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掌門(下) 三七七、精靈
一樣驚異連著另一樣驚異,韓一鳴只覺凡事都出乎自己的意料,一時之間,忘記了壓低聲音,這一聲不禁略大了些,前面的師兄們都回過頭來看他,他自己也覺衣袖被身邊的顧清泉與沈若復左右一扯,立覺自己失聲,但已叫出口來了,也收不回來。
如莘背對眾人站在前方,頭偏和一邊,卻一動不動。秦無方道:「靈山萬物,以你為首。此乃靈山新任掌門,你須認得他。」說著,伸手向丁五一指。如莘一聲不響,只是站著不動,片刻之後輕輕飄浮起來,一個小小的身軀,圍著丁五轉個不停,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對著丁五看個不住。轉了幾圈,停在空中,丁五伸出手來,秦無方道:「如莘,你認他為靈山之主麼?」如莘一語不發,丁五肥厚的手掌輕輕在她頭上拍了拍。如莘回過身來,張口大呼一聲。這不是一個小小女孩的呼叫,也全然不同於一個人的呼叫,她口中並沒有聲音,而那聲大叫卻在腦海之中響了起來,尖利之極,韓一鳴只覺眼前都暗了一暗,暈了一暈。待得那聲叫聲消逝,他站穩身子,如莘已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她已全然變成了一個面貌極美的女子,轉過身來,輕盈地面對著眾人。兩道眉毛宛如描畫,一雙秀目微微合著,濃長的睫毛之下,幽暗的雙眼只露一線,卻看得出其間黑寶石的光澤。高挺的的鼻樑下面,粉潤的雙唇如同嬌嫩的花瓣。她的神態似是對下面眾人不屑一望,只是仰面對著那高高的天空,接受上方陽光的輕撫。她合著眼眸,不過是因為燦爛的陽光太過刺眼,而不願讓自己的雙眼被陽光照射。
她修長瘦削的頸肩,有些弱不禁風,裹在素衣之內,如同裹在花瓣之內,她嬌嫩得令人都有些不忍心看。但若是不看她的雙腿,她無疑是極為完美的一個女子,與韓一鳴所見過的女子都全然不相似的美麗。只是她的腿,卻令人有些不忍卒看。她只有一條獨腿,如同鳥雀一般的獨腿,自腰部以下,都向後折,膝蓋本應向前彎,但在她身上,卻是向後彎。雖說她的腿裹在素衣之內,但她的腿彎卻是向後彎的,這一點無庸置疑!
韓一鳴先為她柔美震驚,後又為她的怪異所驚異。只聽身邊的許多師兄都倒吸一口涼氣,顯然是為如莘的腿所驚嚇!山蚑,韓一鳴立時想起司馬凌逸曾與自己說過的山蚑。如莘,是靈山的山精,靈山的山蚑!
如莘仰面對著陽光片刻,忽然睜開眼來。她的雙眼,的確是極之幽暗。烏黑的眼珠,猶如幽幽深淵,對著場中掃了一圈,忽然一躍躍入高高的空中,飛速向下墜去。轉眼已自聿樂的山崖邊墮了下去。韓一鳴大吃一驚,不知這一跳可會讓如莘受傷,正要趕上去,忽然想起如莘乃是山蚑,與常人不同,硬生生收住了腳步。
秦無方道:「好,如今我已將掌門已傳給了丁五。我便要在聿喜之上清修了,我所帶領的弟子,都暫由五師弟六師妹接過去教導,待我參悟完畢,開關之後再行親自教導。丁五雖已是靈山掌門,也須清修才是,這聿喜,便讓與你罷,作為你的清修之所!」後面的話卻是對丁五說的了,丁五道:「是。」趙浩洋與白櫻都不言聲,秦無方道:「這便散了罷。」眾弟子都行了禮道:「是,謹尊師尊教導。」秦無方點了點頭,又率先走入了竹林之中的小徑。緊接著黃靜玄、趙浩洋、白櫻也走了進去。丁五站了片刻,看看眾人,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的竹林小徑,伸手撓了撓頭道:「請師兄師弟們請先回去罷。」對眾人施了一禮,轉身也跟著進入小徑去了。眾弟子鴉雀無聲地再站了片刻,各自散去。
韓一鳴渾渾噩噩,今日恍如一場夢境,靈山掌門不是意料之中的大師兄,而是自己全然想不到的師兄丁五,所有的事情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當真是世事難料呀!呆呆在原地站了一陣,沈若復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師弟,咱們走罷。」他這才回過神來,四週一望,除去顧清泉,這裡已只剩自與沈若復了,便道:「是,師兄咱們回去。」
顧清泉與沈若復都向下方飛落下去,韓一鳴也召出寶劍來,飛入空中。忽然眼角捕捉到一點異色。那是一點紫色,紫裳!韓一鳴心中一動,她來了,還是來了。紫裳,靈山的棄徒,對靈山恨之入骨,卻又難捨難忘。但在這個時刻看到她悄然獨自立在一隅,心中忽然百感交激。他停在空中,衣襟被風拂得「獵獵」作響,而紫裳,遙遙站在上方雲端,翩然翻飛的衣袂,讓她更像一朵花,孤獨,卻有些倔強,有些讓人心酸。
韓一鳴愣了一愣,只見紫裳的眼光對自己看了一看,便又轉開了。她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在這裡,她自有心中所想之事。韓一鳴也不上前去打擾她,這時上前,無異於打擾。轉身向下飛落下去。留下紫裳孑立在蒼茫碧落之中。
顯然靈山掌門傳給了丁五,也讓眾人大出意料之外。韓一鳴與沈若復、顧清泉已是最後離開聿樂回到靜心院的弟子,所有師兄都回到了靜心院,院內卻是悄無聲息,各師兄都在各自的屋內,或許也有竊竊私語,但卻不似平日那般高談闊論。
韓一鳴與顧清泉回到屋中,沈若復也跟了進來,韓一鳴還覺自己有些震驚,卻見他們也不說話,各自坐在書案的兩邊,顯然也還未從適才這事裡回過神來,不禁輕輕歎了口氣。他這一歎氣,沈若復如夢初醒,道:「咱們的新任掌門,真是令我怎樣也猜想不到,不是小師弟,居然也不是大師兄,而是丁師兄!」
顧清泉也歎道:「真是出人意料,我總以為是小師弟的。便算不是小師弟,也該是大師兄呀,卻不料是丁師兄。」韓一鳴這時才算回過神來,道:「我也不曾料到,但不論是大師兄還是丁師兄,只要能夠當擔靈山這付重擔就行。」
第十七卷 掌門(下) 三七八、慧眼
三人皆沉默了片刻,沈若復向韓一鳴看了好幾眼,卻不出聲,韓一鳴心知他是看自己的神色,兼看自己的想法,便道:「沈師兄,你這樣看我,是有話要問我麼?」沈若復這才緩緩地道:「小師弟,你,你果真就不難過麼?」此時塵埃落定,韓一鳴心中確有失落,有些空蕩蕩的,但比起一身輕鬆來,這點小小的不足,還真算不得什麼。微微一笑:「師兄,我確實有些失落,但說不上難過。有何可難過的?我的修為,二位師兄並非不知,靈山掌門這付重擔,豈是我能挑得動的?我自己很是明白,靈山掌門怎能是我?我無能無才,怎麼當擔得了靈山這付重擔?何況我還須好好修行,於我來說,當掌門與當靈山的弟子,並無甚差別。可是於師兄們來說,於靈山來說可是兩回事。我始終都是在靈山修行,一介尋常弟子,更好精進修行些,不是麼?」
顧清泉與沈若復對視一眼,又他看了一陣,似乎要看他所說可是心中所想。過得一陣,沈若復歎了口氣:「小師弟果然想得開,這點淡泊境界確實高出我許多。若然我處於小師弟的境地,只怕會心有不甘好些時候。本來麼,這靈山掌門是指日可待了,甚而是唾手可得了。不少師兄師弟們背地裡也認為小師弟比大師兄更有可能成為靈山掌門,畢竟小師弟乃是誅魔弟子,靈力靈氣都比我們高出許多。況且一路上大家都有眼睛,小師弟的所作所為都看得清楚明白,便大師兄自己也都知道。但到了末了,卻是丁師兄成為靈山掌門。你與大師兄都算得是大家都看好的新任掌門了,非你即他,可是如今,卻花落別家,可真是叫人始料未及呀!」
韓一鳴心中輕輕歎了口氣,卻釋然一笑:「有何始料未及的?靈山掌門,本來便不是尋常弟子便能擔當的。」沈若復道:「這也就是大家都不曾料到之處了。若是你或大師兄還好些,也不會令我等如此吃驚。丁師兄可是連字都不識呀!靈山掌門居然目不識丁,當真會令人刮目相看呢!我總算是明白為何大師伯是將接任掌門的日子分成兩日了。咱們要是當著別派師兄弟,也如今日這般無聲無息,吃驚訝異,只怕會為別派同道詬病。咱們先認了掌門,到時不驚異成這樣,丁師兄也更易於為外派的同道師兄弟認同!」
顧清泉也點了點頭:「我師父向來思慮就周全些,也好也好!」沈若復歎了口氣:「可是丁師兄大字不識,倒真讓我有些懸心。」韓一鳴也知丁五不識字,只怕連筆都不會拿握,不禁有些遲疑,丁五成為一派之尊,卻目不識丁,是否真能擔當起這一派來?
卻聽顧清泉又道:「二位師弟,我倒認為識字與否,並不緊要。識字之人才能有學識,但未見得不識字之人,便不知是非,不明事理。我雖是丁師兄之後才到靈山的,平日裡與丁師兄也殊少交往,但說起丁師兄來,還是很是佩服的。只要想一想他一個人便能將派中這許多人的日常飲食都安排得妥妥貼貼,並且能做到眾口不再難調,就可想而知丁師兄是花了多少心思功夫,另有別樣的聰慧了。再者,丁師兄可不是今日才不識字的,他一向便不識字。唯有不識字之人能做到如此,方才顯現他的與眾不同。識字,大可翻開書本,學前人的經驗,而大字不識,就全然靠他個人的努力與領悟了!」韓一鳴與沈若復都不禁點頭,顧清泉道:「再想一想,他無論學什麼法術,雖說有的耗時極久,但卻沒有學不會的。可見識不識字,於他來說,已無關緊要了。能以不識一字而學會這許多咱們都看了矯舌難下的事情,丁師兄確實難能可貴,可算是靈山最為內秀的弟子了。只可惜咱們都沒有我師父那樣的慧眼,全然不曾看到丁師兄的內秀。」
沈若復怔怔看著顧清泉,愣了好一陣,半晌才回過神來,歎了口氣:「師兄說的是!我果真是被色聲貨利迷了眼,若不是師兄說得白明,我心中還是有些想不通。原來我也只能看到些簡單明白的事務,而看不到更為深入的內在。哪怕這內在就在我身邊,我也看不到。細想一想,丁師兄在靈山做飯也做了幾百年了,能在漫長歲月之中對一件事持之以恆,始終如一,毫不懈怠,實屬難能可貴了。」
韓一鳴也怔怔聽著,顧清泉笑道:「嗯,沈師弟,我也沒有師父他老人家那樣的慧眼。因而我也不曾細看過丁師兄,只不過我是武修,技藝精進之時,要看對方的長短。師父他老人家選了丁師兄為靈山掌門,我便要看一看我平日裡忽略了的長處,我可沒有比較之意。這一看,還真覺得丁師兄與眾不同,他才是真正潛心修行,全無雜念。便算是皰廚之事,也是修行,不是麼?」
小小的失落,並不能影響韓一鳴的心境。反而此時心頭的輕鬆,才是由內及外的輕鬆。韓一鳴聽著顧清泉與沈若復感慨,不禁想起丁五一個人離群獨居,反而比之別的師兄更能靜心修行,微微一笑,卻是輕輕歎了口氣。其實這時再想,已知自己從前的想法都過於偏頗了,靈山之上,眾人不接近的小乖,向來都是他一人照顧,眾人不能挨近的靈山山精如莘,只有丁五能接近,丁五能抱起她來。自己居然不曾想到,靈山的新一任掌門,會是這個一直能夠讓靈山精怪心服口服的師兄。
自己是受了元慧那些不經之談的左右,雖說一直都認為自己不能當擔靈山掌門,但總還是心中有了些微的貪念,因而想法總是在自己與大師兄身上轉來轉去,總是不知不覺與大師兄比較,全然失去了平和的心態,不能置身事外地來看待此事。此事聽顧清泉這樣一說,微微一笑,能讓小乖與如莘都認可的丁師兄,必然能夠當好靈山新任掌門。能讓靈山精怪心服口服,師兄們也會心服口服,所需的不過時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