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零九眼前
他不得走近爐火亦看不到韓一鳴,急道:“師弟,你在何處?你說話呀!”
韓一鳴早已癱在地上,靈山終於又少了一位師姐!他想盡辦法保護靈山,但還是沒能護得周全!
忽然一人現出身來,這人麻衣長發,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火爐,正是無名。
他徑直來到爐前,對著火爐看了片刻,抓起爐邊的夾剪在爐中翻動。
沈若複問道:“無名,這是怎麼一回事?”
無名如同不曾聽到,頭也不回,隻顧在爐邊忙碌。再過得片刻青石也出現了,他睡眼惺鬆,腳下淩亂,似是正在好夢中被人喚醒來此。
他對著無名說了句話,這句話韓一鳴一個字也聽不懂,無名也不回答,青石便在一邊坐下。
爐中烈火火勢極旺,起先隻是尋常火苗,過得一陣後,火苗轉為青色,韓一鳴看去隻覺那火焰中透出寒意。
無名忽然伸手在爐邊探了一探,又將夾剪伸入爐中翻動了片刻,自爐火中夾了一段雪白的物事出來。
韓一鳴盯著那雪白的物事,心當真是難過之極,這是師姐的修為精萃麼?師姐舉身赴火爐從此在腦海之中再也揮之不去。
卻見無名將那雪白之物放在了鐵砧上,提起鐵錘來就打下去。
沈若複找不到韓一鳴,無名對他又不理會,他隻得先將靈芯扶起來道:“師弟,我先將靈芯送回去,你在這等著我。”他將靈芯抱起來轉身離去。
無名手中的鐵錘早已將那鐵砧上的物事敲打了數下,每一下那鐵砧之上的物事都呈現不同的色澤,先是白色,而後變為火紅,然後變作亮黃,再變為深黃、桔色、銅綠、淺藍……最後那鐵砧之上顯現出一段青色異鐵來。
原來又是一段異鐵!韓一鳴迷糊中想道:“這不是師姐,不是師姐。”
無名將那異鐵夾起來細看了片刻,又扔回爐內鍛燒。
韓一鳴就呆呆跪在那爐前,怔怔看著那爐火出神。
他想不明白為何師姐要跳火爐?
青龍已經沒了,現下朱雀也沒了。小乖真走在東方之主的路上,而何三思已是火官正位,主司南方。
他與星辰得到了息壤,星辰也將息壤灑在了靈山,平波等人再不能找到靈山。
當此情形之下,靈山已然平安,可師姐為何還要跳入火爐當中,以身祭爐?
縱是韓一鳴不知師姐為何要跳入爐火當中,他也知師姐這是以身祭爐,會成就一柄神兵。
可靈山已無人能威脅了,師姐這樣做不是白白犧牲了自己麼?
靈山那樣難的時刻這位師姐都安然度過,卻在這時跳入了火爐,對韓一鳴而言真是當頭一棒,他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師姐是不相信自己麼?不相信自己能保全靈山麼?
不知自己哪做得不好,以至於師姐對自己失卻了信心。
同門師兄師姐在靈山被毀時寂滅了許多,但這位師姐卻是在靈山重建後寂滅而去,且是舉身祭爐,韓一鳴隻覺全身無力錐心刺骨,不知該如何才好,隻呆呆跪在爐邊。
無名卻守在爐邊盯著爐火,過得一陣,他又用夾剪將那異鐵自爐中夾出來放在鐵砧上鍛打。
這回他夾出來的異鐵色澤純黑,黑如濃墨,他每一錘打下去都幻出各種色澤,但旋即又變為純黑。
無名鍛打了一陣,又用夾剪夾起那異鐵扔回火爐當中。
再過得一陣他又將那異鐵夾出來鍛打,韓一鳴依舊跪在爐邊一動不動。
風中傳來沈若複的聲音:“師弟,師弟,你在哪?我怎的尋不到你?”
韓一鳴浮上一絲苦笑來,想要應答,卻怎樣也張不開口,他忽然覺得沒臉再去見各位師兄師姐。就是這位從前無話不談一心一意支撐著他的小師兄,他也覺得沒臉去見。
無名一次次將那異鐵自火爐當中夾出來鍛打,
每一次那異鐵的色澤都不同,無名每一錘打下,那異鐵都會變換色澤。
此情此景當真是世所罕見,但韓一鳴卻隻是跪在爐邊,視如不見。
他不能直視那異鐵,師姐跳入火爐之後,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獻祭給了這爐中的熊熊烈火及那塊異鐵,因此那塊異鐵才會異像紛呈。
他生怕他一回頭,就看到師姐的血肉在那異鐵上出現。
實則韓一鳴也知曉不會看到恐怖情形,但他沒有勇氣去看那塊異鐵,他覺得自己懦弱無能,甚而疑心是因自己做得不夠好,才讓師姐以身祭爐!
忽然青石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看他。
韓一鳴緩緩抬起眼來看他,青石的兩眼甚是同情,他看得見他。
片刻之後,青石道:“你要我的血麼?”
韓一鳴幾乎立刻就搖頭,但另一個聲音卻道:“要。”
這聲音是無名的,這些年無名隻說過一次話,越是如此韓一鳴對他的聲音越記得牢。
青石右手多了一把匕首,他用匕首劃過手腕,將他的靈血滴入火爐當中。
火爐有了異樣的藍色,片刻之後藍色消除。青石則走到無名身邊,將手腕上的鮮血對著異鐵直滴上去。
他的血在那異鐵上滴了幾滴,無名已道:“夠了。”異鐵上騰起一道彩煙,轉眼那異鐵上已顯出點點星光來。
韓一鳴不能欣賞那異鐵之美,他隻覺此事殘忍,令他心痛到了極點。
他對此事無能為力,師兄看不到他在這,那師姐隻怕也沒有看到。他想要攔住師姐,最終卻是眼睜睜看著師姐在自己眼前跳入火爐。
人生最無力的事莫過於此,隻能眼見,卻無力阻止或挽回。
忽然一雙眼睛自他眼前閃過,這雙眼睛靈動之極。韓一鳴縱是神思混亂,也瞬間回過神來。元慧,這是元慧的眼睛。
韓一鳴對著這雙眼睛看去,可這雙眼睛卻消失無蹤。
韓一鳴心道:“他也知道了麼?”四周環視。
元慧的眼睛卻不見了,但韓一鳴卻知道,他看見了!這一切他都看見了!就算他沒有來到這,他也看見了。
韓一鳴本來跪在那爐邊,這時站起身來,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不論做什麼都不能挽回了。師姐以身祭爐已是不能挽回,便不能讓她白白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