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遠路 八十八、法無善惡
(更新時間:2006-9-8 20:20:00 本章字數:2158)
片刻之間,那個小小人形便開始變大,彎腰伸手,轉眼已長得與韓一鳴一般高矮。黃靜玄將手中拿著的韓一鳴的衣裳向他一拋,將他裹住。對韓一鳴道:「一鳴,待會他看你的時候,你千萬不要眨眼。」
韓一鳴見那人轉眼長得與自己一般大小,已看得矯舌難下。聽見這樣囑咐,忙道:「是。」黃靜玄伸出雙手,拍了一拍,那人轉過身來,韓一鳴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人轉身來,若不看他的頭,與自己倒是像了個十足。他的頭好似一個肉球,圓圓的,上面什麼都沒有,不止沒有五官,連毛髮都沒有。韓一鳴正要眨一眨眼,看得仔細些,忽然想起黃靜玄的囑咐,睜大了眼,連眨都不敢眨。
那個圓球湊了近來,離他不過四、五寸,如此近地看一個圓圓肉球,韓一鳴不免有些汗毛直豎。但想著黃靜玄如此作為必有緣故,只得與這個圓球面對面站著。忽然見圓球上裂開來兩條小縫,一雙烏黑的眸子顯現出來。韓一鳴吃了一驚,不由得眨了眨眼,猛然間又記起黃靜玄的叮囑,不敢再眨。只見那對烏黑的眸子對著他看了一陣,中間凸出一塊來,慢慢隆起,片刻之後,形成鼻樑。又過得片刻,鼻樑下方,又裂開一道細縫,張開來,裡面有了兩排牙齒。韓一鳴還見圓球兩邊,長出兩片耳朵來,居然一隻大一隻小。
長出了眼耳口鼻,那肉球挨得越發近了,對著韓一鳴上上下下看個不停。韓一鳴見了這眼耳口鼻,十分不搭調,越發比不長的時候更讓人難受,只得將眼光調開,不去看這個近在咫尺的東西。但那個人的脖頸卻不僅長,而且靈活得沒有骨頭一般,無論他看向何方,那個肉球始終在眼前,那雙烏黑眸子隨著他的目光轉動,且與他挨得極近,便是不想看它,也避不開那雙眸子。
韓一鳴強壓心中的不適,任它對著自己看了一陣。那雙眸子看了一陣之後,眼耳口鼻居然對著韓一鳴同時扭動起來,十分難看。韓一鳴見五官在那張臉上亂跳,肌肉抽搐,十分恐怖,不由得悄悄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些。卻見過了一陣,眼耳口鼻都各歸其位,卻完全變了個樣。
這回再看,只見五官端正,沒有了大小不同,也沒了口歪眼斜,真正成了一張臉。那對眼睛又湊了近來,對著他細細看了一陣,又退了開去。韓一鳴只見那圓圓的肉球開始縮小,不再那麼圓溜溜的,上方顯出頭頂和額頭的形狀,下方左右兩邊都尖削進去,顯出下頦來。這一來,本來圓鼓鼓的肉球,便成了頭顱形狀。
韓一鳴見這頭顱有幾分面熟,福至心靈,暗道:「有些像我,這就是替我在平波道人面前出現的麼?」那頭顱形成之後,只見黃靜玄走了近來,伸出左掌,掌心中央是那一根極長的頭髮。他對著那根頭髮,看了片刻,說聲:「長。」
只見那根頭髮上,處處都冒出細細的毛髮來,變成一大串毛髮。韓一鳴抬起頭來,卻見對面那人頭上長出眉毛,頭發來。眉毛頭髮一生出來,那人便與自己像了個十足,不止面貌,連左手兩根手指,都是塗著血漬的。韓一鳴對黃靜玄的法術佩服得五體投地,道:「師伯,這是,這是我嗎?」
黃靜玄道:「是呀,今晚他就替你回去。他穿了你的衣裳,又用你的鮮血和頭發生成,平波道長絕對認不出來,七環寶鏡也該認不出來,這叫傀儡法。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法無善惡,但憑施者。我一向不用,不過當用之時,用上一用,也不是什麼壞事。」他邊說,邊伸手一招,將一枝掉在附近的樹枝招在手中。在韓一鳴背後比了一陣,拿到面前來,已是鳴淵劍模樣。黃靜玄道:「好了,有了這個便齊了。」對韓一鳴道:「一鳴,你變做一棵樹罷,若是變做飛禽走獸,我怕你會受害。明日清晨你又會變為人身,到時候我來接你。」
韓一鳴由衷欽佩,道:「全依二師伯吩咐。」黃靜玄道:「那我教你一句口訣,再助你一臂。」韓一鳴道:「多謝師伯。」黃靜玄道:「你記好了,桃夭萬木春。」韓一鳴點了點頭,道:「是,弟子記得了,桃夭萬木春。」他一說完,就見黃靜玄面上現出十分驚異之色來。韓一鳴見二師伯面上吃驚,有些摸頭不著腦,心道:「我明明聽說是桃夭萬木春呀,不過五個字而已,不會聽錯吧?」又細細回想了一遍,並無錯誤,方才問:「二師伯,弟子說錯了嗎?」
黃靜玄「啊」了一聲,笑道:「沒錯。一鳴,你的天資果然非同一般。」點了點頭,又道:「至於你的天資哪裡與眾不同,你將來自會知道,我就不與你說了。好了,你記住了,凡念本門的咒語,都須寧神、清心、無雜念後方才可念。你連念七遍。」他說完,便站在韓一鳴身邊,垂下頭,合上雙目。
韓一鳴閉上雙目,深深呼吸幾回,心情寧靜,睜開眼來,只見黃靜玄也抬起頭來。黃靜玄雙目有如星辰一樣閃爍明亮,面上泛起淡淡的銀光,嘴唇微動了幾下。他嘴唇微動,韓一鳴已不由自主,在心中默念他教的口訣。
雖說也是一字一字念出來,但轉眼,便已念完。黃靜玄對身邊那個他變出來的傀儡道:「一鳴,咱們走罷。」轉身離去,那個傀儡也跟在他身後離去。
韓一鳴眼見他們離去,微微一笑,想要低頭一看,卻是低不下來。這才發覺身上還有知覺,卻已不能動彈,只有眼珠能慢慢轉動。忽然身上一震,頭頂上有東西落了下來,過了片刻,頭上傳來一聲鳥鳴,不知是什麼鳥,飛了來落在他頭頂之上。
此時四周早便是一片漆黑,韓一鳴閉了閉眼睛,向前方看去,只見前方漆黑山谷之上的天幕,月明星稀,耳邊傳來風過樹梢,樹葉的沙沙聲令人心靜,鼻觀中全是樹木清新氣息。
第五卷 遠路 八十九、月明星稀
(更新時間:2006-9-9 9:31:00 本章字數:2141)
韓一鳴不禁微微一笑,若是能這樣做一棵樹,也是寧靜的一生。原來一棵樹的夜晚,是這樣的安寧。
忽然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似是草葉抖動。韓一鳴細細一看,只見一個小小的黑影自一叢草葉中鑽了出來,向這邊挨過來。走過一片明亮月光照耀的落葉時,韓一鳴看得分明,那黑漆漆的小身影,一人一馬,正是木芝。
木芝挨了近來,此時韓一鳴全身都已變做樹木,它舔不著那兩根手指,挨在一邊磨蹭了一陣,也不走開,只在他的腳邊蹭來蹭去。韓一鳴此時若是能蹲下身子,一定會伸手輕輕撫摸它小小的頭頂。
又過了一陣,月至頭頂,週遭越發靜逸。韓一鳴身上已落了幾隻鳥兒,都已將頭插入翅膀下面,他也有些昏昏欲睡。他身子變成樹木,全然不覺久站會腰腿酸痛。正在昏昏沉沉,身上「刷」的一輕,一隻鳥兒展開翅膀,向遠處飛去。
緊接著只聽身上的鳥兒都張開了翅膀,飛快飛離。翅膀拍得十分響亮,韓一鳴只當是天亮了,驚醒過來,只見眼前依舊是一片昏黑,正要合上眼睛又睡,忽然眼前一亮,一道銀光閃過,睜大了眼,卻又沒什麼不同。
這一下睡意全消,睜開眼睛,對著沉沉黑夜。過了一陣,忽然不知從哪裡走出一個人來。他憑空就走了出來一般,對眼前的黑暗毫不在意。韓一鳴一見他,心中便是一怔。這個人不過二十多歲模樣,穿著一件白衣,十分樸素,卻是劍眉星目,十分俊朗。韓一鳴一看見他,心中就是一動,這人與那青衣少年,有著說不出來的神似。
這人在原地站了一陣,轉身道:「好了,珩妹,你出來罷。」韓一鳴眼前一亮,憑空又走出來一個女子。這個女子穿著一件淡淡黃裳,輕輕便自黑暗之中走了出來。她面容嬌柔,兩道修長的眉毛,微微蹙著,一雙明月般的眼睛,四下看了看。見沒有異常,才道:「沒有看見咱們麼?」那男子微笑:「沒有。」抬頭四下裡望了一陣,道:「想來他們也不會很快便轉回身來,不會知道咱們在這裡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笑容如一道亮光,照亮了那男子的雙眼。只是她的眉頭還是微微一緊,道:「我總有些擔心,咱們這樣走很慢,他們走的可比咱們快得多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讓他們趕上了。」那男子眉頭一皺,拉了她的手,搖了搖頭,又微微一笑:「好了,不要說這樣的話了,你走了一整天了,也該累了,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陣罷。」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好。」兩人一問一答不過是些再平常不過的言語,但眉宇之間情意流轉。韓一鳴再傻,也知這是一對有情人。不由得屏聲斂氣,生怕驚擾了他們。
那女子身上穿著極淡的黃裳,那黃色淡極若無,若不是那男子身上白得透著冷光的衣服在旁邊映襯,便如同白色一般。她面上的肌膚暈著嬌潤的紅暈,猶如花瓣一般,泛著美麗光澤,微微一笑,讓人心神激盪。韓一鳴不覺微微有些出神,靈山之上,白櫻師叔與眾師姐都十分美麗。白櫻端莊大方,雖不是不苟言笑,卻讓人覺得不敢親近。白櫻身邊的女弟子,也都是容貌端莊,舉止嫻雅,也許是與白櫻多年相伴的緣故,韓一鳴總覺各位師姐舉手投足都或多或少有白櫻師叔的影子。看來耳濡目染,確實不假。
在韓一鳴心中,白櫻師叔也是十分美麗的,但與面前這個女子卻全然不同。白櫻的美高高在上,總有些沒有血肉的味道,喜怒哀樂毫不動容,雖說她的笑容也是發自內心,卻有些冷冰冰的,一塵不染的味道。同樣是不食人間煙火,這個女子卻是另一番模樣。她微微一笑,便讓人眼前一亮,本來就極為清秀的容顏染上一絲美麗的羞澀,讓人自心底不知不覺柔軟起來,隨她一同歡喜起來。
兩人向這邊走來,韓一鳴此時已知他們都不是常人,兩人身上各自發出淡淡的光輝。本來入夜的樹林裡,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許聲息,而自他們出現,便是一片死寂,別的動物都早已沒了蹤影。連風聲,都似乎停止了,只有樹枝微微搖晃,似乎這裡已沒有了生靈。
兩人相攜走了近來,走得近了,韓一鳴越發覺得自己的斷定正確。他們雖是信步而來,卻不發出任何聲響。細細一看,兩人輕巧的腳步都離地面還有四五寸,竟是踏空而來。長一些的草葉為風吹拂,都會被風從腳底這邊吹到另一邊去。那女子的衣裙自草葉上掃過,也是毫無聲響。韓一鳴呆呆望著他們,連氣都不敢透,不知為何,他有些懼怕這兩個人,連那個美麗女子,都有些閃躲迴避,不敢正視。情不自禁地,不敢正視,只敢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素來都沒有這樣謹慎過,這時卻是不自覺地謹慎起來。
只聽那男子道:「珩妹,你歇一陣罷,這樣走路,你也是第一回。」那女子輕聲道:「沒什麼的。」他們挨得近了,韓一鳴早就垂下眼皮來,屏心靜氣,靜待他們走過去。他聽不見絲毫聲音,卻已覺察他們挨得近了,要待他們走了,抬起頭來。
忽然不知是什麼用力扯住了他,向前一拉,力度來得極快極猛,韓一鳴哪裡還站得住,身子一晃,躍倒在地。眼前先出現一件白衣的下擺,抬起頭來,那男子正站在面前。
韓一鳴抬起頭來,只見那男子雙目有如寒星,他目光對著自己,自滿面寒霜,心中竟是沒來由的害怕,悄悄向後挪了挪。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怎麼躲在這裡?」韓一鳴道:「我……我……」此事實在是難以啟齒。要說「我沒有躲在這裡」,可他偏偏是躲在這裡的。要說「我躲在這裡」緣故卻又是長篇大論,只怕說出來他也不會相信。因而「我」了幾聲,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