?」蔡淑芬焦急地問。

  高辛沒說話。那隻手上滿佈著這種灰白色的硬繭,他用銼子搓去小指上的硬繭,露出

來的小指頭不再是肉色,反而是黃白相間,中間還夾雜著些紅色,看起來像是被剝去了一

層皮。他用棉簽在小指表面蘸了蘸,棉簽立即被鮮血浸透了。蔡淑芬心痛不已,張皇失措

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嘴唇顫動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到這裡,在場的每個人都心中一沉,誰都沒再說話,有一個極其不妙的想法在人們

心頭蔓延,但誰也沒說出來。高辛舉著棉簽彎腰在王建的手邊等了一小會,只見那小指頭

上又慢慢地冒出一層灰白色的硬繭,起初很薄,還能透過硬繭看到底下的紅色,到後來,

小指就完全被硬繭所覆蓋,看不見內部是什麼了。

  「不能再剝離了。」高辛站起來,在實驗室內轉了幾圈之後,終於這麼說了。

  這回蔡淑芬沒有表示反對,也沒有再問為什麼。

  誰都看出來這是怎麼回事了。

  王建的手雖然暫時從石頭中剝離出來,但不知道為什麼,它表面的皮膚仍舊會不斷的

石化,這就像是某些容易氧化的金屬,只要暴露在空氣中就會被氧化而生出一層氧化膜,

王建的手暴露在空氣中,彷彿也被氧化了,所不同的是,這手上生出來的不是通常意義上

的氧化膜,而是石皮。由於這層石皮是王建自身的組織轉化而成,所以,每一次鑿去那種

剛剛石化的「硬繭」,實際上就是鑿去王建手上最表面的一層,鑿的次數多了,皮膚便被

完全鑿去,露出了裡頭的血管和肌肉組織。奇怪的是這血管雖然被鑿破了,血卻並不流出

來,如果不是用棉簽去蘸,甚至不容易看出手上那些紅色的部分是血液。對於這個,高辛

的解釋是,血液剛剛流出來,血液的表面在一霎那間便被石化了,阻擋了它繼續外流,但

這層石化的膜暫時還很薄,用棉簽輕輕一碰便破碎了,所以棉簽上會留下血跡。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當然沒辦法繼續從石頭中把王建剝離出來了。照這麼剝離下去

,王建會被一層層鑿下來,再一層層石化,如此惡行循環,最後王建就會完全變成石頭粉

末。顧不上安慰絕望哭泣的蔡淑芬,高辛他們又開始忙碌地研究這種情況出現的原因了,

但霍晨光卻覺得自己知道原因。

  這當然還是因為亡靈花的詛咒。

  亡靈花所贈送的恐怖禮物,是將王建封鎖在石頭裡,這個恐怖已經送出了,卻還沒收

回,這意味著,亡靈花把王建封鎖在石頭中這個詛咒會一直繼續下去,所以,即使王建被

剝離出來了,亡靈花的力量仍舊在繼續運行,在被剝離出來的手四周沒有石料可以封鎖它

,因此那種力量便作用於王建自身,讓王建自己的表層組織變成石頭,徹底封鎖住他,以

使禮物持續發生作用。

  雖然早知道亡靈花具有可怕的力量,但親眼見到王建的慘狀,霍晨光還是忍不住打了

個寒噤。他很懷疑,即使亡靈花最後收回她禮物,王建被鑿去了一層皮膚的手還能否恢復

正常?

  這邊還沒理出個頭緒來,門口忽然傳來人聲的喧嘩,一個年輕研究員迅速閃進來,把

門關上,對高辛道:「高老師,電視台的人來了。」

  「他們來幹什麼?」高辛問。

  「不知道誰告訴他們的,說是來採訪關於石頭人事。」

  「別理他們。」高辛說。

  那研究員出去了沒多久又回來了:「他們要求採訪王建的媽媽。」

  「採訪我?」蔡淑芬有些驚愕。

  研究員點了點頭。

  「你讓他們等一下。」蔡淑芬說著,連忙從口袋裡掏出一面小鏡子,對著鏡子搽了點

粉,抹了點唇膏,又理了理頭髮,仔細地掩蓋住臉上哭泣的痕跡,最後在高辛面前站直了

問:「我這樣子還可以嗎?」

  「可以。」高辛看也沒看地道。

  蔡淑芬出去的時候,霍晨光也跟了出去。他覺得這裡沒什麼好看的,便打算給杜仲打

個電話,看他發現了什麼沒有。剛掏出手機,眼睛就被蔡淑芬吸引住了。和在實驗室裡焦

心憂慮的樣子完全不同,面對鏡頭的蔡淑芬顯得十分大方得體,適當地表示著作母親的悲

痛,沒有絲毫失態,侃侃而談,將王建出事前後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最後還說了兩句信

任專家、感謝社會之類的話,當然她沒提亡靈花——這在她看來或許完全是無稽之談。霍

晨光感到驚訝的是,自己的兒子遭遇了這樣悲慘的事情,她卻還能保持這種風度,不知道

該說她有風度呢,還是該說她冷血。很多年以後,當霍晨光長大成人,回憶起這一幕,他

才恍然大悟:蔡淑芬既不是有風度,也不是冷血,只是對於在鏡頭前露臉的渴望壓倒了一

切,連悲傷也無法抵擋這種慾望——很多年以後,他也逐漸明白,不少人不惜遺臭萬年也

要讓大眾知道自己的名字,其心態和蔡淑芬當時完全是一樣的。這並不是蔡淑芬的錯,某

種程度上,這是一種社會病,蔡淑芬是社會的一分子,當然沒法免俗。

  但那些都是多年以後他才明白的事情,在當時,他懷有幾分輕蔑地轉過身去,給杜仲

打了個電話,杜仲說的話立即吸引了他,正好電視台的記者採訪也完了,霍晨光跑過去要

求搭便車,記者一聽說是這麼回事,打電話回台裡一問,馬上就把霍晨光帶了過來。他一

過來就被編導拉過去問話,問完之後同樣發給一份台詞,剩餘的時間,他便和大家一樣在

猛背著台詞,沒有時間考慮別的事情了。

  還差半個鐘頭就是8點鐘了,大家在演播室裡坐好,都把手機關上了。導播喊了聲開

播,LiLi和學生們面對鏡頭坐好,易凌雲坐在LiLi對面的主要位置。面對鏡頭,LiLi首先

介紹了今天的節目內容,接著便讓易凌雲說話,之後是LiLi和易凌雲問答式的對話,中間

穿插夏春陽等人的簡短發言。學生們首次在電視台亮相,都有些緊張,好幾個人說話都結

巴起來。杜仲利用分配給他的一分半鐘時間,迅速說出來自己的台詞,說完之後,發現自

己出了一身冷汗——演播室裡有空調,倒是不覺得熱。他默默回想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麼,

又想自己不知道是否上鏡,今天穿的衣服似乎不夠帥,這讓他很後悔,早知道要上電視,

就該打扮一下,看夏春陽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一個個都光彩照人,他心裡不免有些沮

喪。幸好於東比他更緊張,三句台詞忘了兩句,要不是霍晨光機靈地補上去,事先對台詞

的痕跡就會在他翻著白眼的回憶中徹底暴露了。霍晨光似乎沒太怯場,表現得很不錯,導

播在底下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他為此感到十分得意,也就越發地揮灑自如了。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靠近8點,杜仲和霍晨光漸漸從初次上電視的興奮和虛榮中醒悟過來

,取而代之的是對恐怖禮物的期盼和恐懼。

  易凌雲索要的禮物是「我希望自己變成離不開光,卻又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這

是我想要的禮物」,這是一種什麼生物?他們在第一次30秒的廣告時間裡緊急討論了一下

,誰也不知道答案,準備問易凌雲時,廣告時間已經過去了。易凌雲和夏春陽他們似乎完

全沉浸在節目中,完全忘記了亡靈花的禮物是多麼恐怖——當然,依照杜仲他們的分析,

亡靈花的禮物無論多麼恐怖,對他們來說都構不成威脅。

  7點55分,第二次廣告時間到了。在這1分鐘的時間裡,一名現場工作人員匆匆領進來

一個女孩。那女孩汗水淋漓,彷彿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衣服上有著水漬一般的大片汗跡

。工作人員喊了聲「易凌雲」,大家全都朝那女孩的方向望過去。她神色慌張,臉上白得

沒有一絲血色,全身顫抖著站在那裡朝易凌雲招手。易凌雲和夏春陽他們露出詫異的神色

,全都跑了過去,霍晨光和杜仲也準備跟過去,被於東攔住了:「私人對話,嚴禁旁聽!

」他們只好站住了。

  遠遠地看著那女孩急切地對幾個男孩說著什麼,他們似乎大吃一驚,互相看了看,幾

個人圍成一團,看不見他們的臉。一分鐘的廣告時間很快就到了,導播招呼他們各就各位

,他們彷彿沒聽見,還在一起商量著什麼,最後時間實在來不及了,現場的工作人員把他

們拖到了鏡頭前,那女孩猶豫了一下,轉身跑了出去,別人也沒多理會她。一看夏春陽他

們的神色,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不過是短短的一分鐘,夏春陽他們已經和之前判若兩人

,每個人臉上都好像刷了層石灰似的慘白,眼珠子滴溜溜轉著,顯得異常慌張,汗水彷彿

開了閘一般淋漓而下,已經開播了,誰都沒調整過狀態來,失魂落魄地坐著只是發呆。他

們這種表現,讓杜仲和霍晨光滿腹疑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兩人心裡都掠過

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

  LiLi不愧是明星主持,面對這幾個人的異常表現,她臨時調整了節目內容。依照原定

計劃,最後4分鐘內,主要是由易凌雲講述他選擇這種恐怖禮物的原因、以及收到禮物之

後該怎麼辦,最後30秒倒計時。現在,易凌雲的狀態顯然是沒法進行前期的講述了,LiLi

索性跳過這一節,直接詢問易凌云:「大家看到了,離接收禮物只剩下不到4分鐘了,大

家都顯得非常緊張。」她轉向易凌雲,笑道:「能告訴我們你現在是什麼心情嗎?」

  易凌雲有一個短暫的瞬間沒說話,之後才緩緩地道:「我很害怕。」

  「你是害怕自己親自索要的禮物嗎?」

  「是的。」

  「既然害怕,為什麼還要索取呢?我記得你在幾分鐘前還說自己滿懷期待,為什麼會

突然感到害怕呢?」

  「因為,」易凌雲舔了舔嘴唇,顫抖著道:「我沒想到這會是真的。」

  「哦?你本來以為這禮物只是個玩笑?」

  「嗯。」

  「但你之前曾經說過,你堅信這禮物必然會實現?」

  「我那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你現在忽然相信這會變成真的呢?」

  「我,因為我有個朋友告訴我,這場黑雪的確是亡靈花所為。」

  這話讓大家都感到驚訝。LiLi問:「也許你的朋友是在開玩笑呢?」

  「不,我知道那是真的。」易凌雲慌張地轉動著眼珠,「還有多久?」

  「還有1分鐘。」LiLi說。

  「我想見我爸爸媽媽。」易凌雲站了起來,似乎想要離開鏡頭,LiLi連忙拉住了他:

「我們可以把你爸爸媽媽找來。」

  「來不及了,」易凌雲絕望地說,「還有多久?」

  「40多秒。」

  易凌雲頹然坐下,將頭埋在雙掌間,LiLi拍著他的背安慰他,但他始終不肯抬起頭來

,最後LiL低下頭去,回過頭來,充滿同情地小聲道:「他哭了。」

  還剩20秒。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夏春陽等人都哭了起來,眼淚和汗水一起往下流著,LiLi顧不上

安慰他們,對著鏡頭肅穆地道:「最後10秒鐘,讓我們來倒計時——10 ,9,8,7……」

她每數一下,易凌雲和夏春陽等人便哆嗦一下,杜仲和霍晨光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變故

,卻也莫名地感染了這種恐懼的氣息,一顆心繃得緊緊的,目光凝聚在易凌雲身上,一刻

也不敢離開。

  倒數3秒時,全場的燈都熄滅了,一個巨大的光圈籠罩在易凌雲身上,他腳底下的影

子漆黑地靜默著。

  3秒。

  2秒。

  1秒。

  易凌雲忽然動了起來,他整個人的身體似乎都在朝下滑去,但仔細一看,才會發現,

他的身體其實並沒有動,造成這種他身體下滑錯覺的原因,是他的影子——那漆黑的影子

,正在沿著他的身體朝上攀爬。看到這種情形,大家起初並沒有特別異樣的感覺,LiLi還

說了一句:「我們的燈光好像有點問題。」燈光師用力調整了一會,朝導播搖了搖頭,表

示燈光並沒有任何問題。

  那黑影還在繼續攀爬,沒多久便和易凌雲的身體重疊了,除了腦袋之外,易凌雲身體

的?C他部分都變得漆黑一團。大家終於感覺到不對勁,夏春陽喊了一聲:「易凌雲,你怎

麼了?」

  易凌雲抬起頭來,露出欣喜的神色:「時間過了,我沒事!」

  其他人呆呆地望著他,連LiLi也忘了說話。看到大家的表情,易凌雲驟然慌張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了?」他用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臉色變得幾乎和死人一樣:「

我的身體呢?」他帶著哭腔喊:「我的身體哪去了?」

  他自己不知道,旁邊的人卻看得很清楚,那黑影爬到他的身體上,覆蓋到什麼地方,

那地方就變得漆黑一團,似乎正在慢慢地癟下去。在他說話的時候,黑影已經慢慢升到了

他的下巴上。燈光圍著他,將他周圍的地面照得雪亮,他坐的椅子在地面上留下了清晰的

影子,但他自己卻沒有影子。

  「開燈,快開燈!」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導播,在他的命令下,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

打開了所有的燈光,室內亮如白晝,但易凌雲身上卻半點亮光也沒有。黑影已經遮住了他

大半張臉,他整個身體失去了立體感,如同一塊人形的黑布,軟綿綿地耷拉在椅子上,他

偶爾朝前伸伸腿,這黑影般的腿便移動到了椅子扶手上——誰都看出來了,除了那小半個

還沒完全被陰影佔據的頭顱,他全部的身體已經變成了影子——「我希望自己變成離不開

光,卻又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這是我想要的禮物」——如果這真是他想要的,那麼

他已經得到了。離不開光,卻又只能生活在黑暗中,除了影子之外,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

會有這樣古怪的特性呢?

  不知不覺間,所有人都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大家遠遠地離開了易凌雲,攝像機仍舊在

轉動著,每個人都忘記了這台機器。易凌雲摸了一陣,自己低頭一看,終於明白發生了什

麼,他痛哭起來:「見鬼了,這怎麼可能?」他剩下一隻眼睛還在陰影之外,他就用那僅

剩的眼睛望著夏春陽:「夏春陽,夏春陽!怎麼辦?」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夏春陽語不成聲,一邊搖頭一邊後退。

  「夏春陽,想想辦法!」易凌雲說著從椅子上走了下來——從影子的角度來看,那的

確是「走」,但從人的視角來看,那只能稱為「爬」,他的頭顱前伸,影子般的身體在地

面上迅速朝這邊移動著,看起來就好像是殘餘的半個頭顱自己在快速移動一般,這種情形

令人驚悚無比,每個人都害怕這頭顱爬到自己身邊,再沿著自己的身體爬上來……大家紛

紛朝演播室外逃去。

  「別扔下我!」易凌雲只剩下一方額頭了,白色的額頭上頂著烏黑的頭髮,汗水淋漓

下落,在地面上滑行過來。大家慌不擇路,在門口擠成一團,杜仲和霍晨被擠在後頭,前

頭的人猛然一推,霍晨光身子輕,被從人堆裡彈了出來,直接壓在易凌雲的黑影上。

  「啊!」易凌雲和霍晨光同時慘叫起來。霍晨光嚇得腿腳發軟,連忙坐了起來。杜仲

衝過去便拉他,把他拉起來之後,抬腳就跑。易凌雲在身後哭道:「我還是個人啊,別踩

我!別踩我!」

  他已經完全變成了黑影。沒人理會他的哭聲,所有的人都跑了出去,將房門緊鎖,通

過明亮的走廊朝電梯跑過去。

  然而,沒多久,易凌雲便從門下極小的縫隙中鑽了出來,朝眾人追了過去。他這次直

接貼到了牆上,很快便追上了夏春陽,夏春陽不留神望牆上靠了靠,易凌雲便立即從牆上

爬到了他身上,夏春陽整個人立即變得陰暗了許多,雖然眉眼仍舊清晰,卻彷彿處在燈光

的陰影之下,散發出一種晦暗的色彩。

  電梯還沒來,前方無路可走,所有人拚命地按著電梯按鈕,回過頭來驚恐地望著夏春

陽:「你別過來!」

  夏春陽驚恐地回過頭去,又立即回過頭來:「他在哪?」

  現場有片刻的死寂,江平嘴唇抖動了半天才道:「他在你身上!」

  「啊?」夏春陽怪叫一聲,原地跳了起來,「哪裡?在哪裡?」他低頭在自己全身搜

索著,彷彿在找什麼蟲子。

  「全身上下,」杜仲說,「他好像和你重合了。」他注意到夏春陽並沒有變成影子,

他仍舊是個立體的人,腳下,他自己的影子也很正常,這讓他覺得稍微放心了點。

  「幫幫我啊。」易凌雲的聲音忽然從夏春陽臉上發出來,但他的嘴卻並沒有動。

  「你要幹什麼啊?」夏春陽帶著哭腔喊道。

  「幫我恢復原形。」易凌雲也帶著哭腔,「你哭什麼?你有我這麼慘嗎?」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女工作人員尖叫著問。

  「是真的,亡靈花的事是真的。」霍晨光說。這話不用他說,大家也都相信了。LiLi

花容失色到了極點,即使臉上抹著胭脂,也看不出什麼紅色來。她驚慌失措地看著夏春陽

:「怎麼辦?」

  誰能知道怎麼辦?

  「我不知道怎麼幫你!」夏春陽說,他邊說邊在原地跳來跳去,想把易凌雲甩開,但

絲毫沒效果。易凌雲說:「我不知道,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我也需要你們的幫助,」夏春陽哭得完全不顧形象,「誰幫我把這個怪物弄走啊?

我不想變成影子!」

  但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大家只是驚慌失措地看著他——依照易凌雲剛才攀附到他身

上的情形來看,這影子也很有可能通過地板攀附到在場任何一個人身上。當務之急是要消

除這種隱患,然而電梯遲遲不來,讓人急得眼睛冒火。

  「關燈吧。」杜仲想了很久才說。

  「你瘋了?」導播說,「這麼恐怖的時候,你還要關燈?」

  「關燈後,易凌雲就不存在了。」霍晨光明白了杜仲的意思。

  易凌雲現在只是個影子,沒有光明,影子也就不存在了。經過霍晨光的提醒,大家都

明白了這個道理,幾個工作人員立即按動牆上的按鈕,最靠近他們的一盞燈被關上了,所

有的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大家一動也不敢動,靜候著事態的發展。

  「啊?」易凌雲從夏春陽身上發出一聲慘叫,「別,別關燈,好痛啊,老夏,我們是

兄弟,你忍心殺死我嗎?」他的哀嚎聲異常淒厲,似乎正被人一刀又一刀地切割,其狀雖

然不可見,其聲卻是慘不忍聞。大家都聽得心驚肉跳,易凌雲的同學全都大哭起來:「老

易,老易啊!」

  杜仲忽然覺得自己提了一個非常殘忍的建議,實際上,他的這個建議算得上是謀殺—

—易凌雲很可能會因為失去光照而死,而他就是主謀。這個念頭如烈火般烤炙著他,他正

要撲過去開燈,卻有幾件事同時發生了——於東他們幾個撲向夏春陽身上,準備把他推到

另一盞燈光下;沒等他們撲到,夏春陽已經自己跑到了另一盞燈下;與此同時,霍晨光和

LiLi朝剛才按滅的開關衝過去,準備重新打開眼前的這盞燈;在他們按到開關之前,已經

有好幾根手指同時按到了按鈕上——以上事件在一瞬間內同時完成,燈光大亮之後,夏春

陽和他的同學們都已經站到了另一盞燈下。大家喘著粗氣互相打量著,目光中仍舊充滿恐

懼,卻也隱約有了欣慰的意思——誰都不想做兇手啊。

  夏春陽靜靜地站了一會,沒聽見易凌雲說話,不由心驚膽戰地問:「我說,易凌雲,

你沒死吧?」

  「沒。」易凌雲說。

  一個人形的黑影從易凌雲身上滑了下來,順著夏春陽的腿滑到了地上:「你們真夠朋

友。」

  看到易凌雲離開了夏春陽的身體,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霍晨光大著膽子問:「剛才

關燈後你是什麼感覺?」

  「好像被火燒。」易凌雲說。

  「你能看到東西嗎?」霍晨光繼續問。

  「能。」

  霍晨光還要問,杜仲拉住了他。他飛快地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易凌雲現在

的境況如此悲慘,自己卻還這麼好奇地追問,的確不近人情。

  「我還能恢復嗎?」易凌雲顫抖著問。

  夏春陽他們幾個臉色慘白,這個時候也忘記了害怕,都蹲下來摸了摸地上的易凌雲,

摸到一手的灰塵,觸手沒半點人體的感覺,完全是地板——易凌雲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影

子。

  「亡靈花,」夏春陽喃喃道,「想不到真有亡靈花!」這話讓杜仲吃了一驚,連忙問

:「亡靈花不是你們的同學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亡靈花是我的同學?」夏春陽霍然起立,露出連自己也無法置信的

神色,「亡靈花她其實是……」話剛說了半截,他忽然停了下來,臉上帶著一種極度震撼

的表情,僵在了原地。大家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站在他身邊的於東伸手推了推他:「

夏春陽,你……」他話沒說完,立即發出了可怕的叫聲——所有人和他一起尖叫起來,連

易凌雲也在尖叫,有兩個女工作人員甚至當場暈了過去。

  只有夏春陽沒有尖叫,他已經沒法尖叫了。

  剛才於東那麼一推,正好推在夏春陽的肩膀上,隨著他手伸出去,夏春陽的肩膀忽然

從肩頭掉了下去,沒等他反應過來,夏春陽的整個身體,彷彿由積木堆積而成一般,轟然

倒塌,碎裂成幾十塊碎片,血從各個部位流了出來,只一瞬間,本來還在說話的夏春陽,

就變成了一地的碎肉、鮮血和內臟。

  「碎屍萬段!」江平忽然大喝一聲,又讓其他人嚇了一大跳,尖叫聲反而停了下來。

  「碎屍萬段!果然是碎屍萬段!」於東和譚克勤猛然醒悟過來,面無人色地喊了起來



  「是真的,都是真的!」易凌雲在地面上迅速滑到沒有鮮血和肉塊的地方,大聲喊道

,「我們是自己害了自己!」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杜仲大聲問。

  江平翕動嘴唇正要解釋什麼,眼前驀然一黑,燈光熄滅了。這一次黑得相當徹底,整

棟樓房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眼前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聽到易凌雲慘叫連連,漸漸地聲音遠

去,終於聽不到了。在黑暗中,只覺得四處都是窺伺的眼神,牆壁上、地板上,彷彿隨時

都有些古怪的東西攀到自己身上來,地面上夏春陽零散的屍體,也不知道在黑暗中會發生

些什麼變化,一切都如此詭異,眾人心驚膽寒,誰也不敢亂動。

  「有打火機嗎?」LiLi虛弱地問了一聲。

  好幾個男人都是抽煙的,隨身帶著打火機,掏出來點亮了,雖然光不亮,好歹也能照

清眼前一小片地方,多少驅趕了點黑暗帶來的恐懼感。在搖曳的微弱火光中,地面上的夏

春陽的碎片看上去更加可怖,於東他們幾乎是跳躍著從那些碎片上跳到眾人這一邊。眾人

緊張地凝視著地面上那攤東西,總覺得它們隨時會發生變化,留在這裡只能坐以待斃,要

緊地是趕緊離開。電梯因為停電已經不能用了,只能走樓梯下去。要走到樓梯邊,首先就

要經過夏春陽的碎片,大家都非常不情願,但打火機的燃油有限,不能總這麼耗下去,只

好你推我我推你地慢慢前行,一步步靠近了那攤血肉模糊的東西。當前的一個男人咬了咬

牙,一橫心正要從上面跳過去,眼前忽然一亮——來電了。

  「怎麼回事?」LiLi顫聲問。

  「例行檢查。」燈光師恍然大悟道,「我們早接到通知了,這幾天廣電大廈每晚都會

突擊停電,據說是要測驗一種新安裝的什麼設備。」

  眾人鬆了口氣,這個時候,杜仲才想起來:「易凌雲呢?」

  「好像是走了。」於東猶豫著道。他在黑暗中聽見易凌雲的慘叫聲一路遠去,不知道

是走了,還是死在了半路上。想到這次來本來是高高興興,以為可以在電視台露臉,沒想

到一下子就死了兩個同學,於東他們幾個都止不住眼淚。?C他人看到這裡真的死了個人,

顧不得許多,趕緊報了警。電梯總算上來了,一夥人連忙鑽進電梯裡。

  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杜仲再次深深嗅了嗅空氣中濃厚的血腥味,提醒自己這一切都

是真的——有些事情,別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是真的,如果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話,那就

沒辦法記住真相了。

  在一樓的大廳裡,誰也沒離開,坐著等警察的到來。喝了一杯熱咖啡之後,大家都恢

復了一點精神。電視台的那幫人立即進入職業狀態,敏感地意識到已經發生的事情具有重

大新聞價值,編導問LiLi:「你現在還能主持嗎?」LiLi早被這麼多事情嚇得渾身發軟,

但聽編導這麼一問,她還是強打著精神道:「行!」一聽這話,所有人都行動起來,攝像

機燈光話筒第一時間到位,LiLi迅速補妝之後,面對鏡頭,綻開她的招牌笑容:「各位觀

眾你們好……」編導和策劃在一邊迅速商量出了結果:從已經發生的事情來看,亡靈花的

事的確是真的,照這麼看,曾弘揚的話也肯定是真的,杜仲和霍城光說的周旭文王建兩人

的事情,自然也是真的,手頭忽然有了大量的工作要做,一些人負責上網專門查亡靈花的

相關信息,全場的人還沒從恐懼狀態中完全恢復過來,又進入了忙碌狀態,杜仲他們打算

走,被編導攔住了:「等等,還要做節目呢!這期節目肯定能引起轟動!」他似乎認定杜

仲他們很願意做節目,指了指一間休息室讓他們在裡面等著,便沒再搭理他們了。

  沒多久,一隊警察進來了,旁邊還跟著兩個扛攝像機的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警察辦案總是隨身攜帶攝像人員,現在杜仲一看到攝像機就起反感,即使是警察也不例

外。他看著這些忙碌的人群,心裡掠過強烈的排斥感:兩條人命沒了,對於他們來說,這

事唯一的價值就是能提高收視率。就在這之前,他對上電視還很有興趣,現在卻覺得這事

有點無聊。霍晨光和於東他們也是同樣的感覺,幾個人默默看了看那些人,互相使了個眼

色,便悄悄離開了廣電大廈。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離開,也許他們根本沒想到他們會離開

——有多少人渴望在電視上露個臉啊。

  5個學生在黑雪中穿梭了一陣,走到一家超級市場內,坐在空出來的椅子上,面面相

覷。

  「易凌雲死了嗎?」譚克勤忽然問。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夏春陽已經死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你們該說出來了吧?」杜仲說。

  於東、譚克勤和江平同時沉默了。過了好一會,江平才慢慢道:「以後亡靈花不會再

送沙發了。」說完起身就走,另兩個人跟在他身後。

  「到底怎麼回事?」杜仲和霍晨光追上去問。

  那三個人一言不發,眼睛中飽含著濃厚欲墜的恐懼,譚克勤輕輕地問了一句:「夏春

陽已經碎屍萬段了,你想要我們也死掉嗎?」這話讓杜仲他們一怔,轉眼間那三個人便離

開超市,匯入茫茫人海,不知所蹤了。

  杜仲把手機打開,看時間已經到了9點半,手機上有幾十條短信,都是爸爸媽媽發來

的,他頭髮根立即炸了起來:糟糕,自己沒開手機,他們一定從電視裡聽說廣電大廈出的

事了,現在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子了。霍晨光的情況跟他一樣,兩人火急火燎地給父母回電

話,這才知道,兩人的父母都已經趕到廣電大廈找他們去了。得知他們在超市,四個大人

下了一致的命令:原地等候。

  不到5分鐘,兩人的父母大人就趕來了,先是察看身上有無傷口,接著便是要他們老

實交待前因後果——在等待他們來的這5分鐘裡,兩人已經統一了口徑,一致宣稱自己是

因為好奇才出現在演播室裡的,其他的事情跟他們沒關係。這個回答讓大人們很滿意。他

們把兩人重新帶回了廣電大廈,警察走過來要給他們做筆錄——面對警察該怎麼說,這個

兩人還沒想好,杜仲想了想,覺得問題嚴重,決定直說,就把他知道的都說出來了;另一

邊的霍晨光卻還是堅持對父母的那套說辭,雙方一對口供對不上,又解釋了好半天,好不

容易弄完,電視台又過來拉他們做節目,他們剛要拒絕,四個大人卻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

:「好啊!」

  「兒子,去吧,好歹也上回電視!」杜仲的媽媽說。

  「加油兒子!」霍晨光的爸爸興奮得臉上泛光。

  杜仲和霍晨光不知所措,還沒來得及反抗,已經被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推著走進了一樓

的演播室,門還沒關上,從外面跑進來一個女孩,進門就直衝著杜仲他們跑過去。工作人

員正在清場,順便一把抓住她,準備把她一起清理出去。

  「放開我,我可是重要證人!」這女孩張牙舞爪地道。

  「那才是重要證人呢。」工作人員指著已經在鏡頭前坐好的杜仲和霍晨光道。

  「杜仲!霍晨光!」女孩扯著嗓子朝他們兩人大喊起來,工作人員連忙摀住了一邊耳

朵,心想現在的孩子營養就是好,叫起來中氣十足。

  杜仲和霍晨光聽到叫聲,朝這邊一看,兩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王雪被那高大的工作

人員捏著胳膊,臉漲得通紅,全身都在猛力掙扎,兩條辮子都翹了起來,那工作人員去抓

她另一條胳膊,被她拳打腳踢地閃開了,一時也無法靠近。

  「我朋友來了。」杜仲對LiLi說了聲,便和霍晨光跑了過來。LiLi在身後叮囑著:「

快點回來,再過幾分鐘就開播了。」

  「你怎麼來了?」杜仲問王雪,那工作人員見王雪真是他們的熟人,便放開了王雪的

胳膊。

  「你們還好意思說?」王雪對著他們咆哮,「都上電視了,怎麼不叫上我?為什麼?

沒把我當自己人?」她火氣十足,胸脯一鼓一鼓的,看來是憋了不少脾氣在裡頭。杜仲和

霍晨光連忙安慰她,說來電視台純屬偶然,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王雪還是生氣:「那也該給我打個電話吧?」

  「對不起,真沒想到,」杜仲他們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轉換了話題,「你是從

電視上看到我們的吧?」

  「嗯。」王雪鬱悶地點了點頭。

  「我在電視上看起來怎麼樣?」霍晨光連忙問。

  「一點也不好看。」王雪還在生氣,嘟著嘴道,「後來發生什麼事了?」

  「你看到什麼地方了?」杜仲記得易凌雲在演播室裡變成影子後,他們便逃了出來,

至於攝像機是否還在轉動,就顧不上那麼多了。

  「就看到易凌雲變成了黑影子,然後你們都嚇得屁滾尿流,再後來節目就結束了。」

王雪說,「那個人變成黑影子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當然是真的。」杜仲把後來的事情告訴她,她徹底忘記了生氣,眼睛越睜越大,等

杜仲說完之後,便迫不及待地道:「易凌雲沒死!我看見他了!」

  「哦?」杜仲和霍晨光連忙追問是怎麼回事。王雪見他們兩人有這麼神奇的經歷,自

己也要爆點猛料出來震上一震才有面子,便慢條斯理地從跟蹤於慧慈說起。起初杜仲他們

聽得不耐煩,老催促她加快速度,等聽到她和蕭雪晴在於慧慈家裡的遭遇後,兩人終於露

出驚訝的表情,一言不發地聽她說完。聽到王雪遇到那個奇怪的黑影子時,他和霍晨光同

時鬆了一口氣:「那肯定是易凌雲,廣電大廈停電的時候,他總算逃了出去。」

  「我還沒說完。」王雪說,「後來,我回到家裡,剛好爸爸媽媽在看你們那個節目,

我一看就氣死了,馬上打你們的手機,又關機了。電視裡剛看了幾分鐘,就出事了,你們

和LiLi逃跑的樣子十分狼狽,」王雪有些幸災樂禍地斜了他們一眼,「後來就出來另外一

個人,對著屏幕說這次節目因為意外結束了。我媽媽他們還說這節目做得很巧妙,尤?C是

那個黑影子,還有你們逃跑的樣子,做得跟真的一樣。我就猜可能是真的……」

  「你為什麼認為是真的?」霍晨光忍不住插了一句。

  「因為你們演技沒那麼好!」王雪搖頭晃腦地道,「我跟爸爸說我也知道些情況,爸

爸向電視台打了個電話,我們就來了,嘿嘿。」

  「你主要是為了上電視吧?」杜仲問。

  「你們不也上了電視了嗎?」王雪承ˇ了她的動機。杜仲和霍晨光互相看了一眼:他

們現在越來越覺得上電視是件無聊的事,但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坐到鏡頭前,還是很激動



  「等下別說於慧慈的事,這事還不清楚,隨便說出來不太好。」杜仲叮囑霍晨光和王

雪道。

  「那其他的事呢?」王雪問。

  「其他的事都說出來吧,」杜仲說,「讓大家都知道亡靈花有多可怕,這樣就沒人去

坐她的沙發了。」

  「好。」王雪和霍晨光覺得很有道理。

  接下來的節目中,杜仲和霍晨光發言很少,王雪是第一次面對鏡頭,十分激動,滔滔

不絕地說了很多話,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有兩次差點漏出於慧慈的事,被杜仲和霍晨光

連連咳嗽提醒了。

  節目做完,杜仲他們幾個已經覺得睏倦不堪,互相商量好第二天上午在公園裡見面,

說了聲再見便上了各自家長的車,幾乎都是一上車就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一直睡到11點才醒來,家裡其他人都上班去了。杜仲睜開眼睛,懶洋洋地

躺在床上,用了好幾分鐘才明白自己是在家裡,又用了好幾分鐘才回想起昨晚的事,從床

上探出身子掀開窗簾,黑沉沉的雪花仍舊無邊無際地撒落著,陽光斑斑點點地射了進來,

這下他徹底清醒了,猛然想起和霍晨光他們約好見面的事,拍了一下額頭,連忙給霍晨光

打了個電話。

  「喂?」霍晨光似乎在吃東西,含糊不清地問了句。

  「你到公園了沒有?」杜仲問。

  霍晨光在那邊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忘了——你等了很久了吧?」

  杜仲鬆了一口氣:「我也剛起床,乾脆下午再去吧。」霍晨光很爽快地答應了。

  又打了個電話給王雪,響了很久的鈴才接通,王雪夢囈般的聲音傳來:「喂?」

  「我們在公園等了你一上午!」杜仲逗她道。王雪驀然清醒過來,對著話筒大叫:「

啊?我忘了!我這就起床,你們別走!」一陣丁零噹啷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杜仲哈哈笑道

:「逗你呢,我們都剛剛起床,下午再去公園吧。」

  「那你不會中午打電話啊?」王雪立即恢復到夢囈狀態,電話掛了,估計她又倒回去

睡覺去了。

  杜仲本打算再睡一覺,被這麼一鬧,一點瞌睡也沒有了,光著腳下地,到廚房裡找到

牛奶和麵包吃了,腦子便開始轉動起來。昨夜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出現在腦海裡,儘管已

經不在現場,卻仍舊心有餘悸。回放全程之後,他發現自己和霍晨光起初的推測並不完全

正確。依照他們本來的推測,夏春陽他們幾個,不但知道亡靈花是誰,而且知道亡靈花能

夠解除那種神秘力量造成的影響。然而,從昨天晚上他們的表現來看,顯然並非如此。

  昨天晚上,在那個女孩出現之前,易凌雲和其他人的表現一直都很正常,除了面對鏡

頭表現出來的緊張之外,似乎毫不擔心恐怖禮物會造成什麼後果。然而,自從那個女孩出

現之後,情況就完全改變了,眾人都顯得異常慌張,甚至是恐懼,易凌雲甚至說他沒想到

亡靈花的事竟然是真的。這至少說明兩件事:第一,在此之前,他們都認為恐怖禮物並不

會實現,也就是說,他們其實並不相信亡靈花的恐怖力量是真的。這點非常奇怪,根據他

們之前的表現來看,他們顯然是非常瞭解亡靈花的,甚至參與了對亡靈花的炒作,又如何

會不知道亡靈花的力量是真的呢?除非,他們本身也受到了亡靈花的利用,亡靈花並沒有

告訴他們真相——驀然想到這點,他心頭猛然一跳,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為了不讓思路被

打斷,暫時強行將那件事放在一邊,仍舊依照原來的思路往下想。

  易凌雲他們前後截然兩般的態度,還說明了另一件事——那個女孩讓他們相信了亡靈

花的事情。這點是顯而易見的,一切都是在那個女孩出現之後改變的。問題是,假如夏春

陽他們並不知道亡靈花的力量是真的,那個女孩又是怎麼知道的呢?而且,就算那個女孩

知道了這個,又如何在短短的一分鐘時間裡就讓夏春陽他們相信呢?除非那女孩拿出了讓

他們信服的證據,或者他們和那女孩之間有某種關係,使得他們絕對不會懷疑那女孩的話



  他剛才想到的另一件事情是,在夏春陽「碎屍萬段」之前,他曾經說過「想不到真的

有亡靈花」,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他以前並不知道世界上有亡靈花這個人——或者說他

認為亡靈花只是網絡上的一個形象。但是,假如他們是被亡靈花利用,至少有一點是必須

具備的,那就是,亡靈花這個網絡形象,一定在現實中對應一個具體的人,如果真是這樣

,夏春陽這句話就非常不合道理,照這個推斷,他問的應該是「想不到亡靈花真有這樣的

力量」,這樣才符合常理。更加矛盾的是,在前一句話中,他剛剛質疑了亡靈花的存在,

後一句話又立即說「亡靈花?C實是……」這句話他沒說完,就已經死了。但從這沒說完的

半句話中,可以看出,他本來要說的是亡靈花的真實身份。

  這就形成了一個怪圈:夏春陽他們知道亡靈花是誰,但卻又認為她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炒作了她的力量,但又不認為她的力量是真實存在的。

  假如是這樣,那麼,昨天晚上,他們找電視台又是為了什麼呢?如果實際上並不存在

一個真實的亡靈花,並且他們炒作的那種力量也不存在,他們找電視台有什麼好處呢?

  另外,夏春陽的碎屍萬段也十分蹊蹺。他在即將說出亡靈花的一霎那,忽然毫無來由

地碎裂成幾十塊,在場的人都感到極度震驚,而他的同學們卻似乎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並

且同時喊出了「碎屍萬段」這四個字。夏春陽當時的情形,的確很符合這四個字,然而,

他們說的是「果然是碎屍萬段」,可見對此早就知道路。而在這之後,易凌雲一直喊著說

這一切都是真的,還說是他們自己害了自己,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有一點可以確定:夏春陽的碎屍萬段,一定是因為他說了不該說的話。這不僅僅從他

剛要說出亡靈花的秘密就遭難這點可以看出,分手之前於東他們說的話也表明了這點。雖

然他們沒有明說,但從他們的話裡,不難猜到,他們知道真相,但不能說出來,一說出來

,就會和夏春陽一樣碎屍萬段。

  杜仲覺得這情形十分複雜,想到這裡再也想不下去了。他望著窗外茫茫的黑雪,不知

道亡靈花的力量要散播到什麼時候、眼前的黑雪要多久才能消。一念及此,他忽然想起江

平最後說的一句話:「以後亡靈花不會再送沙發了。」這句話包含著多重含義。最重要的

一點是,它指明了這些恐怖事件和亡靈花之間的關係,江平這麼說,顯然是已經認定所有

的事情都是亡靈花的恐怖贈送,因此才會說出這句話,它的潛台詞是:亡靈花不送沙發,

恐怖的事件也就不會發生了——杜仲咬了咬嘴唇,如果事情真能如此簡單地結束,那倒是

好事。然而,既然江平他們對亡靈花的力量已經估計錯了一次,會不會這次也估計錯了?

也許亡靈花的恐怖贈送,並不需要沙發。他匆匆在紙上記下這點,準備過會查一查亡靈花

的恐怖贈送和沙發之間的關係。就目前來看,已知的恐怖事件中,除了黑雪和於慧慈之外

,其他的事情都是在《恐怖大增送》中網友索要的禮物,而黑雪這件事,曾弘揚說是給亡

靈花發了站內消息——假如這是真的,那麼亡靈花施行恐怖手段,至少有兩個途徑:其一

是《恐怖大贈送》內的沙發,其二是站內消息,也許還有其他途徑是江平他們所不知道的

,於慧慈就是一個例子,想到於慧慈,他腦子停頓了一下——也許這個女孩和亡靈花完全

沒關係,至少目前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們之間有關係。他發現自己還忽略了一件事,那

就是學校池塘裡的水,那些水怪異地變熱了,這件事究竟和亡靈花有沒有聯繫,暫時也無

法確定。

  江平最後說的那句話,還說明了另一件事:他能夠控制亡靈花以讓她不再發送沙發。

然而這又是矛盾的,假如他真能控制亡靈花,易凌雲和夏春陽就不會出事,他也不至於不

知道黑雪就是亡靈花所為——杜仲又想到了那個闖進演播室的女孩,他記不清她的模樣,

實際上當時自己完全沉浸在上電視的喜悅中,沒有太多心思去理會別人。但就是這個女孩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黑雪就是亡靈花所為時,她就已經知道了。在當時,知道這點的也許

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曾弘揚,另一個就是亡靈花。

  難道她就是亡靈花?

  杜仲心頭狂跳,從頭至尾又想了一遍,搖了搖頭:如果她就是亡靈花,為何當初的表

情會那麼驚慌呢?難道她不知道自己具有那種力量?

  除非……

   杜仲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除非她不知道自己具有那種力量。

  那種力量,王雪曾經稱之為魔法。

  他眼前忽然疾閃過一道電光,腦子漲了漲——他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真相。

  在這些事件之中,除了其他不相干的網友之外,一共有三組人。第一組人是夏春陽他

們幾個人,這幾個人的特點是:知道亡靈花是誰,但卻又認為她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他們

炒作了她的力量,但又不認為她的力量是真實存在的,並且他們具有控制亡靈花的能力。

  第二組人,就是那個女孩。可以肯定她就是高三(2)班的學生,自己和霍城光之前

的時間分析應該是不錯的。她的特點是:不相信亡靈花的恐怖力量,但卻是第一個知道亡

靈花的力量是真實存在的人。

  第三組人,就是亡靈花——暫且將她設定為「人」。她的特點是:能夠施加各種神秘

力量,但卻必須通過網絡上的信息才能施加這種力量——至少從目前已知的情況來看是這

樣。

  這三組人,從力量上來說,亡靈花是神秘力量的源泉,而那女孩是最接近亡靈花的人

,夏春陽他們幾個,則是利用這種力量的人。

  杜仲想到了兩個問題:亡靈花為什麼要讓別人來控制自己的力量呢?夏春陽他們,為

什麼不直接控制亡靈花、中間還需要加入一個看起來毫無作用的女生呢?

  這個女生起的是什麼作用?無論是從力量本身,還是從控制的角度,她都是一個多餘

的人。她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並且是作為一個中間角色出現,只能認為,雙方都需要她



  他們需要她做什麼呢?

  到這一步,杜仲的思路已經很清晰了。

  亡靈花施加恐怖力量,和夏春陽他們控制亡靈花,都需要通過這個女生作為媒介——

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再次想起夏春陽他們那一組人的特點:知道亡靈花是誰,但卻又認為她並不是真實

存在的;他們炒作了她的力量,但又不認為她的力量是真實存在的,並且他們具有控制亡

靈花的能力。

  是什麼人能夠讓人產生這樣矛盾的看法呢?

  答案是:沒有人能夠同時存在而又不存在。

  進而,第二個答案是:亡靈花不是人。

  杜仲舒展眉頭笑了起來——只要亡靈花不是人,事情就變得多麼簡單;也只有亡靈花

不是人,才能解釋所有的問題。

  亡靈花如果不是人,那會是什麼呢?

  王雪曾經說過,這一切古怪的事情是種魔法——如果,亡靈花僅僅是一種魔法呢?

  彷彿挑出了一團亂麻中的線頭,杜仲順著這條線走下去,思路暢通無阻——亡靈花是

一種魔法,這種魔法也許只是個傳說,也許是來自某張謠言的紙片——就像電視裡經常演

的那樣。夏春陽他們幾個和那女孩一起發現了這種魔法的存在,和正常人一樣,誰都不相

信這魔法是真的。出於好奇,他們嘗試著使用這種魔法,但,考慮到那女孩的特殊地位,

這種魔法也許只有女孩才能使用。或許在最初使用的時候,魔法並沒有成功,這事給了他

們靈感,他們根據魔法的內容,在網絡上開始贈送恐怖禮物,「亡靈花」的原型,就是那

個女孩——但實際上,她不過是魔法的附著物。起初,他們以為魔法不靈,便用各種手段

來炒作,後來,魔法在周旭文和王建身上實現了,但他們以為這是別的網友在開玩笑,並

沒有當真。再後來,曾弘揚利用亡靈花和黑雪炒作自己,夏春陽他們受到啟發,這才走到

公眾面前,也許他們打算在電視台展示出亡靈花失靈的魔法,然後再說出亡靈花的真相。

然而,就在那個時候,那女孩忽然發現自己施加的「亡靈花」魔法竟然真的變成了現實…

…不,不對。

  杜仲驀然停下來。

  黑雪是昨天上午開始下來的,那女孩應該早就發現「亡靈花」魔法具有的力量了,為

什麼直到晚上才說呢?

  為什麼要等到易凌雲坐了亡靈花的沙發之後,她才說出真相呢?

  她顯然是不願意易凌雲死的,否則那天晚上就不會說出來了;在此之前,她顯然也是

知道易凌雲要坐沙發的,因為網絡上的「亡靈花」這個ID,應該就是由她掌握著密碼,只

有通過她才能發送沙發——她之所以等到那個時候才說,只能有一個解釋——她也是到那

個時候才知道!

  既然魔法必須通過她才能施行,為什麼她自己會不知道呢?

  難道那種魔法已經強大到超越了她本身的意志?

  杜仲想到這種可能,發現真相的興奮心情頓時化為烏有。

  的確有這種可能。

  如果不是魔法超出了他們的控制,夏春陽和易凌雲也不會遭遇那種慘狀了——早該知

道這點。也許魔法超出控制的後果,在他們接觸這種魔法之初就已經知道了,甚至可以推

測出,為這種魔法保守秘密,是活命的必要條件,一旦洩密就會死,否則,江平不會對自

己說那樣一番話。

  魔法超出控制之後,又會發生些什麼呢?

  杜仲不知不覺間已經滿頭大汗,他拚命回想著,想看看自己遺漏了什麼,又探頭望了

望紙上自己寫下的亡靈花的特點:能夠施加各種神秘力量,但卻必須通過網絡上的信息才

能施加這種力量。

  他輕輕吐了一口氣。

  沒錯,這點自己幾乎忘記了,亡靈花目前必須通過網絡才能施加它的力量,而能夠讓

它和網絡聯繫的,無疑就是那女孩在網上註冊的「亡靈花」這個ID,如果真像江平所說的

,亡靈花以後再也不會贈送沙發了,是不是表示,作為魔法的亡靈花,也從此再無法施展

了呢?

  但願,真的是這樣。杜仲心裡仍舊覺得隱隱不安,卻再也想不出什麼地方讓他不安。

  他想了又想,最後坐到了電腦前,上網,直接點開沼澤八卦論壇,《恐怖大贈送》的

帖子正在首頁,點開一看,果然和江平說的一樣,亡靈花昨晚發了個帖子,宣佈自己再也

不會贈送沙發了。這個帖子引起了大家的強烈的反對,無數「花粉」(亡靈花粉絲的外號

)跟貼要求亡靈花繼續贈送沙發,但亡靈花再也沒有發言。

  他關上這個帖子,不知道怎麼回事,不留神點開了另一個帖子。這個帖子是前天晚上

發出來的,昨天上午他曾經點開過一次,當時聽了沒留意,這次再點開,留神看了看。

  這張帖子上,集中了亡靈花所有的照片,各種古怪的姿勢擺在一起,看起來十分怪異



  而更為怪異的,是伴隨這張帖子的打開而出現的音樂聲。

  起初,音樂聲並沒有響起,看帖子看到一半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讓杜

仲嚇了一跳。依照常規,尖叫聲會有一段時間的延遲,然而杜仲剛剛聽到這聲尖叫發出一

個苗頭,聲音便驀然消失,毫無預兆地轉換為一聲歎息——和尖叫聲一樣,歎息聲剛剛萌

發出一點味道,便又立即消失了,猛地轉換成笑聲……如此忽高忽低,忽喜忽悲,各種古

怪的聲音驟然而來,又驟然而去,杜仲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聲音在高低起落,恰如平地行

走,驀然發現自己在高峰頂端,正欲朝下望望,又驀然發覺自己到了谷底,驀然驀然驀然

,各種高低起伏的聲音之間沒有過渡,沒有上下承接,卻又偏偏嚴密地接合,前後之間沒

有絲毫縫隙,完全違背常人發聲的規律——甚至違背平常任何一種聲音的規律,讓人說不

出的難受,一顆心臟在半空中顛來倒去地顛簸著,連呼吸的節奏似乎也無法掌握了。

  然而,這還不是那聲音最令人煩悶之處。

  幾聲聲音過後,音樂聲緩緩而起,和聲音的不合常理一樣,音樂聲完全是違背樂理地

流淌著,即使是最沒有音樂天賦的人,也無法將樂理打破到如此地步,每一步都出人意料

,朝向一個扭曲的方向,扭曲的音樂加上扭曲的聲音,眼前晃動的是扭曲的照片,不到兩

分鐘,杜仲就已經覺得頭暈噁心,連忙關上這個帖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才覺得舒服

了點,但腳下仍舊覺得搖晃,似乎剛剛從驚濤駭浪之中登陸,眩暈的感覺並未完全消退。

  休息了兩分鐘之後,他忍不住又重新點開剛才那個帖子——他也說不出自己是出於什

麼心態,明明極度厭惡剛才的所見所聞,卻又忍不住想再次接觸。

  照片和音樂聲又出現了,彷彿一根古怪彎曲的針,在他的腦海裡肆意地穿刺著,他頭

疼欲裂,卻又欲罷不能,一種怪異的快感在心裡萌生出來。他知道自己應當要甩掉耳機,

但卻無法抗拒心裡那種繼續下去的慾望。依照帖子的提示,他飛速滾動著鼠標,速度越來

越快,照片也就越來越快地移動,漸漸連成了一幅流動的畫面:亡靈花在屏幕上翩然起舞

,不可思議地扭曲著自己纏滿繃帶的身體,在扭曲的音樂聲中,彷彿隨時都會將自己的身

體撕裂——照片如同動畫片一般動態播放著,杜仲上下滑動著鼠標,越來越快,亡靈花的

動作也就越來越流利,她彷彿真的活了過來,動作中透露出莫名的詭異,杜仲感到一股令

人窒息的恐怖氣息從屏幕上襲來,耳朵裡充斥著嗡嗡的巨響,眼前一片迷亂,繼而沉入黑

暗之中。

  12點鐘,王雪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梳頭洗臉之後,匆忙吃了點東西,看

了看時間,已經到了午飯時候,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剛才吃的那片麵包作為早餐剛好,

作為午餐似乎薄了點,於是又吃了一片。這下開了胃,腹中感覺到強烈的飢餓,連吃了不

少東西才停下來。

  既然已經吃過午飯,那現在就該算是下午了。她匆忙打了個電話給霍晨光,叫他馬上

到公園裡來。霍晨光還在看電視,聽她這麼說,不情願地道:「不是說下午嗎?」

  「現在已經是下午了。」王雪說,「黑雪越下越大了,我們得趕緊破案啊。」她興致

勃勃地道。

  霍晨光一想有道理,答應一聲掛了電話。

  掛掉電話之後,又給杜仲打電話,半天沒人接,打他家的座機也同樣沒人接,估計已

經在路上了,便趕緊換衣服下樓。

  到了公園裡,王雪已經在那裡等了幾分鐘了,正蹲在地上用樹枝挖著小小的河道,讓

地面上消融的雪水順著河道流到一個小坑裡。霍晨光蹲下來幫忙,王雪問:「杜仲呢?」

  「還在路上吧?」霍晨光覺得這個小型的水利工程很好玩,挖得十分起勁。

  兩人把四面八方的雪水引到小坑中,又在小坑側面打通一個小洞,雪水滿到小洞的位

置時,便從洞中朝外傾斜,洞外恰好是一片斜坡,底下的泥土被他們掏空了,水流傾注而

出時,形成一個小小的瀑布。欣賞了一會瀑布,霍晨光看了看時間,已經一點鐘了,杜仲

竟然還沒到,又打了個電話,很久才聽到杜仲有氣無力的聲音:「你們上我家來吧。」

  路面上騰騰地冒著白色的熱氣,讓人有騰雲駕霧之感。衣服和鞋子沒多久就濕了,如

同在洗桑拿,路邊的大小店舖裡人滿為患,行人們每過一陣就要到店內敞開衣服吹吹空調

。很多人因為中暑而暈倒了,救護車滿街飛,王雪他們一路上吃了很多支冰淇淋,趕到杜

仲家時,還是熱得不行。

  杜仲臉色蒼白,眼皮下帶著濃重的黑眼圈,彷彿一夜沒睡好似的。霍晨光看了嚇了一

跳:「你昨晚沒睡?」

  「睡了,」杜仲苦笑道,「11點才起床,上了幾分鐘網,就變成這樣了。」他把亡靈

花唱歌的那個帖子點開,讓霍晨光和王雪背朝電腦。那種聲音再次響起時,杜仲摀住了耳

朵,沒到一分鐘,那兩個小的臉色都開始發白了,他連忙把音箱關上了。

  「這是什麼?」王雪喘了幾口氣問,「噪聲武器?」

  「這是亡靈花的歌聲。」杜仲說。他聽到這歌聲,加上那些快速移動的畫面,當場便

暈倒了,要不是霍晨光後來打的那個電話,只怕現在還倒在地上。王雪說這是噪聲武器,

這倒真沒說錯——聽的時間長了,肯定能要人的命。幸好他倒下的沒多久那音樂便自動終

止了,否則的話,說不定他已經被這聲音活活害死了。

  「這歌聲真可怕。」霍晨光喃喃道,「但我記得,上次我們聽的時候,好像沒這麼可

怕。」

  「沒錯,」杜仲若有所思,「這點我也覺得奇怪,昨天聽的時候,它只是亂七八糟而

已,沒有這麼大的威力,似乎也沒這麼連貫。」

  王雪在一邊默默發了會呆,張開嗓子忽然發出一串高低古怪的聲音來,霍晨光和杜仲

兩人望著她,弄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她在學亡靈花唱歌。唱了幾句之後,她沮喪地停了下

來:「這不是人類能唱出來的。」

  「亡靈花本來就不是人類。」杜仲說。

  「什麼?」那兩個人大吃一驚,「你又知道了什麼?」

  杜仲笑了笑,讓他們做下來,自己拿著紙和筆,連比帶劃,將自己關於亡靈花的設想

說了出來。說完之後,霍晨光連連讚歎,王雪卻皺著眉頭不作聲。霍晨光推了推她,她回

過神來,邊想邊說道:「如果你的想法是真的,那麼說,這場黑雪爆發的時候,那種魔法

的力量已經超越了那女生本身?」

  「嗯。」杜仲點點頭。

  「在黑雪之後,那種魔法又繼續作用在易凌雲和夏春陽身上,這說明那個魔法已經可

以利用那女生作任何事情了,」王雪說,「既然這樣,網絡上的沙發,又怎麼可能停止呢

?」

  這話讓杜仲吃了一驚。

  這正是他心中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現在被王雪一說出來,他才知道自己為什麼覺

得不對勁。

  既然那種魔法的力量已經強到讓那女孩當時無法察覺,是否有可能,在同樣無法察覺

的情況下,那女孩回到網絡上贈送一個沙發?

  想到這點,三個人都覺得異常可怕。杜仲連忙點開《恐怖大贈送》的帖子又看了看—

—仍舊沒有沙發,亡靈花一直保持著沉默。

  「你說,我們是不是該找於東他們問個清楚?」霍晨光問。

  杜仲搖了搖頭。

  找他們有什麼用呢?無非是又多一個碎屍萬段的人。

  「那究竟是種什麼魔法呢?」王雪感興趣的還是魔法,她擰著眉頭冥思苦想。

  杜仲眼前一亮:「有了!」

  「什麼?」另兩人同時問。

  「我有辦法可以問出真相,」杜仲說,「但又不會讓於東他們碎屍萬段。」

  「什麼辦法?」王雪連忙問。但無論她怎麼問,杜仲就是不說,他翻著自己的通訊錄

找高年級同學的號碼,通過一條漫長的人物關係鏈,終於找到了江平的電話號碼。接通電

話後,江平一聽杜仲要問詳細情況,毫無商量餘地地說:「我們不能說,你問也沒用。」

杜仲說自己有辦法在不傷害他們的前提下問出來,他也不信,眼看就要掛電話了,杜仲大

喊一聲:「你不想知道易凌雲現在怎麼樣了嗎?」

  江平在那頭沉重地呼吸了幾聲才問:「他在哪?」

  「見面談,你讓我們試一試好不好?」杜仲跟他商量道,「你聽了我的方法,要是覺

得不行,就不試。」

  江平猶豫了一會,終於同意了,他報了一個地址,杜仲趕緊拿筆記下來,對江平道:

「我們馬上到。」

  江平家離杜仲家不遠,坐車10分鐘就到了。10分鐘後,江平打開房門,看到杜仲他們

,無可奈何地道:「進來吧。」

  三個人進門後,江平馬上問起了易凌雲的下落。王雪又重述了一遍自己遇到那個黑影

的經過,江平聽完之後鬆了口氣:「這一定是易凌雲——他總算沒死!」

  「雖然沒死,但估計也不太好受。」杜仲說。江平聞言沒有搭話,只是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們不能說出亡靈花的真實身份,」杜仲說,「不然你們都會碎屍萬段,對

不對?」他說這話時,充滿了自信,認為對方一定會點頭。出乎意料的是,江平搖了搖頭



  「不會?」他大惑不解,「那你們為什麼不說出來?」

  江平說:「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不能說為什麼不能說。」

  這句話說得很拗口,但三個人都聽明白了,杜仲試探著問:「如果你說出來,也會遭

到某種災難?」

  江平沒作聲。

  杜仲又問了幾個關於亡靈花的問題,江平都沒再回答,最後打斷了杜仲的問話道:「

這就是你說的好辦法?」

  「嗯。」杜仲點了點頭。

  「你說的好辦法,就是你來問問題,我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江平並沒有嘲笑他,

但卻帶著一絲苦笑,「你憑什麼認為這就是安全的?」

  杜仲怔了怔道:「我記得夏春陽和易凌雲都曾經透露過關於亡靈花的一些情況,雖然

不是很重要,但是……」

  「別亂想了,你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會回答你的問題,」江平說,「我也不會說『是

』或者『不是』,你大概是香港律師片看多了吧?」

  杜仲還想勸他,王雪拉著他的胳膊道;「我也覺得這個做法不安全,還是別冒險了。

」霍晨光和杜仲都詫異地看著她:這是她第一次說出這麼有理智的話,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兩人的目光讓王雪有點不好意思,臉紅了起來,霍晨光誇張地道:「你還會臉紅?」王

雪撲過去就打,被杜仲拉開了。

  「你不願意回答,聽我說說總可以吧?」杜仲沒有辦法,只好退而求其次。他本來認

為,易凌雲和夏春陽都曾經無意中透露過亡靈花的信息,正是這些信息讓他推出了真相,

照這麼看,只要不是直接說出亡靈花的核心內幕,或許不會遭受碎屍萬段或者其他的災難

。然而,江平的態度讓他明白,事情比他想像的更加嚴重,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雪也

讓他別問了,仔細一想,這才發現自己起初的想法的確太冒險,在自己這邊不過是動動嘴

唇問個問題,在江平那邊,卻是動輒性命攸關,拿人命冒險,未免也太殘忍了。他心裡暗

暗愧疚,臉皮直髮燙,幸好沒人看出來。

  「你要說什麼?」江平問。

  「真相,我要說的是我們猜到的真相。」杜仲說。

  「哦?」江平驚奇地瞪大了眼睛,把眼鏡朝上推了推,「你們猜到什麼了?」

  杜仲把自己關於亡靈花的猜測說了一遍,?C間,江平不時露出驚訝的神情,好幾次差

點忍不住說出些什麼來,被霍晨光和王雪及時攔住了。說完後,杜仲期待地望著他,他滿

頭冒汗,擦了擦額頭道;「你的推理能力很強,雖然還不能作警察,但是可以作私人偵探

了——但我不能告訴你這猜想對還是不對。」

  「明白了。」杜仲點了點頭。

  其實,不用他說對或者不對,江平已經暗暗地將答案告訴他了。他說自己的推理能力

很強,這就是對自己推理的肯定;但是他又說自己還不能作警察,只能做私人偵探,這顯

然就是說,自己的推理雖然看起來入情入理,但還有一部分是不符合實際的。江平的這番

話,既能讓自己得到一個正確的評價,又不會對他的生命造成威脅——這番話無論怎麼看

,都絲毫沒涉及亡靈花的秘密。杜仲不由暗自欽佩江平,到底比自己高兩個年級,真會轉

著彎說話。他心中一動:是否能讓江平以這種方式來告知自己真相呢?這個念頭剛一冒出

來,他立即便否定了——長濟有句俗話,叫做「術法子不可久玩」,意思是說,耍戲法不

能重複耍太久,否則必然露餡。江平這辦法雖好,但也不能多用,萬一露餡了,陪上的可

是條命。

  「但我有一點可以保證。」江平說,「亡靈花決不會再送沙發了。」

  「你怎麼能保證?」霍晨光忍不住問。

  「我可以保證。」江平說。

  「但,那女孩不是被魔法超越了嗎?」杜仲問。

  「所以說你只能做私家偵探。」江平說。

  說到這裡,杜仲覺得自己的話問完了,便找江平要其他人的聯繫方式,江平猶豫了一

下說:「你最好別去找於東和譚克勤,我怕他們會控制不住說出來。」他把那女孩的地址

和電話寫在一張小紙條上遞給杜仲,杜仲一看那女孩的名字,抽了口冷氣。

  那女孩名叫王玲。

  「這名字和亡靈花只差一個字啊,」王雪驚歎道,又立即解釋,「我是說讀音。」

  不用她說,這點誰都看出來了。三雙充滿疑惑的眼睛望著江平,江平無奈地道:「我

不能說。」他給王玲打了個電話,正要說杜仲他們的事,便聽見王玲在那邊大聲說:「我

現在沒空,回頭再說!」江平舉著電話愣了愣,又把電話打了過去。

  「我說了我沒空!」王玲的聲音很大,杜仲他們都聽見了。

  「你是不是在接受採訪?」江平問。

  「對。」王玲說,「我只是露個臉,不會說出來的,你放心好了。」

  「你不要命了?你……」話沒說完王玲就掛了,江平拿著話筒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才

把話筒放回電話機座上。

  「怎麼了?」霍晨光問。

  「她在接受採訪。」江平說。

  「接受採訪怎麼了?」杜仲不明所以。

  「誰能拒絕出名的誘惑啊?」江平苦笑道,「我現在真的懷疑你說的那種情況會出現

。」

  「哪種情況?」

  「亡靈花,」江平遲疑了一下,「我現在真的不確定她會不會繼續送沙發。」

  「啊?」

 杜仲他們沒想到江平會這麼說,幾分鐘前他才剛剛說過這種情況絕對不會發生,怎麼

突然又發生了這種變化呢?難道,接受採訪和亡靈花贈送沙發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

?杜仲等人滿腹狐疑,還想再問,江平已經打開房門:「你們走吧,我今天接待了不少人

了——那些記者沒完沒了地來,我連房門都不敢輕易打開。」

  從江平家出來,王雪無限羨慕地道:「要是也有人絡繹不絕地來採訪我該多好啊。」

杜仲和霍晨光沒搭腔,兩個人都在想著江平最後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怎麼也想不透。

  「他為什麼忽然認為亡靈花有可能繼續贈送沙發呢?」杜仲不知不覺說了出來。

  「這還不簡單!」王雪飛快地道,「有那麼多記者採訪王玲,她能被人這麼關注,全

是因為亡靈花。既然這樣,她當然不會結束這種魔法了。」這話讓杜仲和霍晨光恍然大悟

:的確,就像江平說的,誰能拒絕出名的誘惑啊?倘若是我,能不能拒絕這種誘惑呢?每

個人都在心裡掂量了下,竟然都沒把握說自己能,不覺臉上都有些訕訕的。王雪搔了搔頭

皮道:「但江平為什麼能拒絕這種誘惑呢?」

  「江平,還有於東和譚克勤,」杜仲說,「甚至包括易凌雲和夏春陽,我想他們當初

就是受不了這種誘惑,才會送出一個沙發讓易凌雲坐了,以達到出名的目的。但是我想,

」他沒來由打了個寒噤,「任何人親眼見到易凌雲和夏春陽遭遇過的事情之後,都不會再

想靠這個出名了。」

  「沒錯。」霍晨光也打了個寒噤,當時的情景彷彿又浮現在眼前,讓他心中猛地一涼



  「也對。」王雪說,「王玲沒有親眼看到,所以不知道有多麼可怕。」

  說話間,已經到了王玲家的樓下。江平後來又給王玲打了個電話,但她已經把手機關

掉了,電話線也拔了——這倒是弄巧成拙,要不是她拔掉了電話線,杜仲他們還猜不到王

玲就在自己家裡接受採訪呢。

  到了王玲家門口,按了按門鈴,裡面傳出問話聲:「誰啊?」杜仲想她連江平的電話

都掛,自己這夥人就更不會搭理了,索性提高聲音道:「電視台的。」

  「不是剛走嗎?怎麼又來了?」王玲在屋裡嘀咕著,打開門一看,滿面笑容轉為驚愕

:「你們是誰?」

  杜仲一手撐著門,一邊飛快地把來意說明了。

  「你既然知道我不能說,還來問什麼?」王玲有點不高興。

  「我只想問一件事,」杜仲說,「亡靈花還會不會再送沙發?」

  「不會。」王玲乾脆地說。

  「這樣就好。」杜仲鬆了一口氣。

  「沒事了嗎?我要休息了,今天接受了太多採訪,很累。」王玲有些得意地道。

  杜仲他們說了聲謝謝就告辭了。

  「跑這麼遠就問了這麼一句話。」王雪不滿地嘀咕著,「我看她說得口不應心。」

  「我也這麼覺得。」霍晨光說。

  「我也這麼覺得,」杜仲說,「我本來想多問點,但看她那樣子,肯定不會理我們,

只好提醒提醒她,別再讓亡靈花送沙發了。」

  「這有用嗎?」

  「不知道。」

  亡靈花這邊似乎已經沒辦法調查,也沒辦法阻止,只能靠江平他們自己了。

  「如果能夠知道那種魔法的來源就好了。」王雪充滿自信地道,「那我就可以找到解

除魔法的辦法!」

  「那是,你是巫婆麼。」霍晨光剛說完,耳朵就被王雪揪住了。

  「但他們什麼也不能說,」杜仲歎了口氣道,「所有的線索都用上了,該推的都推了

,他們不說,我們也沒法找到魔法的源頭。」

  「他們也沒說亡靈花是怎麼回事,你不也是推出來大部分了?」王雪道,「我們照樣

可以推出魔法的源頭是什麼。」

  「怎麼推?一點線索也沒有。」霍晨光道。

  王雪抿嘴一笑,得意洋洋地用食指點了點霍晨光的額頭:「說你笨就是真的笨!魔法

是從亡靈花出現以後開始的對吧?」

  「對。」霍晨光摸著額頭道。

  「亡靈花出現以前,夏春陽他們就找到那種魔法了對吧?」

  「對。」

  「夏春陽他們要找到魔法,當然不是直接從抽屜裡拿出來,他們還得有點什麼經歷對

吧?」

  「對!」杜仲和霍晨光同時叫道,他們恍然大悟地指著王雪,半天沒說話,王雪得意

地晃著腦袋,冷不防那兩人同時又驚又喜地把大巴掌拍到她頭上:「你這小丫頭腦子還不

錯嘛!」王雪甩開他們的手正要反擊,看到他們驚喜的表情,咕噥了兩句便作罷了。

  王雪說得沒錯,既然從江平他們嘴裡問不出魔法是什麼,那就只能靠自己來尋求答案

了。魔法的確不可能放在平常的地方等人去拿,只需要知道在亡靈花出現之前,江平他們

做了些什麼,也許就能推測出魔法的來歷。江平雖然不能說關於亡靈花的事情,但要說出

自己在找到這種魔法之前的行動,總該沒有問題。杜仲想到便行動,興沖沖地打電話給江

平,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江平在那頭聽他說完,絲毫沒感染他的興奮,兜頭一盆冷水

潑了過來:「說你不夠格當警察你還不聽——你別找這些沒用的了,這事你管不了!」

  「你別管我能不能管得了,告訴我吧,反正又不會害了你。」杜仲厚著臉皮道。他這

一招是從王雪處學來的,關鍵時刻,臉皮不厚不行了。

  「行,」江平說,「6月3日之前,我們一直在學校上課,其餘的時間就是上網,去的

地方就是教室、食堂、寢室和網吧。你認為魔法會藏在什麼地方?」

  杜仲微感失望:「沒去過什麼特別的地方?或者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沒有!」江平的語氣很不耐煩,「我告訴你了,這條路走不通,越走越遠了!」說

完就掛了。

  越走越遠了?

  難道我們又想錯了?

  但如果不這麼查,還能怎麼查呢?還剩下什麼線索?

  杜仲望著滿天的飛雪,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原本確信自己的推理是正確,現在卻反而

迷惘了許多,似乎有許多真相自己都沒有看見,卻又不知道那是什麼,甚至無從追尋,不

光是沒有線索,而且不敢去尋找線索。

  「我覺得,還有個辦法。」霍晨光咳嗽一聲道。

  杜仲和王雪立即將目光投到他身上。

  「我們調查亡靈花案件的目的,本來純粹是好奇,對不對?」霍晨光道。

  「對。」王雪點點頭。

  「但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現在,必須要阻止亡靈花的行動,否則可能還會有更多

的人遇害,對不對?」

  「當然,我們現在是甘冒奇險!」王雪慷慨激昂地道。

  「阻止亡靈花的行動,一個辦法是從源頭上找出它的來歷,想辦法消滅它,對不對?



  「對,你快點說!」王雪不耐煩地道。

  「要阻止它的行動,未必一定要找出它的來歷。」霍晨光終於說到了重點,他見杜仲

和王雪都在注意地聽自己說話,覺得很滿足,「要阻止它,可以從另一端下手,切斷它行

動的渠道!」

  這話一說出來,王雪和杜仲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但還是覺得他說的是廢話。目前已知

的亡靈花行動的渠道,只有網絡上的信息這一條,這個渠道已經由江平他們在控制了,霍

晨光再提到這個,絲毫含義也沒有。

  霍晨光等了一陣,沒聽到料想中的喝彩聲,覺得有些詫異,問了句:「怎麼了?」

  王雪幸災樂禍地跳著腳正要說,被杜仲攔住了。杜仲見霍晨光的眼神充滿期待,有些

不忍心打擊他,慢慢把他們沒喝彩的原因說了出來。霍晨光聽完之後,先是恍然大悟,繼

而笑道:「你們忘記學校裡的池塘了嗎?還有於慧慈……」他的話沒說完,那兩個人已經

「啊」地一聲,王雪為了報復他先前的舉動,如今如發炮製,伸手猛拍他的頭頂:「這小

子挺聰明啊!」

  迄今為止,除了網絡上那些網友和黑雪事件之外,發生的古怪事情還有兩樁:其一是

學校裡池塘的水溫莫名升高,其二則是於慧慈這個奇怪的女生。這兩件事和網絡一點關係

也沒有,表面上看來,也和亡靈花沒有任何關係,但,假如這兩件事和亡靈花有關係,而

這種關係又沒被他們發現的話,這就說明,亡靈花施行它的神秘力量,還有另外的途徑。

如果真是這樣,通過調查這兩件事的起因,也許就能順籐摸瓜地找到這另外的途徑,從而

找到辦法堵塞這個途徑,進而阻止亡靈花繼續傷害別人。

  「這樣吧,霍晨光,你馬上去一趟地質研究所,」杜仲說,「我和王雪去於慧慈家裡

看看。」

  霍晨光點了點頭:「你們小心點,於慧慈可是個死人!」

  「知道!」王雪說,「你也小心點。」

  「我要小心什麼?」霍晨光不明白地問。

  「小心查不到線索回來我讓你變成死人!」王雪雙手攏成圓形,對著他的胸口念了一

長串咒語。杜仲哭笑不得,一把打開她的手:「你還沒玩夠魔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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