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智慧之門 三九一、癬疥之患
韓一鳴之前便想過大師伯辭去靈山掌門乃是未雨綢繆之意,但卻不料大師伯是想得如此周到,如此深遠!周到深遠得令自己都有些卒不忍聽!愣了一陣,才道:「大師伯,咱們不能請師祖回山來麼?既然要與尊者對抗,請師祖回來,不是更加有把握些麼?他老人家應當不會在靈山崩塌之時袖手旁觀罷!」
秦無方對著韓一鳴看了片刻才道:「一鳴,此事我早已在做。師祖與靈山一直都靈氣相通,我也想師祖早些雲遊歸來。但他老人家歸期不可預知,在師祖歸來之前,咱們還是要想出萬全之策才行。」頓了一頓,道:「嗯,這些日子,靈山之上人心搖動,須得先行了結此事才行。這並非癬疥之患,靈山弟子若不能齊心協力,這道難關,是渡不過去的!」
韓一鳴心知大師伯說的對,默了一陣,道:「大師伯,我對丁師兄擔任掌門並無異議。靈山掌門,是大師兄也罷,是丁師兄也罷,只要能渡過這場難關便好。只不過大師伯,雖說丁師兄十分出色,但大師兄似乎更……」秦無方點了點頭:「你是說你大師兄更加能夠帶領靈山渡過這場危難麼?」韓一鳴確是如此想法。秦無方道:「凌逸確實算是出類拔萃的弟子了。他自進了靈山,修行努力,進境頗快,也算學識淵博。可是一鳴,你想到過一點麼,他如此出色,就會有弊端隱藏,這弊端不露出來則罷,在緊要關頭露出來,只會害了靈山。」
韓一鳴大吃一驚,望著大師伯說不出話來。秦無方道:「凌逸的確聰明,卻還遠遠達不到大智大慧的地步。太博古通今,通曉歷史,便太會權衡利弊。若是他成為靈山掌門,尊者前來索要驍鰩,他便會將驍鰩交給尊者。以此來保全靈山!」韓一鳴說不出話來,秦無方接著道:「或許這還只算一件不大不小之事。但有招一日,來一場意外,靈山崩塌了,眾人無所依附,若是凌逸做掌門,極有可能就會良禽擇木而棲,投入別的門派之中去,寄居於別派之下,那從此後靈山便真的在世間消散無蹤了。這一切,皆因他太過淵博,深知識時務者為俊傑的緣故。」
秦無方說到這裡,向韓一鳴看了一眼,韓一鳴歎了口氣。秦無方道:「凌逸沒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而丁五就有。開山立派就需這勇氣。危急存亡之時也需這勇氣,掌門有這種氣勢,對弟子來說,是莫大的鼓舞。何況丁五向來就是低頭做事,並不多嘴之人,這樣的人,才真能讓別人跟他一起保全靈山。」
韓一鳴也不得不承認大師伯說的有理,畢竟靈山的保全,並非一人能為,而是眾弟子同心協力才能保住。秦無方道:「現下弟子們心思浮動,那我明日便齊聚眾人,大家同來,我要任命掌門。眾人一同看著誰才能夠真正成為新任掌門,期望這樣能讓大家心服口服。」
韓一鳴默默無言,大師伯要讓師兄們心服口服,不知會有做何事?但見大師伯不再談此事了,也不好再問,只在一邊猜想。秦無方道:「一鳴,你明日帶上無色無相寶鏡來,無色無相寶鏡,乃是靈山的一件鎮山之寶,我真要讓你的師兄們看到只有靈山萬物臣服之人,才能做得靈山掌門。」韓一鳴道:「是。」秦無方道:「嗯,你先回去罷,今日我不看掌門秘書了。」韓一鳴站起身來,給大師伯行過禮,走出屋來。
屋外陽光明亮,一望無垠的藍天,韓一鳴心知此事事件重大,大師伯不知會否與幾位師伯師叔相商,眼看著靈山此時是這般,也有些歎息。
靈山要重選掌門一事,不過半日,已是人盡皆知。沈若復急沖沖來到韓一鳴與顧清泉同住的屋內,截著韓一鳴問:「小師弟,果然要新選靈山掌門麼?」韓一鳴道:「是。」沈若復道:「五師叔說明日要在聿樂之上另選一回靈山掌門,我只當我聽錯了。原來還真有其事,我並不曾聽錯。昨晚我對你說的話,你都對大師伯說了?」韓一鳴搖了搖頭:「我本是要說與大師伯聽的,便還未說,大師伯便知了。」顧清泉忽然道:「小師弟,你去看過丁師兄麼?丁師兄怎樣?」
一句話提醒了韓一鳴,將鳴淵寶劍解下:「我今日還未去丁師兄處,我去看看丁師兄。」沈若復道:「唉,若是我是丁師兄,這時聽到明日要新選掌門,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韓一鳴心中掛著丁五,也不說話,轉身出來,便向著後山而去。
才翻過山梁,便遠遠望見丁五正蹲在他小屋前的菜地之中。韓一鳴怔了一怔,腳下不由得慢了下來。不知該與丁師兄說些什麼?也不知該如何啟齒?忽然丁五站起身來,用腳踏了踏面前的泥土,搓著雙手轉回身來,遠遠望見他,便站住了。
韓一鳴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先便看見丁五憨厚的面容。丁五道:「師弟,你來啦,進來喝茶。」韓一鳴向地上看了看,只見地上有一小片平平的泥土,並無異常,便隨口問道:「師兄在種什麼?」丁五道:「我才種了一株鐵線草下去,這鐵線草最細最韌,一定要將泥土壓實,它長出來的芽才不易折斷。」韓一鳴不禁向丁五看了一眼,這位師兄果然非自己能比,若是換了自己,恐怕早就坐立不安、心神雜亂了。而這位師兄還在做他最為喜愛之事,全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進到丁五屋內,一屋清涼,丁五請他稍坐,自去洗手燒水沏茶。不多時,已拿了兩隻粗茶盞和一個茶壺過來,倒了一盅茶遞與韓一鳴。韓一鳴接過來,不及道謝,先道:「師兄,明日……」話到口邊,卻不知該如何說出來。丁五道:「明日新選靈山掌門,師父已與我說過了。」他聲音平穩,絕無一絲意外,韓一鳴反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第十八卷 智慧之門 三九二、不以物喜
丁五道:「不論哪一位師兄弟成為靈山新一任掌門,我都能放下心頭大石了。本來靈山這付重擔,我實在難以擔當。」韓一鳴道:「可是師兄,你心裡就不,就不……」丁五道:「這掌門本是天外飛來的,我從未想過能做靈山掌門。我只想每日裡種一種那些稀奇的菜蔬,做一做飯,閒空之時坐在門前,吹吹涼風,過這樣的日子於我來說,於願已足。接任這掌門之前,師父與我說了許多。我也推托過許多回,實在是推無可推了,才接任了靈山掌門。做了靈山掌門,自然要盡力盡心,不留餘力才好。不做靈山掌門,我還是丁五,又可過我從前的日子,有何要想不開的呢?」
韓一鳴微微點頭,道:「師兄,你當真是想得開!」丁五道:「師弟,有何想不開的呢?這又不是什麼難事?於我來說,只有接著擔任靈山掌門,才會是最為憂心忡忡。做我的一介弟子,我就永不必為明日憂心。凡事到了面前,盡力而為便可,這樣的日子才最是我所喜愛的。」丁五其貌不揚,甚而可以說是靈山最為醜陋的弟子,可韓一鳴此時看來,這位師兄才是最能擔任靈山掌門的師兄。真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來之時,一路上思前想後,不知該如何對丁五啟齒,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丁五。回去卻是心境輕鬆,丁師兄從容如此,自己反倒思前想後,擔心得不得了,真是可笑之極。回到靜心院內,已見沈若復自窗前探出頭來,顯然已等候多時了。韓一鳴一進屋門,沈若復劈頭便問:「丁師兄如何?」
韓一鳴道:「丁師兄並不在意,師兄不必擔憂。」沈若復道:「不在意?」隔了片刻,道:「丁師兄果然是個全然不在意之人,心境空明。」顧清泉笑道:「嗯,一下便將咱們這些為此事胡思亂想之人都映襯得俗不可耐。嗯,我也不理此事了,沈師弟,咱們著急忙慌做什麼?花落誰家,都不必掛在心上。咱們做不到落在自己身上還能泰然自若,但總做得到落在別人身上自己泰然自若罷!」沈若復道:「我是想……」
忽然有人在門外輕輕咳嗽一聲,沈若復立時打住,不再往下說。韓一鳴與二位師兄都回過頭去,只見司馬凌逸站在門外。韓一鳴愣了一愣,司馬凌逸道:「小師弟也在呀!」沈若復道:「大師兄是來尋小師弟的麼?」顧清泉道:「沈師弟,咱們出去走一走罷。」沈若復何等機靈,立時便道:「嗯,出去走走。」司馬凌逸道:「二位師弟不必出門,我來尋小師弟出去。」
不知大師兄要說什麼?韓一鳴愣了一愣,這才道:「嗯,大師兄咱們出去。」跟著司馬凌逸又走出靜心院來。司馬凌逸道:「咱們就在院後說罷。」先走到靜心院後的泉水邊站住。韓一鳴跟他過去,站在旁邊,司馬凌逸也不言語,良久,才道:「小師弟,明日新選掌門,你,你能做靈山掌門麼?」韓一鳴大吃一驚,兩眼望著司馬凌逸,說不出話來。
司馬凌逸道:「小師弟,你定然能做好靈山掌門,你來做這個靈山掌門罷。」韓一鳴定了定神,道:「大師兄,我擔任不了靈山掌門。便是新選靈山掌門,也不會選到我的身上。」司馬凌逸道:「為何?這是我師父說的麼?」韓一鳴無法回答,只得道:「大師兄,靈山新任掌門絕不會是我。」司馬凌逸道:「那我去請求師父,讓小師弟做靈山掌門罷。」韓一鳴忙道:「大師兄,靈山掌門何等關係重大,大師伯絕不會因師兄的請求就答應的。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請師兄不要如此。」
司馬凌逸歎了口氣:「小師弟,靈山掌門手握靈山的生死存亡,你就不能……」韓一鳴道:「大師兄,便是因我承擔不起這些生死存亡,我不能擔任靈山掌門。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靈山掌門,便讓靈山來挑選罷。若是靈山挑選了我,我便盡力而為。若是靈山不曾挑選我,那我依舊好好修行。」司馬凌逸兩眼對著他看了片刻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翌日清晨,韓一鳴早早起身,澆過碧玉竹,吃過早飯,將無色無相寶鏡揣在懷內,略等了一陣,便向聿樂而來。來到聿樂之上等候。眾人各自在一邊小聲說話,韓一鳴四處探看,忽然聽沈若復小聲道:「丁師兄還未來。」韓一鳴本就在尋找丁五,留神一看,果然不見丁五的身影。
又過得片刻,一個人飛上聿愛來,身形肥胖,並無依賴,正是丁五。丁五一出現,無數對眼睛都對他看來。丁五衣袖捲著,胸前的衣裳之上還有幾點油花,想來是操持廚下之事所致,但神情卻全然與平時一般無二,便是對著這許多眼睛,也泰然自若。韓一鳴叫道:「丁師兄,到這裡來。」丁五走近來道:「師弟,咱們過後再說。我先進屋去。」說著將雙手手臂上捲著的衣袖放下來,向著竹林小徑走去。韓一鳴忽然想起,此時丁五還是靈山的掌門,只不知再過一會兒還能擔當這個掌門麼?
丁五走入竹林之後,白櫻帶著諸位師姐來到。再過得一陣,秦無方自竹林之中走了出來。秦無方之後,跟著趙浩洋及黃靜玄,最後走出來的,才是丁五。秦無方走到眾人面前,頓時眾位弟子都向他看去,彎腰行禮。
秦無方道:「諸位同門,各位弟子。半月之前,我在此處將靈山掌門傳給了靈山第三代弟子丁五。但弟子們對丁五能否勝任靈山掌門似乎頗為質疑,因而私下裡都議論紛紛。既然如此,那我就重選掌門。靈山之上,萬物有靈,靈山的掌門也要由靈山來先取。並不由我們這些做師長的說了算,這樣選出來的掌門,大家想必不會再有什麼異議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