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寂寞之夜
蘭斯向達席克表明了身份,令後者驚詫不已。
蠍尾飛獅團的情報網十分龐大,線人遍布星落各國,牧師失去神力的情況早已得到確認。這種情況在星落並非第一次,二百多年前,時光皇索拉由二世登基為教皇前,就曾有一次長達十年的神罰出現。所有的牧師失去神力,南方的獸人借機對人類世界發動襲擊,造成了極大的傷亡。時光皇即位後,能夠施展神術的牧師才又出現,漸漸多了起來。
在蠍尾飛獅私藏的史料中有記載,類似的狀況在紀元時代也發生過幾次。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每當神罰降世,牧師失去神力時,總有唯一的一名牧師逃過天劫,成為最後的牧師、教皇。時光皇、聖潔皇,甚至最早的聖者彼耶明都是如此。
達席克注視著蘭斯那張年輕而又虔誠的面孔,不由得想道,眼前這個年輕人,難道就是下一位傳說教皇?倘若是真的,那綺麗絲可就遠遠低估了他的身價了。不要說發展蠍尾飛獅的勢力,就是獅心王復國的大計,也要仰仗教廷幫忙。一旦錯過,只怕終生追悔莫及!
達席克趕緊把蘭斯攙扶起來,好言相對。牧師發現流亡騎士上鉤,當然也很高興了。兩個人一拍即合,相談甚歡。
達席克給蘭斯宣講了一些蠍尾飛獅眾軍報國的大義。蘭斯則順著聖神教教典中一些關于飛獅王族的線索瞎掰。
牧師道︰「我曾經在一次冥思禱告中得到真神賜予的啟示,說人類的真王的血脈一分為二,一在星落南方,一在晨星北方。」
達席克一听,不免大喜過望。看來,這蘭斯的神使身份非但不假,對獅心王血脈的傳說也有所了解。贊嘆了兩句,又指正他說︰「牧師大人,你說得不錯,飛獅王家的血脈被不同的擁王者保護,一分為二,隱藏在星落的極南與極北。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就有所不知了。據我們蠍獅的情報來看,現如今北方的王族血脈已經被異族玷污,只有南方的王族血脈尚存。我已得到確切消息,人類的真王,就在芬頓南方的克蘭城中。」
蘭斯心道︰克蘭?那豈不是我的老家?當然他口里可不敢透露分毫。且不論牧師的身份,他的「出身」一向是西方常春國的神秘世家,這條口供可得對準了,省得以後麻煩。
「哦,騎士大人您說的是。我從小在西方長大,對芬頓的情況有所不知。剛剛只是從冥思中得到含糊的啟示而已。」
「呵呵,您過謙了,牧師大人。這些情報是我們蠍獅騎士費盡心力、人力才換來的,您能夠從神諭中知曉,已是無人能及的神力了。」
「這可不敢當。騎士大人,我只有一條信念,冥冥之中,自有不可忤逆的神意。僅此而已。」
兩人越聊越高興,不知不覺中,已走到了仙妮劃定的目的地。這是荒脊哨所內一條主干道的轉彎處,有個數十米方圓的地下廣場。仙妮認為,這麼大的空地是不可理解的,說不定是地下傳送裝置的一個出口。這麼說也不無道理。不過,蘭斯在這里看到的,只是一大片茂密的紅薰林地。奇形怪狀的魔界植物交錯叢生,構成了一個龐雜繁復的整體,不用刀刃開路根本就走不進去。
達席克提議說,是否要用斗氣劈開紅薰,到中心地帶看看。蘭斯繞著紅薰堆查看一番,發現在植物邊緣有兩米寬的縫隙,繞過了整片紅薰,因此道路仍是聯通的。在紅薰的葉狀褶皺中不停噴出一些稀薄的精神毒氣,濃度極差,比蘭斯叫漢佛萊在庇護所培植的毒氣不可同日而語,以蘭斯的精神力之強韌,完全可以忽略這毒氣的存在。但如果深入到紅薰的深處,只怕達席克會受到感染,還是不要冒險為是。
「我看不必。」蘭斯對達席克搖頭,「仙妮根本是隨意支使我們,好加強她的權威。」
「那地圖的補白要怎麼辦呢?」
「看我的好了。」
蘭斯大筆一揮,在地圖空缺處畫了一個大大的蘑菇。兩人就此開拔,往他們的宿營地四號廣場前進。
當他們回到四號廣場時,那里早已變成一片無人的廢墟。數百頂大大小小的帳篷掩埋在石礫中,空氣中彌漫著尸體的焦味。達席克用大劍撬開一塊巨岩,石頭下面赫然有幾具殘破的尸身。尸體表面,由強酸、烈焰或閃電造成的傷痕縱橫交錯,慘不忍睹,顯然在石頭掉下來之前,就被各種魔法打死了。
兩人圍著四號廣場轉了幾圈,竟一個活人也沒找著。不只如此,連接四號廣場與地下城外城的通路也被塌方封死了,只能另找出路。
在廣場東方一根折斷的廊柱下面,找到了一條狹窄的小道。通道非常窄,只能容一個成年人通過,也不知里面是否被碎石堵死。兩人沒有別的選擇,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臨走之前,蘭斯將地圖上四號廣場的標志涂掉,又畫了一個大蘑菇。
他們所進入的道路本來是連接地下城兩個城區之間的主通道,一面是天然的石壁,另一面則是人工造物。道路本來就狹窄,由于支撐著天花板的廊柱斷裂,變形扭曲的金屬板整塊從側壁上脫下來,岩壁脆弱的地方撕開了數條裂縫,碎石仍不斷滾落下來,︱︱當真是再也找不到更糟的路了。達席克用微斗氣織成一面塔盾,撐在頭頂,蘭斯則又用他的絕招神聖領域救命。一路上有驚無險,道路漸漸開闊,兩旁的岩壁也重新包上亮銀色的金屬板,終于到了又一塊居住區的入口。
蘭斯和手里的地圖對照了一下,告訴達席克︰「前面是二號住宅區,仙妮的老巢。」
達席克思考了一下,表情嚴峻的說︰「我們得小心點。要是被英仙的人當成暴亂分子就不妥了。最好我們先發現她們。」
「你認為四號廣場的人造反?」
「有這個可能,但我不能確定。這里有一點不正常。牧師大人,你肯定也看出來了吧?那里被破壞得太厲害了。以冒險者的魔法能力,不是做不到,只是要付出的代價太高,恐怕有很多人要終生喪失魔法能力。」
「假如是侏儒的偷襲呢?以科魔機的攻擊力,足以造成這麼大的破壞了吧?」
「不。科魔機的能量也有限,不可能恣意揮霍。而且,現場一具科魔機的殘骸也沒有呀。」
兩人又向前進,道路被一大堆坍塌的岩石堵死了。達席克運起斗氣,將斗氣控制成稀薄的空氣長矛,在石堆上戳刺,尋找可行的突破口。
蘭斯感應到石堆內有殘存的魔法波動,便提醒達席克小心。
在石堆中間有一大塊金屬板,金屬板的一邊被半截石柱撐著,傾斜的插進地面,其上則堆著大堆碎石。
達席克以硬質斗氣削斷了金屬板地下的石柱上,金屬板立刻被壓彎了,土石傾瀉下來。兩人連忙退回到原來的洞口。等了片刻,再回到通道口時,發現道路的左側全被石堆封死,右側上方卻有一個半掩的開口。兩人一前一後登上石堆,從開口處鑽了過去。眼前突然一亮,從彌漫的煙塵中透過數盞蒼白的燈光。看來,前面的通道並未遭到嚴重破壞,地下城的壁燈都還完好。
蘭斯正要推達席克下去,卻听到下面傳來濁重而規律的「咚咚」腳步聲。他試著用神術催動氣元素,吹散了一些灰塵。正下方,儼然有一尊次級土元素,歪斜的沿著牆壁的方向前進。土元素腳邊還有三四具穿法袍的尸體。
「失控的土元素。」達席克道。「要我把它干掉嗎?」
「先等等。」
蘭斯注意觀察了一下,那幾具尸體穿著極為相似,似乎是同一佣兵團的人,只在底色上略有差別,淺棕,淺灰,看來是法師派別的差異。尸體躺倒的方向大致是相對的,是內斗而死?
兩排壁燈 啪啪的響了起來,接連熄滅了。
蘭斯向達席克點頭。蠍尾飛獅團團長一躍而下,用斗氣將土元素擊散。土元素完全不知反抗,一下子就碎成了四塊,混進地面的塵土里。
蘭斯也跳下去,仔細查看那幾具尸體。都是男性,不可能是英仙聯合會的核心成員。達席克也在做同樣的事。
「自相殘殺?」
「看來是這樣。這些人是從四號廣場逃過來的,跟我們走的同一條路,到了這兒,像是突然中了幻術似的,開始互相打。你看,牆壁上那個火焰灼痕,是這個元素使放出來的,其他三人身上都有同樣的傷口。」
「被幻術師伏擊了嗎……」
「有這種可能。這些人是一支六人法師小隊。剛剛我們越過的石堆下面,很可能另有兩具尸體。那塌方不是天然的,是疊復咒殺。不過,我並不覺得他們是被人類伏擊。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蘭斯起身,走向牆壁上一盞正在變暗的壁燈。那種燈是消耗魔法能量的。因為整座地下城已失控,侏儒們無法切斷這邊的魔力供應。由此推論,侏儒們也無法保證他們那邊的燈正常運轉。但面前這幾盞燈不一樣,蘭斯記得很清楚,在他上次經過這里時,燈都是關閉的。
蘭斯把手心貼在壁燈凸出的罩壁上,試著輸入精神力。不行,那罩壁並非魔法能量導體。這也就否定了一種可能︰燈不是被這幾個魔法師的精神能量激發的。使燈重新發光的命令只可能來源于內部。
進一步思考,燈被激發的時候,也就是幾個魔法師通過這里的時候。一個信號傳過來,引發了某種變化。壁燈點亮不是必須的,它只是代表信號本身。當「某個意志」到達這里,激活某種陷阱時,燈亮了。因為燈受到同一個意志的控制。
那個意志,……我听到過它的名字。從一個侏儒那兒。莫比。它的名字叫莫比,兩個太古智能腦的名字,另一對山姆和金。
他忽然嗅到一股甜膩的氣息,一種熟悉的、稱不上香氣的味道。幾天以來,他隨時都被這種氣味所包圍,以致他的嗅覺已經習慣了它,而忽略它的存在。
那是紅薰的香味。
蘭斯對達席克說︰「紅薰香,精神毒氣的一種,只具備狂暴幻覺的效果,是精神毒氣中較低級、較容易得到的。
紅薰香是一種純粹作用于精神體的毒氣,因此,靈感較高的人群,如魔法師較容易受到感染。」
這是紀元時代一本相關著作《精神毒氣的配制與消解》中的原話。一早就存在蘭斯的記憶斷片里。但問題是,濃度不夠的情況下,紅薰並不具有任何毒性。因此直到兩個小時之前,和達席克在生滿了紅薰的空場談話時,蘭斯才注意到紅薰的毒性,才記起要搜索它的信息。
在地下城內到處都有這種菌類。隨時都能產生足夠的毒性,使地下城內所有的人類魔法師陷入瘋狂。莫比一直在等待那個時機,一擊制敵。它可以觸發所有的紅薰噴吐毒氣,正如它能隨時點亮每一盞壁燈。
很好。我想我抓到你了,莫比。那樣我就能掌控整座地下城。蘭斯露出了一個難以察覺的笑容,放下手,從牆壁旁退開。
「達席克,你能幫我把這個罩壁打開嗎?」
達席克不解的看了蘭斯兩眼,什麼也沒問,就運起斗氣,將那個突起的透明罩壁削斷了。一股淡藍色的煙霧噴出來,像一只浮在空氣里的水母,朝達席克的方向飄過去。達席克謹慎的避開了。
蘭斯上前,將手掌心合在壁燈罩圓形的斷口上。如所料不錯,這里面該有一些莫比精神體的殘留。蘭斯閉目塞听,盡量將心神凝束起來,試著召喚庇護所空間的巨型精神體。他希望借由庇護所的超靈感,尋著莫比流下的蛛絲馬跡,將它找出來。
經過幾個月的磨合,現在蘭斯與庇護所空間的契合度已經達到了新的境界,即使在通常空間也能召喚出庇護所的部分,不必非要將自身投射過去。當他在召喚庇護所時,靈感普通的人類看不出他的變化,只如一個虔誠的老神甫陷入冥想一般。
不過,當然咯,蘭斯這輩子再也不會呼喚神的名字。這是一種怨怒,一種自暴自棄,也是一種賭博。只是經過時間的沉澱,所有這些情感早已淡得像龍舌蘭的苦味,只在舌尖尚有一絲存留。
雙眼合上,世界隨之歸于一片沉寂。但轉瞬之間,又有一道明亮而柔和的聖光從頭頂射下來,將四周照亮。空氣中浮現出無數閃亮的微塵,在聖光里飄舞,發出鈴鐺般的聲響。這些是失去了物質存在,以純精神體狀態懸浮的塵埃。任何魔法施展後,都會留下這樣的顆粒,並對魔法師的精神產生一定的擾動,給他的下一次施法造成阻力。此外,據說智慧生命情感過于強烈時,也會向四周輻射出類似的精神體碎末。
這一帶的精神微塵太密集了,有點不尋常。可能是因為剛剛發生魔法戰造成的。
蘭斯的意志轉化成庇護所的意志。它向空間放射出無數條精神分支,瞬間延伸到很遠的地方,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在整個精神體網絡內,蘭斯是全知全覺的。達席克的精神體在不遠處,疑惑的審視著自己。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蘭斯並不嘗試閱讀達席克的心聲。他的全部意念都集中到尋找莫比上了。辦法很簡單,以手掌心為起點,找出周圍方圓千米內,精神微塵的排列是否呈現規律狀,那便是莫比離開的腳印。當你的靈感超越一切凡俗存在時,便可以使用這種近乎神跡的方式。
蘭斯默默的尋找。看起來,這一大片空間內的微塵是平均排布的,一點線索也沒有。不,平均排布就是一條線索。這在通常空間,特別是有許多魔法師活動的空間內根本不可能。精神微塵的密度太大,將人們的情緒波動淹沒了。單一的精神微塵不存在任何智慧,跟一株小草的精神體相當,但如果將無數這樣的單體聯系起來,形成神魔亦非不可能。那麼,莫比就在這一大片微塵當中嗎?
他開始嘗試將太古智能腦逼出來。所采用的方式,就是他唯一知道的,一種過于霸道、完全不神聖的干涉方式,用庇護所的超巨型精神體將周圍所有精神微塵吃掉。這是他自己領悟的技巧,吃,就像一個小嬰兒學會的第一件事總是進食一樣。
猛然間,在達席克看不見的精神世界里刮起了一陣黑色旋風,越刮越猛烈,將精神微塵一掃而空。連幾個剛剛死去的法師浮游的靈魂也被連帶著吃了進去︱︱盡管蘭斯不知道吃了這些東西有什麼用,有時間再去研究一下好了,反正也不覺得惡心。
周圍的空間突然發生了強烈的震顫。空間中所有的精神微塵同時亮了起來,放出慍怒的紅光。蘭斯心里一喜,覺得這大概就是莫比了。可正當他催動精神體,加大吞食的力度時,達席克拍了他的肩膀。他的意志一混亂,與庇護所的連接便自然斷開了。
蘭斯的感知力瞬間削弱到普通魔族的程度。那種絕對的失落感,無論經歷多少次,每一次都記憶如新,絲毫不會沖淡。他的腦子一下子變得空白,可是他依靠非常完美的自我控制,機械的說了一句,「什麼事?」
「英仙的女哨兵。她們要我們停止呢!你沒事吧,蘭斯,你的臉色很難看!」
「沒什麼。我剛剛試著用神聖的光明魔法尋找線索,有點疲勞罷了。」
幾個英仙的女兵扯著弓弦,小心翼翼的圍了上來,為首的大聲命令他們不要動。看來是怕他們也中了狂暴的精神毒氣。
「請安心!我們沒有中毒變瘋!」達席克舉起雙手安撫道。
女兵一歪頭,用下巴指了指蘭斯身旁的一具法師的尸體︰「那尸體是怎麼回事?他們襲擊你們嗎?」
「我們到這里時,他們已經死了。」蘭斯聳肩,回頭掃了那尸體一眼。因為被抽走了靈魂,那具尸體看起來壞極了,好像死了有幾百年一樣。蘭斯在心里連叫抱歉。
達席克向前了兩步,跟女兵們交談起來。那些人似乎對達席克不太防備。廢了不少唇舌,終于使她們勉強相信了。可是對方因為蘭斯的法師身份,對蘭斯仍不放心。
「法師走前面!」女兵命令道,並沒放下手中的武器。
「尸體呢?」蘭斯問道,希望能給那幾個不相識的可憐人一點補償。
「沒時間管了。我們必須盡快把剩下的人手集中到一起。」
蘭斯和達席克跟著幾個女人一起回到了荒脊哨所的人類住宅區。一路上到處是魔法肆虐的慘狀,房屋坍塌,道路損毀,傷者呻吟不已。情況真是糟糕透了。可是听帶路的女人說,女性的法師不多,在英仙冒險者聯合會中所佔比例不大,比起其它地方的災情來,這里還是最好的呢。
路邊的小廣場上有一個用帶刺的木棍臨時搭建起來的籬笆圈,圈外是一群全副武裝的戰士︱︱金屬鎧甲都被回收者回收了,能湊到這許多件皮甲也不容易︱︱精神緊張的盯著圈內的俘虜。那是一群衣裳襤褸、發髻蓬亂的人,身上的穿著破爛得活像剛在沼澤里爬了兩個小時,再用帶刺的皮鞭趕進荊叢,這些人的精神萎靡不堪,死豬一樣爬成一堆,哼哼唧唧。其中也有幾個瘋狗一樣亂吠的家伙,無力的撕咬著身旁死豬的屁股。不多時,就有一個戰士用投石索丟石塊進去,砸在那幾個瘋狗額頭,血流滿面的倒了下去。因場面混亂,誤傷的死豬也有不少。
不用說,這些是中毒的魔法師。看來是用盡了魔力後被戰士們捉住,集中關押在這兒。蘭斯隨意的瞅了幾眼,發現那人堆前面一人蘭斯認識,是黑衣法師會的蓋西迪,正在用北方人特有的高鼻子拱面前的土。
「怎麼樣,想進去呆會?」一個三十歲年紀,身體粗壯的女人不懷好意的說,「你這種細嫩的公子哥進去滾一圈,保管叔叔老爺們再也認不出來,那兩個漂亮的小鳥也要飛跑咯!」
「你知道小雅她們倆?她們沒事吧?」蘭斯急忙問道。
「喲!看不出來,你還挺會關心人的!」女人奸笑起來,就是不肯告訴蘭斯。
蘭斯知道,這些女人都受了仙妮的影響,非常敵視自己。想不到自己當初幫仙妮擬定講演稿,她不但不感激,反而心懷嫉恨,非要把自己趕離英仙組織不可。如此小肚雞腸,還真不能看高了她的能力啊。
根據女兵的語意推測,小雅和雅希蕾娜應該沒有大礙。這讓蘭斯多多少少放下了心。
蘭斯和達席克被編進了一個盡是傷病的營地,里面都是些粗魯的低級佣兵,沒有認識的人。沒過多久,達席克被調走了,不知是不是綺麗絲起了作用。說起來,綺麗絲是否中了紅薰毒也不清楚呢。
營帳里充斥著血腥、汗味等混合成的臭氣,讓人幾欲窒息,比蘭斯在倫伯底見識過最爛的牢房更糟糕。除了呻吟不起的,就是情緒暴躁到處惹事的混蛋,蘭斯很懷疑他們是不是也中了些許紅薰毒,但看到那一張張土匪臉,心里不禁又想道,諒這些白痴的靈感也強不到會中精神毒氣的地步。看來他們只是受到驚嚇罷了,大呼小叫借以壯膽。他們的膽子可遠不像他們的寬肩膀那樣發達。
蘭斯想離開帳篷四處走走,不料外面卻有好幾個女兵在把守,不讓任何人離開。原來他們的待遇跟那些瘋子魔法師沒什麼兩樣。到頭來,牧師只好窩在帳篷外面幾塊石頭上閉目養神。
過了很長很長時間,帳篷里的吵嚷聲終于低了下去。蘭斯听到自己的呼吸聲,有點急促,有點混亂。看來自己真是累了。這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經歷過了。記不清是從何時起,他變得精力無窮,連每日的睡眠都不是必須的。︱︱大概,是從倫伯底逃出來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吧。
他起身,想把躺著的地方弄得舒適點,無奈身邊只有石頭而已,只拿了一塊石頭,壓上外套枕著。忽然不遠處傳來哨兵的腳步聲,他先是一驚,繼而憤怒起來,召喚了地精騎士伯利克力,吩咐它四處巡邏,如果有不識好歹的女兵過來找自己的麻煩,別猶豫,只管砍她就是。終于躺下去,想靜心休息。
這時的感覺,頗有點像野外宿營,幕天席地。但找來找去,頭頂也並沒有一顆星斗。這是當然的吧,現在在地底的深處,連草葉的綠色都遠得很,還談什麼星星。在觀星台看到的,一定都是太古技術造出的幻象吧。
說也奇怪,太古技術雖然神妙,可就切身所感,生活其實蠻拮據的,那他們為何要費盡心思,造出一片永恆的星空呢。這真是吃力不討好。他想道。以我的感覺,沒有星星有什麼大不了,就算永遠見不到太陽,也並非難以容忍的事。
如此胡思亂想了很久,又深切的痛恨起石枕的堅硬。接著,想到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雅希蕾娜肯定弄丟了她的寶貝熊枕頭。雅希蕾娜平時真的好乖的,凡是有不開心,只要給她絨布熊或甜點就能高興起來。唉,枕頭沒了,真是可憐。可是在這地下城,哪能買到新的熊枕頭呢?要小雅幫助縫一個?小雅是不是要先學會穿針引線的方法啊!
在蘭斯輾轉難眠的當兒,能干的地精騎士伯利克力和它的座狼兩個分頭行動,將周圍能找到的死靈都召集起來,全力維護教皇大人的安全。那些剛剛死去不久,尚沒有形成意志力的浮游靈魂,受到伯利克力這虔誠而又堅定的鬼魂指引,很快匯聚起來,團結的站在一起。伯利克力命令死魂們圍成一個圓環,飄到眾鬼魂上方開始訓話。
「拉卡尼休!為了我們比偉大還偉大的主人,唱起來吧!這是我們比光榮還要光榮的光榮!」
鬼魂們參差不齊、南腔北調的唱起了各自的哀歌。憂傷而哀婉的韻律,勝過每一場葬禮彌撒的琴聲。死亡與安息。寂寞與重生。在這一片混沌卻又協調的精神流漩渦中,牧師終于睡了過去。
他的確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了。因為庇護所必須要保護他,本能的治愈他肉體上的一切傷口,疲勞也被視作不良狀態被予以糾正。
當他真正睡著的時候,庇護所的巨大精神體便悄然降臨。沒有生人能看到,無論他的靈感強到何種地步。那里是生者的禁區,唯死者與魔神方可正視。
黑色遮蔽了整個洞頂,在地下城的天棚形成新的天空。鬼魂們群聚著飛向那層新天,只因那是它們唯一看得到的高處。近乎無限強的精神領域便一一吸納了它們。在那濃黑色的核心中,某個東西像心髒般跳動著,漸漸孕育成形。
蘭斯睡了很長時間,終于醒轉。朦朦朧朧中他記起自己所在何處,第二個念頭,卻是從脖頸後面傳來的柔軟溫暖的觸感。這肯定不是石頭,石頭不會這樣軟,這樣暖,更不會發出這樣奇妙的、使人愉快的香味。
牧師警覺的一下睜開雙眼。他看到面前有一張少女的睡臉,黑色的長發從兩鬢垂下來,像從夜幕窗外看到的雨簾。她的唇色好淡,容顏憔悴得讓蝴蝶哀憐得不能飛起,只在花瓣上徒然
振翅。他的頭正枕在她的腿上,那塊石頭則丟在一邊。
自然而然的,牧師伸出一只手,輕輕觸踫少女的臉龐。他想要治愈她,以他的神力來說,完全能夠做到。
出乎意料,少女的肌膚微微出汗,並不像想象中的滑膩微涼。她感覺到了,艱難的睜開眼楮,猶疑的看著他。
「早安,夏菲小姐。」蘭斯微笑著向少女打招呼,「今天地下的空氣真不錯!」
夏菲看看他,又看看他放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滿臉茫然。
兩秒鐘後,帳篷里睡得最昏沉的人都听到了女孩子「呀︱︱」的尖叫聲,和隨之而來的「啪」的一響。
地下城的又一個「早晨」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