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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塵埃》第11章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四章 私奔

很多人在高興的時候喜歡喝酒。因為一旦麻木了,瑣碎的其他情緒和理智都不在了,只剩下高興,然後就會感覺更高興,高興得不得了。

羅德哈特現在很高興。乍一看他似乎並不是很會喝酒,一杯酒臉就開始泛紅,眼神也有些散漫露出些醉態,但是接下來無論怎麼喝他也只保持那一些醉熏熏的感覺不會繼續深一步地醉下去,於是就一直停留在微醉的狀態中,理智並不失去卻又能夠把情緒盡情地散發出來。這無疑是個在酒桌上極受歡迎也極度有用的天賦。

一個多月前他護送克莉斯回到了公爵府,公爵和他接觸了一下,交談了一通後立刻以非常專業地道的眼光看出了這是個難得的可造之才。須知人才固然難得,而能夠死心塌地的人才更是難得。一個資質良好沒有家族背景沒有政治立場的年輕。這種基於感情培養出來的人才才是真正可以委以重任的心腹。於是公爵讓他留了下來,還為他在即將舉行的為聖騎士團招募團員的比賽報了名。

“這輩子如果要說我有什麼感激和尊敬的人,只有兩個。一是我死去的爺爺,二是就是你了。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也絕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機遇,我能夠比原來成長也都是因為你的影響。你不只是我尊敬和感激的人,還是我的朋友,朋友啊。我居然有一個你這樣的朋友,真是我的福氣。”羅德哈特的俊臉發紅,借著酒勁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

很多人在傷心的時候喜歡喝酒,覺得喝得麻木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但是這種人一般卻很難喝醉,因為老是分心在想著怎麼還不醉,所以反而老是醉不了。

阿薩現在就是這樣。頭也開始暈了,四肢的感覺也已經開始麻了,但是思維卻好象越來越清楚,甚至還分得出自己是四分傷心三分煩惱二分憤怒一分懊悔。

說老實話,他並沒怎麼想起過這個朋友,和對方把自己視為偶像而時刻放在心中的態度一對比,很覺得有點愧疚。這樣一分神,好象傷心煩惱又削弱了一點。

羅德哈特用幾乎是渴求的語氣問他是不是打算在王都安頓下來,會不會和他一起共闖一番天地。他原本已經被殘酷現實熄滅了的雄心壯志又因為被這天賜良機打開了眼前的新天地而重新猛烈地燃燒起來。

“你看這世界上什麼東西是不需要力量的?什麼東西是力量所解決不了的?我以前還以為正義,光明和愛這些崇高的東西可以超越其上。但是即使這些東西確實是有,但是落實下來也是需要實力。”他看向阿薩,半醉的眼睛裏全是尊敬。

“這是你讓我明白了的道理。”

阿薩像喝白水一樣大口灌下一杯麥酒,醉醺醺地看著他搖頭說。

“你弄錯了吧。我只知道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想什麼就去做什麼。哪里能讓你明白這麼深奧的道理。。。。。”

“不,就是你讓我明白實力的重要性的。”半醉的年輕騎士非常肯定他是自己的偶像。

“而且到了這裏以後我也終於覺悟了,在這社會中最重要的力量就是地位,就是權力。”

他的這種思想上的進步至少有一半要算是姆拉克公爵的功勞。對付這種充滿了激情的年輕人公爵簡直堪稱聖手。不露痕跡的隨便一點小動作,小語言,就可以讓他們自發的充滿公爵所需要的各種鬥志,為其所用。

“我們一起幹吧。只要我們兩人同心協力,這天下。。。。”

“沒興趣。”阿薩終於感覺出有點昏了,滿意了。

“你太清高了。”羅德哈特搖頭歎息,連這個拒絕他都覺得是道德高尚的表現。

“要知道,這世界本來就像廚房,再精美的佳餚也必須滿身油膩一手骯髒才弄得出。難道不居高臨下地站在高處俯視那些庸庸碌碌的蠢材,反而甘心讓那些因為出身好就要站在你頭上的混蛋在這世界上為所欲為嗎?”羅德哈特臉色紅潤得生機勃勃,酒精把他體內深處欲望的活力激發到了臉上。

克莉斯突然在酒館門口出現了,她咚咚咚地跑了進來先就朝羅德哈特的頭上敲了一下,呵斥道。

“居然大白天的就敢在這裏喝酒。”

剛才還滿是豪情壯志仿佛天下盡在掌握的羅德哈特挨了這一下怔了怔,摸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阿薩笑了笑,作了個鬼臉。

這個笑容才讓阿薩覺得這個朋友順眼得多可愛得多了。即便是再怎麼說著要去追求權力要不擇手段,本質上他依然還是個單純可愛的的年輕人罷了。

克莉斯埋頭瞪著她那雙美麗的單鳳眼很仔細地看著阿薩,好象這是只世界上最古怪的動物一樣。然後她突然拍手。

“原來真的是你啊。我說怎麼看起來那麼面熟。居然換了這樣的衣服,人模人樣的我一下都不認識了。”

原來她這個時候才把阿薩認出來。大概在女人的眼中男人的打扮通常比五官更值得分辨。

她不客氣地在羅德哈特的旁邊坐了下來,端起酒杯很豪爽地把裏面的酒一口喝完。她首先對於阿薩的新衣服和去公爵府的意圖表示出很熱烈的關注,把臉湊近兩眼發出看熱鬧時的興奮光芒問。

“喂,你和我姐姐這些天去做了什麼事啊?我看她好象很奇怪。。。。。”

“只是一起去旅行而已,順便幫主教大人做點事。。。。。”阿薩覺得這兩個酒友一個比一個不理想。哪壺不開他們越要去提哪釜。

克莉斯卻好象打定了主意要一提到底。

“不用瞞我,我早看得出這是怎麼回事了。我認識我姐姐十八年,從來沒見過她像今天這樣古怪過。她曾經像沒事人一樣在大群得瘟疫的人中間跑走給藥,搬運屍體。即使爸爸告訴她已經幫她訂婚的時候我看她臉上的表情動都沒動。這樣冷靜的姐姐,昨天一看見你居然混身都抖了一下。你走之後她也像丟了魂一樣。。。。”她居然歎了口氣,又嘻嘻一笑,露出兩個很有點醉人的酒窩。

“這真像書上面的故事啊。貴族小姐和一個下等的貧民青年私定終身,但是她又要因為父母之命或者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而和其他人結婚了,這真是命運的作弄啊。”

“原來是你在煩惱這個啊。。。。。”羅德哈特這才恍然大悟。兩人見面之後阿薩一直都一聲不吭,被他拉來酒館後也只是埋頭喝悶酒。

阿薩並不是想刻意隱瞞。他其實也巴不得可以找個人把自己心中的苦痛鬱悶悲傷一古腦地倒出來讓朋友分擔一下,但是他和小懿兩人的故事中夾雜著不少隱秘,諸如公爵的計畫,世界樹之葉和死靈公會等等,這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別是羅德哈特現在與公爵的關係又很微妙。

羅德哈特默然,有意無意間看了一下旁邊的克莉斯。她也是公爵的女兒。他長歎了一口氣,拍了拍阿薩的肩膀,說。

“算了,看開些吧。大丈夫還是以事業為重的好。感情固然美好,不過強求固執也沒必要。得之是幸,失之乃命。。。。該放手時就放手吧。”

阿薩長歎一口氣。世上很多事都是不是可以說放下就可以放下的。越美好的事物越讓人捨不得,也就越讓人痛。

“你放什麼狗屁?他們又不是感情破裂。”克莉斯又拍打了羅德哈特一下。她轉過來正色看著阿薩。

“我是特意追著你出來的。因為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是真的喜歡我姐姐嗎?”

阿薩眯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舉起已經空了的杯子喝了一口,居然全然沒發覺實際上什麼也沒進口。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地說。

“喜歡又能怎麼樣?”

“只要喜歡那就好了啊。這才是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最重要的理由。我敢肯定地說,我姐姐也很喜歡你。”她仿佛終於解決了一個最重要的難題一樣,口氣轉輕鬆了。

“至於眼前的一點點困難,不過只是些小小的外因而已,可以說是你們感情所必須經歷的磨練。你放心吧,事在人為的。”

“人為?”阿薩和羅德哈特兩人都楞了楞。他們實在不明白這還能夠怎麼去‘為’,這樣的外因如果非要說是‘一點’的話,那這世上恐怕很難再找出比這更大的‘點’了。

“你現在住在哪兒?”克莉斯問。

“城西邊緣的那個大屋。就是魔法學院用來存放屍體的地方。”阿薩乖乖地回答。

“你現在去收拾東西在那裏等著。我會讓我姐姐在子夜的時候來找你。”克莉斯的聲音很輕,但是每一個字都猛烈地扯動著阿薩的神經。

“你們私奔吧。”

“私奔?”阿薩和羅德哈特的酒同時被這個詞嚇醒了。

羅德哈特看著這個膽大妄為的提議者,小心翼翼而又鄭重地說。

“克莉斯,這可不是鬧著玩啊。你知道你姐姐這個婚禮有多重要,所牽涉的關係有多重大麼?”他當然並不會真的知道這個婚姻背後隱藏的東西,但即便只是一樁公爵和埃爾尼家族的政治聯姻這一條意義也足夠巨大,足夠讓所有的兒女私情靠邊站了。

“再重大也只是別人的,而不關我姐姐的事。我只有這一個姐姐,我希望她一輩子幸福快樂。對一個女人而言,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幸福就是最重大的了。女人永遠不需要悲悲壯壯的轟轟烈烈,只要溫溫柔柔地在一起開開心心。”

“但是這件事情實在是。。。。。”羅德哈特撓著頭,實在是難以接受。

克莉斯瞪著他用盡可能表達得出最惡狠狠的表情和語氣說。

“我嚴重地警告你。如果你敢把這件事情洩露給我爸爸知道的話,你看我怎麼對付你。。。。。”

“好好好好。。。。”羅德哈特連忙點著頭。

“我會老老實實地待著的。。。。”

“你。。。。已經和你姐姐說過了嗎。。。”阿薩的嗓子發幹,聲音有點抖。

“難道是你姐姐叫你來。。。。”

“不。她還不知道。是我自己來找你的。我回去後就把計畫告訴她。”

“她不會答應的。你不知道。。。。她既然是自己選擇回來的,就是選擇了責任和對別人的承諾。。。”

“她會答應的。你不知道,大概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實她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堅強理智的,剛才我看她的表情的時候就明白了。所以我才會來找你。”克莉斯笑了笑。

“你回去等著吧。”

阿薩很快地就回到大屋了。

“你這混蛋回來得正好,快來幫忙。”山德魯正在忙著分割和裝載屍體器官,好象是魔法學院好象又要進行實驗了。

阿薩木頭木腦地走過去幫著山德魯擺弄屍體。他現在的心裏很亂,很煩。甚至比從公爵府出來的時候更煩。

其實原本他已經絕望了,放棄了的。連一番完美的說辭都在內心中給自己準備好了。現在這樣無牽無掛的情況不正是自己一直以來嚮往的嗎?在那個被通緝,被內疚折磨的時候,自己一直努力去達到的不就是這樣嗎?自己已經不用再為那個秘密而被追殺了,也不用再為她的傷勢而內疚了,書也幫山德魯拿回來了,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自由了。現在自己又回到了剛剛從卡倫多跑出來的那個起點上,夢想中自由旅行的生活立刻就要展開了,這是自己的生活,這才是真正是自己的東西。而公爵要實行什麼計畫她要去結婚歐福城要建立這些都是已經早就註定了的,不管是自己要想怎麼做都是沒用的,這並不是屬於自己的生活。現在從那些自己不小心涉足進去的紛爭中退出來了,重新回到了自己生活的起點,這不正是很好的結果嗎。。。。。。

但是現在居然又有了點希望,原本沉寂下去的感情頓時沸騰了起來,和那放棄的理智激烈碰撞鬥得難解難分。最痛苦的是他現在只能在這裏等著那不可知的結果,一會在希望的美麗光明中激動,一會又被陷入害怕失望的恐懼中。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感覺自己要瘋了。

“把那只手給我鋸下來。”山德魯遞過來一把鋸子。阿薩接過鋸子,心裏面繼續翻江倒海,按住手腕就往下鋸。

啪。山德魯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老頭捂著手跳著吼叫。

“操,你這混蛋瘋了啊。”

“啊?哦。對不起。”阿薩這才發現自己是按著山德魯的手就在鋸。幸好他抽手得快。

“在想女人嗎?”山德魯皺眉看著他。

“恩。”阿薩點頭。對這老頭他完全沒有任何隱瞞的意思,只要他問,自己什麼都可以說。當然山德魯沒什麼興趣聽他的故事,也絕不是個傾訴情懷和煩惱的好物件。

“女人哪。禍水啊。煩惱啊。”山德魯居然有了感慨。他半死不活的聲音好象是在感慨,但是聽起來卻和臨死的哀號一樣。

“她們最讓人煩惱的一點就是你明知道她們是煩惱卻還是忍不住去要去煩惱。”他拍了拍阿薩的背。

“對付煩惱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再東想西想地自尋煩惱。做好你自己的事,該來的她自然會來,不來的更好。剩得繼續煩下去。”

阿薩抬頭想了想,歎了口氣。

“是啊。該來的自然會來。”

夜深了,姆拉克公爵感覺累了。

這對他來說是極罕見的事情。他曾經有過連續工作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驚人記錄。即便是現在人到中年,他充沛的體力和精力關鍵是還有鬥志和野心都沒有絲毫的減退。

而他現在覺得累了,是因為他今天感情的起伏有點太大了。

今天他對那真心的勸說失敗了,讓他很有點挫折感。這和他平時隨時都可以表現出的那種‘真心’完全不同,他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這樣地表露出自己的真實情感了。無論人前人後。

而另一個原因就是女兒即將舉行的婚禮。

這是他偉大計畫的一部分,成功的操作到了這一步他很有點成就感的開心。但是同時,那也是他女兒的幸福的死刑。他可以感覺得出自己女兒在看見那個年輕人的時候是心如刀割。一個父親去親手落實這個死刑,感覺絕不會太好。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新郎的性格脾氣了。那絕對不會是個好丈夫。他甚至根本不會把這個當作是婚姻,只是看做是一個純粹表演性質的儀式。公爵甚至敢肯定他連手指頭都不會碰小懿一下。

唉,不管如何。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只能如此了。公爵歎了口氣,準備休息了。

一個下人突然急匆匆地跑進來報告。

“公爵大人。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她在賭場裏鬧事,還打傷了人,已經被賭場的人圍起來了。”

“這死丫頭。”公爵憤憤地起身。王都的賭場背後都有著大牌的靠山,不少還是皇親國戚。雖然說應該不至於出什麼事,但是自己還是必須去走一趟的。

公爵離府後沒多久。一道人影越牆而出,悄悄地往城西走去。

小懿一身毫不起眼的打扮,還戴著頂壓得很低的帽子。只要不是特意去看,絕不會有人認出她就是即將出嫁的公爵小姐。

她在街上走得很快。心跳也很快。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直以來都是由她來教導的妹妹說得動了心。原本還以為已經用很大的決心堅定得很牢固的決定,似乎沒費什麼工夫就土崩瓦解。糊裏糊塗地就接受了妹妹的計畫,糊裏糊塗地就真的逃了出來。再堅定的理智一般都不會是情感的對手。

她敢保證這是她這輩子所做的最荒唐最膽大包天的決定。

但是也是最幸福的決定。逐漸走出了繁華的中心街道,周圍越來越暗了。但是每朝那黑暗的西邊走上一步,她就會覺得世界可愛了一分。

“看來我們是同路。”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離他不遠的黑暗中突然響起。

“不過我可完全沒料到會有一個新娘子陪我走夜路呢。”

小懿嚇了一大跳。猛地跳開。她完全沒察覺到有人,更沒想到對方一下就能夠認出自己。

“別怕。說不定我們還是去找同一個人呢。”這個人手上亮起了一團柔和的光芒,將他的身形照亮。這是個混身都在黑袍裏的老人,即便是這樣笑著,瘦削無比的臉卻顯得威嚴。

“羅尼斯主教大人。”小懿比發覺他的存在的時候更吃驚。堂堂的主教大人居然喬裝穿著一身黑袍,還和她一樣悄悄地走夜路。這種事說給旁人聽絕沒人會相信。

羅尼斯主教微微一笑,搖頭感歎。

“既然我們在這裏遇見了,看樣子最好就都不去了。我正好也有話對你說,你跟我來吧。”

天亮了。

阿薩吃力地站起來。他趴在大屋門口的石臺上就睡了一夜。居然還能夠睡著。他對自己很驚訝。雖然中間被外面的野貓的腳步聲驚醒了十幾次。

終於還是沒來。阿薩抬頭看了看剛從地平線上爬起來的日光,覺得有點刺眼,打了個哈欠,流下兩行淚水。

算了,算了,算了吧。她還是堅持了她的選擇嗎?我還是幹我自己的事去吧。阿薩決定等一下就去冒險者公會買點東西,準備開始去旅行了。

四匹白色的駿馬拉著一輛白色的馬車朝這裏跑來。阿薩認得這是羅尼斯主教的馬車。不過卻不知道大清早的來這裏做什麼。

“羅尼斯主教大人有請。”駕車的牧師恭敬地對阿薩說。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五章 遠大前程

確實是應該去魔法學院一趟見見羅尼斯主教的。阿薩在主教大人那雪白華貴的馬車裏,感覺很愧疚。

聽塞德洛斯說了,取下世界樹之葉救自己除了小懿的原因外,有一半也是因為羅尼斯主教的意思。而且主教大人也給自己留了傳送卷軸讓自己回來後去見他的,但是自己回到王都之後心思不覺就全在了公爵府和小懿身上,居然把這位救了自己的尊貴可敬的老人晾在了一邊全沒理會,幾乎忘了個乾淨,還要自己出去旅行。。。。幸好主教大人還派了馬車來請自己。阿薩覺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去面對主教大人那威嚴慈和的笑容了。

馬車一直駛到了魔法學院的大教堂門口。阿薩下車,剛好看見主教大人正在兩個高級牧師的陪同下慢慢地走出來,身後還很恭敬地跟著一個官員模樣的中年人和一個似乎有些面熟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梳著條辮子,一看見阿薩立刻就露出兇狠的表情。不過阿薩從直覺上並沒有怎麼在意這個敵意的表示,就像老虎不會介意一條蛆蟲對自己張牙舞爪一樣。

阿薩紅著臉走過去,對羅尼斯主教低頭行了個禮,說。

“對不起,主教大人。我來遲了。”

在他自己看來這已經是非常周到的禮數,充分表達了他的歉意和恭敬了。但是另外兩個人的臉色立刻變了,尤其是那個看起來腦滿腸肥的胖子,一副驚疑不定的神色。阿薩這身打扮並不是教會中的神職人員,但是見了主教大人居然不下跪行禮,不過是像對普通長輩一樣躬身就是。這已經是非常驚人的了,而更不可思議的是主教大人也欣然受之,沒露出絲毫的不滿。

“就這樣吧,宰相大人,我現在有些要處理些要事。不如您下次有空再來吧。”羅尼斯主教對中年官員點點頭,隨和威嚴的儀態容不得半點抗拒。宰相大人只好和他後面的年輕人一起對主教大人單膝跪地深施一禮後告退了。

阿薩這才發現自己大概是有點沒禮貌的,無論如何他的身份也絕不會比宰相大人高貴。

“和這些官員打交道真是累人啊。”羅尼斯主教搖頭歎了口氣。對旁邊的兩個牧師示意他們退下。

“你跟我來。”他又帶著阿薩走進大教堂裏面的那間小屋。似乎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兩人間的談話。

羅尼斯主教示意阿薩把門關上,然後他坐下,而且示意阿薩也坐下,微微一笑依然是那麼地隨和而有風度威嚴,說。

“我不喜歡繁文縟節。旁人在場的時候應付一下就行,就我們兩人的時候沒這個必要了。”

大概只有越是沒自信的人才會越在意別人對自己的態度,而像主教大人這樣見者無不折服的人反而覺得那是負累了。

“其實我還以為你昨天就該來呢。”羅尼斯主教看著阿薩微微一笑。

“是去公爵府了麼?”

阿薩臉紅了紅,點了點頭。

“礙於我的緣故,公爵大概還不敢下手清除你這個知道太多事情的人。想必他是想籠絡你吧?但是看得出他好象並沒有如願。他可算得上這王都最有手段的權謀家,能讓他也束手無策的人並不多。你沒有讓我失望。”羅尼斯主教看向阿薩,眼裏那兩點火光閃了閃,仿佛很輕鬆地問。

“他難道沒有利用你和姆拉克小姐的感情來激勵你,拉攏你麼?”

阿薩一時沒聽懂,然後想起了公爵昨天那番激動人心的說辭,立刻愕然,震驚無比。

羅尼斯主教絕不會派人去跟蹤他。而且昨天他和公爵的對話並沒有第三人知道,自己不會說,公爵自然更不會拿著自己的感情隱私去宣傳。那麼主教大人是怎麼知道的?

羅尼斯主教依然談談地說。

“公爵應該看得出你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他在這些方面的觀察力一向很好,而擅長利用感情也正是他比其他權力機器要強得多的地方。我可以想像得出,昨天他的說辭一定非常精彩,很能夠打動人的。但是你看來卻沒有如他的願,能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阿薩撓頭,彆扭著表情說。

“她有自己的選擇。。。。。我有我要走的路。其實公爵的話有點讓我感動,但是我明白我不適合去做什麼大事,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的這個回答激起了羅尼斯主教意外的滿意。他伸手拍了拍阿薩的肩膀,語氣居然微有了激動的痕跡。

“好。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能夠有這樣的心胸。要知道權勢地位金錢這些關都不算什麼,惟獨只有感情這一關才是最難的。只有堅定的自我意識,堅持走自己的路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夠成就真正的大事。你真的沒有讓我失望。”

阿薩聽得有點沒頭腦,似乎主教大人對他抱有莫大的希望一樣。他不懂這個‘失望’到底包含了什麼意思。只覺得似乎有點不安,他不想擔負別人的什麼感情在身上,何況是主教大人這樣一個值得尊敬的人的希望,那就更累贅了。

而且他更有點吃驚。他看到了在公爵和旁人眼中好象清高無比完全不通時務的主教大人的另一面,一些諱莫如深的東西。那麼深沉多智的公爵在他的面前好象和小孩無異,只是憑推斷就知道了他在玩什麼花樣。

“唉,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原本只是讓你去取回那本書,哪知道你鬼使神差地卻到了歐福,還發生了這許多事。所有的這一切都太巧了,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羅尼斯主教苦笑了一下,仰頭看向屋頂。這間書房不大,但是屋頂卻出奇的高。他的眼光落在高遠的空間裏,露出了迷離的神色。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吧。。。。。”

阿薩更莫名其妙了。他覺得這些事確實碰巧確實出乎意料,但是說穿了也不過就是在歐福發生個小誤會,去偷東西沒偷到卻被揍個半死然後又被救回來了而已。這種事情全國各地每天都會輪流發生,好象也用不到什麼‘命運的安排’這種飄渺隆重的比喻。

羅尼斯主教低下頭來看著阿薩。他的眉頭皺著,眸子中的兩點火光忽閃忽滅,突然開口問。

“我很私人地問你一個問題。你相信有命運麼?”

“命運?”阿薩聽說過這個東西,那些傳奇故事的開頭結尾都常常來這麼一段臺詞,讓人從聽故事開頭就可以判斷出結尾。

羅尼斯主教點頭。

“對,就是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經安排好了的,這世界其實是在按照它既定的軌跡發展,前進的。”

“不相信。”阿薩的回答乾脆無比。故事可以那麼編,發生了的事情可以說早以註定,現實中他卻絕不相信。

“如果它真的有呢?”主教大人再問。

阿薩楞了楞,再無比乾脆地回答。

“有我也不信。”

“為什麼?”羅尼斯主教一楞。

“如果你知道最終自己只是徒勞你還會去做麼?”

“。。。。恩。。。。沒什麼徒勞不徒勞的吧。人一出生註定最後就是個死,難道就應該坐著等死嗎?有空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還不如集中精神做自己的事。而且誰又真說得清楚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

羅尼斯主教微微一思索,立刻大笑起來。這開朗的笑聲和他瘦削的臉顯得不大相符。清瘦的臉部有些容納不下這樣劇烈的表情,笑容要突破了他的臉部束縛飛出似的。

阿薩卻吃了一驚,是受寵若驚。想不到這隨口的幾句話就讓主教大人這麼高興。

“好,好,好。。。。。。”主教大人不停重複這個詞,臉上全是微笑和活力。

“你說得對。誰又真說得清楚會發生什麼呢?與其在這些問題上浪費時間,不如集中精神做應該做的事。沒想到我一直都鄙夷其他人在這些無聊事情上想得太多,現在才發現自己也想得太多了。多虧你提醒了我,我真要謝謝你才是。”

“哪里哪里。。。。。”阿薩覺得更不好意思了。

羅尼斯主教的煩惱解除了,好象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顯得神采勃勃,說

“好,那麼言歸正傳,這次我讓你來是因為我想請你幫一個的忙。可以麼?”

面對這樣個可親可敬而且剛剛才因為自己的幾句話而那麼高興的老者,救過自己一命的恩人,萬人之上的身份卻還是很溫和地請自己幫上一個小小的忙。這樣的一個請求不管是誰都無法拒絕的,阿薩立刻點頭答應。

“好。我想委派你為神官。去西邊戰線指揮那裏的牧師們。”羅尼斯主教說。

“啊?”阿薩以為自己聽錯了。

羅尼斯主教長歎了一口氣說。

“你不知道,現在的情勢很困難。其他的人選不是軍方的就是埃爾尼家族的。昨天已經有幾個軍方大臣來找我,而且你剛才也看到了吧,宰相大人也盯著這個位置。現在政治鬥爭正很激烈,雙方都想借贏得這場戰爭來加強自己的聲勢。在他們眼中那是一個政治籌碼,可實際上那畢竟是戰爭啊,成千上萬人的性命可能就因為他們這些名利之爭就莫名其妙地送掉了。明天我就會向皇帝進言叫他退兵免戰。我雖然很少在這些國家大事上說話,但是只要我說了,就很少會不起作用。加上塞德洛斯也有他的辦法,所以這次停戰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是現在皇帝陛下的命令還沒下達,商討會議大概也要段時間,而西邊的部隊還在那裏,戰事還是有可能一觸即發。所以我需要一個不屬於任何派別,不想去立軍功而又值得信任的人幫我先去西邊緩和一下局勢,儘量不要讓戰事發生。”

“這種事情。。。。。我實在做不來啊。”阿薩擺手搖頭。

“不,你一定做得來的。”羅尼斯主教用很信任的眼神看著他。

“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那也是挽救千萬士兵們的性命啊。”

千萬人的性命。阿薩覺得自己突然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算了,就當作是報答主教大人的救命之恩吧。他點頭。

“好吧。”

羅尼斯主教也滿意而欣慰地點了點頭。今天他這個枯瘦威嚴的老人顯得特別高興,不大的臉上表情特別的豐富。

公爵府的書房中。公爵大人正在處理著一批軍方送來的公文,最近西邊的部隊出了事,所有的魔法師居然還沒開戰就莫名其妙地全軍覆沒了。

前線的這件意外來得太是時候了。這是個催化劑,朝中的政治風暴即將展開,他必須為之早作準備。他現在心裏半喜半憂。

西方軍隊的挫敗他是早就預料到的了,早在塞德洛斯請他協助的時候他就把這後面所有的變數預先看到了。只要歐福城一建立,對渴望軍功的軍方大臣們來說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他們必定會開戰。但是桑德斯將軍卻絕不會是塞德洛斯和格魯的對手,受挫是必定的,這時候埃爾尼家族自然會抓住把柄想用自己的人去坐上這個將軍的位置,但是軍方自然不會輕易同意。這時候女兒的婚姻已經讓他成為這個家族的一員了,而自己既身為軍務大臣,這種微妙的地位立刻就會產生神奇的效果。於是這醞釀許久的所有計劃很快地將進入一個高潮般的良好結尾,所以即使老謀深算如他也有點不自禁的高興。

但是這其中還是有讓他發愁的意外因素。愁的是有一個重要的物件他沒有籠絡到手。這個人雖然沒什麼意思想要加進這灘政治的混水中來,但是萬一他手中掌握著的東西只要洩露出來了,隨時都可以將自己的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即便確實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但也太危險了。而偏偏這種危險的存在還不敢用強制直接的方法去消除。這個人又是公爵遇見過的最難對付的對象,金錢權勢地位完全的油鹽不進,連動之以情這樣的撒手鐧都使了出來卻還是難以奏效。

現在公爵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考慮怎麼去對付這個人,只要解決了他,所有的事情都完美了。

公爵的副手克勞維斯騎士在旁邊整理著送來的檔。雖然明天他就要結婚了,但是臉上卻一如既往的看不出有什麼波動,依然在將自己的心思都放在這些公事上。其實說到底,這婚事也只是一樁‘公事’罷了。

一個牧師打扮的人匆匆地走進了書房。這是公爵在魔法學院安插的一個‘崗哨’。王都內的每個機構和大臣們的府中都有公爵安排的這種人,只要一有什麼異常的動靜公爵立刻可以在第一時間裏得到消息,最快地作出反應。

公爵很清楚,在戰場上情報永遠是最重要的。而官場也是戰場,而且是更深奧更詭異更有技術性甚至藝術性的戰場。

這個崗哨帶來了一個很有價值的消息。宰相今天早上到魔法學院找主教大人請主教大人委任他兒子作為這次派遣上戰場的神官,但是主教大人後來和幾個大神官商議了,打算委任另外一個人。

公爵微微一笑。根據西方傳回的消息,宰相的大兒子已經連累數百名魔法師陣亡,這次碰壁是在所難免的。他問。

“那個候補的人是誰?是哪個大臣的兒子?軍方的嗎?”

“好象不是朝中大臣們的兒子,很奇怪的名字。。。。恩。。。。”密探皺眉思索。

“好象是叫。。。。阿薩。”

旁邊的克勞維斯立刻皺眉。在他獨特的記憶中原本只存有有權勢有力量的稱號,不過這個名字是個例外,這個讓他最為討厭的低等賤民名字居然也能夠讓自己念念不忘。這個現實讓他一直感覺惱火。現在又聽到了這個名字。關鍵是這個名字已經和權勢力量掛上了鉤,不得不在他高貴的記憶空間中占上一席之地了。他感覺象不得不吃下一隻蟑螂一樣噁心。

但是公爵聽了這個名字卻立刻一拍桌子,喊了一聲。

“好。”不只是嘴上喊了一聲,連他臉上的表情似乎都拼成了個‘好’字。

公爵揮了揮手讓這個奸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他看到了克勞維斯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說。

“你知道慢火煮青蛙的故事麼?”

“不知道。”克勞維斯從來不知道什麼故事,他等著公爵解釋。

“當一隻青蛙突然被扔進滾燙的開水鍋裏面,它立刻就痛得跳了出去。但是後來它又掉進了一鍋冷水裏面,水是冷的,但是下面的火在慢慢地燒著。水也慢慢地升溫,於是青蛙也就不知不覺地在鍋裏面被煮熟了。”公爵露出老饕的笑容。

“只要你肯下鍋,那還不好辦麼?”他像個大廚一樣氣派非凡地揮了揮手。

“立刻去準備一張最精美最貴重的請貼,上面用金箔刻成字。然後讓人給這位即將上任的神官大人送過去。一定要邀請他明天來參加婚禮。”

由於過度地沉醉在得意的情緒中,公爵並沒有注意到克勞維斯臉上露出的不快。

第二天,幾乎全王都的人都期待已久的婚禮終於舉行了。

新郎是埃爾尼家族的貴公子,公認的王都第一騎士,聖騎士團的小隊長,羅蘭德團長的弟子。新娘是軍務大臣姆拉克公爵的千金,公爵的仕途也正如日中天。這真是樁門當戶對的好婚事。軍方和埃爾尼家族這在朝中勢同水火的兩方都在為這個婚事而高興,都在想著自己一方的人融入進了對方勢力中所即將到來的好處。

而對於那些等待看熱鬧的平民們來說,這個婚禮的隆重絕沒有讓失望。數十名儀仗騎士護送著一輛雪白的馬車來到了魔法門口,鮮紅的寬大地毯從這裏一直延伸到大教堂的門口,兩旁全是手持花籃的小孩子。

當新人從馬車中走出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由得發出一陣讚歎。

新郎高大英俊,一頭金髮襯合著身上的騎士甲,如同傳說中的太陽王子散發著魅力和光輝。新娘一身雪白的婚紗,頭上的輕紗也掩蓋不住她眉目如畫清麗無比和一頭如墨似綢的黑髮,而她一舉手一投足間散發的那種典雅自若的氣質更是讓觀者無不心醉。

當這一對璧人走上紅地毯,邁步向神聖的殿堂的時候,地毯旁數以百計的幼童們抓起籃中準備好的花瓣扔向天空,莊嚴的婚禮的奏鳴曲也開始從皇家樂隊的手中響起。一時間花滿天,樂聲如潮。

不過在這歡樂喜慶的中心,這對新人附近的人都可以感覺到一絲不協調的冷意。

克勞維斯努力保持著自己嘴上的一點微笑,雖然他心裏連一絲笑的理由都找不到。這是工作,是工作的一部分,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程式,再堅持個把小時就可以解脫了,他不停地告訴自己。隔著甲衣也可以感覺到挽著他手臂的那另一隻手是那麼地柔軟,但是克勞維斯還寧願是截木頭吊在自己手上而不是這個從心底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的女人。

小懿只覺得自己挽著的是截木頭。看著那為她而滿天飛舞的花瓣,聽著為她而響起的音樂和歡呼,心中卻是一片死寂。

牧師們整齊地站在大教堂兩邊祝福這對新人,大神官站在神臺上微笑著等待主持這個盛大的婚禮。

不見主教大人。大概正和他一起在商量著他們的大事吧。小懿回憶起了那天晚上和主教大人的對話。

在羅尼斯主教的面前她不敢絲毫的隱瞞,把自己和他想要遠走高飛的事說了。

“你不是答應了你老師塞德洛斯會乖乖回來履行婚約的麼?”主教大人微笑著,並沒有責怪的意思,但是小懿卻臉紅了。

“我知道。對年輕人來說,感情確實是最美好的,沒什麼不可放棄的。你們沒有錯。。。。。但是你們卻不能這樣做。你知道你如果逃走會是什麼結果麼?你父親即將到手的軍權也許就沒指望了。無論是軍方還是埃爾尼家族的人得到了軍權,接下來的就會是帝國和歐福的一場大戰。即便最後我們可以和解,但是也將有數以萬計的士兵陣亡,帝國和歐福從此結下仇怨,這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的。”

小懿咬著嘴唇,黯然低聲回答。

“是。”

“而且就算是為了他著想,你也不應該去找他。”羅尼斯主教的聲音很溫柔很慈藹,但是卻沒有絲毫輾轉的餘地。

“有很多重要的責任即將壓在他的肩上,也有非常遠大的前程在前面等著他,如果你現在和他一起遠走高飛,他這個大好的良材美玉也許就這樣毀在兒女私情上了。我告訴你吧。。。。。。”

聽完羅尼斯主教的話後,小懿沉默了良久,最後低頭應答。

“我明白了。我不能夠去耽誤他。。。。”她抬頭最後看了一眼西邊那已經隱約可見的大屋,轉身朝公爵府走去。

羅尼斯主教看著小懿隱沒在黑暗中的背影歎了口氣,轉身原本想繼續朝大屋走去的,但是想了想,又折反回魔法學院了。

“。。。。你願意嫁給你身邊這位男子,並且承諾終生不渝嗎?”大神官的聲音把小懿的思想拉回了大教堂,這個主持人的醜臉努力做出神聖慈愛的表情,問她。

他現在在忙什麼呢?是為了那偉大的前程在努力地準備著吧。小懿恍惚了一下,輕輕回答。

“我願意。”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周圍觀禮的賓客們都歡呼起來。她扭過頭去看了看滿教堂那數百名為她剛才那句話歡呼的人,只感覺一陣冰涼的茫然,還有寂寞。

阿薩現在正獨自呆在大屋中看著周圍的屍體發楞。姆拉克公爵送給他的請貼早被揉得稀爛扔在了牆角。

主教大人大筆一揮,他神速地就擁有了一個在魔法學院精修多年的學歷。三位大神官一致地認為他成績優秀,能力突出,非常地適合於擔當神官這個職位。而他一直勤勤懇懇地在魔法學院放置屍體的倉庫裏為死者超度引導,更是信仰虔誠的表現。

山德魯聽到這個評語的時候很誇張地吐了一口口水。但是現在卻不知道這老頭跑到哪里去了,阿薩想找個人說話都不行。

他和那個在不遠處思念他的人幾乎同時感覺到了茫然和寂寞。

這個時候,在魔法學院另一處的羅尼斯主教的臥室中,山德魯正和他在一起喝茶。

“以後大概很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了,我會很忙的。你知道,要扶持一個英雄起來要做的幕後工作實在是太多了。”主教大人聽著外面隱約的喧鬧和音樂聲喝了一口茶。

“不過幸好開了個好頭。”

“你真準備要那小子去做什麼大事?”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山德魯突然皺著眉說。

“你不覺得太強人所難了麼?那小子很明顯不是做這個的料。”

“我會慢慢地培養他的。”羅尼斯主教笑了笑。

“不是這個問題。你不覺得他的個性根本就不適合做什麼大事麼?”

“我知道,所以我沒告訴他事情的真相,讓他自己慢慢地從小事做起,慢慢習慣。”

山德魯長歎了一口氣,慢騰騰地說。

“本性難移啊。讓一隻原本翱翔天空的鳥變成獅子,你不覺得這事太彆扭麼?那小子一定會很不習慣,而且大概永遠也習慣不了的。”

“但是我已沒的選擇。”羅尼斯主教神情暗淡了下來。

“你不贊成我的做法麼?”

“不知道。我只是個守屍體的老頭罷了。無論是你還是她,也無論你們要做的是什麼大事,我都不會插手的。”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六章 英雄的選拔

西方的戰事還沒有展開就已經陷入了奇怪的僵局。

蠻荒高地周圍的各個國家都派遣出了使臣,在這短短幾天內王都就接待了好幾批。這些人來意大都是一樣的,都是要求帝國軍隊按兵不動,因為他們國家都有商人在歐福城中。其中還有些小國家已經承認了歐福城是一個新的獨立的國家了。即使軍方再如何地主張開戰,但是這巨大的外交壓力也使得皇帝陛下下令西邊的部隊不得輕舉妄動。同時歐福城也很友好地將前段時間被劫去的貨物都歸還了,民間和很多貴族也開始有了反戰的情緒。看來塞德洛斯的手段和方法確實是很奏效的。

另一方面西邊傳回了奇怪的軍情。荒野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亡靈怪物,納格司神官帶領著部隊中所有的魔法師前去消滅卻全軍覆沒了。還未開戰便蒙受如此巨大的損傷,朝廷上下全部為之轟動,軍方說是那個埃爾尼家族的神官好大喜功才導致這樣的結果,而埃爾尼家族則指責桑德斯將軍指揮不當,尤其是宰相大人的喪子之痛令他更是力諫換帥。軍方自然不能輕易同意,每天的朝政幾乎就成了雙方爭吵的場所。

魔法學院這邊顯得相對平靜。羅尼斯主教這次罕見地在政事上表態了,他向皇帝進言主張退兵。他似乎對上次推薦的納格司神官很不滿,於是這次沒有再任命宰相大人的兒子也沒有接受軍方大臣們提供給他的人選,而準備任命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修士去接替陣亡的納格司神官指揮部隊中殘餘的牧師們。這是個對誰都不偏向的方法,很符合主教大人的一貫作風,大臣們也只有乖乖接受。至於為什麼會選這樣一個人,據說是因為這位修士的信仰虔誠,數年如一日地為屍體們禱告,所以才能夠得到主教大人的器重。

在這種非常時期,聖騎士團的選拔大賽依然舉行了。而且正因為是這種權利爭奪正激烈的時候,這個大賽的意義自然也就非同一般。

雖然帝國的將軍們對軍隊有著控制權但是從來都不敢擁兵自重地胡來。能夠讓這些手握大軍的將軍們不敢胡來的就是帝國最核心的軍事力量,直接受命于皇帝和教會的聖騎士團。雖然一共也只有不足一千人,但每一個成員都具有高級劍士的戰鬥力,裏面的數十個魔法師和牧師也幾乎都是帝國中最頂級的精銳,這種巨大的戰鬥力可以讓數萬人的軍隊膽寒,高機動度和戰鬥力使他們在普通的軍隊中穿插衝殺比燒得滾燙的刀切割牛油還順暢淋漓。

聖騎士團必須在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的共同命令下才能行動,因此能派上戰場的機會很少,但是它在帝國中的地位超然,而其中的小隊長為了鍛煉能力,都會委派在軍隊中擔任要務。這對於埃爾尼家族來說可是進入軍方的一條捷徑。

這樣重要的部隊選拔起來當然也是極之嚴格的。每年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數以千計的騎士來參加,但是都只會從中間挑選符合條件的十幾個人而已。最關鍵的是主考官是聖騎士團的羅蘭德團長和羅尼斯主教,羅蘭德團長雖然是軍方派系的人,但是軍人的嚴格,鐵面無私和個人修養的一絲不苟在他身上完美結合後的效果是出了名的。他和在旁人看來保守古板的羅尼斯主教一起保證著這帝國最核心的力量不受政治勢力的影響。不管屬於是任何勢力的任何人,要想進聖騎士團也必須硬碰硬地過關,老老實實地來。

選拔會在第一天裏進行了項目繁多的初步考核,馬術,槍術,騎士禮儀,信仰等等,過千的侯選者們在這些嚴格的考試中像水洗的泥沙般被爭先恐後地刷落下來,只剩下了為數不多的近百個精英。然後這些倖存者們都要在第二天的比武上爭奪最後那十幾個名額。冠軍將會得到皇帝陛下親自頒發的聖騎士團的徽章,這是每一個騎士莫大的光榮,也是晉升的資本。一般冠軍都有機會成為團中的小隊長,指揮著足可以當一支千人部隊使用的幾十個團員。

每年的這個比武都成了王都俗定的一個盛大的節日。在露天的幾個比武場周圍搭建滿了高大的臨時看臺以滿足觀眾們的需求,決賽的時候甚至還有皇帝陛下來觀看。

廣場上的人已經不能單用一個多字來形容了,似乎全王都的人都聚集到了這裏。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都熱烈地談論著即將開始的比武大會。博彩的盤口也已經出來了。依據各個參賽者過往的成績和專業人士評定,每人都分得了屬於自己的賠率,以供支持者們用錢幣表達他們的熱誠。

盤口上的最大熱門是一個叫羅德哈特的參賽者。這位叫羅德哈特的騎士已經通過了第一天的所有測試,而且各項成績都非常優秀。根據幾個老手的眼光來看他的身手和氣度也是所有參賽者中最好的。於是他便當仁不讓地成了奪冠的大熱門了。

雖然賠率已經低到一比一以下了,但是仍然還不停地有人下注表示對他的支持。累計下在他身上的錢已經超過了千枚金幣的大關了,這巨大的數目表達出了巨大的支持度。

不管是基於如此大的熱情還是如此大的金額,投注者們連這位騎士的出身和經歷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了。據聞這匹千里良駒是從艾拉西亞的騎士學校裏跑出來的,這個盛產英雄和將軍的產地更為他的血統加上了高貴的一筆。而早就在貴族青年間流傳的傳聞,這個英雄還從隻身從一群大耳怪中將姆拉克公爵的千金救了出來,這更是值得信任他能力的英勇事蹟。雖然他並沒有什麼顯赫的家世,也沒有因為救出公爵的千金就成為姆拉克公爵的手下,公爵唯一的報答就只是幫他這個平民報了這個比賽的名,有人還從他嘴裏聽出據說是艾裏附近一個窮地方的口音。但是這草野貧寒的出身配合他的救美經歷和現在的成就,更有了英雄出少年的旱地拔蔥一飛沖天的氣勢,完全符合了平凡公眾們的心理需求。羅尼斯主教的正直和羅蘭德團長的嚴謹一向都保證著這個選拔大會的公平。所以他這個有可能成為第一個平民冠軍的驚人投注更顯得驚人——和有錢人所投的那些雖然光彩照人但是小巧玲瓏的金幣銀幣不同,那是由百姓們的小山一般的銅子累起來的。只是看看就感覺得到氣勢逼人。

投注即將結束。最後的一位投注者走上投注台去,隆而重之地將三枚銀幣放在了標有‘羅德哈特’的方格裏,這可是罕見的大手筆。這是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到有些張揚的姑娘,一件露肩膀的花式長裙,把肩膀和小半個前胸得意洋洋地露出來讓周圍的男人們垂涎三尺,原本就很可愛乖巧的臉上有點多餘地化上了妝。不能指責,這大概是工作習慣和職業道德的延伸,這位叫璿的年輕女士是王都最大的妓院中相當有名的紅牌姑娘。

“喂,這位美麗的女士,賠率已經降到了六分了,為什麼你還要投注這個叫羅德哈特的騎士呢?”接受投注的工作人員大聲問。

“因為我喜歡他啊。”漂亮的妓女扭了扭自己細細的腰肢。

“人又帥,又有氣質又有氣概,出生貧寒全憑自己努力奮鬥,這才是真正的英雄啊。那些靠家世和裙帶關係的貴族和他一比起來,我呸。”她很有氣勢地吐了一口口水,這隨意的姿勢是大家閨秀良家婦女們永遠學不來的。

她的發言立刻引起了周圍群眾的叫好。

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妓女小姐很有點高興。她向那塊寫有名字的木板拋了個媚眼,好象那就是意中的人一樣。用秀氣的手托住臉,有些幽怨地說。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來找我呢。”

“說得太好了。我就為小姐的純真感情記上一筆。”工作人員大聲喊著,提筆隆重地在本子上記下。

“祝願我們的英雄不負眾望,讓我們大家贏點酒錢。也要祝願這位小姐您財色皆收,得嘗所望。”

這一出表演博得了周圍所有男人們的起哄。“那對這個英雄你是不是要免費呢?”“英雄好象一般都是童子雞的,那你可有運氣了,記得要多用點功夫哦。”“什麼時候我來你也免費一下嘛。我也是有志青年。。。。”

喝彩聲中妓女小姐得意洋洋地昂著頭,迎著眾人的眼光下臺了。走過一個抱著手臂看著她微笑的年輕男子身邊順手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年輕男子笑著伸手在她頭上好像是鼓勵式地拍了一下。她繼續花枝招展地走進人群中去了。

手上還有妓女小姐留下的刨花油的味道,周圍還有對她猥褻的點評,阿薩感覺好象又回到了故鄉的酒館中。他現在只要等著所有的手續辦好了後就要前去西邊,今天利用這最後的機會來看看羅德哈特的比賽。

阿薩朝羅德哈特的休息室走去,他想看看這個彙聚了公眾期望的英雄現在準備得怎麼樣了。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羅德哈特確實應該得到冠軍。他看了昨天的各項考試和比賽,才發現他的這個朋友似乎天生就是個當騎士的料。

當然並不可能真是天生如此,這優異的表現要歸功於他自小沉迷的騎士夢。當一個人將自己的人生都完全沉醉一種夢想的時候,那付出的精力和收得的成就是其他靠‘努力’或‘拼搏’者所無法比擬的。

關鍵是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只沉迷于夢想的小孩子,精神上的成熟和穩健才是一個人最大的財富和力量所在。氣度和心志的沉穩才能夠將人能力完全發揮出來,在阿薩的眼中看來,羅德哈特現在已經算相當的強了。

參賽者的休息室設在廣場週邊的一個旅館中,為了讓他們能夠很好的休息周圍都有士兵把守,尋常人是不允許進入的。不過有一個長官認出了正是那位深得主教大人器重的修士,於是立即放行,還很有禮貌地問他是不是要去為戰士們祈禱。

羅德哈特的房間是在頂樓最裏面的。阿薩上樓剛好看見一個人走進了羅德哈特的房間,另外幾個守衛模樣的人卻守在了外面露出一副蠻橫的戒備神情。有幾個好奇的參賽者想過去看看,卻立刻被這幾個守衛呵斥開了。

這裏並不是隨意能進來的地方。而這些參賽的騎士也並不是可以隨意呵斥的人。阿薩覺得很好奇。他四處張望了一下,轉身走到走廊盡頭,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從走廊上的窗戶爬了出去,攀住外面的牆壁幾下就從屋簷下竄進了屋頂下的夾層中間。這旅館的檔次頗高,年代也不久遠,頂層的木板很結實,人爬上去也沒發出聲響。他像只壁虎一樣在中間不露聲息地幾下就爬到了羅德哈特的房間上面,從一個木板的縫隙間看到了下面的情況。

一個穿著華貴的中年胖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不見得有氣度卻至少很有氣勢。以同樣作得很有氣勢地眼神看著旁邊垂手而立的羅德哈特。這個人就是他前幾天在魔法學院裏見過的那個,今的宰相大人。

“自以為靠一個人的頭腦和能力就可以成功的不過是因為年輕所以眼裏就只有自己的蠢貨罷了。真正的聰明人是識時務並且知道順應時務的人。”宰相大人雖然坐著,卻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旁邊站著的羅德哈特。

“我看得出你就是個聰明人。真正的聰明人。”

“謝謝宰相大人的誇獎。”羅德哈特顯得很恭敬。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聽懂我的話,我就很開門見山地對你說把。這個冠軍對你是沒用的。只有真正有勢力的人得到了才會有用。即使你得到了皇上的嘉獎,有了那些蟻民們的擁戴,可沒有後臺沒有背景你以為平你這樣貧寒的出身,身體裏沒有流淌著任何家族高貴血液的人真的可以在這風雲變換的朝廷中一帆風順青雲直上麼?現在朝中的政治勢力的鬥爭慘烈你是無法想像的,你這樣沒有任何背景的人在其中只能是被政治潮流擠來推去,是個小棋子而已,只要我們這些真正當權的人一不高興,或者政治鬥爭有了那個需要,依然可以將你變回一介草民甚至叫你人頭落地。”宰相大人用很適度的威嚴告訴這個鄉下小子事情的嚴重性。

羅德哈特沉默著。阿薩倒覺得這並不是危言聳聽,事情好象確實如此。

宰相大人語氣一緩,再表示出寬宏大量的一面。

“我看得出你是很有才幹的人。但是個人的才幹是沒有用的,而無論是要加入任何一方的勢力,都必須用時間才能夠證明你的忠心和才幹,才能得到重用的機會。我現在也正是用人之際,只要你慢慢地證明了你的才幹和對我的忠誠,絕對會有真正出頭的一天的。我說的話你都聽明白了麼?”

羅德哈特還是沉默著,阿薩看不見他的臉,但看得見宰相大人故作沉穩的表情中有不安的眼神在閃爍。

隔了一會兒,聽到羅德哈特平淡但是肯定的回答。

“我明白了。”

“很好。”宰相大人露出很滿意的神情和聲音。

“你聽好了,現在就有一個可以表現你的才幹和忠心的機會。那就是讓出這個對你來說毫無用處的冠軍頭銜。你在決賽中的對手會是一個叫斯強克的騎士。他是這次大會中的佼佼者,奪冠的熱門,最關鍵的是他身上流有埃爾尼家族高貴的血液,他是我的一個侄子。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明白。”

“決賽的場地是在中央那個大的擂臺上。在擂臺的左側邊上的第三塊木板是有些松脫的,人只要一踩上去就會輕微地陷下去。你知道我的意思了麼?”

“知道。”

“到時候觀戰的人中高手並不少,羅蘭德團長更是帝國的第一劍士。假戲必須真做,大家受點傷也是再所難免的,不過旁邊有那麼多牧師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的。你知道麼?”

“知道。”代表了百姓們夢想的英雄現在在宰相大人的威嚴面前馴善得像只小綿羊。

“恩,很好。”宰相大人對這個年輕人的懂事和識時務感到很滿意,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口袋扔在桌子上發出沉甸甸地一聲響。

“這裏是五十個金幣。事情完結之後我會再給你更多的。而且這些小錢也不過只是個開頭而已,像你這樣懂時務,知利害,而且又能幹的年輕人我是很欣賞的。我可以告訴你,只要你好好幹,以後的前途絕不會讓你失望的。只要你現在不讓我失望的話。”宰相大人起身點點頭,威嚴十足地走出門去了。

房間門關上了,羅德哈特的依然站在那裏沒有動。呆了半晌,他走到桌前拿起宰相留下的錢袋掂了掂,似乎滿足地歎了口氣,取出一枚黃燦燦的金幣拿在手裏用指頭一彈,發出一聲悅耳的聲音。

阿薩從頂樓的夾層中爬了出來回到走廊上,走向羅德哈特的房間。但是走到門口,他撓撓頭,發現這件事情原本就是羅德哈特自己的,他要怎麼做自然是他的事,於是又轉身走出了旅館。

阿薩突然想起了剛才的妓女小姐,不禁為她下注的三枚銀幣感到可惜。她的錢即使不是血汗錢,至少也是汗水錢。

  第二篇 人間世 第二十七章 英雄的誕生

比武大會正式開始了,喧鬧熱烈的氣氛足以讓路旁樹上最遲鈍的蠕蟲也感到激動。

那個平民心中的英雄,奪冠的熱門羅德哈特騎士以高超的劍術和身手一路過關斬將勢如破竹,每一次都勝得異常地漂亮輕鬆。他不凡的氣勢和風度使得原本就山呼海嘯般的歡呼更是海嘯山呼。完全符合群眾的意願,他順利地進入了決賽。

一隻浩浩蕩蕩的隊伍開到了廣場,原本已經擁擠的人群也立刻讓出一道寬敞的通道來。中間一部華貴之極的馬車的門開啟,廣場上所有的人都下跪恭迎羅尼斯主教和當今的皇帝陛下格芬哈特十七世。

一起來到的還有不少王官大臣們,這種半民間的活動皇帝陛下的心情都會很好,陪伴左右絕不是壞事,何況這時候正是討好陛下的時候。而陛下最親近宰相大人這個時候自然也夾雜在其間。

“姆拉克公爵沒來麼?”宰相左右看了看,問。

“這幾天一直都沒見到人影,應該是忙於公務吧。如果真要是這次準備換帥的話,他最有可能會去頂替桑德斯將軍。現在早做準備也是應該的。但是這傢伙卻失掉了一個討好陛下的機會。可謂有勇無謀啊,呵呵。”一個埃爾尼家族的大臣回答。

“不過如果這次斯強克可以得到冠軍而有機會進入軍方的話就好了,我們也不用太倚仗姆拉克那個傢伙了。”

豪門貴族都是很相信‘血濃於水’這句話的。如果可以,他們巴不得所有能夠攬到的職位權勢都由血親來掌管。即便是像姆拉克公爵這樣不得不聯合的人,也必須用聯姻的方式,讓他的後代的血管裏也流動著自己家族的血液,通過這樣的一個途徑來讓他成為‘自己人’。仿佛世上惟獨只剩下這樣一種在身體中存在著的聯繫才是建立信任和團結的基礎。

宰相大人皺著眉毛微微點頭。姆拉克公爵一直都以脾氣好人緣好做事能力強卻不愛耍政治手段著稱,但是宰相大人卻一直不大喜歡這個慈眉善目似乎很好利用的傢伙。雖然確實看不到他玩弄什麼陰謀或者刻意搞什麼花招,但大概是出於權謀者的直覺,他總覺得這傢伙身上好象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而且這個現在居然掛上了‘公爵’這個高貴的稱呼的人其實出身也低微得很,不過是靠著點能力和似乎很不錯的運氣爬到了今天這個地位。雖然現在已經成了‘自己人’了,但是並不值得施與太多的信任和依賴。

據說這個叫羅德哈特的騎士是和公爵有點關係的,但是那個鄉下佬好象是太專注於公務了,沒有對這個人才好好地把握,否則也不會這樣輕易地就被自己買通。這次收買這個人實在是很冒險的舉動,如果事情傳出去被軍方的傢伙們抓住了把柄那可不是說笑的。聖騎士團作為帝國的中心力量,選舉是絕對來不得半點含糊的。如果落下一個營私舞弊動搖帝國根本的罪名那就麻煩了。關鍵是現在的情勢又不得不這樣兵行險著。主教大人那裏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來一個人把自己兒子的神官位置擠掉了。西方的戰事如果一旦打了起來那就是建立軍功來作為政治資本的大好機會,那是這場政治鬥爭勝負的關鍵所在。於是也只有冒著危險找了個機會去和那個騎士交涉,幸好結果還是很滿意的。

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還有羅蘭德團長入坐了,王公大臣們也紛紛落座,於是決賽正式開始。

第一個上場的是斯強克騎士。一身健壯的肌肉裸露在鎧甲之外,蠻橫的神情好象連臉上也全是那些肌肉的領地。手裏提著把即使加上了套子也殺傷力巨大的大劍。這個造型在騎士實在是非常少見的。

迎接這位選手的除了一些大臣們的叫好聲外更多的是周圍百姓的噓聲。這個貴族的惡少在王都的百姓間是很有些惡評的。前些年很是胡作非為了一些事情的,這幾年大概是為了今天的這個選拔會才收斂了起來,窩在家裏專門請了不少教師來進行各方面的特訓,這次的冠軍乃是勢在必得。

聽到噓聲,斯強克騎士橫眉怒目地掃了周圍無數的人群一眼,低低地吼了一聲。這是個典型的頭腦簡單的貨色,大概是所有的精華都用到那一身肌肉上去了。

然後就是名叫羅德哈特的英雄上場了。他一頭亞麻色的捲髮,俊逸的臉雖然使他漂亮中少了些威猛的氣概,但是這樣稍微缺少了些雄偉儀錶卻讓他顯得更有親和力,鎮定自若的神態和仿佛看得出堅強和毅然的眼神補充了他的男子氣,臉上一直都是那種很有親和力,很漂亮的微笑。他看起確實就是每個少年心中的偶像,少女心中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他一身顯得很樸素的衣服,外面一件輕便的皮鎧甲,完全是一個民間戰士的形象,好象根本沒把對手的攻擊放在眼中一樣,事實上從比賽開始他確實也沒被任何對手擊中過。

雷鳴般的歡呼聲和掌聲都送給這個群眾心目中的英雄。

羅德哈特的英俊瀟灑讓斯強克的蠻橫仿佛是專門為了襯托而生成的一樣。斯強克狠狠地盯過去,狠不得立刻就沖過去把那個漂亮的騎士砍得稀爛。雖然他知道這將是個會在比賽中輸給自己的對手,但是現在他卻已有了失敗的感覺,這讓他的殺氣顯露無遺。

蟻民。

宰相大人聽到這樣的歡呼聲的時候不屑地在心裏咒駡了一聲。這些微不足道的下等人。在社會的底層生活中自以為是地打滾,不甘心受權力控制卻又無力去爭取和反抗,於是就相信什麼足可以對抗權力的英雄,可以反抗這社會機制的天縱奇才。卻不知道這社會中的任何東西都是掌控了權力的上層力量所決定了的,包括信仰,熱情,生活方式,就連這個彙聚了他們夢想的英雄,不也是早有權力在背後安排好一切了的麼。這世上,掌權者才是唯一真正的英雄。

“恩,這個騎士看起來真的不錯啊,樣子很英俊很好看呢。”皇帝陛下居然也表示出濃厚的興趣。

“我還聽說他曾經隻身殺入一個獸人的巢穴,不僅救回了姆拉克公爵小姐,還把上千個那些野蠻的獸人們殺得一個不留,厲害厲害。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而且聽說還是平民出身呢,了不起,了不起。”說到後來,皇帝陛下的臉色居然顯得有點奇怪,仿佛是有點嫉妒。

格芬哈特十七世今年二十歲,一張充分說明了性格的臉柔和得有些女性化,對於這種一飛沖天的英雄還是很相信,很喜歡的。這並不是個適合掌控一個國家的人,安逸平和的皇室生活讓他的心態和平常的年輕人也沒什麼區別甚至還要幼稚膚淺些,在他年幼的時候還有曾經偷跑出皇宮想去跟隨一個馬戲團旅行的典故。而且據說前些天的晚上居然還偷偷地跑到王都中的一家賭場去玩耍,還惹出了點事。

自己無法控制的出身和局勢才讓他不得不坐上這一國之君的位置,不過他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只喜歡沉迷在一些小玩意的樂趣中,把政治軍事看做一種無妄之災式的負累,忙不迭地推託給很熱心為他排憂解難的宰相大人去處理,所以才會有埃爾尼家族在朝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局面。如果不是朝廷中還有軍方的一派老忠臣,還有聖騎士團在護衛著格芬哈特家族,他這個皇帝早就已經讓位了。

“陛下英明。既然陛下都認定這是個人才了,那麼我也就下個賭約,賭一定是這個年輕人勝出,十個金幣,不知道有哪一位敢來應局呢?”宰相不失時機地看著周圍的大臣們說。

並沒有人應賭,軍方的人沒理會他,而同夥們知道他一定是玩著花招。

“那個斯強克騎士好象是愛卿的侄子吧,連自己的叔叔都這麼不看好他,實在是太可憐了。這樣吧,就讓我來為他加油一番。我賭他贏,十個金幣。”皇帝陛下是很有同情心的。

“那我就替他謝謝陛下的恩賜了。希望陛下的齊天洪福能給他帶來好運。”

“呵呵,我記得和愛卿賭的話我的運氣總是非常好的。”皇帝陛下很天真地笑。

隨著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了。周圍看臺和地面上人們都開始吼著羅德哈特的名字,在這巨大的聲援聲中羅德哈特幾下就開始佔據了上風。

阿薩歎了口氣,他實在不願意看到這巨大希望變成巨大的失望。他想回去了,轉過身去正好看見一個頭很大的矮子在人群中掙扎著,擠到了一個坐在矮牆上的人下面拽了拽他的腳說。

“把位置讓給我。”

擁有著這個好位置的人很明顯不肯放棄自己的特權,眼睛一瞪說。

“為什麼?”

“因為你想要這個。”矮子粗短的手指上拈著一枚銀幣晃了晃。那人立刻屈服在這實在是極有力量的論證之下,從矮牆上跳了下來恭謹地把自己的寶座奉上。

很少有侏儒有那樣的氣勢,而且也絕沒有其他矮子有那樣大的一個頭和那樣難聽的鴨公嗓音一樣。阿薩擠過去招呼他。

“波魯幹大人,你好。”

“特使先生,這麼巧。您已經從那個見鬼的獸人城市回來了麼?”兩個月沒見,這個布拉卡達的地方官依然還是老樣子。他很靈巧嫺熟地縱身跳上了矮牆。

“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特使,叫我阿薩好了。”阿薩走到了矮牆下。

“我正準備回去,想不到在這裏遇見你。”

“為什麼回去?臺上那個不是你的那個朋友嗎?你難道不想看他得冠軍麼?”

阿薩微微苦笑說。

“可惜我敢打賭,他是一定不會得到冠軍的。”

“不會吧?”波魯幹大人的掃帚眉毛又皺了起來。

“我怎麼看他都應該得冠軍的,那麼我們就來賭幾個小錢吧。反正我也是在那邊下了他的注。”

“我不想贏你的錢。”阿薩說。

“可惜我卻很想贏你的錢呢。”曾經的布拉卡達地方官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整齊黃色的板牙。

臺上,羅德哈特正以一輪密集的快劍攻得斯強克只有防守。如果不是斯強克在一開始就給自己施加了幾個祝福魔法,現在這樣的速度已經可以讓他躺下了。高薪聘請的魔法師在巨大經濟的動力下終於成功地往他頭腦裏灌輸了幾個基本的魔法,不得不承認這是了不起的成就。

羅德哈特就沒有這種待遇了,他並不會使用任何輔助性的魔法,但是周圍海嘯般的喝彩和助威聲完全彌補上了這個缺憾。仿佛他每一次攻擊都帶有支持者們的願望,讓對手遮擋得非常吃力。但是斯強克的身手確實也相當不弱,在這些魔法的幫助下,即使是真的正面對戰羅德哈特也不一定真的有十足勝算。

兩人的實力相近使這確實看起來是一場全力以赴的精彩比賽。連阿薩都看不出兩人的一舉一動一招一式中有任何的破綻,他不得不承認羅德哈特不只是有騎士的天賦,更有一個演員的潛質。

斯強克的防守露出了一點小破綻,羅德哈特冒著被巨劍擊中的危險一腳踹在了他臉上。震天的喝彩聲中肌肉型騎士變作了滾地葫蘆,他爬起來的時候鼻血已經和眼裏的凶光一起往外冒。

惱羞成怒和疼痛一起讓斯強克狂吼一聲,像瘋了似的拼命揮舞起那把巨劍朝羅德哈特砍去。毫無疑問他是在拼死一博了,巨劍揮舞發出的氣流甚至刮得台下觀眾們的臉生痛。但是這瘋狂的進攻中羅德哈特依然不失他的從容不迫,進退有度地躲閃著,慢慢地向擂臺的左側退過去。誰都看得出他是在保留體力,這樣瘋狂的進攻是絕對堅持不了多久的。只要等著對方的攻勢一弱,他立刻就會展開反擊。但是阿薩卻知道這樣的反擊將會因為一個意外而失敗。

這真是一出好戲。智勇皆備的騎士成功的激怒了對手,讓對手失去理智而不顧體力地瘋狂進攻。但是就在他準備反擊的一刹那,身體突然微微地一失控,於是很不幸地被擊中,受了些輕傷而敗下陣去了。事後才發現原來是地板上有一塊木板鬆動了,騎士一腳踩上去自然會失去平衡,但是這也沒辦法,畢竟比賽的結果已經無法更改了,大家也只有共同感歎這個英雄的運氣實在太差。

阿薩開始覺得羅德哈特有去寫小說或者劇本的天賦。

在凜冽的劍風中羅德哈特已經退到了擂臺邊緣。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斯強克的體力已經開始出現不支的跡象了。萬眾期待的英雄的致勝反擊即將展開。

但就在這個激動人心的一瞬間,英雄的身體突然微微地一傾斜,失去了平衡。窮兇極惡的對手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巨劍夾起一陣狂風朝他攔腰劈去。台下的驚呼聲響成一片。

阿薩一驚。雖然巨劍上套著有保護用的套子,但是這樣用力的一下攻擊也足以讓人筋斷骨折甚至致命。這已經不是事先講好的演戲,盛怒下的對手真的是要羅德哈特的命。他現在離擂臺太遠,中間人又太多,即使想出手阻止也來不及了。

但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羅德哈特的腰突然一軟,整個上身都向後彎了過去,身體成了一個弧型。上半身已經懸空吊出了擂臺,而腳依然踩在擂臺上。那要命的一劍只是擦過了他的腹部。

斯強克看著這志在必得,只等看著對手倒下的一劍卻被閃過了。這和事先預定的並不相同,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楞在了那裏。

羅德哈特卻趁此機會身體一振地彈了起來,劍柄重重地敲到了對手的臉上發出一聲悶響,斯強克又向後滾開去了。但是等他再捂著流血的臉站起來的時候羅德哈特的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勝負已分。

“愛卿今天的運氣不錯呢。終於贏了我一次。”皇帝陛下笑了笑,看了看旁邊的贏家。而宰相大人的臉色蒼白,這突如其來的運氣讓他驚怒交集。

“本次騎士選拔會的冠軍是——羅德哈特騎士。”官員拖長了聲音用一個戲劇性的聲調公佈了結果。

隨著歡呼和鼓掌,羅德哈特收回了放在斯強克粗脖子上的劍。以一個勝利者的優雅姿態對這個失敗者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節,然後轉過身去對著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的看臺下跪行禮。

斯強克還像一尊石像一樣楞在那裏。驚奇,失敗的憤怒,羞辱都擁擠到腦海裏,讓他原本就不大靈敏的頭腦越發糊塗,完全分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當看到這個對手示威似的還對自己行了個禮,還得意地笑了笑,然後目中無人地轉過去把背露給自己時他的憤恨和敵意被徹底激發出來,提起巨劍就朝他背後刺了過去。看臺上和擂臺下的人全都驚叫起來。

英雄自然是絕不會被這樣的背後偷襲所擊倒的。羅德哈特側身躲過了這一劍,看起來完全是自衛中不得已的一記肘擊撞在斯強克的臉上。斯強克發出一聲野豬般洪亮的大叫,這叫聲也不能夠掩蓋骨頭破裂的清脆響動。他向後飛出躺在擂臺上動也不動。

宰相大人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不過他的自治力和理智很明顯要比他的侄子高上許多,又慢慢地坐下了。皇帝陛下皺著眉緩緩地搖了搖頭。

“輸了就算了,怎麼能夠這樣呢。實在太沒騎士的風度了。”

“陛下說得是。這不僅是違反了騎士道的基本精神,還證明這個人心靈的污穢。這樣一個缺乏最基本的道德的人我想是絕不適合加入聖騎士團這個光榮而且的關係重大的團體的。”在皇帝旁邊的羅蘭德團長冷然道。這個帝國第一劍士有著一張相當清瘦的面容,仿佛只是個潛心學問的讀書人而已,只有偶爾在眼睛中有光芒一閃而過,灰白色的頭髮和鬍鬚使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得多。

“我現在宣佈取消他進入聖騎士團的資格。”

宰相大人渾身都在微微發抖。偷雞不成還要蝕把米,而且如果被這小子抓住把柄倒打一耙,那恐怕連米缸都要被敲破。

阿薩覺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周圍的歡呼聲震破了。波魯幹大人毫不客氣從他手上抓走了幾個銀幣,大聲吼才讓他的鴨子聲不沒歡呼淹沒。

“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認為你朋友會輸。”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阿薩愕然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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