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鴻門盛宴 第一七七章:歲月碎岳
任潛悠翻開了第一頁,只見扉頁上是數行楷書,紙質和其他的紙張頗有不同,顯然是從什麼東西上裁下來,裝訂在冊中。
那已經泛黃的書頁上所寫的幾行字,卻如同石碑上的刻字一般,擁有一種奇異的立體感,每個字都如同金鉤鐵劃一般,散發著凌厲的殺機。
「曾持槍橫行天下,得三十年功名。槍名碎岳,雖五嶽橫前,一槍皆碎,人曰移海碎岳,天下無不能者,老來人丁寥落,三十年無子無女,僅一老槍,卻已銹跡斑斑,每每回溯往昔,卻都化為煙塵,再不真切,忘卻過往,才知最莫可抵禦者,非槍也,乃歲月耳,歲月無情,韶華轉瞬即逝,一百二十五歲之時,槍已端之不動,彌留之際,迴光返照,書此百餘字,洩盡殺意,還我本原,願後世之人,能了我心。
鋒芒畢露,一槍無前,霸者無情,王者斷義,唯長生者,無歲耳……天道在前,卻已無力前行,功虧一簣,問天不語。」
寥寥不足二百字,卻每個字都透著一股讓人震驚的殺意,這本書給任潛悠的感覺,便好像白老送他的折扇一般,一個殺意凜然,讓人看上數眼,就全身汗毛盡豎,而白老送的那折扇,卻是看上幾眼,就覺得通體舒泰,頭腦清明,這一把折扇,一本槍譜,代表著兩個長輩對其的希望,更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追求。
武道與文道,道之不同,竟然相差如斯。
任潛悠歎息了半晌,才翻過了扉頁。只見第二頁行書寫著:「前代槍神仙逝,有承古門三弟子專修槍法,獵天下槍法奇珍,得之便箋。如獲至寶,品玩三十餘栽,終八十五歲得槍法一冊,三十二招,錄於便箋之後,望後世之人整補歸攏,完善於此。」
兩個人都沒有署名,顯然並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名垂青史,這後面一個便箋,每個字都比之上一張便箋要流暢平和許多。連綿如同流水,不曾有大的波瀾,卻沒有絲毫的停頓之處。顯然是兩種不同地境界。
三十二招的槍法?任潛悠心想,自己終於可以學習槍法了,三十二招,說繁複也不繁複,說簡單。也不簡單,聽起來頗為中庸,不知道其實用價值如何。
沒想到。他再翻一頁,卻又是一張便箋……紙質又是不同,上面同樣的寫了一段話,其字工整卻又崢嶸,大小如一,比之打印還要整齊,而其文字,通篇用四六駢句,顯得頗為工整華麗。任潛悠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複述一遍,總覺得字句之間竟然有一種不同的節奏感——四六句地節奏本是非常簡單的,不論如何排列,皆非四即六,但是這一句讀下來,卻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似乎這樣句讀可以,再換一個節奏,似乎也可以,雖然每四六壓韻,格式相同,可其中卻至少蘊藏著三四種句讀方式,便如同那首「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恙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四句,卻又有詞人另起句讀,寫作:「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恙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一種最明顯的節奏裡,還包含著數個節奏,似乎隨時都可以改變節奏,而每個節奏卻都有其規律和美感,三三讀可,三四讀可,四六讀可,六四讀也可,無論如何,似乎都有其意義在裡面,一段話竟然可以讀出數種意思來,但主題思想卻都沒有變……
任潛悠忍不住合上書本,閉目沉思,他本就聰明絕頂,對古文的瞭解更是其強項,再以自己所瞭解的武學道理參考,漸漸瞭解了這三篇的意思。
第一篇便箋,可以說是「殺氣篇」,畢生殺氣,凝聚成百餘字,迴光返照之時書於紙上,每字殺機凜然,卻又有一股無法得窺天道的悲憤在其中,若是得其真髓,定然能夠橫掃沙場,如那先輩一般,得到三十載功名……而這殺氣篇,也是整本書的基礎,其後的所有東西,不是對其地延伸,就是對其的詮釋,雖然感覺各不相同,卻不一定能夠超越其高度,如其所言,這「殺氣篇」,是其殺氣洩盡,返本還原的途徑,其一生定然不只殺氣而已,在其他方面定然也造詣非凡。
由其後來地字句看,其早在三十載之後,就已經悟出了殺氣,實在是一種羈絆,奈何一生無法洩盡殺氣,終於與天道無緣,先不說這所謂天道到底是什麼,但那定然是異種超越現在其高度的高度,由第二篇的字句看來,第一篇的作者,在那個時代,已經被尊崇為槍神了。
第二篇,則可以說是「連綿篇」,正所謂長槍是借力打力,運用槍身的彈性,把那一股能量存在槍身中,不停地使之流動,增幅,若是這力量一斷,恐怕就要重新發力借力,若是能把這力量從頭到尾都儲存在槍身裡,儘管攻擊之時有些消耗,卻可以越戰越勇,用敵人地力量消耗敵人的力量,自己只出一分力量就已經足夠——誰說用槍定然要力大無窮?那只是蠻力罷了。
但一場戰鬥從頭到尾都一直連綿不絕,絕對不讓槍身的力量洩露出去,或者浪費在戰鬥之外地地方,又有誰人能夠做到?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東西,但是人們卻一直在拚命的接近完美,而這位寫下這些字的人,顯然已經是其「流暢」的大家,他創立的三十二招招式,定然如同流水一般,首尾相接,連綿不絕,任潛悠腦袋裡閃過了「太極」兩字,卻從來不曾聽過有太極槍——但槍法和太極有一處相同,就是兩家都是內家功夫,而非硬碰硬的外家功夫,講究借力打力。連綿不絕。
任潛悠想像著自己的攻擊方式,如果自己的雙刀能夠連綿不絕,每一刀地能量都存下來,那麼每一刀都將是上一刀的雙倍力量。誰人能接過自己十刀?
可惜雙刀先天不足,不可能存住力量,而普通的長槍也是不行的,白蠟桿再堅韌也不願過是凡木,頂多疊加三五次,就已經到了極限,但神兵應該是不同地……如果可以,它幾乎可以無限疊加!
「連綿卷」的實用性,也毋庸置疑。
第三篇。則可以說是「節奏篇」,所有人的攻擊方式都有其固定的節奏,如果節奏被看穿或者被別人強行打亂。那麼攻擊就會事倍功半,但是這一篇字,卻給任潛悠打開了一片嶄新的天地,如果自己的節奏可以如此的繁複多變,同時又節奏分明。隨時可以轉變,那誰還可以打斷自己?如果沒有辦法打斷自己,自己自然可以連綿不絕。再加上自己如果有著一往無回的氣勢和殺氣……
任潛悠歎息一聲,如果說黑衣是實用派的,那麼程老師就是理論派的,每次看到黑衣示範招式動作,任潛悠都會震驚,人體竟然可以達到這種程度!而每次得到程老師地指點,他卻都會震撼……原來,人類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理論!
漢語。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博大精深地語言,沒有哪一種語言可以和它相提並論,它所表達的東西,可以通過其字形,可以通過其語義,可以通過其節奏,而這些東西,所需要的,就是一個字——悟!
如果說任潛悠聰明絕頂,那麼,任潛悠的悟性,就已經「慘絕人寰」了……從來不曾練過槍法,僅僅是從這三篇短文中,就可以體悟出如此多的東西,只能說,他天生就有著卓越地武學天賦,若是放在之前,便是所謂百年千年不遇的武學奇才了……雖然這奇才在小說中出現的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雖然還不知道槍法如何練,任潛悠心中卻已經有了一些東西噴薄欲出,他沒有再翻下去,按捺住心中地激動,坐在沙發上沉思起來。
但是他心中卻是有些亂,雖然悟性驚人,但他的定力卻不足,然後他取出了白老送他的折扇,握在手中,頓時有如涼水澆下,立刻清醒了不少,冷靜片刻,他再回頭去看那些字跡,心中又有一番體悟,等到漸漸無法冷靜,就再次拿來白老的折扇,如此反覆,其妙用竟然無窮。
白老送他的折扇,其珍貴程度,絕對不在這絕世槍譜之下,任潛悠又仔細地品位了一番這三篇文字,又向後翻了過去,發現這本名為「歲月』的書,竟然通篇沒有一個字講槍法的招式,竟然好像是一本「索引」一般,記載了無數先人的槍譜總綱,然後,任潛悠終於明白為什麼這本書名叫歲月了,從第一篇到最後一篇,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血在其中,而其時間跨度,也和那本扇法一樣,不知道跨越了多少年地歷史。
從程老師送他的兩本書的性質上來看,任潛悠已經能夠隱隱得猜測出程老師的身份,所謂「承古」,繼承古代先賢的武學,並將其發揚光大,每代弟子,都有其專精者,每代的研究成果積累下來,便成了這一本本絕世奇珍。
這一本書,便頂得上天下所有的槍法了。
而與此同時,程老師家裡,送走了幾個小子,程老師也終於清醒了下來,他鑽到床下,把自己的書箱拿出來,雖然這些書都經過了特殊的處理,但他幾乎每月都要拿出來曬上一曬,不然恐怕這些奇珍都已經腐朽了。
剛打開箱子,他便見一本《碎岳》端端正正地躺在最上面,他面上一變,立刻叫起來:「他嬸子!」
「做什麼?」程嬸走進來,手中還拿著一把剪刀,顯然在做針線。
「我不是讓你把碎岳給金鐵麼?怎麼還在這裡?」
「歲月?我不是把它放到金鐵的包裹裡了嗎?」程嬸想了想,驚道:「莫非,你說的是碎岳而非歲月?」
什麼歲月碎岳?兩人都呆住了。
碎岳槍法,雖然失之威猛,卻是一套不折不扣的,最適合入門,卻又擁有極其強的殺傷力和高度的槍法,這樣的槍法既適合剛入門的人學習,又絕對不會讓他們走上歧途,這正是程老師精心為任潛悠準備的絕世槍法……至於歲月,在程老師的預計裡,至少要等上十年,才會拿出來。
可偏偏程嬸聽岔了名,拿錯了書……
漢語果然博大精深,相同的發音,卻代表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該死!」程老師一拳頭打在了自己的腦袋上,「那樣的東西,潛悠那孩子怎麼可能看得懂?電話……電話……我要趕快打電話!我不被潛悠那孩子罵死才怪,這節骨眼上……」
「電話?我剛去取消了,手機?欠費了……程嬸打擊他,然後又笑了,「你怎麼知道潛悠那孩子看不懂?人家可是高才生,比你這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的武夫可不一樣……我看那,你也不用著急了,沒這槍法,小悠也不見得被人受欺負,順其自然吧……反正咱們也要去雲城了,等兩天當面把這槍譜交給他吧!」
「這可怎麼是好……怎麼是好……」程老師這個著急啊,然後他猛然一拍手掌,道:「好吧,他嬸子,咱們也別等了,乾脆這就走吧,帶上點重要的書,叫上老金他們……這些書交給白老爺子保管,是最合適不過,免得他老人家老說我暴殄天物,把這些好書藏在髒兮兮的箱子裡……
「也好!」程嬸微笑道,「那我這就收拾收拾……反正潛悠走了,小雨一家子也搬走了,這裡也沒什麼留戀的了,白老爺子的身份在那裡放著,定然也沒有人膽敢動他老人家,再則,讓潛悠他們一夥小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負,我可不放心……」
「對了,對了……我還要先交手機費……,程老師突然想起來了重要的事情,「你去找老金他們,咱們這就動身去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