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十日(下) 七十三、上善若水
秦無方道:「一鳴,這對銅鏡,連我都不能用。我只見過你師祖將它們分開,這不僅僅是你師祖留給我的寶物。只是我看了它們這麼多年了,無法參透其中的奧妙,也不知道如何能將他們分開。你初次來到我屋中,我便在你眼中看見了它們的本相。若是看不見它們的本相,便不能用。靈山弟子大多都不能看見這對銅鏡,便是看到的,也只是看見了它的幻象而已。你的師尊們雖能看見,鏡面卻始終黑沉沉的,不能使用。」韓一鳴十分意外,秦無方笑道:「你看見祖師留下來的銅鏡本相,足見你與靈山有緣。白櫻師妹給你的這一點緣分,還真是不淺。」
他面上露出笑容來,顯然十分欣慰。韓一鳴並不聰穎,但此時卻忽然福至心靈,道:「師伯,我曾聽顧師兄說過,師伯的屋中有一瓶極好的百合花,難道,難道……」秦無方笑道:「他看到的是百合嗎?他也是個心地極清靜的孩子。這便叫無色無相,你心地是什麼,眼中的銅鏡便是什麼。別的弟子看上去又是不同,或許是一盆小小盆景,也或許是一個小屏風也說不定,也難說什麼都看不到。不過你看見了蓮花,卻要千萬記得不要與人說起。」韓一鳴點了點頭,道:「是。」秦無方道:「靈山門中,對待眾弟子都是一視同仁,凡事皆是同樣對待。我總以為這樣一來,弟子都會心清如水,於他們的修行也是大有益處。但這番謠言四起,足見靈山弟子修心修得不足。心內還是一念牽扯一念,這番你下山,必然又會掀起一場風波。」
說到這裡歎了口氣,韓一鳴自見秦無方現出白頭之相來,便知他實在是太過操心,道:「師伯放心,弟子記住了。」秦無方笑道:「一鳴,你怕麼?」韓一鳴微微一怔,不知師伯所問為何。若是說起害怕,他這一生最為害怕的日子都已過去了,雖說只是過去了十來日,這十來日中卻是奇事不斷,經歷過來之後,從前便彷彿是隔世一般。他先是因雙親被害而害怕,後因眾師兄側目而害怕,到了此時,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怕的事情。他也沒什麼閱歷,想了一想道:「師伯,弟子並不害怕。」
秦無方點了點頭,道:「還是有些怕才好,有懼怯之情並不是懦夫,有了懼怯才會知道生的可貴。你將來會明白的。好了,你去罷。你師父還等著你呢。」韓一鳴告辭出來,走出竹林小道,對著自己手中的銅鏡看了一眼,鏡面之上依舊是一朵微微開放的白蓮,小小翼翼地將無相寶鏡揣入懷中,向聿愛而來。
聿愛之上,好風似水,輕輕吹拂,碧草如絲,隨風波動,令人心曠神怡。韓一鳴遠遠便見盧月清坐在門前的梧桐樹下,輕輕拂動面前一張短琴的琴弦。清澈的音律就自他指間流淌出來,盧月清兩眼微閉,十指輕彈淡撥,琴音也似沒有規律一般,只是隨心而至,四散開來。
韓一鳴不敢打擾師父,只是靜靜站在一邊。他也不通音律,但只覺師父撥彈出來的音律有如小溪潺潺,輕風拂體,聽在耳中說不出來的舒適。盧月清隨意彈了一陣,忽然收住了手,睜開眼來,道:「一鳴,你來了。」韓一鳴道:「是。」
盧月清道:「你隨我來。」站起身來,帶著他走進屋內。屋內與屋外相去甚遠,屋外陽光明媚,草香清新。走入屋內卻是入骨的清涼,靜逸得讓人心中的煩燥都一掃而光。盧月清在一張椅上坐下,對韓一鳴道:「一鳴,你也坐下。」
韓一鳴道:「是。」在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只聽盧月清道:「一鳴,你雖是我的弟子,可惜我並沒有能教給你什麼,咱們相見的時候也不多,不是麼?只不過我也不知你這樣快便要下山去了,總想著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我叮囑你一句話罷,你大師伯心地慈善,我卻沒有他那樣的修為和好涵養,不能如你大師伯那般上善若水,厚德載物。你大師伯百般忍讓,只因他心胸寬廣,包納兼容。而我,卻是心胸狹窄,以己度人。雖說你的二師伯和五師叔對你會多加照顧,但他們畢竟不能一步不離、時時緊跟在你身後,這時就只能靠你自己啦。因而我叮囑你,凡事自己小心。在哪裡都可以修行。在靈山是修行,那麼下山也是修行。這也是個難得的機會,每一件事,你都該用心去做才是。」韓一鳴站起身來,道:「師父教導,弟子記在心中。」
盧月清道:「平波道長的為人,想來你心中也自有看法,我不加以評論,你自己去想罷。將你的鳴淵寶劍拿來給我看一看。」韓一鳴自背上取下鳴淵寶劍,連劍鞘一起遞過去。盧月清看了一眼,便搖了搖頭,歎道:「一鳴,你心中對這柄劍,並無好感,是也不是?」
韓一鳴一愣,師父所說,並沒有錯。他心中對鳴淵寶劍並無什麼好感,雖說鳴淵寶劍形狀大器工整,色澤美麗,驅策之時又是十分靈敏,卻也因此成為眾矢之的。眾人議論、側目的大多因此而起。因而韓一鳴對它並無什麼好感,甚至在內心之中還有隱約的排斥。他也曾私下裡想過,要麼換一柄劍來用,只要那柄劍不是這樣招人眼目就好。但他也記得師父曾說過,鳴淵寶劍是靈山百劍之首,在鳴淵面前,師父的如意環都不能再出,那麼別的寶劍,也不會再被自己挑中。因而這個想法只是一閃即過,並未長久深藏。只是這本是他心中所想,師父又是如何得知呢?
盧月清歎道:「一鳴,你未下山之前,兵刃與你,並未血肉相連。可是下山之後,你們之間,卻真的血肉相連了。它不僅僅是供你飛行代步之用,而是救你於水火,與你心意相通之物了。你對於自己的性命也如此不愛惜嗎?」韓一鳴無言以對,只是低頭站在一邊。盧月清歎道:「鳴淵寶劍自隨你之日起,便是這蒙塵之樣,雖說我也知憑你之力尚不能讓它煥發如新,但至少也不該是這灰濛濛的樣子罷。」說著伸手在劍鞘上輕輕一抹,抹去一道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