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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春》第5章
十三春 第三卷:茫茫仙界 作者:十四郎

  第二十四章 仙界異變

  我的畫從草稿到上色,再到放進電腦裡面修飾,發到網上,其間大約有一個多月時間

。我給這個故事想了好幾個名字,都覺得不好,不是俗氣就是隱晦。

  拿給尚尚看,他嗤之以鼻,哼道:「麟狐生死戀?這什麼鬼名字!太難聽了!春春你

就喜歡這些俗氣的東西。」

  我把他揉成破布一團,丟出去。這只貓,最近總是和我作對,再也沒以前可愛乖巧了



  不理他,我下樓去找嘉右。這位神仙大人回來之後,就是抱怨這裡髒那裡亂,就差沒

用消毒水把整個書店沖一遍了。

  不出所料,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努力和廚房灶台上一滴油跡奮戰。

  回頭見我站在門口,他指著被我不小心踩在腳下的拖把怪叫:「看看你踩到什麼了!

走路不會看看麼?這把拖把是專門用來拖廚房的!」

  我倒,需要這麼誇張麼?我只好讓開一步,眼怔怔看著他心疼地把雪白的拖把放在龍

頭下面使勁洗。

  「那個……嘉右,我的畫畫好了,你要看看嗎?」我捧著手裡的彩稿本,決定獻寶。

  他扯了圍裙,一手把我的彩稿本接過去,翻兩下,然後皺眉:「你畫的是什麼東西?

狐十六的眼睛什麼時候變那麼大?風麒麟……裙子也沒這麼長!這既不算寫實也不算誇張

,錢大春,你真的是畫家?」

  我搶回心愛的彩稿本,告訴自己這幫人都是沒眼珠的白痴,完全不理解人類的漫畫藝

術,不和他們計較!

  「還有,什麼麟狐生死戀?這名字真難聽!」他還在後面喋喋不休。

  我忍不住了,回頭瞪他:「那你來給我想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

  出乎意料,嘉右居然嘆了一口氣,然後撥撥紅頭髮,說:「風麒麟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仙界也絕口不再提。你何必要畫這些東西呢。他們倆……那些事情,又怎麼是幾張畫就

能畫好的。」

  「這次如果不是你們仙界逼得太緊,他倆又怎麼會死。」

  嘉右皺眉:「感情是感情,規矩是規矩,兩件事不可混淆。仙界的規矩就是鐵,誰也

不能例外。好像你們人界也有一定的規則,誰突破那個限制就要受到懲罰。」

  我無話可說。算了,本來風麒麟的事情和我也沒關系。

  我抱著本子轉身正要走,嘉右突然說道:「麟狐生死戀是太俗了一點。狐十六和她相

識到如今也有百年了,你不如換個特別點的名字,一定比這個受歡迎。」

  我這個人,在文字方面向來沒天賦,想了好幾天,最後決定故事就叫「風的麒麟」。

  畫稿放到網上沒幾天,竟然大受好評。又過了一個月,就有出版商來找我談出版的問

題。

  能賺外快當然是好事,但數錢數到心花怒放的時候,我也會疑惑,含真去了魔陀羅山

已經有好幾個月了,為啥還不回來?是不是遇到什麼意外了?

  尚尚看起來也不擔心,每天就是給花大花做修行。

  再說一句,花大花終於熬過了最辛苦的初級修煉階段,某天晚上終於成功變成赤裸肌

肉壯男一枚,在我幾乎要噴飯的時候淚流滿面地沖過來緊緊抱住我,大叫「我成功了我成

功了!」

  鑑於這只妖怪過於單純,所以我對他的無禮行為沒有苛責,只是小小地在他腦袋上敲

出兩個大包而已。

  花大花變成人形的樣子也是憨頭憨腦,並不甚俊美,尚尚的T恤穿在他身上顯得有點

緊,如果忽略他湛藍的眸子和不小心齜出來的獠牙,看上去就和樓下小區的保安沒啥兩樣



  這樣也好,書店裡如果是個男人都是絕世帥哥,我的租書生意也不用做了。花大花雖

然呆呆的,但至少外表看上去挺震人,塊頭好大,力氣也大,上次當著那些女學生的面不

小心撞翻整個書櫥,把她們嚇得下巴都要脫臼。

  現在有他幫忙打理書店事務,我就更輕鬆了。

  含真一直沒有回來,我漸漸也把這事情丟在腦後。日子過得如同流水一般,轉眼就過

去了三個月。

  三個月的日子太過平穩舒心,以致於我回想起妖界的事情,覺得像在做夢。每天看著

尚尚變成貓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嘉右絮絮叨叨地做飯打掃衛生,花大花認真地為每一本書

做目錄,老鼠精們嘰嘰喳喳學打麻將,我就會覺得生活還是幸福的。

  我想我喜歡這樣的日子,懶散沒有負擔,如果不去想這些妖魔鬼怪聚集在一起的理由

,我願意一直這樣過下去。

  但很顯然,老天並不眷顧我,大約是我上輩子得罪他了,他就不給我安生。

  事情的發生依舊是那麼突然,我沒有一點心理准備。

  那是很普通的一個傍晚,嘉右在廚房做飯,老鼠精進進出出做下手,花大花被尚尚傳

染的也窩在沙發上看動畫片,我則在網絡上和編輯商討出版版稅的問題。

  門鈴突然大作,前面說過,咱們書店的門鈴是妖族的民歌,一個女人在放開了喉嚨尖

叫。我被那叫聲嚇得鼠標一抖,居然就答應了編輯一個超低價位,喜的她一個勁給我發笑

臉,然後很無恥地下線了。

  我昏!我不要!

  我氣沖沖地丟了鼠標,沖著門口大吼:「他媽的是誰壞人生意?!」

  話音未落,那人居然開始砸門,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連門鈴也不用了。

  尚尚懶洋洋地抓著耳朵去開門,誰知門一開,外面那人就沖了進來,我只來的及看到

一個紅影子,撞在尚尚身上,然後抓住他的胳膊,嘶聲喊叫,叫了什麼東西,我一個字也

聽不懂。

  那人突然整個人往下一摔,尚尚反手撈住他,這時我才發覺那人不是穿著紅衣服,也

不是怪物。

  是個人!是個渾身是血的人!他的衣服被血染透了,還在往下滴,整張臉上也是血跡

斑斑,我連他是男是女也分不出來,只覺分外可怖,嚇得把鼠標給扔了出去。

  尚尚在那人頭頂上拍了一下,他又動了一下,似乎從昏迷中甦醒過來。尚尚扶著他,

低聲問道:「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那人死死抓著尚尚,瞪著他看了一會,突然嘶聲道:「你……你是妖……放開我!放

開我!」

  他一邊叫一邊死命掙扎,動了沒兩下,便哇地一聲吐出一大灘紫紅的血,看得我手腳

發軟,渾身都僵了。

  尚尚還要動手拍他的腦袋,嘉右突然從廚房裡沖了出來,一面厲聲道:「怎麼回事?

!你怎麼成這樣了?!」

  他一把推開尚尚,勾住那人的肩膀,將他輕輕放在地上,這一番動作讓他雪白的圍裙

上沾滿了鮮血,他好像也沒發覺。

  那人一見到嘉右,兩眼登時放出光來,齒間咯咯作響,死死抓住他的袖子,淒聲道:

「嘉右!小心!」

  嘉右在他額頭上抹了兩下,沉聲說:「慢慢來,不要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誰把

你弄成這樣的?」

  那人大口喘息著,顯然十分辛苦,我都替他覺得累。過一會,他才口齒不清地說道:

「風系長老不……不好了……十六家族有四個長老都……叛變……仙帝……不知道……我

……發現……被追殺……我……我找你找了很久……」

  雖然他說的語無倫次,可我還是明白了。仙界發生了異變?十六家族有長老叛變?!

這可是大新聞啊!嘉右不是一向自詡仙界規則第一麼?

  嘉右的臉色果然變了,連聲問他:「說清楚一點!誰叛變了?!仙界現在情況怎麼樣

?!」

  那人被他晃了幾下,眼白都開始往上翻,嘉右還在急,差點就要把他倒提起來甩圈子



  「沒人……知道……這是……秘密……你……注意血……血琉璃!」

  那人說著說著就快沒氣了,嘉右死命晃他:「不許死!把事情說清楚!」

  那人渾身一陣顫抖,突然從喉嚨裡發出哀號聲,跟著便是一聲嘆息,最後說了一句:

「不要回去……否則必死……」

  說完,他的整個身體突然變成半透明的,一點一點,如同輕煙一般,消失在嘉右的手

裡。

  嘉右呆在那裡,良久都沒動彈。我吞了一口口水,兩只腳還在發軟,到底發生了什麼

事情我也不清楚,也不敢亂問,只好伸長了脖子看。

  尚尚輕聲問道:「他是雷系家族的人?」

  嘉右怔怔地點頭:「是我的一個部下,負責聯絡仙界事務的……」說完他一拳頭砸在

地上,恨道:「叛變!十六家族的長老怎麼會叛變!該死!事情都沒說清楚!」

  他飛快起身,脫了血跡斑斑的圍裙,推門就想出去。尚尚一個箭步攔在他面前,抓著

把手說道:「別去,那人臨死不是警告過了麼?」

  「他說不去就不去?!難道要我呆呆等在人界?!」嘉右暴躁起來。

  尚尚倒是十分冷靜:「他是被人追殺才逃到人界來找你。你要是現在回去,等於枉費

他送命!」

  「這事和你有屁關系!給老子滾!」嘉右揚起拳頭要揍人,卻被尚尚反手箍住手腕,

動彈不得。

  「怎麼沒關系!只要說到血琉璃,你就不能把我們劃在外面!事情和春春有關!你拿

自己部下的命當作不值錢,我不能拿春春的命開玩笑!」

  「都是你這只孽畜搞出來的鬼!還敢教訓我!」

  「……」

  兩人一言不合,乒乒乓乓先在門口打了起來。

  我窩在沙發裡面看了半天,終於想通——嘉右是在遷怒,以及我的麻煩又多了。

  眼看他倆從門口打到廚房,再從廚房打到書櫥附近,我終於忍不住了。書櫥上都是我

賺錢的行當!要是損壞了,找誰賠給我!

  「別打了!煩不煩!」我吼,大概是聲音太大,那兩人終於停下動作,滿身狼狽地回

頭看我。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深深吸一口氣,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去睡覺,嘉右給我做

飯,尚尚給我老實呆著,大花好好看書店。我醒來的時候,誰要是敢弄亂一點,小心我不

客氣!」

  我揮揮拳頭,特別瞪了一眼嘉右,他張嘴想說什麼,我給他全部堵回去:「別忘了咱

們是簽了合同的。你走,我當然沒意見,但你走了之後只要我發生任何一點意外,特別是

來自仙界的攻擊,咱們的合同就立即作廢!除非把我殺了,不然關於血琉璃的事情,我絕

不合作!」

  他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把話吞回去了。哼哼,我猜他心裡一定是在想不與女人鬥嘴

。沒錯,我就是女人,而且還是自私小人,仙界的事情和我有屁關系?我幹嘛要關心?

  我自己的安危才是第一重要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特別是,這些災難根本是他們

給我惹出來的!

  我轉身上樓。

  唉,現在頭疼睡覺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我這人有個習慣,遇到挫折就喜歡上床睡覺,

天大的事情,一覺起來之後都會拋在腦後。可我也不能總這麼睡下去吧?

  脫了衣服上床,腦門子一跳一跳的疼,怎麼也無法靜下心。

  去了妖怪,來了神仙,我這個魂魄,就如此值錢?連血琉璃到底是不是在我身上還不

知道……

  我用被子蒙住頭,翻身不想這些事情。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屋子裡靜悄悄的。我朦朦朧朧好像要睡著,腦子裡的意識糊爛一

片。

  恍惚中,好像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我的半生,都是在做夢。

  鼻前聞到早飯的香味,然後老媽來光光敲門,大嗓門叫我起床上課。

  啊,是了,我還是一個學生呢,今天還要考試。我茫然地從被子裡爬起來,枕頭下面

露出一截橘色的貓尾巴,時不時晃兩下。

  我嘿嘿笑了,揭開枕頭,那只可愛的小黃貓立即睜開眼睛看我,喵地叫了一聲,軟綿

綿甜蜜蜜。

  這只小貓,是我從大街上撿回來的,當時它的後腿受傷,沒辦法走路,我就把它抱回

家了。好在老媽老爸還都喜歡它,找了獸醫替它看傷。

  它比我想象中還要乖巧可愛,從來也不鬧,只要我一無聊,它是最先發現的,立即就

會過來和我玩。當然,它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和我一起睡覺,在枕頭下面蜷成一團,也不嫌

悶。

  我把它抱起來,放在懷裡摸兩下,正要起身梳洗,老媽又在門外叫我:「大春!起床

了!你今天不是有考試嗎?!」

  說著她就推門進來,手裡還拿著鍋鏟。

  「我知道啦!」我很有點不耐煩。我現在正是最煩父母嘮叨的年紀,每次聽她吼我都

覺得不耐煩。

  我把那只貓丟出去,誰知它竟然死死抓住我的袖子不放,還一個勁往上爬。

  奇怪,它從來也沒這樣過。我提著它的後脖子,試圖用力拽下來,它卻突然淒厲地叫

了一聲,然後我的胳膊一陣劇痛——被它抓傷了!

  我痛得正要大叫一聲,忽然,窗外暗了下來。光線的變化是如此劇烈,令我忍不住轉

頭去看。

  我看到了大團的烏雲,它們簡直像陸地上的洪水一般洶湧而至,在空中旋轉奔騰,夾

雜著無數道閃電。

  樓下的梧桐樹葉被吹得翻過去,樹幹近乎瘋狂地搖晃著,樹枝亂飛,砸在窗戶上邦邦

響。

  起大風了,是要暴風雨了嗎?

  懷裡的小貓瑟瑟發抖,喉嚨裡發出憤怒的呻吟。我沒有多想,只當它害怕。

  老媽走到窗邊拉窗簾,一面說:「奇怪,天氣預報還說今天是晴天呢,怎麼一下子就

變了。大春今天出門別忘了帶傘穿雨鞋。看這情形,要下雷暴雨呢。」

  話音剛落,玻璃突然爆裂開,千萬個碎片呼嘯著撲面砸過來,窗簾被撕扯著揚得老高

,老媽一下子撲倒在地,沒了動靜。

  我嚇得呆住,動也動不了。

  風好大,從破了洞的窗戶裡猙獰地狂奔進來,掃蕩整個屋子,一地狼籍。

  窗外突然出現一大片黑影,模模糊糊,我怎麼也看不清。它是人形的,在空中半浮著

,飄蕩著。

  我懷疑自己是出現了幻覺和幻聽,因為,那團黑影說話了。

  它說:【原來躲在這裡,你這只孽畜!】

  然後眼前金光大作,似乎有什麼東西朝我身上噴射而來,夾雜著可怕的寒氣。我的皮

膚被凍得刺疼。

  我下意識地要抱緊懷裡的貓,可是……它不見了!

  貓呢?貓呢?!老媽怎麼樣了?我……!

  我猛然睜開眼,滿身冷汗,幾乎要喘不過氣。屋子裡一片漆黑,樓下傳來嘉右做飯的

香味。

  啊……是個夢?

  我慢慢坐起來,打開床頭燈,這才發覺自己手心和背後滿是冷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難道……那真的只是夢?

 第二十五章 仙人風碩

  我不清楚這個夢意味著什麼,它是如此真實,真實得好像確切發生過那樣。

  但我寧願只把它當作一場噩夢,沒有任何意義的噩夢。

  晚飯的時候,我們三個人都心不在焉,誰也不說話。這可苦了花大花,他剛剛變成人

形,正興奮著呢,沒人陪他說話,他只得左右看看,咬唇不語。

  我是太沉溺於那個夢境了,沒發現嘉右異於平日的神情。或許我真的是個不懂得體諒

別人的壞人,什麼事先考慮的永遠是自己,不顧及他人的感受。

  仙界發生了那麼嚴重的事情,嘉右不可能不動容。

  反過來說,如果是我,有人告訴我家人出意外了,我只怕會急瘋。

  所以,當天晚上,尚尚進房間告訴我嘉右已經回仙界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吃驚。

  他能留下來做完晚飯,已經夠厲害了,雖然今天的晚飯一點都不好吃,全無嘉右平時

的水准。

  「嘉右走了,意味著仙界那裡沒人保護你。我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太過湊巧了。總之

一切都要小心。」

  尚尚說這些話的時候,是躺在我床上的,一邊舔著爪子一邊搖尾巴,那種悠閒懶散的

樣子,和他沉重的語氣完全看不出相連之處。

  我本來是想像平時那樣,把這只神氣的貓揉做一團,然後丟進被子裡睡覺。但不知道

為什麼,今天我卻做不出這樣的舉動。

  呆呆站了一會,然後關燈坐在床邊,尚尚做好了被我蹂躪的神態,見我動也不動,他

先奇怪起來。

  「怎麼了?你是在擔心嗎?嘉右不會有事的。他本身就是仙人,何況雷系家族在仙界

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沒人敢擅自動他的。安心。」

  他用肉墊子拍拍我的手背,然後沿著胳膊爬上來,鑽進我懷裡蜷成一團毛球。

  我抱著他,想了半天,決定告訴他那個夢。

  「尚尚……那個,你說人為什麼會做夢呢?」

  說完我就暗罵自己小白,怎麼起這麼個爛俗的話題開頭!

  好在尚尚大概是習慣了我沒頭沒腦的說話方式,毫不介意地接口:「對現實不滿才會

做夢吧。當然有時候人也會夢見很多已經遺忘的東西,更多數是夢見不完美的現實變得完

美起來。」

  我猶豫了一下:「那……真的可以夢見已經徹底忘記的東西?或者說……其實沒有發

生但我做夢卻夢到了過去的事情……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就是忍不住……」

  尚尚聽我說話的時候一直用肉墊子拍我的手,突然不拍了,慢慢抬頭看向我。

  天知道我看不出貓的表情,但他的眼神我卻能明白,他似乎在戒備抗拒著什麼。

  他問我:「你夢到什麼了,春春?」

  他問得一本正經,極其嚴肅。

  我的話在舌尖繞了又繞,最後沒忍住還是說了出來,夢見十三年前的自己,夢見他,

夢見那一場可怕的變故。

  尚尚聽完良久都沒說話,只是嚴肅地看著我。當然,貓的臉本來就很嚴肅……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他的說法,無論如何,找個人把這種鬱悶說出來,宣洩一下感覺

好多了。

  等了半天,尚尚突然笑了,笑就笑吧,他還要打滾,從床這頭滾到那頭,翻個圈再滾

回來。能笑成這樣……尚尚,你真厲害……

  我無語地看著他抽筋的樣子,突然很想揍他一拳。

  尚尚滾來滾去,一邊笑道:「春春……一個夢……而已……你你就……緊張成這樣!

我還以為什麼呢!」

  我瞪他:「笑得過分了!」

  他又滾兩圈,這才停下來用爪子揉眼淚,又說:「你不會懷疑這夢是真的吧?啊哈哈

哈哈!要是真的,你早就死啦!仙人妖怪的力量,哪裡是凡人能承受起的!春春,白日做

夢,還一本正經。笑死我了!」

  我輕輕在他腦袋上砸一拳:「不許笑!還不是因為它太真實了我才害怕!」

  他笑著軟成一團,一邊舔尾巴一邊笑道:「好夢都不真實,噩夢總是很真實。你們人

類的通病啊,心虛又貪心!別想那麼多啦!你要是真死了,那現在的錢大春是什麼人?你

十三年都是活在夢裡?」

  想想他說的也對,我好像的確小題大做了。救了小黃貓,之後的記憶一直很清晰,沒

有任何錯格。事實很明顯,那真的只是一個噩夢。

  尚尚鑽進我懷裡,還在說:「有空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不如好好睡一覺。嘉右走了,

明天開始你可要做飯給我吃。」

  我關了燈打個呵欠,沒理他,漸漸就沉入夢鄉。

  這一次,我半個夢也沒有做。

  失去嘉右這個家庭婦男,書店又變得一團亂,花大花和尚尚都不是精細的人,我也懶

,不想跟在後面收拾,那些老鼠精收拾的也不如嘉右乾淨。

  所以,他離開還不到兩個禮拜,廚房又開始烏煙瘴氣,被群魔掃蕩過了。

  後來還是花大花自己看不下去,提出周末大掃除,尚尚和我才不情不願地挽起袖子幹

活。

  大掃除這種事情,從我上了大學之後就再也沒做過,每次學校組織我都會稱病請假,

因為我特別討厭打掃衛生這種事情。所以搞到後來,老師都知道了,每次到了大掃除點名

派任務的時候,就會說:「啊,錢大春又是病了對不對?這次哪裡疼?」

  不過這次逃不掉,我只好意興闌珊地跟在老鼠精後面掃地,回頭就見花大花把整個書

櫥輕鬆扛起來,用小抹布擦下面的灰。

  尚尚戴著口罩一本正經地清理廚房,理到最後卻玩起了拖把,把亂七八糟的廚房置之

不理。還是老鼠精看不下去了才幫忙繼續整理,尚尚越發安心地趴在地上玩布條,也不知

道那有什麼好玩的。

  後面花大花突然叫我:「春春,我實在挪不開手,能不能幫我把這袋垃圾放在門口?



  左右看看,尚尚裝聾子,老鼠精忙來忙去,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發呆。

  我踢了踢尚尚:「快去倒垃圾!」

  他搖耳朵皺眉:「不要!我已經清理了半個廚房,春春你最懶,什麼都沒做就是打混

!」

  我靠!我還想踹他兩腳,尚尚早就變成貓滾到一邊了。沒辦法,我只好提著垃圾走出

去。

  今天天氣不好,一直在下小雨,淅淅瀝瀝,空氣裡面濕氣好大。我隨手把垃圾堆在門

口,清潔工人下午5點之前會收走的。

  大概是因為下雨,街道上半個人也沒有……嗯?不對,街頭那裡好像站了一個人。

  不是我多管閒事,實在是因為那個人的衣服太顯眼了!他居然穿著長袍大褂!一頭漆

黑的長髮竟然還挽了一個髮髻!

  我的老天,現在什麼年代了?我眼睛沒出問題吧?這細雨濛濛,街道小巷,突然出現

這麼一位人物,簡直像拍古裝劇啊!

  我承認自己有點八卦,大清早的突然看到這麼個人物,怎麼能不看仔細點!

  小雨漸漸有加大的趨勢,打在傘上邦邦響,我的拖鞋有點濕了。初秋的清晨,還是有

些陰寒的。

  那人就站在街頭動也不動,我漸漸也沒了耐心,收傘打算回屋。

  誰知就在這時,他竟慢慢朝我走了過來!我倒,敢情他也一直在觀察我呢?

  不不,我這人雖然愛看熱鬧,但不喜歡被人看熱鬧,還是趕緊進屋子吧!我把傘收回

來,手剛放在門把上,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冷漠低沉的聲音:「錢大春?」

  昏,街頭到我書店門口起碼要走2,3分鐘吧!這人怎麼這麼快!

  我急忙回頭,卻見那人面容清冷,談不上好看或不好看,因為任誰見了他第一眼都會

心裡一震。

  太冷漠了,他的眼神,簡直和冰雪一樣,被他看一眼就覺得渾身泡浸在冰水裡,更何

況我現在是被他盯著看,渾身都開始肉跳,不由自主想後退一些。

  真是奇怪,這麼一身奇異的古裝造型放在他身上,居然絲毫不覺得突兀,仿佛他就該

這樣穿。小雨漸漸變成了大雨,他渾身都濕透了,雨水順著他冷峻的輪廓向下流淌,看上

也沒有一絲狼狽的感覺。

  他又問一遍:「錢大春?」

  我背後寒毛突然全部豎起來,急忙打哈哈:「我……我不是錢大春!誰誰會叫這麼難

聽的名字啊!啊哈哈哈,先生你找錯人了!」

  說完我轉身就要開門進去,誰知他突然按住門,我渾身的肉又是一跳,心臟開始劇烈

抖動。

  我不敢回頭,只是怔怔看著他壓在門上的手。

  他的手掌濕漉漉地,五根手指上密密麻麻刺滿了花紋,看上去煞是可怖。然後,我眼

怔怔地看著他手上的水慢慢消失,跟著是手腕,袖子……他的整條胳膊,竟然在一瞬間全

部變乾了!

  我的天!這人是仙人還是妖怪?!

  他在後面說道:「你就是錢大春,因為我看不到你的魂魄。你是血琉璃,和我去一趟

仙界吧。」

  我倒抽一口氣,舌頭不由自主開始打結,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錢……錢大

春……也不是……血……血琉璃……」

  他顯然根本不聽我的話,我只覺後領子被人一提,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後飄了好幾米遠



  不會吧!我的運氣當真這麼衰?出來倒個垃圾都能被人劫持!?

  我張嘴想大叫,然而不等我叫出來,書店的門突然開了!尚尚和花大花從裡面狂奔而

出,花大花一看我被人抓在手上,大吼一聲,妖相乍現,立即就要撲上來奪我。

  尚尚一把抓住他,神色肅穆地看著那個人,半晌才說:「果然是你。」

  那人居然也停了下來,絲毫不管我在雨裡被淋成落湯雞,又冷又怕。他轉身,目光陰

冷地看著尚尚,過一會,說:「是我,原來還是你。」

  這兩人在說什麼?打啞謎?

  大雨嘩啦啦地下,我被人制住動彈不得,只能凍得瑟瑟發抖。拜托,兩位大哥,要練

習眼神殺人,可不可以改天?可不可以先把我放下來?你看,這天氣不適合長久對望……

  我心裡還沒碎碎念完,鼻子一癢,頓時打了個大噴嚏。

  耳邊聽尚尚說道:「風碩,把人放下來。她不是你要找的對象。」

  原來這個人就是尚尚上次提到的風碩!十三年前打傷他的那個仙人!可是……他怎麼

看上去一點也沒有仙人的樣子?如果不說,我會以為是某個有古裝癖的普通人!

  我被風碩提著轉了一個半圈,他的聲音冰冷:「是或不是,帶回去看看就知。」

  他轉身就要走,尚尚立即追了上來,抬手就要搶人,風碩猛然一晃,我也跟著顛簸一

下,七葷八素中,只看他身後長衫一晃,跟著手腕上青光乍閃,在空中畫出一道青色的弧

線。

  然後好像演電影或者玩電腦特技那樣,他的手依稀抓住什麼東西,猛力一撕,半空中

陡然被他開出一條漆黑的通道,空氣仿佛一張稀薄的紙,被他攥在手裡。

  太神奇了吧!我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下巴匡當一下砸在地上。

  風碩身體一縱,帶著我跳進那個黑色的隧道裡。我來不及叫,便被撲面而來的勁風打

的渾身劇痛。

  這是風穴啊!我的嘴巴,鼻孔,眼睛,沒一個地方不被風砸得生疼,耳邊盡是尖銳的

風聲。依稀聽到尚尚的叫聲,然而下一刻就消失了。

  我想掙扎,想狂呼,可是我動也不動不了,整個人被風吹得七葷八素。

  風碩依稀說了什麼,我也沒聽清,後頸上突然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我眼前一黑,立

即很聽話地昏了過去,啥事都不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空中的花園

  啊,我聞到了海的味道,清朗的,濕潤的。海面的雲層圍在我周圍,吸進身體裡的空

氣都微甜。

  腳下是空的,涼風穿梭過指間——我在飛麼?我在做夢?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大片如同最純淨的藍寶石般的海面,日光打在上面,波

光粼粼,海面上,許多雪白的鳥無聲地繞著圈子,巨大的白色翅膀,長長的金色尾翎,分

外華貴。

  真的是海?我的夢還沒醒?

  我有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四處看看。

  海,天。這裡是無邊無際廣闊的空間,深邃的藍,淡雅的藍,望不到盡頭的藍。它們

交織在一起,海天一色。海很遼闊,一直要延伸到天的盡頭;天很高遠,近得伸手即可觸

摸,又遠的望不到邊。

  我的腦子現在就是被攪亂的粥,反應極其遲鈍。印象中,這種澄澈遼闊的美景,只有

在一些宣傳圖片上才能看到……不,甚至宣傳圖片也沒有它美麗。

  這是哪裡?我怎麼會……

  我抬手想揉揉眼睛,然後才突然發現我被捆了起來,動都動不了。

  我試著掙扎一下,頭頂立即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你最好安分點。如果掉在仙界

海裡,就再也出不來了。」

  我趕緊轉頭,就見風碩很神氣地踩在一朵雲上——哦不,仙人應該是腳踏祥雲吧?姑

且稱這團白軟的東西為祥雲——他也在低頭看我,手上抓著一卷繩子,很明顯,那是用來

栓我的道具。他提著繩子的一端,帶我駕雲飛行。

  聽起來真是浪漫啊……可是我的手腳都發麻,半點情調都找不到。

  當然,如果此人不是那麼過分強行擄我上路,如果他臉上的表情可以柔和一點,如果

他的臉能再好看一點……那麼,他穿著古裝衣服御風而行確實很賞心悅目。

  我嘆息著把腦袋垂下來,望著腳下湛藍遼闊的海面,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

  第二次了,我第二次被人擄走,還都是用飛的。要說新奇那真是挺新奇,可是想到未

卜的前途,我脆弱的心髒就開始猛跳。

  是,我是俗人,這種時候我居然在可惜當時為啥沒和編輯要個高價版稅,至少我現在

會舒服點。我還可惜衣櫥裡新買的連衣裙,人家一次都沒穿過呢!更可惜嘉右送我的那個

什麼什麼水龍的眼珠,早知道把它賣了賺點錢,我還可以環球旅行……

  等等,嘉右?

  我一個激靈,趕緊抬頭沖他叫:「你不能強行把我擄走!這是違反了我和仙界的合約

!你要麼馬上把我送回去!要麼就准備好天價違約金!不然我絕對不合作!你們太奸詐了

!」

  風碩對我冷笑一下,輕描淡寫地說道:「那是你和嘉右簽的合約,與我沒有關系。不

存在違約。」

  「拜托!後面有你們仙界的公章好不好!要耍賴也不是這麼個耍法吧!」

  他還是一臉可惡的冷笑:「那是雷系家族的章,和整個仙界沒關系。你作為甲方,只

與乙方的仙界雷系家族簽訂條約,與其他十五個支系沒有任何聯系,所以違約依然不存在

。」

  我倒!這人和嘉右不同!他怎麼那麼難纏?!看起來對人類的規則十分了解啊!該死

的嘉右!我早該知道這些妖怪神仙沒一個好東西!都是活了上百年上千年的怪物!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張大嘴巴在那裡發呆,憋一肚子的氣。

  好在風碩似乎是個不多話的人,不至於像含真那樣說一些能讓我吐血的話。

  我默不作聲地望著腳底的海面,海水如梭,飛快地自我腳底流竄過去。沒一會,幾只

巨大的白色的鳥從我身邊飛過,金色柔軟的尾翎擦過我的臉,涼涼的,帶著一股幽幽的香

味。

  靠近了看,才發覺這種鳥體型十分巨大,相當於兩只鷹,翅膀張開飛翔的時候,足有

四,五米。它們渾身的羽毛都是雪白的,獨有尾翎是璀璨的黃金色,在身後拖得老長,大

約也有三四米了。有好幾只頭頂都有挺拔的金色翎毛,長長的隼,眼睛是比任何綠寶石都

要明翠的碧綠顏色。

  這是仙界的鳥?好漂亮……現在想想,風麒麟也是,仙界的生物,都帶著一種靈動的

氣息,純潔不可污染。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發現天空開始下雨——或者說,在下螢火蟲。

  密密麻麻的光點從天空墜落,像發光的雪花,像夏夜飛舞的螢火蟲,奇怪的是它怎麼

都不會落在人身上,一靠近身體就自動飛開。一時間,漫天漫地都是閃爍的美麗的光點,

那景色真是神奇極了。

  一只白鳥飛過我身邊,熒光落在它背上,緩緩嵌進去。它背上的羽毛頓時開始抖動,

翅膀猛然一拍,昂首張開嘴,發出類似顫抖的高亢的啼聲。

  那聲音是如此嘹亮清越,仿佛千萬只琴瑟齊鳴,鏗鏘又婉轉。

  緊跟著,天空中無數只白鳥都發出同樣美麗的啼鳴,如同萬弦合奏,美妙的音色振蕩

著我的耳膜,我幾乎要聽呆了。

  「那……那是什麼?」

  我怔怔地問風碩。他好像早知道我會問,於是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那是仙界外圍的

鳥,我們都叫它極樂*。天空裡的光點,是淨化的法術,也是極樂的食物。」

  仙界果然……很神奇。

  那些極樂鳥鳴叫了好久,終於漸漸沉默下來。天空中的光點也漸漸稀少,我想,仙界

是不是快要到了。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

  我不記得它是怎麼出現的,仿佛突然之間就矗立在天地之間。

  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它,它好像一座巨大無比的高塔,又像立在海面上戳破雲

端的花園。它有無數層,每一層都是隔空的,一層層壘上去,直到雲層的最上面,看不到

頂端。

  而這巨大的高塔下面衍生出無數纖細的支流,仿佛蛛網一般,那是一條條道路,一直

伸進海裡。

  海裡有清晰的倒影,看上去神妙無比。

  我的語言太貧乏,竟不能用句子形容它萬分之一的雄偉壯觀。它橫埂在海天之間,祥

雲繚繞,層層壘空,好像放大了千萬倍的巴比倫空中花園。

  是的,空中花園,這是真正的「空中」花園!

  看到它的第一個瞬間,就讓人聯想到不可仰望的神祗,仙人們餐風飲露,從神的奇跡

般的花園裡含笑俯視人間。

  風碩對我的反應顯然很滿意,心情甚好的開口說道:「這是仙界十六仙塔之一,是我

們火系家族的領地。仙帝和天王們住在更高的天宮裡,都是你們凡人想象不到的景致。今

天能讓你親眼看到,是你前輩子修來的福氣!」

  當然啦,我承認眼前的景色確實十分震撼美麗,但風碩那種帶著得意的語氣我怎麼聽

怎麼不爽。

  我乾脆違心地笑,說:「有什麼了不起!你們有法術才能建出這種建築,我們人類可

是靠自己的一雙手和頭腦,建出的高樓一樣雄偉壯觀!總有一天,科技發達到可以建出比

這個還要厲害的建築!」

  他臉色有點不快,抿緊了嘴唇不再說話,估計是覺得我那番話冒犯了他「仙人的尊嚴

」。

  哼哼,我才不管他。人類沒有妖怪和仙人的異能,但我們有聰慧的頭腦和勤勞的雙手

,我不容許任何異類看不起我們,就算是神仙也一樣!

  我們向那神奇的建築飛去。我本來以為他會帶著我一直飛到最頂端,誰知他竟然在第

四層降落了。

  我們落在一片寬敞柔軟的綠草地上,周圍雲霧繚繞,什麼也看不清。腳下的綠草地青

翠得簡直不像真的,踩上去就發出細微的聲響,柔軟無比。

  我左右望望,發現周圍除了草地什麼也沒有。奇怪,剛才在外面看起來,這裡可不是

如此荒蕪啊。

 風碩拉著我往前走了幾步,我突然覺得身上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壓過來,整個身體

似乎在穿透某種濃稠的液體,動作不由自主變得緩慢費力起來。

  怎麼回事?前面明明什麼都沒有啊!我不服氣,卯足了勁往前擠,無奈越來越艱難,

最後幾乎連腳都抬不起來。

  真是見鬼了!我正要抱怨,風碩卻說道:「不要硬闖,這裡是結界。不想身體被壓碎

,就乖乖別動。」

  我倒,結界?話說,我一直以為那是漫畫小說裡才有的玩意……

  不過為了保命,我還是退回去等他行動。 

  風碩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黃澄澄的小銅鈴,裡面塞著紅布,他小心取出紅布,用手捏住

裡面的芯子,一面對我說:「把耳朵捂上,越緊越好。」

  我乖乖把耳朵捂緊,看著他把那銅鈴捏起來,輕輕搖了兩下。

  叮鈴,叮鈴,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鈴聲驟然響起,尖銳無比。縱然我捂住了耳朵,依然被震得退了好幾步,

心跳猛然加快。

  他還在搖——叮鈴叮鈴,叮叮……

  那聲音真是比磨牙還難忍,刺耳又嘹亮,我的耳膜一陣酸脹,怎麼捂緊都沒用,那聲

音簡直是響到身體裡面,把魂魄揪出來一陣共鳴。

  我不記得他搖了多少下,反正到後來我被那聲音搞得頭昏眼花,就差沒昏過去了。

  隨著鈴聲的擴散,眼前的霧氣開始消退,然後,一扇高聳入天的金色大門突然出現在

我眼前。我發誓我從沒見過這麼巨大的門!它簡直比一個足球廣場還大!外面一個一個黃

銅的凸起裝飾,還有兩個巨大無比的銅環,套在瑞獅口中。

  我的下巴快要掉地上,眼怔怔地看著這個奇跡。風碩在旁邊收好了銅鈴,拉著我又往

前走兩步。

  門前突然兩個身穿金甲的神人,一人手拿銅鞭,一人手拿鋼劍,神態不怒自威。我被

嚇一跳,差點轉身就要叫媽呀,然後逃走。

  風碩沒我那麼丟人,上前微微一揖,從懷裡掏出一塊黑木的小牌子,朗聲道:「火系

家族布衣偵察員風碩,請求從第四層進入神塔。有要務在身,還請通融。」

  布衣偵察員?那是什麼?是說他的身份麼?我好像沒聽嘉右這麼說過自己……

  左邊那個神人接過木牌看了一眼,皺眉說:「這是下三層的通行令,不能上四層。快

下去吧。」

  風碩臉色有點難看,不過他還是恭敬地說道:「我有要務在身,已經和火系長老說明

……四層有直達塔頂的法陣……事關緊急,望諒解。」

  很明顯那個神人是石頭腦袋,根本不知道什麼叫通融,一個勁搖頭拒絕:「無論什麼

要務,都不允許亂了規矩。下三層的布衣不許進入貴族領域,否則就是犯上。」

  風碩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突然想起尚尚說過的,風碩本身很厲害,但在仙界身份低微,做很多事情都受到限

制。現在才明白,他是布衣,也就是說,相當於古代的平民百姓。仙界的階層意識如此強

烈,想必他也是滿腹怨氣。

  果然,他說了半天,那兩個神人就是不放行,最後他大約是生氣了,從懷裡掏出一張

紅色的紙,丟過去,一面說道:「這是火系長老的親筆信!這樣還不能進去嗎?!」

  那兩人展開信上下一看,然後互望一眼,左邊那人把信遞給風碩,兩人向旁邊一讓,

齊聲道:「請進!」

  這扇比足球場還大的門終於轟然開啟,門後到底是什麼,我當然不知道。

  於是,在兩位神人的躬身下,在大門刺耳的吱呀聲中,我,錢大春,昂首挺胸——哦

,不,被人用繩子拴著拽進門內。好歹還是有一點氣勢的,對不?哼哼,不許說不!

 *注一下:極樂鳥是真實存在的一種鳥類,翅膀後面有很長的金色羽毛,據說是專門

生長在某個島嶼上的鳥,十分珍貴。我只是借用了這個名字和它的造型。。然後把它寫大

了好幾倍……嗯。。我懶。。大家原諒我吧

  第二十七章 穿紅裙的火麒麟

  如果現在給我一台具備畫圖功能的電腦,我可以把眼前的奇特景色畫出來給大家

看。

  那扇巨大的城門後面,原來隱匿了這般玲瓏美麗的景象。我曾以為,路就是路,房屋

就是房屋,無論怎樣建造,這兩樣的基本概念總不會變的。

  可是,現在映入我眼簾的,是無數條架空在空中的路,它們如同纖細的蛛網一般密集

交錯,有的是石板堆成,有的是小石子聚在一起,有的干脆就是無數祥雲團在一起。

  地上支起無數巨大的柱子,柱頂是朵朵白雲,白雲上托著玲瓏可愛的房屋。要說那些

房屋是中國古典風格也無不可,因為它們都有著秀氣的屋簷,尖尖的屋角翹上去,下面還

裝飾著風鈴瑞獸等物。

  可是,如果我沒記錯,咱們中國古典風格的房屋,應該是橫的屋梁,除了高塔,很少

有尖頂的。這裡的房屋卻是尖尖的高頂,頗有氣派,看上去有點歐洲古典風范。

  房屋很高也很寬,外牆五顏六色,每棟屋子前面都有一扇巨大的門,上面鑲滿銅釘。

嬌小到不可思議的窗戶倚在門旁,仿佛兩只眼睛,典型東方風味的窗櫺,但看上去有西方

堡壘的感覺——因為它太小了,我從沒見過這麼小的窗戶。

  浮在半空中的房屋和道路……果然是奇思妙想,人類再過一百年或許也建不出這麼神

妙的建築。

  我往腳下看了一眼。我們現在站在一個巨大的平台上,平台下面雲霧繚繞,什麼都看

不見,那些浮在空中的各條道路,最後都歸結在平台上。

  奇怪的是,我沒看到半個人,整個平台上空空的,只有風聲泠泠。

  風碩提著我的後領子往前走幾步,我覺得上衣都快被他扯掉,急忙拉住衣服叫嚷:「

你不要拽了!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尊重女士嗎?!放開!我自己走!」

  還好,他乖乖鬆手,居然還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抱歉。

  我急急整著衣服,一面跟在他身後往前走。

  風碩看上去比我還好奇,四處打量著,神情有點激動,一面喃喃道:「原來……這裡

就是貴族的……四層以上……果然……」

 「你以前從沒上過四層?」我隨口問了一句,沒想到他立即給我擺臉色,黑著臉不說

話。

  哼,跩什麼啊?難道我願意和你說話?!

  他飛快踏上一條祥雲拼湊起來的小路。那條路還沒有一米寬,他走得倒穩當,可我看

了卻有點發麻。我可不會飛!要是一不小心從上面摔下來怎麼辦?

  「快點跟上,還是你想讓我再拽你?」

  風碩毫不客氣地說著,回頭瞪我。

  沒辦法,我只好咬牙小心翼翼地踏上祥雲小路。剛一踩上,腳就不由自主陷進了軟綿

綿的雲彩裡。那滋味,其實並不好受,就和踩進軟泥中一樣,滑溜溜地,膩人的很。

  我慢吞吞地勉強跟著他走了幾步,實在沒辦法像他走得那麼瀟灑自如。祥雲的小路又

滑又軟,下面是雲霧繚繞,鬼知道是不是深淵。御風而行,高處不勝寒聽起來都很浪漫,

但可惜,我就是俗人,一點也不想體會這種危險的感覺。

  「你不用怕,摔不下去的。」風碩大約是終於受不了我的龜爬速度了,回頭沒好氣地

說著。

  「你說不會摔就不會?我又不會飛!」我也沒好氣地堵回去。

  「不信你往旁邊撞一下。看看會不會摔下去。」

  聽他說的這麼肯定,我倒真有想試一下的沖動。輕輕把腳往旁邊踩,身子微微傾出去

——那種撞入濃稠膠水裡的感覺又來了,果然摔不出去!

  「仙界的路都下了結界,是為了防止妖類的突然襲擊,減少破壞度而設下的。不要說

人類,就是一只猴子也摔不死。」

  不早說!我翻他一個白眼,這才腳下生風地趕上去。

  我們走了大約有半小時,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難免有點單調,但由於風景奇特,倒

也沒什麼大不了。

  我甚至看到好幾棵巨大的樹,高聳入雲,碧綠的葉子比屋頂還大,有的上面會開紅的

白的花,比人都大,靠近一點便能聞到一陣陣幽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祥雲小道曲曲折折,兩旁的景色也漸漸不同,我終於看到了人……不,是仙人。

  他們各自在不同的路上或走或飛,甚至有的人根本就直接駕雲而飛,不走那些路。從

外表來看,他們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不同,大約就是每個人胳膊上都會繡一個

花紋。

  從我這個距離來看,不是很清楚,但那片紋路很大,火紅的,看上去分外醒目,仿佛

一團跳躍的火焰。

  風碩說這裡是火系家族的神塔,難道這個就是他們家族的族徽?

  我轉頭看看風碩,他身上怎麼沒有這種徽章?難道因為他不是貴族麼?

  我正在胡思亂想,前面的風碩卻突然停了一下,閃身讓到了路旁。

  迎面走來三四個仙人,有的做現代打扮有的和風碩一樣穿古裝,看起來怪異的很。他

們目不斜視地走過風碩身邊,不知什麼人突然發現了風碩胳膊上沒有徽章,立即停下來問

道:「你是什麼人?沒有徽章怎麼可以上到四層?」

  風碩臉色微微一變,低聲答道:「鄙人有要務在身,不得不越矩。鄙人絕不敢在上層

多加停留,一旦任務完成,立即離開。」

  這個冷冰冰的眼高於頂的風碩,居然會自稱鄙人?真是不可思議!我瞪圓了眼睛,越

發了解嘉右口中仙界階級觀念極強到底是怎麼樣的。

  風碩恭敬的態度大概讓那些人挺滿意的,於是隨便教訓了幾句,這才離開,臨走還看

我一眼,其中一個人嘟噥道:「居然還把卑微的人類帶進來,真不知道長老在想什麼!」

  靠,老娘就是卑微的人類!那又如何!我真想惡狠狠地反駁回去,不過人在屋簷下,

不得不低頭。這裡我人生地不熟,風碩又不是什麼達官顯貴,要是惹了什麼麻煩,只怕我

會吃不了兜著走。

  我只好對著旁邊的空氣猛翻白眼,翻到眼皮子都快抽筋。

  風碩倒沒說什麼,只淡淡一句:「走吧,馬上就找到法陣了。」

  其實,我還挺佩服他的城府。雖然我和他認識了才幾個小時,但從他一些話語和神態

中,能看出這人心比天高,空有一身本領卻得不到應有的地位。

  仙人是不是也有想往上爬的欲望?和人類爭奪名利一樣,為了地位的高低血統的純正

而糾結。

  我猜是有的,不然風麒麟和土麒麟不會鬧矛盾,嘉右也不會因為仙界的叛亂匆匆趕回

去,風碩更不會那麼沉默隱忍。

  等等!說到叛亂我突然想起來了!不是說仙界好幾個長老發生叛亂了嗎?怎麼我一點

苗頭都沒看出來?這裡不但不像有暴亂的樣子,相反,簡直像個安靜的大花園。

  我滿腹疑問,又不知道怎麼問風碩,最後乾脆放棄這個念頭。算了,仙界的叛亂和我

有什麼關系呢?我自己的事情都是一團亂。

  又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腿都開始發酸,正要開口抱怨,風碩卻突然停了下來,輕道:

「到了。」

  到了?我趕緊捶捶腰,左右張望。

  祥雲的小路果然到了盡頭,兩旁再也沒有其他的路,一片令人腳軟的空蕩蕩。其實也

不能說是盡頭,因為還有一條路連接在上面。然而,這條路未免太不尋常!

  我似乎在什麼地方看過這樣的路,它們是由土塊堆砌而成,齊整光滑,雄偉高大,如

同神跡一般架在空中沒有任何支撐。那是一條通向天空的巨大的台階,每一層台階都比城

牆還高,節節攀升,一直沒入最深遠的雲端。

  風起,雲卷,祥雲小路兩旁是白茫茫的霧氣,頭頂是湛藍遼闊的天空,眼前是通入天

空的神的台階。

  我突然覺得自己是那樣渺小。不是我自卑,而是,在這樣的奇景下,我除了感覺渺小

,再也找不到其他感知了。這是超過人類知識了解范圍的壯觀,人類在面對壯麗的事物時

,一般都會懷有敬畏的心。所以見到大自然的種種現象就有了聯想,看到雷電雨雪便認為

是有神。

  可是,現在我看到的,不是人們杜撰出來的,而是真正的神景!

  我的心都要跳出胸膛,萬般懊悔——為啥我總是忘了帶著有拍照功能的手機在身上?

  風碩再次抓住我的後領子,整個人縱身一躍,我不由自主跟著他飛了起來,那節比城

牆還高的台階,離我越來越近。

  他輕輕落在第一層台階上,卻不放開我,依然提著我的後領子往前走。

  我顧不得反抗,因為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呃,怎麼說呢?那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光

華溢彩的物事,感覺是用筆畫在地上的,面積大約有百平米,呈橢圓形,密密麻麻的全是

繁瑣古怪的字體花紋,每一個筆劃都泛出五彩的光芒,美麗無比。

  這就是所謂的法陣?

  我還沒來得及看個仔細,整個人就被他粗魯的揪起來,衣服勒住我的脖子,痛苦極了



  我張開嘴要大叫,不等我叫出來,他就跨進了法陣。我只覺得眼前突然多了一道光的

牆壁,那光是流竄的,漣漪的,仿佛豎立起來的水面,如夢如幻。

  緊跟著,光的牆壁開始旋轉,轉轉轉,越轉越快,我看得頭昏眼花,張口欲嘔,不得

以閉上了眼睛。漸漸地,我整個人也跟著轉起來,好像被卷入風的漩渦裡,無法自拔。

  這感覺真是糟糕透了,我想只怕我撐不到塔頂,可能就要吐出來。那真是什麼面子裡

子都沒了……

  我的人越轉越快,腦子也越來越暈,胃裡翻江倒海地抽搐著,快要壓抑不住。

  在我終於忍不住想乾脆吐出來的時候,旋轉突然停止了。我捂住嘴,艱難地睜開眼看

著周圍。

  我只看到一片雜亂的金星,好像金星外面還有人在走動,朝我們這裡走過來。至於到

底是誰,我已經顧不得了。

  有人在說話,風碩回答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依稀覺得好多人七手八腳把我扶起來

,然後我的胳膊被人抓住,額頭上一熱,一只手掌蓋了上來。

  「你們這些無聊的家伙都閃邊啦!她可是珍貴的血琉璃!弄壞了怎麼辦?」

  一個人在我面前嬌滴滴地抱怨著,聽那個聲音像是男人,可語氣卻是女人,放在一起

偏偏又不起任何沖突,倒覺得分外爽利好聽。

  他掌心裡的熱氣漸漸穿透皮膚,暖洋洋的,舒服極了。我眼前的金星慢慢散開,周圍

的景色漸漸清晰起來。

  紅裙。很長的紅裙。絕對華麗的紅裙。

  紅裙下面露出一雙大腳,穿的是高跟的黑色皮靴。

  是個女人?

  我順著裙擺往上看,滑滑滑,目光滑過稍微有點粗壯的腰,滑過平坦的胸口,再滑過

過於寬闊的肩膀……我看到一張標准男性的臉。

  他不甚好看,扁嘴寬臉,下巴上還有零零星星的胡渣。更可怕的是,他臉上化了妝,

眉毛修得好細好高,那雙眼睛……姑且稱之為「虎目」——虎目一瞪,嬌嗔我:「看什麼

?說話啊!現在覺得怎麼樣?還難受嗎?」

  說完他還翻我一個標准的美人式白眼。

  我倒吸一口涼氣,竭力控制住臉上的肌肉讓它們不要造反露出什麼不恭敬的神態。

  人妖?!怪物?!變性人?!女裝癖?!我腦子裡只能蹦出這些單詞,一邊還要強力

壓抑著不從嘴裡叫出來,好辛苦。

  這個穿紅裙的男子大概是覺得我臉上表情詭異,死死咬住嘴巴不說話,終於懷疑地看

向我身邊的風碩——我居然沒發覺,風碩是跪著的!等等!周圍的人怎麼都是跪著的?!

我們到了哪裡?這裡是塔頂嗎?

  我急忙往四處張望,這才發現我們站在一個大平台上,平台四角懸浮著巨大的紅色石

頭,而我們腳下,則畫滿了黑色的復雜的紋路,形狀和當時台階上的一樣,只是沒有任何

光亮。

  周圍跪了一圈人,只有我和面前那個穿紅裙的男人站在中間,鶴立雞群。

 「風碩,沒弄錯人吧?血琉璃怎麼又傻又啞?」那個「人妖」嬌嗔著抱怨起來,我滿身

雞皮疙瘩還沒來的及褪,旁邊風碩說的話就把我嚇得差點跳起來。

  「屬下確信此女子就是血琉璃的載體,請火麒麟大人明鑑。」

  昏,這個不男不女的人居然是火麒麟?!想到風麒麟風華絕代的模樣,再想想土麒麟

嬌俏明豔的臉蛋……難怪麒麟之間互不說話,這都是些什麼怪人啊!俗話都說男女搭配幹

活不累,但要是和不男不女的搭配幹活……嗯,我開始能理解風麒麟憤懣的心情了。

 紅裙子的火麒麟又湊過來看我,上下打量一番,我被他看得渾身發毛。過一會,他突

然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我的臉,好像我不是人而是一件東西似的。

  「嗯……會說話麼?說一句給本座聽聽……凡人身體容不下血琉璃,那只貓妖不會硬

生生塞進去?風碩,她不會是白痴吧?」

  你才是白痴!我瞪他。不是我不想說話,而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嗓子突然不聽話,怎

麼也開不了口。是不是風碩搞的鬼?!我低頭看他,人家壓根不看我。

  「算啦,長老在碧火樓等了好久。你起來,跟本座一起去見她。」

  火麒麟絮絮叨叨地,反手拉起我的袖子,居然還對我很嫵媚友善地笑了一下,說:「

別怕,不疼也不癢。聽說你和雷系家族的嘉右簽了合約,咱們仙界可和人界不一樣,好教

你知道,仙人都是講信用的。只要你身體裡面沒有血琉璃,本座一定保你平安無事回到人

界。」

  說著,他拍拍我的肩膀,我的喉嚨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居然能說話了!難道火

麒麟發覺了風碩做的手腳?

  我捂著喉嚨,正要說話,火麒麟卻含笑往我身邊瞥了一眼,很顯然,風碩的神情不怎

麼好看。

  火麒麟笑道:「風碩,你向來盡責,難怪長老那麼欣賞你。這次之後,大約可以給你

一個貴族的頭銜了吧。」

  風碩喏喏幾聲,我猜他心裡一定暗爽,這家伙,標准的悶騷類型。

  「你……」我試著開口說話,嗓子有點不對勁,咳了兩聲才繼續說:「你的意思是,

如果確定血琉璃在我身上,我就肯定沒命了?」

  火麒麟這家伙,這時候居然給我笑,笑得好可惡,偏偏就是不說話,還妖嬈地撥了撥

他的頭髮。這種樣子實在太欠扁了!

  「到底是不是?!難道就不能回答一下?」我怒了,把聲音提高,身邊那些跪著的人

都抬頭怒瞪我,還有幾個張口要來呵斥我。

  WHO怕WHO?!我一一瞪回去。

  火麒麟這才說:「理論上來說,的確如此。不過任何事都不能單從理論上判斷。就好

像,本來人類的身體和魂魄是裝不下血琉璃的,但現在它偏偏在你身體裡,這不是很奇妙

麼?」

  「你就能確定血琉璃在我身上?憑什麼這麼確定?!」

  火麒麟走兩步,突然停下來,揉了揉頭髮,嘆一口氣:「就憑那只貓妖來過之後血琉

璃丟失,風碩下凡去捉拿他之前還能感覺到血琉璃的氣息,但在你……」

  他突然停住不說了,然後欠扁地對我笑了笑,白森森的牙齒看上去刺眼的很。

  「別問這麼多啦,一切馬上就會水落石出。」

  他抓住我的袖子,飛快下了平台。

  第二十八章 少女與老婦

  我被穿紅裙的火麒麟拉著飛快的走,兩旁風景如梭,根本看不清。我覺得兩只腳都不

聽使喚了,根本像是被他拽著往前飛。

  一路上遇到好多人,遠遠的還沒等我看清就下跪,口中一一叫著火麒麟大人,話還沒

說完,就被我們甩到了老後面。

  七七八八繞了好久,我快被繞暈的時候,火麒麟突然停下了。

  我收勢不及,狠狠撞在他胳膊上,右臉登時劇痛無比,害我大叫一聲,眼淚都快出來



  「哦,抱歉。」他漫不經心地給我道歉,一面往前走兩步,抬起手敲門。

  是的,現在矗立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棟標准東方式高樓,朱紅色的柱子,金黃色的琉璃

瓦,在周圍雲霧的籠罩下,還真有一種天宮的味道。

  火麒麟抓住門上的銅環,毫不客氣一頓猛敲。我捂著臉左右看看,發覺周圍沒有半個

人,難道這裡就是火系長老的那個什麼碧火樓?火麒麟不是他的手下麼?仙界不是最講究

階級麼?他怎麼敢這麼放肆的敲門?

  他邦邦敲了一會,突然跺一跺腳,惡狠狠地嬌嗔:「快開門啊!人家都把血琉璃帶過

來了,你還要賭氣!」

  我汗……他,怎麼會用這種語氣?我忍不住要用有色眼光看他和那個未見面的長老了

……嗯,難道有什麼內幕八卦?

  沒過一會,大門吱呀一聲,突然開了,一個穿著皂色大袍的老人緩緩走了出來。她花

白的長髮整齊地盤在頭頂,雖然看面容身材是個老婦,卻做道士裝扮,乍一看還真以為是

個男的。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火麒麟,突然噘起嘴——我的下巴快要掉下來。不要怪我這麼大驚

小怪,實在是噘嘴這種可愛的少女動作出現在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身上,誰都會嚇一跳吧

?!

  「誰和你這個野獸賭氣!真是自不量力!要進來就進,廢話少說!」

  這個老婦……聲音還挺嬌嫩……

  我吃驚地看著她,忘了動一下。

  火麒麟哼了一聲,把我往前退兩步,說:「進去進去!哦,介紹一下,她就是火系家

族的長老,不用客氣,叫她老太或者喂或者你都可以!喂,血琉璃就是她了。」

  那位據說是仙界十六家族身份尊貴無比的十六位長老之一的火系長老(好長的句子)

,也就是這個老婆婆,居然翻了火麒麟一個白眼,轉臉過來看我。

  我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呆呆站在那裡給她看。

  說實話,她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看我的時候都是上下仔細打量,估計也能看進我的

魂魄。但,被她看的時候,我卻沒有那種很難受的感覺。我感受不到敵意,也沒有被窺視

的反感。

  直覺告訴我,這個長老似乎很友善……

  她看了我一會,突然過來握住我的手,低聲說道:「你是怎麼回事?一個人類是不可

能沒有魂魄的,可……孩子,我看不到你的魂魄。」

  我望天無語,是啊,這話我已經不是第一遍聽到了,甚至聽的耳朵都快出老繭了。

  「阿火,是不是那個貓妖做的手腳?」

  火系長老轉頭問火麒麟,居然叫他阿火,看起來兩人的關系很親密,不太像傳說中階

級關系森嚴的上下級啊。

  火麒麟聳聳肩膀,正要說話,後面突然傳來風碩的聲音:「長老,請容屬下放肆回稟

。那貓妖對這個人類女子保護有加,聽說還給她下了妖言咒印,當年屬下去人界追捕他的

時候,如果沒記錯,遇到的人也是她!所以屬下認為這個女子身上懷有血琉璃的可能極大

!請長老明鑑!」

  奶奶的,風碩!老娘沒得罪過你吧?!你就這麼急著把我往火坑裡推?!

  我回頭死死瞪他,可惜人家還是不看我,殺氣都做了無用功。我猜他是想在長老面前

好好表現,搏出位呢!剛才火麒麟不是說長老要給他做貴族麼?哼,為了名利不惜別人的

死活,神仙也是這樣麼!

 火系長老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風碩,這事你辦的好。我給你的許諾自然生效

。」

  說著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個什麼物事,遞給火麒麟,火麒麟轉身遞給了跪在地下的風碩

,臉上笑嘻嘻地,看不出是嘲諷還是什麼別的。

  「風碩不過是盡責而已!多謝長老抬愛!屬下愧不敢當!」

  嘴裡說「愧不敢當」,手上可不客氣,直接把那個東西接了過去,我這才發覺那是一

個袖章,上面紋著血紅的火焰,好像就是火系家族的貴族標志。他現在終於成為貴族了嗎



  「恭喜你啊,風碩。從此平步青雲,連本座看著都很羨慕呢。」火麒麟不冷不熱地說

著,呆子都能聽出他話裡的嘲諷之意。

  奇怪,火麒麟難道不喜歡風碩嗎?按道理說,這種忠心耿耿認真辦事的屬下,應該最

討上司喜歡才對啊?奇怪奇怪。

  風碩沒有說話,只是喏喏點頭。

  火麒麟再也不理他,直接把我推進門,大門砰地一聲合上。

  火系長老一邊走一邊捂著嘴咯咯笑,我已經有點習慣她的怪樣了,貌似火系家族的領

頭人物都有點怪癖,火麒麟是個女裝癖+娘娘腔,長老是個喜歡裝少女神態的老太。

  「那孩子也不容易,你幹嘛總給他臉色看!」

  她笑吟吟地說著,語氣裡卻沒半點責備的意思。

  火麒麟又從鼻孔裡嬌滴滴地哼一聲,卻不說話。我莫名其妙跟著他們往前走,繞過大

廳,開始上樓梯。

  樓梯是雪白的石頭搭建而成的,看起來很高,奇怪的是從外面看居然看不出來,原來

這個碧火樓裡面有一個大天台,還是露天的。

  上了一半,長老突然回頭又拉住我的手,問道:「你和那個貓妖……是情侶?」

  我呆住。

  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是?好像不對。不是?好像也不對。再說,她幹嘛要問我這個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她嘆了一聲,又說:「你們……他到底是妖類,生性狡詐。你

被他蒙在鼓裡,之後傷心的人只有你……」

  「請你不要再說了。」我突然覺得很難忍受她對尚尚的評價,他是好是壞,騙我還是

保護我,不需要別人來評價,「我不想聽你的偏見,他是怎麼樣的人,我知道就行了。」

  火麒麟又是哼哼笑兩聲,長老再也沒說話,只是對我微微一笑,好像有點同情。可我

一點都不需要他們的同情,他們大約不會明白吧。

  天台很寬闊,白玉一般的地磚上畫了叫做「法陣」的東西,其色如火,大約佔了大半

個天台的面積。紅色的紋路上面隱約有火光跳躍,乍一看好像在燃燒似的。

  這一路過來,我已經看了太多不可思議的東西,現在也沒覺得什麼了不起。長老一直

走到法陣邊緣,這才停下回頭對我說:「不要怕,它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想看看血琉璃到

底在不在你身上。貓妖在你身上下了妖言咒印,如果不用這個法子強行取出來看,會傷害

你。」

  我就是說不也不行吧?我看看她,再看看火麒麟,雖然這兩人目前為止還很友善,但

不代表我不合作他們就會手軟。

  算了,與其手無縛雞之力反抗被他們強迫,不如我自覺一點,還不會太受罪。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大步往前走,一腳踩上法陣,也沒任何異樣的感覺。

  按照那個長老的指示,我一直走到法陣的中心。那裡是一塊火紅的圓形圖案,火苗狀

的光一直繞在我腰上,看起來好像我在被火燒似的。

  我乖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傻子,耳旁聽到火系長老在低聲吟唱什麼,綿長波折

,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她唱了一會,突然嬌聲厲叱,我只覺眼前紅光大盛,那種鮮豔的紅

光幾乎要刺傷我的眼睛。

 我急忙用手擋在前面,可就算閉上了眼睛,眼皮子前面還是一片血紅。我什麼也看不

見,耳邊只有火系長老忽高忽低的吟唱聲。

  那吟唱聲突然變得好詭異,簡直如同魔音穿腦,刺的我腦袋裡面一陣亂跳,好像同時

有無數細針爆發出來,甚至刺進眼球裡,尖銳無比的疼痛。

  奶奶的,不是說不會傷害我嗎?!騙人!我痛得想大叫,可是剛扯著嗓子喊了半聲,

疼痛突然又消失了。

  我睜開眼睛,茫然地發覺那刺目的紅光漸漸褪去,另一種接近血色的光芒在我眼前如

同流水一般流淌而過。我想我認識它,紅色的扭曲繁瑣字體,那是尚尚的妖言咒印。它又

出來保護我了麼?

  耳邊突然又傳來另一種聲音,細細密密,如同耳語,然而一旦要仔細去聽,它卻又消

失了。

  我仔細辨認了一會,漸漸覺得眼睛發澀,雙腳軟綿綿地,好想就這樣躺在地上睡一覺

……

  那低吟的聲音仿佛能猜到我的心思,變得更加輕柔,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貼著

我的耳朵給我說故事哄我睡覺那種感覺。

  啊啊,好舒服……我再也撐不住疲軟的眼皮子,感覺自己化成了一灘奶油,軟綿綿地

融化下去。

  恍恍惚惚,似乎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尚尚怒吼的聲音。窗戶上破了好大一個洞,寒

冷的風夾雜著冰雹砸在身上,好冷,好冷……

  媽媽,關窗……媽媽?

  我突然看到了她,她渾身是血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媽媽?!我倒抽一口氣,張嘴想

尖叫,拔腿想沖過去,可是為什麼我不能動?

  有人癱在我身上,雙手抓著我的胳膊,尖利的指甲一直刺穿我的皮肉,劇痛無比。

  是誰?誰?

  我使勁睜開我的眼睛,眼前好像蒙了一層紗,我看不真切,面前的這個人,好像一只

獸,有著尖銳的獠牙和爪子,面容猙獰。

  更可怕的是,他渾身都是血,好像被血水沖過一樣。

  滴答,滴答……滾燙的血滴在我臉上……好可怕……他是誰?我……我要逃!可為什

麼我動不了?為什麼?!

  「你……是人類……把你……借我……#¥%!@#……」

  他喘息著說著什麼,可後面的我再也聽不清。

  我只能眼怔怔地看著他、張口、血盆大口——然後一口咬下來。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亂七八糟的畫面流竄而過,高速頻閃,我的腦門子被這種可怕的

速度晃得又開始劇痛,耳朵裡仿佛有千萬只麻雀在尖叫,嘰嘰喳喳,刺耳極了。

  我抬手想捂住耳朵,可是一動,所有的噪音和畫面都消失了,再次睜開眼,依然是天

台,法陣,紅光。

  我居然在這種地方睡著了還做噩夢?不可思議!

  我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左右看看,法陣那炫目的紅光已經褪了大半,長老滿臉疲倦地

站在邊緣,靜靜看著我。

  她滿頭滿臉都是汗,甚至身上的袍子都濕透了,她的神態比外表還要讓人覺得疲憊沉

重。火麒麟站在她身後,一手按在她肩膀上,似乎是在攙扶她。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繼續左右看看,然後支支吾吾問她:「那個……你看出來什

麼沒有?」

  她沒說話,只是看著我,良久,才輕輕說道:「孩子,你先出來。」

  難道我身體裡真的有血琉璃?我驚疑不定,一顆心開始亂跳起來,自己都不知道是恐

懼還是失落,抑或者,是痛苦。

  我慢吞吞挪出法陣,就聽她又說:「我看不到血琉璃,你的魂魄藏得太深,貓妖的妖

言咒印是直接刻在你魂魄上面的……」

  聽她這樣說,我真不知是鬆口氣還是繼續提著心。

  「按照我的經驗,如果血琉璃藏在你身上,以它的力量,決不可能掩飾得那麼深。所

以,孩子,我覺得它不會在你魂魄裡。」

  聽她這樣說,我真的鬆了一口氣。籲……我就知道沒事!

  「不過……」

  我倒,轉折詞來了!我最痛恨的轉折詞!為什麼這些人說話不能一次說完?!

  「不過,我看到了一點熟悉的波動,確定那和血琉璃有關。雖然它們藏得極深而且反

應極其微弱。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走,這件事情只有向仙帝稟明,請他來定奪了。」

  說完,她很遺憾地看著我,用眼神告訴我抱歉不好意思對不起……等等!我要的不是

抱歉!意思是——「我還要再被……拿去做實驗?!」

  長老孩子氣地聳聳肩(配著她滿臉皺紋,看上去十分詭異),對我眨眨眼睛:「不要

說那麼難聽嘛,什麼做實驗!只是要讓仙帝來看你的魂魄啦。放心,仙帝絕對不會讓你有

一點難受,小小的妖言咒印,他一根手指就可以消除。」

  說完她伸個懶腰,順便把火麒麟的爪子從肩膀上拍下去,對他做個俏皮的鬼臉。

  我無語地看著她的背影,寬大的袖袍隨風舞動著,漆黑的長髮也跟著飛揚,如絲綢般

順滑……等等!怎麼會是漆黑的長髮?剛才不還是花白的嗎?!

  長老突然又轉身,回頭對我笑,我一陣目眩,差點腿軟從天台上栽下去。

  我的天!這人哪裡是老太!分明一下子變成了一個20歲上下的美麗少女!仙界的人為

什麼都這麼奇怪!火系長老到底是少女還是老婦?

  見我發呆,火系長老又對我拋了一個媚眼。話說,她的容貌絕不是可愛嬌俏的類型,

相反如果不笑,看起來是非常冷漠高貴的,雖然十分美麗。

  這個面相冰冷的美人露出小女生才有的可愛表情,效果和她是老婦時候沒啥區別,一

樣震撼。

  「看呆了?哼哼,我才不是老太婆!人家可是芳華正茂的美少女!」

  她對我皺鼻子,又笑:「你放心啦,總之,我罩著你。只要血琉璃不在你身上,誰也

別想把你強行留在仙界。」

  我只有木然地點頭,呆呆地站在原地。耳邊聽到火麒麟的嬌嗔:「你又說大話!你能

罩誰?搞清楚一點,火系家族能有今天,大半功勞都是我們!可不是你的英明果斷!」

  「阿火你又和我撒嬌,人家沒糖給你吃喔……」

  「放屁!誰撒嬌了!咱們今天要把話說清楚!你總是四處給保證,最後收拾爛攤子的

卻是我們!」

  「乖乖的,別吠啦,不然就不好看了喔……」

  「你……」

  火紅的裙子飄啊飄,這兩個怪人慢慢消失在我眼界裡。

  我除了發呆,再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去了麒麟,長老,這次是仙帝?仙界的老BOSS?我摸摸自己的下巴,在這種時候居然

起了荒謬的念頭:回去之後,我要再畫一部漫畫,名字就叫《美少女仙界奇遇記》。

  怎麼樣?很好聽的名字吧?哼,誰還敢說我沒有取名字的天賦?

  第二十九章 劫持

 我就這樣被「軟禁」起來,每天無所事事,看火麒麟和那個變來變去的火系長老鬥嘴

吵架,要不就是在廣闊的碧火樓裡面亂竄,上到最高的高台,向每一個方向眺望,期盼尚

尚他們如同在妖界那般,下一秒就天神降臨落在我面前。

  然而每次都是失望告終。

  仙界的路一定比妖界難走,所以,尚尚迷路了。我這樣安慰自己,然後鼻子就會突然

發酸。

  好吧,我也知道我不是童話裡被惡龍困住的公主,所以騎士肯定不會披甲瀟灑而來。

但……他未免也拖得太久了吧?

  我在高台上看了四次日出日落,俗話說天上一日,地下多少年?我不敢想。

  尚尚,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唯一能慶幸的,大約就是火系長老對我還算友善,很放心地把我丟在碧火樓裡,由

著我跑上跑下。

  碧火樓有上百個房間,華麗舒適自然不用說了,奇怪的是裡面除了火麒麟和火系長老

之外,居然半個人也沒有。按道理說,長老是十六家族裡面身份最尊貴的仙人,應該有無

數下人服侍才對,可是偌大的碧火樓,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實在不像一個仙界高層的住

所。

  有時候,火系長老會陪我站在高台上發呆眺望,然後笑吟吟地告訴我:「孩子,血琉

璃或許不在你身體裡,但你卻一定和它有關系。那只貓妖……想聽聽他的過往麼?」

  我已經厭倦了這些仙人們故作神秘的樣子,直接拒絕她:「不,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任何偏見。」

  她並不生氣,只是微笑,最後轉身翩然離去,輕輕說道:「你心裡應該已經想起了什

麼,是不是偏見,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嗎?人類,為什麼喜歡自欺欺人?」

  她這句話,差點把我擊垮。

  我真的是在自欺欺人?想要維持一份堅定的信任,就如此困難?如果是我多疑,那麼

我做的那些夢,到底是什麼?如果是尚尚騙我,他又為什麼要用受傷的眼神看我?

  啊,這一切到底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站在高高的天台上,欲哭無淚,天邊飛過的流雲好像都變成了尚尚搖晃的耳朵。他

看著我,睡眼迷蒙,喃喃地告訴我:春春,你們人類真是麻煩。

  一只手突然不客氣地拍在我肩膀上,把我那些浪漫主義的悲愴情緒全嚇走了。

  「發什麼呆!你怎麼總是一付白痴樣?本座都叫了你好幾聲了!」

  火麒麟在後面大咧咧地說著,他今天換衣服了,還是火紅的長裙,不過外面加了一件

黑馬甲,邊上繡了無數蕾絲,華麗無比。

  看起來他對這身打扮很滿意,不停地用手撥來撥去,一邊斜眼看我。這廝居然連下巴

上的鬍渣都剃了,唇上不知抹了什麼,亮晶晶濕潤潤。

  我吸一口氣,看到他這種樣子,我再有什麼傷春悲秋的情緒也發不出來了。

  「什……什麼事?」

  他翻我一個嫵媚的白眼,手裡抓著一個盒子遞過來:「你的食物,從早上到現在你什

麼都沒吃吧?快給本座吃掉!如果想絕食,本座絕不饒你!」

  我被迫接過那個小食盒,這才發覺肚子好像確實有點餓。原來我發了那麼久的呆,都

忘了吃飯。

  盒子裡面是兩塊白色的餅,這個我吃過,昨天吃了一口覺得很好吃,不過和長老隨口

稱贊一下,沒想到她今天又做了送來。

  我咬了一口,斟酌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抬頭問火麒麟:「那個……你們到底打算什

麼時候把我送去給仙帝做實驗?」

 火麒麟跳上欄桿,坐在上面甩他驕傲的紅裙子,一邊說:「哼,什麼做實驗,胡說!

仙帝他老人家多少事情要忙,當然要等他有空再說!何況仙界現在……」

  他停住了,沒再說話,然而面上滿是忿然。

  我突然想起仙界爆發叛亂的事情,火麒麟說的,應該就是這事吧?

  「仙界現在……是不是情況不太好?」我塞下一大口餅,隨口問著。

  火麒麟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駭然回頭瞪著我,大吼:「你怎麼會知道?!誰告訴你仙

界叛亂了?!誰這麼多嘴?!」

  我昏,同志,我有說仙界叛亂嗎?明明是你自己倒出來了……

  「我在書店,看到一個仙界的人來找嘉右,說仙界叛亂,然後他就死了。喂,真的有

叛亂?可是我覺著一切都很平靜啊。」

  何止平靜,簡直是安詳之極,壓根看不出亂的痕跡。

  火麒麟嘆了一口氣:「唉,嘉右……這話可別說是本座告訴你的!他被軟禁起來了…

…現在十六家族裡面金,土,雷,風都叛變,佔住了天門只許出不許進,仙帝和四大天王

一直被身邊人蒙在鼓裡。他們還在極力游說其他家族,情況實在不好……」

  「哇,只有四個家族就能叛變?你們不是有十六個家族嗎?剩下的人聯合起來一起端

了他們就是了!」

  「你想的容易!」他瞪我,「驚動了仙帝怎麼辦?再說,家族之間甚少來往,合作談

何容易!」

  「老兄,不是我想的容易,是你們太笨了好不好?驚動了仙帝又怎麼樣?你們可是為

了維護秩序!就算家族之間都好面子不肯自己先低頭求合作,現在也不是講面子的時候吧

?難道非要等到推翻仙帝你們才開始後悔?」

  我沒能說完,他就滿臉怒氣地捂住我的嘴,氣急敗壞地低吼:「本座就知道人類最藏

不了話!你也忒口無遮攔!住嘴!總之這事和你沒關系!你就乖乖等著吧!仙帝還有十三

天才出關,只要他出來,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我使勁推開他的手,吼回去:「誰說和我無關!你們這是軟禁!軟禁!沒有人權的軟

禁!憑什麼我要等他十三天?!你沒聽過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嗎?等我回去我都成老太了!

這個問題還不夠嚴重?!」

  十三天等於十三年!加上我之前呆的四天,就是十七年!失蹤十七年,我家人豈不是

傷心欲絕?!

  火麒麟無奈地看著我,過一會,才說:「誰告訴你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有這麼換算的

嗎?我們既然能把你從人界帶過來,就能按照原本的時間把你送回去。你都在想什麼呢!



  不是十七年?那還行……我鬆了一口氣,手上的餅也吃完了,肚子挺飽。我乾脆學他

,坐在欄桿上,望著天邊肆卷的流雲。

  「喂,急著把我抓過來,不會是和仙界的叛亂有關吧?」

  我問他。

  火麒麟聳聳肩膀,繼續玩他驕傲的蕾絲花邊:「也算是吧,血琉璃對仙人沒什麼用…

…但本座聽說叛亂的十六家族裡面有人十分想得到這個寶物。所以先下手派人把你帶過來

。」

  果然如此!

  「那我是不是很危險?」我轉頭問他。

  火麒麟翻著白眼,從欄桿上跳下來,一邊小心抓著自己的紅裙子不讓它們掛在欄桿上

,說:「你很煩,本座不想和你說話了!」

  說完他掉臉就跑。

  靠,難道老娘想和你說話?!

  我也跳下來,轉身正准備往相反方向走,忽然看到天邊快速飛來一個小黑點。

  我在天台看了也有好幾天了,仙界的天空一望無際的澄澈,除了白雲就是太陽,仙界

外圍的極樂鳥似乎飛不進來。我無數次幻想過尚尚從天上飛來救我,所以,當我看到那個

快速移動的小黑點時,心情一陣激動,喉嚨跟著緊縮,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膛。

  那是什麼?是尚尚嗎?!我沿著天台的邊緣快速奔跑,試圖找一個最佳視角看清那東

西。

  那東西越飛越低,日光刺眼,晃過我的眼睛。只有一個瞬間,我看到了他頭上橙色的

頭髮。

  尚尚!我幾乎要從口中盡全力叫出這個名字!是他!是他!

  他沒有看到我,只是往前飛。我大聲叫他的名字,一邊拼命向他揮手,腳下可惡的鞋

子讓我一個踉蹌,險些摔個狗吃屎。我一腳甩了鞋子,光著腳丫子追上去,叫他的名字,

幾乎喊破了喉嚨。

  他好像聽見了我的聲音,在空中停了一下。

  我看不清他的臉,我什麼也看不清,或許是因為陽光太刺眼,或許是因為眼裡積滿了

淚水。我追了一個天台,一直到再也走不下去,然後順著台階狂奔,頭發衣服散亂就散亂

,我已經顧不得任何形象了。

  他的速度變慢了,似乎在低頭尋找什麼。

  我用力喊著他的名字,一直到要把肺憋炸,然後就開始劇烈咳嗽。他卻聽不見看不見

,徑自往前繼續飛。

  不,別!別走!笨蛋!我在這裡呀!

  我真想飛上去給他一個頭捶。

  碧火樓裡面半個人也沒有,我肆無忌憚地追著空中那個人影,自己也不知道跑到了什

麼地方。

  日光被雲層遮住,天空慢慢暗下來,我突然找不到他的身影了,天空裡空蕩蕩,依然

只剩下雲彩。

  幻覺?那是我的幻覺嗎?

  我猛然停了下來,這才發覺雙腿酸軟的幾乎站不住,一邊咳嗽一邊喘氣,眼前金星亂

蹦。實在撐不住,我一屁股坐地上,茫然地抬頭看天。

  天上沒有一個人,雲層無聲地飄浮著,仿佛在嘲笑我方才的失態。

  肺裡幾乎要炸開的疼,我拼命咳嗽,咳到滿臉都是淚水。

  我很想抬手把這些不爭氣的液體擦掉,可是連要動一根手指都覺得無力。錢大春,你

真的是越來越沒用了……為這麼點小事就產生幻覺,現在還哭得喘不過氣。

  我一邊在心裡罵自己,一邊使勁吸鼻子。風吹在臉上冰涼的,我希望它趕緊把我的臉

吹乾,不要讓任何人看到我在哭。

  「錢大春?」

  背後突然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卻見一個穿著黑衣服的瘦高

男子背光站在我面前。

  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是卻被他橙色的頭髮吸引住——是他?剛才在空中飛的人是他?

不是尚尚?不是幻覺?

  我有點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只能呆呆坐在地上看著他。

  他低聲咳嗽,一直咳了好幾下,聲音嗚嚕嗚嚕,聽起來好像有肺病,然後又說:「在

下是風系家族的二級偵探員,你可以叫我白川。」

  他的聲音也是沙啞無比,聽起來很疲憊。

  我茫然地點頭,哦,白川……風系家族的二級偵探員……和我有什麼關系嗎?

  白川又咳了幾聲,說道:「麻煩你,和我走一趟。風系長老要見你。」

  等等!我麻木的腦子突然一個激靈。風系長老?剛才火麒麟和我說了什麼?金,土,

雷,風四個家族都是叛變的家族!啊,他們一定是為了血琉璃來抓我!

 我急忙搖頭,突然想想不能直接拒絕,趕緊再點頭,一片混亂。

  白川頓了一下,又說:「走吧。」

  他彎腰要來抓我,我下意識一縮,叫了起來:「這裡是火系家族的地盤!你敢隨便抓

客人?!我不要去!我不去!」

  但很顯然這個人不好惹,他壓根不管我的叫喚,抓著我的胳膊輕輕一提,我不由自主

站了起來,只覺整個人輕飄飄地,似乎馬上就可以飛起來。

  「長老要見人類,是你的榮幸。」

  他淡淡說著,往前走了兩步,我只覺一股勁風撲面而來,整個人竟然就這樣被吹得飄

在了半空!我懷疑自己現在的造型十分詭異:我的胳膊被白川抓在手裡,他慢慢往前走,

我則是在空中飄著,好像一枚巨大的人形風箏。

  我被這滑稽又可怕的景象嚇傻了,張開嘴吐不出一句像樣的話:「放放放放開我!我

不去不去!我不要榮幸!」

  他一邊咳嗽,一邊淡淡地說:「不要也不行,仙人容不得人類的拒絕,無論是福還是

禍。」

  我靠!這是什麼話!我火了,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使勁往前湊,想揍他一拳。

  然而不等我出手,前面有人比我更快一步,我只來得及聽見一人大喝一聲,然後眼前

紅光乍閃,熾熱無比,一道三人多高的火焰浪潮撲面蓋下。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的火浪,下一個瞬間,我的臉皮和眼睛就被熱浪沖擊得劇痛無比

,我以為自己會就這樣被燒死,忍不住尖聲叫了起來。

  我的耳朵裡面突然充滿了各種雜音:風的呼嘯聲,火浪的咆哮聲,加上我自己的尖叫

,混在一起十分嚇人。

  那熾熱的感覺依然存在,卻不再像剛才那麼逼人,我稍稍透了一口氣,睜開眼睛。

  眼前的景象讓我差點又叫出來。

  龍!火龍!幾十條巨大的火龍上下盤旋在我們周圍,吞吐火焰!我看得目瞪口呆,然

而再仔細一點觀察,才發覺那不是火龍,而是被風刃切割開的火焰。

  風助火勢,火浪越竄越高,卻絲毫都燒不到我們身上,只是以白川為中心,漸漸旋轉

開來,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的漩渦。一時間,仿佛連頭頂的天都被燒紅了,氣勢洶洶。

  風的漩渦越轉越快,那些火焰也漸漸被風撲熄,我依然愚蠢地做人形風箏飄在半空,

隔著巨大的火牆,勉強看到一個人影。

  白川似乎絲毫不懼,拉著我往前走兩步,突然嘿嘿笑了起來,笑得可惡極了。

  「把人放下。火系家族的地方,還輪不到風系家族來囂張!」

  火牆對面有人在說話,居然是風碩的聲音!啊,想來這火浪是他放出來的!他也太惡

毒了!怎麼不想想萬一白川措手不及來不及抵抗,我也會被燒死啊!

  白川還是嘿嘿笑,過一會才說:「風碩,聽說你辛苦了300年,終於拿到了四級貴族

的標志?」

  四級貴族?我立即抓住這個敏感字眼,想到火系長老給他的那個家族袖章,那是四級

貴族的?

  風碩沒說話,白川繼續說道:「以你的才能,區區四級貴族算什麼?你在火系家族憋

屈了那麼些年,才給你一個四級。你甘心?」

  風碩還是沒說話,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火牆的威力好像小了很多,熾熱的感覺漸

漸消褪。

  「你願意繼續在這個老朽的家族裡面拼命往上爬?願意舔那個變態火麒麟的腳丫?你

本來也不屬於火系家族的成員,你自己也清楚,你立下的功勞早就可以讓你成為碧火塔頂

的一員,這裡有人在壓制你呢……風碩,別傻了,你就是再拼命,別人也未必認同,對不

對?」

  白川的聲音一直是那麼淡淡的,淡淡地說出這些驚心動魄的話。原來仙人和人類沒有

什麼區別,他們也有名利心,大欲者控制小欲者,一如現在,這一幕清楚地發生在我面前



  風碩始終沒說話,可是我卻能看到他內心的變化,因為面前的火牆忽大忽小,顯然他

內心在做劇烈的鬥爭。

 自古以來,自負有才的人最容易墮落,尤其在覺得自己不被重視的時候。

  誰說仙人都是蠢貨?我看他們對人類這一套心理戰術玩得挺嫻熟的嘛!

 「風碩,不要忘記你本來應該是什麼家族的人,也不要忘記仙帝把你安排在火系家族

的真正目的。你甘願一輩子這麼掙扎下去?真的甘心?」

  面前的火牆劇烈振蕩了一下,快速地消褪。是不是意味著,風碩被說服了?

  白川趁熱打鐵,又說了一句:「你想要的,我們可以給你,就看你的心意了。」

  咻咻幾聲,火浪盡數消褪,天空恢復了一開始的澄澈。我看見了風碩,他臉色有點發

白,靜靜站在不遠處,他沒有看我,只是看著白川,嘴唇抿緊,過一會,才吐出幾個字:

「過去吧。」

  白川微微一笑,又咳了幾聲,拉著我往前走兩步。經過風碩身邊的時候,他從袖子裡

掏出一個物事,塞進風碩懷裡:「接著,這才是你的才能應得的身份。」

  我猜那應該是風系家族的貴族袖章,而且一定是地位很高的貴族,因為風碩的眼睛在

發亮,那是掩不住的興奮神情。

  白川始終只是淡笑著,見他把袖章塞進口袋裡,他又說:「再見吧,相信不久之後,

咱們還會再見的。」

  說完,他就這樣大搖大擺地,拉著在半空中飄浮的我,一步一步走出碧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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