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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救世主》第46章
第九十九章 地底狼煙

地底。聖冠城。

蘭斯等人通過傳送魔法回到在聖冠城的住所,發現城里一片安寧。向卡賓確認了一下,得知可怕的火元素契約人並未攻入聖冠城︱︱至少是沒有暴露蹤跡。

「他顯然是走錯方向了。」納瓦什說,「土地精挖掘隧道根本沒有計劃,經常會遇到堅硬的岩層而折返,把整個隧道搞得跟迷宮一樣。那個蠢打手一定是迷路了。」

「他遲早會找到這里。」蘭斯搖頭道。「不能心存僥幸。」

蘭斯找來了聖冠城的統治者城牆愛德瓦。蘭斯告訴灰矮人,一個可怕的妖術師,火元素的契約者即將攻入這座城市。妖術師的目標是自己,以及自己所擁有的幾台科魔機。他問城牆愛德瓦,聖冠城的灰矮人和地精們是否準備好面對一場戰斗。

但城牆愛德瓦卻根本沒在听。那灰矮人狐疑的看了獸人先知奧博一會,後者聳肩,露出了一個丑陋的微笑。

「地下不是獸人的世界。」灰矮人的首領含蓄的質問蘭斯道。看來獸人的野蠻殘暴即使在灰矮人中也很有名。

「不錯。他是我的僕人。關于那妖術師︱︱」

城牆愛德瓦高興的說︰「那太好了,我們正缺人手。大人,不幸的消息。我們安插在南方的斥候送來的信蟲。萬惡的布魯諾部落向我城派出軍隊,此時已經到達穴居人城市附近,三天之內就要瀕臨城下了!」

蘭斯听得頭痛不已。他對雲達部落的生死存亡本不在乎,但是布魯諾部落堵塞了他的逃跑路線,這問題可就大了。

「布魯諾部落來了多少人?」

「可能有一千人。沒有確切數字,大人。布魯諾的崽子們生著大鼻子,隔著石頭能嗅出地行蟲的性別。我的斥候是通過土層振動的強度做的判斷。」

蘭斯問城牆愛德瓦︰「聖冠城有多少兵力可用?」

城牆愛德瓦面有難色︰「三百人左右,包括女人和短胡子的孩子。大人,我們的精銳部隊在上次戰斗時損失太多了。」

「那些土地精呢?至少有個三四萬吧?」

城牆愛德瓦搖頭道︰「土地精根本不能算戰斗力,只是奴隸。一到打仗,這些無能的廢物就只會趴在地上求饒。」

「麥克斯韋說不定能讓他們改變主意。」

城牆愛德瓦不以為然︰「也許他能。但他需要十年時間來糾正他族人一見劍光就發抖習慣。」

奧博插嘴道︰「就是說沒的打咯?」

「盡管我不願意做此建議。我看,還是放棄聖冠城最為妥當。」

蘭斯听得一陣心煩。妖術師法爾考隨時可能殺過來,如果帶著大群灰矮人一起棄城,法爾考想必很樂于追蹤、殺戮的樂趣,如孤狼跟隨遷徙的羊群。在那種情況下,根本別想指望灰矮人能幫上自己的忙了。無論如何,得說動灰矮人守城,把法爾考穩在聖冠,這樣自己才有機會暗中逃脫。

主意既定,蘭斯看了城牆愛德瓦一眼,用低沉的嗓音說︰「我們不能棄城。你、雲達部落,加上高山矮人和我的人,對付一千個布魯諾矮人,也不是一定會輸。」

「但是我們沒有必要冒這個風險,大人。」城牆愛德瓦頑固的說道,「這城里除了土地精勞工什麼也沒有。再說,即使打退了他們,我們部落的行蹤也便暴露了,之後只能面對布魯諾無窮無盡的追殺。」

「我會給你一個理由的,城牆愛德瓦。跟我來吧,其他人留在這。」

蘭斯和城牆愛德瓦走出議事廳,來到土地精的街道上。兩人沿著隧道默默前進,直到來到一座寬敞平坦的小廣場。四周有幾個土地精漫無目的的走著,象無知無識的僵尸。蘭斯在廣場中心停下,沒有回頭,語氣平緩而又堅定的對灰矮人說︰「我們不能放棄聖冠城。」

灰矮人不解的問︰「為什麼,大人?這里有什麼值得我們留下?」

「有金幣,有鑽石,有太古時代留下來的無數珍貴武器裝備,有堆成小山的珍貴礦石。即使有十萬勞工,把這些寶藏運走也要好幾年。︱︱我找到了地下的寶藏。」

城牆愛德瓦驚得半天講不出話來。

「寶藏是真實存在的。聖冠城就是聖冠,是寶箱蓋上的花飾。一千年前,人類大法師索多瑪發現了這座地精城和下面的寶藏,他幫助土地精重建了歷史館,其實卻是借用土地精勞工開通了往寶藏埋藏地的隧道。是索多瑪把這座城市命名為聖冠。」蘭斯轉過身,用他無比誠實、充滿說服力的眼光注視灰矮人的雙眼,話鋒一轉︰「雲達的王子,為了復國,你比我更需要這些錢。」

「大人,你、你為什麼告訴我?」城牆愛德瓦結結巴巴的說道︰「你完全可以隱瞞下來。人類都是狡詐而自私的家伙︱︱請原諒,我們灰矮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蘭斯輕嘆一聲,道︰「啊,你說得對,王子殿下。人類的確如此。不過在我是人類之前,我還是一名牧師,一名供奉太古聖神的牧師。以聖神的名義,我見證了你與高山熔爐之子的盟誓。我必須要保證誓約的執行。同為祭司的你想必可以理解。」

城牆愛德瓦驚駭的看著蘭斯,顯然從他的話里嗅到了不祥的氣味。這也正是蘭斯所期望的。

牧師繼續道︰「我們不能懷疑熔爐之子的信義,殿下。他一定很樂于完成誓約,重新變成你的敵人。但有些事情是他自己不能決定的。芬頓人正在和高山矮人交戰。所謂戰爭,你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殿下,熔爐一族未必能繼續保有他們的王位。即是說,美髯布朗很可能無法完成你們的盟約。而作為見證者的我,作為聖神代行者的我,無法坐視這件事的發生。即使它只是一種可能性。因此我必須要給予你補償,以我的神的名義。我,聖神教的待任教皇,樂意把聖冠城的寶藏分給你,分給雲達部落。」

城牆愛德瓦深吸了一口氣,用矮人的注目禮看著蘭斯,說道︰「您真不愧為神的使者︱︱盡管我們信奉不同的神靈。大人,自此一百年,我以雲達部落首領的身份向您效忠。雲達部落是聖神教的朋友。」

蘭斯點點頭,再次重復道︰「我們要死守聖冠城。」

這次灰矮人沒有拒絕,相反一雙灰色的瞳孔中升起熱切的火焰。城牆愛德瓦握拳道︰「是,大人。我們已經忍得太久了!就讓那些布魯諾的小丑再見識見識我們雲達的錘子!」

「嗯。說說你的戰略,城牆愛德瓦。地底是雲達的天下。」

「請務必原諒我,大人。我們的確留有余力,可以打勝這一仗。請跟我來。」

兩人繼續前進,只不過這次帶路的換成了城牆愛德瓦。他們在愚笨的土地精中間穿過,進入一條古舊失修的隧道。身邊的土地精漸漸少了,消失了。兩旁的洞壁由干燥的土石換成濕乎乎的黑泥,一些幼小的紅色多節蟲在泥里鑽進鑽出。那些是信蟲的幼蟲,它們長成後有一兩米長,在泥土中穿梭猶如水中的游魚。地底部族經常把這種蟲子訓練成信使。

蘭斯很奇怪的想到了他的女孩們。她們看到這些蟲子會怎樣?小雅大概會小心翼翼的用指尖踫觸信蟲,而雅希蕾娜多半高興的抓起來玩。如果是夏菲小姐,肯定不屑一顧吧。她相信對信蟲的了解,課本上讀到的已經足夠了。

夏爾蒂娜呢?她的年紀在小雅和夏菲之間。她既驕傲又貪玩。她會好奇的把玩信蟲,還是驕傲的撇過臉?

「大人。」城牆愛德瓦的聲音打斷了蘭斯的胡思亂想,「我們到了。」

蘭斯停下腳步。眼前是一座直徑幾十米的隕石坑形盆地,其上的洞壁成半球狀,如一只倒扣的巨碗。洞壁上生滿了紅褐色的地下蘚苔植物,許多身體細長、狀如蜥蜴的磷光獸在蘚苔中鑽進鑽出。而那坑中則張滿灰綠的藤蔓,相互纏繞成一團亂麻。藤蔓上每隔幾米便長出一個圓盤球結,球結上又生著幾個瘤子,遠遠看去象一張張怪異的人臉,一下一下的蠕動著。空氣中充滿地面上腐殖質潮濕腐敗的味道。

蘭斯跟著灰矮人跳上了一條粗大的藤蔓,朝坑的中心跋涉而行。不知什麼時候,城牆愛德瓦手臂上多了一條紅色透明的信蟲。在信蟲頭部附近的甲殼里纏著一根褐色的繩子,繞了好幾圈,在中間打了一個結。那是地底居民常用的一種信箋,展開後可以看到用磷光寫的文字。

「這是號哭藤,大人。」城牆愛德瓦指著那些帶臉的藤蔓說,「半蟲半植物的東西。在所有大的城市中都有生長,彼此聯通,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地下網絡。」

灰矮人俯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撫摸一張號哭藤的臉。那藤發出一陣尖銳的哀號,听得蘭斯禁不住後背發麻。幾秒鐘後,臉裂開了,中間現出一個幽深的黑洞,城牆愛德瓦把他的信蟲塞了進去。蟲子猶豫了一會,倏的鑽進洞里,臉又合上了。

「號哭藤的經脈。」城牆愛德瓦解釋道︰「完全中空的,傳送的不是液體,而是地熱。訓練有素的信蟲能夠尋著這些脈絡迅速到達其它城市。本來需要半個月的路程,現在一天就可以到了。」

「有援兵嗎?」

「是的,大人。這是雲達部落的機密。我們有一個強大的盟友,地底的八腳蜘蛛部族,四個城市,十二萬居民。實力足夠幫助我們復國。只要堅守到八腳蜘蛛的援兵趕到,別說一千個布魯諾,就是他們傾巢而出,我們也不怕。」

「那之前為什麼不召喚盟友呢?我是說,你們和布魯諾部落決戰的時候。」

「那時我們並未達成同盟。而布魯諾部落則先找到了盟友。」城牆愛德瓦的眼神閃爍,仿佛回憶起了可怕的事情,「他們與魔風堡的魔族結盟了。那些魔族,綠眼楮、白頭發的怪物,他們是地底真正的死神。一個魔族的戰斗力不低于十個矮人。如果不是他們的人口太少,又專注于地上世界,他們早就成為這里的王者了。君臨一切!」

魔風堡……蘭斯記得自己听過這個名字。蘭斯問灰矮人︰「如果布魯諾部落要求魔族出兵呢?我們怎麼辦?」

城牆愛德瓦的肩膀一下耷拉下去,搖頭道︰「沒有辦法。那時我們只能棄城而逃。但他們未必喚得動魔族,魔族貪得無厭,布魯諾部落需要付給他們極大的代價。不過,我們至少能打勝眼前這一仗。」

「通往地上的隧道還需要多久?」

「十五……不,二十天。戰爭會耽擱工期。大人,你看,即使有了八腳蜘蛛的幫助,我們也不能永久保有這座城市。我們該怎麼辦?」

「打退布魯諾後,讓灰矮人和八腳蜘蛛也加進來,盡快開通隧道,我和我的人到地面上去,你們跟著美髯布朗去北方。至于聖冠城……」蘭斯回身向來處望,洞穴深邃而黑暗,並無一只土地精的身影,但他還是壓低了嗓音,對城牆愛德瓦說︰「我們要徹底砸爛這座城,把它的地道廣場全砸塌,讓它變成一座無法穿越的廢墟。這樣我們的寶藏才安全。我相信以你的建築學知識很容易做到。」

城牆愛德瓦驚道︰「礦脈在上!大人,沒听說土地精丟了城市還能活的。他們的智力已經完全退化了,不能象祖先一樣重築城市。城市一毀,全城的土地精只有死路一條。這可是幾萬個勞工啊!」

蘭斯輕描淡寫的說︰「試著帶他們走。土地精這個種族需要進化。作為奴隸,固守于一兩個城市太浪費了。必須教會他們新的生活方式,讓他們到世界各地去做苦力。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要把通往寶藏的地道完全封死。沒有道路,只有我們記得位置,這才是最安全的。幾年後我們再帶軍隊回來開采。」

「寶藏」兩個字再次點燃了城牆愛德瓦的斗志。灰矮人不需要錢幣和首飾,但珍貴的礦石和太古工藝成品對他們比對蘭斯還要珍貴。城牆愛德瓦知道,這麼大一筆寶藏,無論讓哪兩個種族知道了,都會打個兩敗俱傷,而自己的盟友卻是公正善良舉世無雙的人類牧師蘭斯,這實在是神賜的好運。絕對不能浪費這次機會!

灰矮人的首領低下高傲的頭顱︰「您說得對,大人。全听您的吩咐。」

兩人離開了號哭藤種地,回到聖冠城,開始戰前的準備和動員。蘭斯一面命卡賓檢查所有的科魔機,保持在隨時可以起動的狀態,一面饒有興味的觀看灰矮人備戰。鐵錘布朗和先知奧博也陪蘭斯一起。地底戰爭和地上戰爭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灰矮人的布置令三人大為吃驚,感慨不已。

地上戰爭情況雖然復雜多變,但大略分類,不外乎攻城戰和野戰兩種。而決定勝負的因素,除了兵力多寡、士兵的熟練程度與士氣、武具的精良程度這些直接因素,再就是地形與補給。野戰看重戰力,圍城看重耐久。蘭斯為人既陰險又膽小,生平沒帶過兵,奧博和鐵錘布朗卻是萬中無一的統帥之才。兩人很快看出了地底戰爭的一些特性,一邊討論,一邊給蘭斯講解,唏噓贊嘆個不停。

地底戰爭和地上戰爭最大的區分在于對地勢的利用。地上世界雖然看來廣袤無限,任人馳騁,其實卻是由一道道天然或人為的界線分割成許多小塊。山川,河流,城堡。連最稚嫩的指揮官都知道,只能在這些障礙物的阻隔之下用兵,每拔除一座城堡,跨過一道天塹,戰略上就是一次大勝。然而在地底,這些所謂屏障卻毫無意義。

不錯,地底空間狹窄彎曲,十分有限,在地上人看來,每一處都是易守難攻。但在地底居民無敵的挖洞能力面前,幾百米的土石也只是一層紙。地上挖洞能力最強的要屬精靈亞種的土歧族,瘦小的體型和強壯的前肢給他們贏得了洞穴之王的美譽,但跟地底居民洞穴人、土地精、八腳蜘蛛之類的一比,立刻相形見絀,顏面無光了。

對此,睿智德布說了一句很決絕的評語︰「地底無壁壘。」

沒有壁壘,就沒了戰略上的要害地。進攻方所采用的策略經常是從各個隱秘的地點向城市挖掘地道,直接從城市內部各處發動突襲。與之對應,防守方的戰前準備也著重于城市周圍的偵察。

雲達部落共有戰斗員三百五十名,其中卻有一百名是職業斥候。這些斥候在城牆愛德瓦和新任斥候領隊膽小道格指揮下,在聖冠城四周布下了無數地行蟲守衛和震鼓。

所謂地行蟲守衛,其實是即將孵化的地行蟲蟲卵。新生的幼蟲喜歡在土壤里亂鑽,當有人在附近挖掘隧道時,幼蟲會感應到土層的振動,因為有振動的地方土質較松,幼蟲便會向對應的方向爬,斥候跟著幼蟲走,便很容易發現敵蹤。震鼓與之類似,是一種振動擴大裝置,可以把土層的振動轉化成咚咚的鼓聲,但無法測明振動的來源。

灰矮人斥候的做法通常是先用震鼓判斷附近是否有人在挖掘,再用地行蟲守衛探測方位。如果確定了敵人的位置和開掘隧道的動向,就輪到地底隧道戰的巨無霸武器,巨型泡植弩箭登場了。

眼下,雲達部落的灰矮人正指揮土地精,把一台台數米長的巨型泡植弩箭推出機庫,運到城市的外延地帶。蘭斯叫住了其中的一台,和奧博、鐵錘布朗一起研究把玩。

最近的一個負責人正是灰矮人斥候首領,膽小道格。看到蘭斯大人對巨型泡植弩箭感興趣,膽小道格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為蘭斯大人做起了說明。

泡植弩箭其實是地底植物泡植藤蔓的種子。這種藤蔓多生長在地下河轉彎處,生長需要大量水分。泡植藤蔓也同樣具備地下物種特有的強韌生命力,種子在干燥狀況下也可維持數年不死。並且一旦吸收到足夠的水分,就會以超強的爆發力向前噴射出細而尖銳的枝條,能瞬間穿透數十米的土層。

膽小道格指著泡植弩箭灰綠色的炮管,命一個土地精揭開表面覆著的樹皮,露出下面淺黃色帶黑斑的藤蔓來。膽小道格用手指著那些黑斑,說了一堆舌頭打轉兒的矮人語,旁邊的灰矮人祭司為蘭斯同聲翻譯︰「大人,請看這些黑斑。這是泡植藤蔓的吸水孔。到使用時,就在這里倒水。前端就會噴出尖銳的泡植觸須,最遠的可以噴三十米。」

奧博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問道︰「用這個來殺傷洞穴中的敵人?」

「是的。炮制藤蔓的觸須非常細,沖力十足,普通的土層擋不住。」

鐵錘布朗也問︰「岩石呢?難道這東西能穿過石頭?」

「不能。可誰會蠢到在石頭里挖地道呢。」

奧博的一張老臉,居然也難得的紅了一下。

蘭斯拍了一下掌,放膽小道格離去。在幾個地上人看來,灰矮人的備戰新奇有趣,也幫不上什麼忙。過了一會,睿智德布帶著幾個灰矮人重戰士再次經過時,被蘭斯叫住,讓他幫忙講解地底戰爭的第二步,白刃戰。

短兵相接的白刃戰,是地底戰爭的主旋律。因為地底環境太過復雜,弓弩等小型遠程武器的作為十分有限。特別到了完全黑暗的地方,作戰雙方彼此是靠模糊的熱源感知對方,要瞄準就更加勉為其難。

同樣的原因,在地底的白刃戰中,陣形也是不存在的。沒有廣闊的平原用以布陣。即使是幾千人的大戰,也只能在無數窄小的地道中亂打一通。一邊要對付眼前的敵手,一邊還要提防隨時可能從身旁、腳下甚至頭上的土層里鑽出的敵人。這時大規模的戰術指揮毫無作用,指揮官即使想下命令,只怕也找不到自己的部隊。真正有效的是小組配合,甚至單兵作戰的能力。

听到這里,蘭斯不禁想起了他在艾哈邁的魔族小主人,斯克雷。斯克雷是個具有相當水平的魔法師兼暗殺者,敏捷,犀利,面殺傷魔法卻完全不在行。可見正是在地底這種特殊環境里練成的技藝。

奧博問睿智德布︰「我們地上人打仗,很多時候並不要把對手殺光。劫了對手的糧草輜重,坐等他們餓死也是極好的戰術。如你所說,地底戰爭以亂戰為主,那要如何保護補給線呢?」

睿智德布微笑,反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獸人,你來猜猜看,我上一次吃飯是什麼時候?」

「這我怎麼知道?我就知道自己的。幾個小時前還吃了烤魚。」

睿智德布捻了捻濃密的胡須,笑道︰「呵呵。我上一次吃飯,還是蘭斯大人攻城之前的事。」

「什麼?你不餓啊?」

「我們地底的居民可沒那麼容易餓。一個普通的灰矮人,十天不吃東西一點影響都沒有。如果是八腳蜘蛛,一年吃一頓的都大有人在。因為沒有壁壘,通常一次攻城戰的時間很難超過七天。你再說說看,保護輜重補給有什麼用?」

眾地上人又是一番嘖嘖贊嘆。

這時,後趕來的地精智者麥克斯韋也加入了討論。麥克斯韋拿出一本古舊的老書,翻到某一章給眾人看。上面記述的是古代土地精之間的戰役(那時土地精並不象現在這樣蠢)。麥克斯韋指出,那場戰役中,雙方的土地精都攜帶了大量輜重,並派遣重兵把守。前後共打了二十幾天,最後直到在輜重守衛隊上投入較少的一方取得大勝時,糧食都沒怎麼消耗。

鐵錘布朗道︰「不愧是土地精。笨得可笑。」

但睿智德布卻提醒高山矮人,土地精數量龐大,只要懂得發動戰爭就不好對付。

眾灰矮人、土地精忙活了一整天,聖冠城的防御工程終于初見成果。城牆愛德瓦也放心的從前方趕回,組織城內的守御。可能就是因為「地底無壁壘」,地底居民人人善戰,連婦女和半大的灰矮人孩子也具有不錯的實力,差不多相當于四五級的戰士。城牆愛德瓦讓老人和小孩子躲進城市中央的板屋,幾個好斗的小孩子死活不肯答應,甚至用木制的錘子比劃起來,展示武技給城牆愛德瓦看。看得蘭斯又是一陣羨慕,心說要是能把這些好戰的家伙編入聖神教的衛士團該多好。

到了夜時,聖冠城的紛擾稍稍止息。蘭斯回到神聖帝國號,把卡賓、萊森格、安切洛蒂、西隆、謝鈴等戰斗員糾集起來開了個小會。夏菲坐在不遠處,拿著一本魔法書在面前,紅著臉偷偷看蘭斯。那個叫特洛洛的西國人似乎嗅到了戰爭的味道,縮在一個角落里象老鼠似的瑟瑟發抖。

蘭斯告訴他們,灰矮人的戰爭與我們無關。需要提防的是一個人類妖術師,北風會議員法爾考,火元素的契約人。法爾考來自更深的地底,想搶咱們的科魔機。

听到北風會的稱謂,一貫面無表情的安切洛蒂老頭難得的露出了恐懼的神色︰「北風會?這咱們可惹不起。佣兵界的人全知道︰他們是群政治騙子。國家的騎士團就掌握在這幫家伙手里哪!」

西隆也難得的鄭重了一回︰「北風會是個有幾千年歷史的黑暗組織。西國人通常把他們看作殺手,但是我知道,他們決沒有這麼簡單。」

蘭斯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看我們也不必跟他正面作對。法爾考現在想必在城里潛伏著,想等灰矮人打仗時偷襲我們。大家到時躲進科魔機里,誰也別出去。」

眾人點頭答應。蘭斯心想,任你法爾考再厲害,要從外面摧毀神聖帝國號那是做夢。退一步講,假使法爾考能混進科魔機,等著被我的手下圍攻吧,他們可不是不懂魔法的矮人!

法爾考脾氣暴躁,一怒之下必然暴露行蹤,那時我再發動全城的灰矮人剿殺他。哼,就用那巨型泡植弩箭轟他,看他死不死!

「大人。」萊森格打斷了蘭斯的白日夢,向窗外一指,「您的獸人。」

蘭斯順著萊森格的手指一看,原來奧博個頭太大,進不了科魔機,正在下面搭帳篷。

「隨他去吧。」蘭斯這樣說。當晚,蘭斯多次想趁著奧博睡覺,用科魔機把他踩死,但又擔心奧博有什麼隱藏的殺招,拼個魚死網破,一夜沒有睡好。

還是把奧博留給法爾考去對付。牧師安慰自己說。兩個灰矮人部落開戰時盡量保持中立,無論哪方得勝,都用聖冠城的寶藏誘惑他,與之結盟,盡快開鑿通道回地面去。等等,如果矮人斗得兩敗俱傷,後來的八腳蜘蛛甚至魔族取得了聖冠城的控制權,那就再跟八腳蜘蛛結盟。

牧師用悲天憫人的目光凝視黑暗的洞穴,心中想道︰主啊!這暗無天日的地底我算待夠了!

這一夜,聖冠城的灰矮人有一半留在城外守備、開掘觀察隧道,城內頗有些冷清。唯一的一個小插曲是兩個矮人首領的斗毆事件。

城牆愛德瓦和鐵錘布朗在探討戰術時,不知是誰提起了著名的矮人礦脈之爭。那是紀元時代的一件舊事。講的是高山矮人和灰矮人在位于芬頓極北地帶,溫沙境內的大型礦脈中相遇,雙方都認定是自己先發現的,對方是闖入者,相持不下,最終爆發了第一次矮人戰爭。從此兩個矮人種族結下大仇,誓死不相往來。

這件事在芬頓人看來其實極其簡單。礦脈綿延數十里,縱深也有一里,本是一片極大的區域。兩群矮人從不同的地點進入,無所謂先來後到。但矮人們卻不這樣認為。戰爭過後數千年,雙方依然各自搜集證據,為礦脈的所有權爭執不休。高山矮人說他們到的比較早,灰矮人歪曲事實厚顏無恥;灰矮人說的一樣,只不過無恥的一方換成高山矮人。此事至今未有定論,每有爭執,總以打架斗毆收場。

于是,在聖冠城外無數震鼓隆隆響起,斧刃與戰錘的光芒閃耀之前,兩個矮人首領便面目青腫,宣告掛彩了。蘭斯見到他們時只能無奈的苦笑。

第二天,幾個灰矮人斥候從城外送回了壞消息。布魯諾部落的灰矮人並未采取常見的隧道圍攻戰術,主力部隊直接沿洞穴人城市到聖冠城的大路前進,一天之內就要兵臨城下。這可把城牆愛德瓦和睿智德布嚇壞了,急忙召開了緊急會議磋商。

「什麼?從正面來了?這不可能!地下隧道頂多能容三人並行。一千人走這樣的窄路,會排成一條長蛇,後排的人只能偶爾扔個斧頭。真打起來和幾十人差不多。這麼蠢的事情誰會做?」地上人之中,對坑道戰了解最多的鐵錘布朗率先提出了疑問。

「非常遺憾,白矮人。」睿智德布道,用眼角余光悄悄看了蘭斯一眼,「前段時間,為了把大型科魔機運進聖冠城,道路已經大大拓寬。現在足夠十五名巨斧戰士擺開陣勢前進的。」

眾人都看蘭斯,蘭斯對此無話可說。

睿智德布補充道︰「不僅如此,布魯諾的敗類們組建了一只三百人的先鋒隊,騎著地行蟲,最多再有三個小時就會到達。目的不外是干擾我們組織防線。」

城牆愛德瓦低聲罵了一句︰「呸。布魯諾真是矮人之恥!『矮人不騎乘』,連自己的雙腳都能背叛,還有什麼不能背叛的?」

鐵錘布朗看著城牆愛德瓦腦門中央的一塊淤青,那是昨晚打架時,鐵錘布朗用自己的腦門留下的,詭異的一笑︰「『矮人不騎乘』?嘿嘿,灰矮人本來就不算矮人。」

「你說什麼?你這個地上的高佬!」城牆愛德瓦怒道,向鐵錘布朗邁了一步,踏得地面「咚」的一響。

鐵錘布朗毫不示弱︰「說的就是你啊。灰皮膚、半截的家伙,個頭跟砍掉腦袋一樣矮……」

蘭斯連忙攔在兩個矮人首領中間,大聲說道︰「大敵當前,沒時間打閑架。睿智德布,布魯諾部落從大路殺過來,有什麼好對策嗎?」

睿智德布神色黯然的搖了搖頭。這時角落里忽然傳來一個輕佻的聲音︰「矮子們,我問一句,你們那些在城外布置震鼓的斥候還在不?」

眾人一看,講話的卻是盜賊頭兒西隆。西隆站在一面凹凸不平的牆壁邊上,仿佛溶進灰黑的陰影里,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到。

灰矮人的長老不高興的說道︰「正在召回,估計要半天時間才能全召回來。信蟲送信也需要時間啊。」

西隆點了點頭,又問︰「城的主路四周是否挖了觀察隧道?」

睿智德布不耐煩的回答︰「有一些,不多。主路通常很少發生戰斗。這次只怕要例外。唉,震鼓和地行蟲守衛也浪費了……」

西隆追問︰「那震鼓呢?主路的觀察隧道裝了震鼓嗎?」

睿智德布看蘭斯,蘭斯望了西隆一眼,盜賊的眼里還是滿不在乎的神色,難怪睿智德布不願意理他。蘭斯知道,西隆其人可不像他的痞子外表那樣簡單,況且蘭斯也有意觀察西隆的才能,便對睿智德布說︰「西隆說不定有他的想法。」

睿智德布微微點頭,轉向西隆,說道︰「主路的觀察隧道沒有震鼓,也沒有地行蟲守衛。因為距離很近,如果敵人從主路進攻,用耳朵听就足夠了。」

西隆輕蔑的一笑,說︰「很好。把城里的挖洞能手都調集起來,把能收回的震鼓都收回。那些蟲子就不要了,隨它們爬吧。一切交給我,我給你們好好上一堂陷阱課。」

「陷阱?這里是結結實實的地下,哪里來的陷阱?」鐵錘布朗奇道。

「笨,真是笨!矮人就懂得蠻力,地上地下都一樣!」盜賊毫不客氣的說,議事廳里的矮人們都怒吼起來,盜賊卻哈哈大笑。

蘭斯施展了一個華麗化的初級聖光術︱︱眾矮人都被他絢麗的魔法效果所吸引,一時忘了按在錘柄上的手︱︱大聲道︰「讓西隆說!」

矮人們安靜下來,西隆卻又笑了一會才漸漸止住。他向身旁的一件東西上拍了一掌,道︰「這不就是最好的陷阱?地上人如果有這個,只怕芬頓的領土要延伸到赤海了!」

卡賓向西隆腳下丟了個零級火魔法。微弱的紅光照耀之下,蘭斯等人看見了一門黑色的巨型炮制弩箭,巨大的影子映在凹凸的牆上,變形成一柄剛猛無碩的雙手巨斧。可巧,斧刃下有一片被地下露水洇濕的痕跡,如同未干的血痕。

眾人半晌無語。最後還是鐵錘布朗先開口︰「用泡植弩箭做陷阱,想法是不錯,但是否真的可行?」

睿智德布沉思了一會,答道︰「泡植弩箭本來就是用作坑道伏擊的。用在正面戰倒是未有先例。」

「灰矮人騎兵隊也沒有先例呀。」西隆嘴角的笑意沒有絲毫改變,但看起來沒有最初那樣可惡了。「他們既然要打陣地戰,就跟他們打好了。只是必須要把這些泡植弩箭偽裝起來,等大量敵人進入射程,以齊射的方式殺敵,如此才能發揮最大效用。」

「偽裝的事可以交給我的魔法師。」蘭斯微笑道,「卡賓、萊森格、安切洛蒂都是高等魔法師,雖然不以幻術為長,騙騙布魯諾部落的蠢才也足夠了。」

蘭斯早就盤算過,雲達部落的矮人未必能戰勝布魯諾部落的矮人,自己這一方最好不在戰場露面,這樣便不會激起布魯諾部落的仇恨。可是又不能完全置身事外,西隆的提議剛好給他提供了方案。

城牆愛德瓦向蘭斯拱手︰「如此,拜托蘭斯大人了。」

「好說。不過,敵眾我寡,又在這無遮攔的大型隧道里作戰,總是易攻難守吧?就算有泡植弩箭的幫助,也未必能穩操勝券。」

城牆愛德瓦挺起胸膛,昂然道︰「雲達人沒打過這種平地戰,布魯諾人又何嘗不是?這次就讓他們知道,地底下最驍勇的矮人叫什麼名字!」

「不過是平原戰罷了!這種仗,包在我熔爐之子的身上!」鐵錘布朗這樣說著,把胸脯拍得「啪啪」直響。「只要一個下午,就能讓地底的錘子們學會平原戰!」

「當心了,高佬,你今天所教的,有朝一日會用在你們白矮人頭頂。」

「好哇,那我美髯布朗便敬候你幾個百年!」

兩個膚色不同的矮人首領彼此怒視,眼里又燃起惺惺相惜的火焰。西隆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仿佛在說︰呸,兩個錘子!

眾人商議既定,又討論了一些作戰的細節,便分頭去備戰。

蘭斯回到神聖帝國號,叫卡賓、萊森格和安切洛蒂跟西隆一起走,去布置泡植弩箭的陷阱。臨了又吩咐安切洛蒂帶上幾顆觀測水晶球,裝在聖冠城城門附近,以便開戰時可以保持安全距離觀賞。事了,便坐在神聖帝國號科魔機內舒舒服服看眾矮人忙忙碌碌。

水晶球的圖象開始顯現時,只見那膽小道格正拉著一群斥候在主路兩側的岩壁里埋震鼓。震鼓埋得似乎沒什麼章法,只是排成彎曲的兩列孔洞,十分密集。蘭斯知道那東西的效果,如果有大批地行蟲高速通過,必然會響徹整個隧道吧。很明顯西隆的想法是利用震鼓擾亂布魯諾部落隊伍的指揮。騎兵行進迅速,發現中了埋伏,如選擇撤退,以雲達部落的兵力也無法將他們留住。震鼓的擾亂便顯得尤其必要了。運氣好的話,將布魯諾的先鋒部隊一網打盡也不無可能。

主路正面早已布好了陷阱。數十台炮制弩箭從各個方向指向道路正中,隨時可以轟然爆發。泡植觸須在土層中也能穿出二三十米,在空氣中噴射的威力可想而知。在這些危險的巨型武器上,卡賓和萊森格布下了幻術魔法,使它們看起來像一塊塊凸起的石塊和土丘。

蘭斯看得安心,知道布魯諾部落這次突襲不會危及自己了。遠遠的有震鼓的聲音透過無數重岩石和泥土傳過來,變成蜜蜂「嗡嗡」的叫聲般。隨著震鼓埋得越來越多,聲音也漸漸增大,科魔機腳下傳來微微的振動。

掃視科魔機內,小雅和夏菲正在一起背書,雅希蕾娜也端著一本魔法書,卻已經在打盹。那只肥胖的白貓伏在精靈女孩背上,發現蘭斯往那邊看時,凶巴巴的瞪了他幾眼,吹了下胡須。

蘭斯正在想如何把那只討厭的貓趕出自己視線,一個畏縮的嗓音從背後響起︰「大、大人……屬下應該做什麼呢?謝鈴大人、納瓦什大人他們都到自己的科魔機去了,獸人大人在烤魚,屬下……」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西國佣兵團的使者特洛洛,蘭斯手里最沒用的家伙。如果說此時還有一大群西國人等著和蘭斯打交道,有個像特洛洛這樣膽小易操縱的傳聲筒在身邊,那真是再好也不過。可惜,西國人不是逃到地上,就是埋在荒脊哨所的廢墟里。故此蘭斯對特洛洛也不假辭色。

蘭斯瞥了特洛洛一眼說︰「什麼事?」

特洛洛打了個哆嗦,半天說不出話來。蘭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好了,你就安心呆在這里。看到哪里髒了就收拾一下。」

特洛洛可憐巴巴的看著蘭斯,雙眼放出饑餓流浪狗一般的眼神,伸出雙手,作勢要拉住蘭斯的袖子,蘭斯瞪了他一眼,手就停在空中了。可憐的西國人雙腿一軟,跪倒在椅子前,連聲高呼︰「大人、大人!你不能把屬下送上前線啊!屬下是文職,端茶送水清掃招待無一不精,豈是英仙那些粗手大腳的笨女人可比的?要是沒了屬下,科魔機里的衛生何人打理啊!」

蘭斯一愣,即刻明白了︰看來自己在荒脊之戰時背後操縱各方勢力的狠辣手段給西國人心中造成了不小的陰影,生怕被派到前線去做炮灰,不禁面露微笑。不過,話說回來,雲達部落的灰矮人在戰爭中難免折損,如果蘭斯這邊一個人都沒死,與情與理都說不過去。

特洛洛看見蘭斯笑了,連忙蹭著雙膝向前爬了半步遠,「大人、大人」的叫個不停。蘭斯向三個女孩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特洛洛噤聲,道︰「笨蛋。把你派到戰場上有什麼用?那才會激怒矮人呢!你說你是什麼來著?文職是吧。那就安心做你的文職。記得你是常春國人……」

「感謝大人惦念同鄉之情!」特洛洛的眼淚都迸出來了,「屬下一定︱︱」

蘭斯搖了搖頭︰「誰是同鄉?我不是常春國人,你才是。」

特洛洛張大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我的身份不可亂猜。總之,在芬頓這塊地上,我這個常春國大貴族的頭餃還得戴著。」蘭斯用一種不無輕蔑的語氣說道,仿佛常春國大貴族是個不值一曬的虛餃,「你在常春國住了多久,對哪里的人情世故,交際禮儀,知道有多深?」

特洛洛飛快的眨著眼楮,半晌無語。蘭斯看得出來,西國人心中正在翻江倒海。特洛洛為人膽小怕事,但處事圓滑,相信不是笨蛋,索性讓他自己去想。

「我不管你之前做過什麼,效忠與誰。從此刻起,你就是我蘭斯的侍從了。以後有用的到你的,你知道該怎麼做。」

特洛洛默然垂首。蘭斯知道,聖神教教徒名籍冊上又多了個西國人的名字。這對蘭斯的西國大貴族頭餃有多大幫助,只有等時間來證明了。

不久之後,科魔機的滑門彈開了,走進來的卻是一向桀驁不馴的謝鈴女戰士。謝鈴目光凶狠的看了特洛洛一眼,又望向蘭斯,眼神沒有絲毫好轉。

蘭斯一笑,謝鈴的眼神再怎麼凶,來意也是一樣,無非給她的英仙姐妹們求情,不要卷入矮人戰爭罷了。蘭斯好奇的是謝鈴會提出怎樣的價碼。

謝鈴裝做若無其事,先來回踱了幾圈。科魔機內空間狹小,謝鈴的步子又大,只走了十步不到,就又回到蘭斯面前。女戰士把攥在手中的東西丟在蘭斯身邊的桌案上,啪的一響,高傲的揚起頭,看也不看蘭斯一眼。那是一塊橢圓形石盤,黑色,圓盤表面隱約刻著一個生雙翼的少女形象。

蘭斯只掃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麼。幾個月前,曾經在艾哈邁城附近的一座古堡里見過相同的圖案。那是安結羅女神像。

蘭斯心里一笑,這種魔族的手工藝品有什麼用,居然拿來賄賂本教皇。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說道︰「這是什麼?」

謝鈴白了蘭斯一眼︰「一件強大的魔族道具。有朝一日,它會對我們偉大的蘭斯大人大有好處。」

蘭斯好笑的問她︰「憑什麼這麼說?」

「女人的直覺!」謝鈴斬釘截鐵的回答。

牧師被女人沖得愣了一下,一笑,又說︰「我比較感興趣的是,你從哪里弄到這件東西的?」

「侏儒城的市政府。我覺得是那個怪物市長的東西。」

「這東西不是該歸英仙冒險者聯合會所有嗎?」蘭斯笑眯眯看著謝鈴。冒險者大多有點小偷小摸的習慣,謝鈴為人強硬,這方面卻不能免俗了。

「我撿的!」謝鈴的劍眉挑了起來,怒道,「總之我把這東西送給你,我的大人。謝鈴走了,去陪我的姐妹們!」說著就往外走。

蘭斯叫住她︰「等等,你還有什麼要說的?不會無緣無故送我東西吧?」

女戰士回身,冷冷的看著牧師,一言不發。牧師輕嘆了口氣,說︰「你要我做什麼?」女戰士反問了一句「你的承諾有什麼用?」,大步離開了。

蘭斯摩挲著安結羅神像粗糙的表面,自語道︰「原來我們的謝鈴小姐比很多人都聰明。」

出于好奇,蘭斯花了些時間搜索安結羅女神像的資料。紀元時代的人們對魔族物品的了解有限,但比之芬頓時代卻高出不知幾個等級。安結羅女神像作為一種常見的魔族法器,專門論述它的文章著實不少。在魔族、半魔族負界重生的儀式中,安結羅女神像負責引導精神體流向的作用,使散逸的精神體重新凝和,魔族的身體雖死,意識卻不致于消失,可以憑借意志力將精神體強行注入「容器」。所謂容器,一般是指魔族的新身體,不過也有像「巫妖瓶子」這種無聊的人造器具。

蘭斯又學了一會魔法常識,漸漸從冥思中清醒。地下的風聲通過科魔機的水晶球感應裝置轉化成一種輕微的嗡嗡聲傳進來,好似有數萬只回收者在遠處振翅。而在那振翅聲中,也夾著一股古老而蒼涼的樂音,忽隱忽現,若有若無。細听起來,仿佛一個遠古巨神從沉睡中猛醒,在他失修的廟宇中躊躇徘徊。他不知道外界的時間過了多久,是否已白雲蒼狗,萬物皆非,因而不敢踏出廟宇的大門。蘭斯听得出神,那樂音卻驟然一變,成了艾哈邁民間小調似的婉轉俗麗的東西。前後差距之大,令蘭斯一時無法適應過來,面部表情都僵硬了。

肯定是奧博。蘭斯想。因為只有這大腦龐雜的家伙才同時通曉神聖與低俗,並且,也只有他那樣混亂的精神體才會頻繁在二者之間往復跳躍。

蘭斯整飾好衣衫,打開科魔機的大門。出了神聖帝國號,才發現嗚咽的風聲里還摻雜著隆隆不休的鼓聲。那不是地面上常見的戰鼓,在遭遇戰盛行的地底,生物們不需要任何儀式來鼓舞士氣。那是震鼓的聲音。敵人接近了,或者戰斗已經開始。地底那種密閉、威壓、黑暗與寒冷一如既往令人窒息,而隆隆的鼓聲使一切負面的感官加倍了。不要說蘭斯這樣膽怯而貪圖安逸的角色,即使是最武勇好斗的戰士只怕也會系好厚厚的斗篷,用冷峻拒人與外的面孔給自己創造一個小小的結界,躲在其中不安的戰栗。

奧博的篝火在一片肅殺凝重之中,難以置信的溫暖明亮,仿佛草原上好客牧人的帳篷般充滿吸引力。蘭斯走向篝火,獸人先知盤坐在那里,巨大的後背有蘭斯整個人那麼高。奧博的表情很僵,活像一只笨拙的大猩猩。蘭斯一看就知道,獸人又陷入某個不屬于他的回憶中了。

奧博回頭看了蘭斯一眼,沒有說話,繼續用手里的木棍撥火。仔細一看,像穴居人常用的那種棍子,只是大了兩號,看來是奧博從穴居人那學來、自己做的。

蘭斯自顧自在奧博對面坐下,凝視火焰。

「很漂亮的鼓聲。」奧博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蘭斯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那既非風聲也不是木柴  啪啪的聲響,錯過了答話的時機,只好含糊的「啊」了一聲。

「我祖父朱塞配活著的時候,軍隊里有一半士兵都帶鼓。他讓他們遇到敵人,或听到敵人的號角聲時就用力敲鼓,直到敵人跑得太近了,不得不拔出斧頭和砍刀。」奧博回憶道。獸人的表情里帶著一種奇怪的溫柔。

朱塞配?蘭斯知道,那是傳說中的獸人王的名字。芬頓歷八百年初發動了芬頓時代最大的一次獸人戰爭,也是獸人對人類戰爭史上戰果最輝煌的一次。佔領西方五國中的三國,攻陷克蘭、艾哈邁、德容、阿穆爾四城,一直打到聖心城城下才受到遏止。

其時獸人攻勢猛烈,人類矮人聯軍無可抵擋。芬頓騎士團的團長聖騎士束縛者諾克斯提出了堅壁清野的策略,將德容與阿穆爾兩郡的糧食補給燒光,使得獸人軍不得不從艾哈邁運糧,建立了綿延千里的漫長補給線,獸人軍隊的野火般的行軍速度這才慢了下來。芬頓人借機又從北方三國求得援軍,與獸人軍在聖心城南方特尼撒山區形成對峙之局。

在兩軍對峙之時,聖騎士諾克斯與當時最強的牧師光明皇萊尼特聯手,潛入艾哈邁的臨時獸人王宮,將獸人王朱塞配擊殺。獸人王一死,幾個大部落的頭領為了爭權相互殘殺,教皇萊尼特發揮他舉世無雙的鼓動才能,將隱藏在艾哈邁街巷的冒險者、雇佣兵、逃兵甚至商人、力工等統統說服,發動了一次城內暴亂,一舉擊潰了駐扎艾哈邁的數千獸人精英。這便是有名的艾哈邁光復戰了。

其後一百多年中,聖騎士諾克斯戰場指揮之聰明睿智,孤身刺殺獸人王的英勇無畏,光明皇萊尼特的超卓的神術力量與慷慨激昂的戰前演說都成為芬頓戰史中最經典的傳說,經幾代吟游詩人和傳教士的編撰、傳唱、增補,華麗得令聞者鼓掌、咋舌、落淚!當然,作為唯一反面主角的獸人王朱塞配的戲份也真金足赤。大家都說,那朱塞配身高三米,長著大象似的獠牙,揮舞的巨型戰錘是用人類大型沖車的廂體灌滿鐵水制成,揮舞起來猶如野風狂嘯!朱塞配、諾克斯、萊尼特三位不世出的絕世強者對決之驚天動地,也便可想而知!

關于那段歷史,史籍夸張的程度與詩歌相仿。蘭斯讀得多了,雖然不全信,心里的三個強者形象也栩栩如生。今天能听到獸人口中的說法,倒也不免雀躍。

只听奧博用一種近乎戲謔的口吻說道︰「我祖父生得瘦小,跟人類相仿。因他會幾招幻術,年輕時常常扮作人類的模樣在星落各地游歷。等他年老,回到赤海統一獸人各部落,登上王位的時候,已是手足彎曲,身形佝僂,模樣慘不忍睹,被稱作『史上最丑的王』。小一輩的獸人更是背地里叫他『大牙老頭』。」

蘭斯不相信的問奧博︰「那朱塞配的武技一定相當厲害吧?」

奧博不住搖頭,眯著眼楮瞥了蘭斯一眼︰「武技?哼!獸人從不講什麼技巧。要的是力量,力量,力量!我祖父朱塞配的武技,只怕跟蘭斯你差不多。他能登上獸人王的位子,靠的是腦子,是他在人類世界幾十年學來的見聞和經驗。這個世界有趣得很,越是崇尚力量的地方,智力就越有用!體弱多病的老年人,孱弱不堪的年輕人,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是大家譏諷、可憐的對象。獸人,人類,甚至精靈城都一樣。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蘭斯討好的復述︰「為什麼?」

「因為他們害怕。每個人骨子里都清楚,最有用的是腦子而不是肌肉。但智慧難求,練出一身橫肉卻容易。世界上有多少人有決心做智者,又有多少能做到呢?我祖父朱塞配就是個智者,先知。他曾這樣教一個小獸人︰打人一拳頭,挨人一斧頭!說個謊,挨拳頭挨斧頭的就都不是你了!」

「有道理……」蘭斯附和說,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形容猥瑣、奸笑不已的卑鄙老獸人的形象。這就是獠牙之王?

「他們說祖父讓人敲鼓,是因為他耳朵聾了,听不到戰場的風聲。祖父的戰場指揮也非常簡單。哪有鼓聲,哪的鼓聲大,大家就往哪里沖。祖父手底下的獸人軍,最初被稱為『暴風』,是說他們行動迅速,無堅不摧。後來被改為更貼切的『雷鳴』,講的就是這無所不在的戰鼓。我曾考慮過,戰鼓是不是還有擾敵的作用?現在看到『震鼓』這種東西,那叫西隆的人類如此使用,只怕祖父當年也一樣考慮過了。所以不管士兵有多少埋怨,不管有多少部落的王嘲笑他,說他要雷聲壯膽,才敢拿起斧頭,他也堅持敲響戰鼓。」

「朱塞配的戰鼓,就那樣一直從赤海南方的小地方響起,響徹了整個丘陵。又跨過三叉河,漫過大半個慧流盆地,淹沒克蘭,跨過白山,震倒了艾哈邁的城牆、德容的河岸、震塌了阿穆爾的鐵礦。星落眼看就要在掌握中了,已看得到晨星的星光。甚至銀月城也在朱塞配戰鼓的海洋中飄飄蕩蕩,不死者艾尼克斯擬好了盟約,只差送到朱塞配手中。到處是隆隆的戰鼓,仿佛向沉睡的古神宣戰!戰無不勝!向所披靡!」

獸人講得情緒激昂,聲音漸高。蘭斯雖然也受他影響,但以人類立場而言,听人歌頌過去的獸人王畢竟不是太愉快。蘭斯低聲提醒道︰「但他還是輸了。他死在艾哈邁。」

「是啊。」獸人揚起的手臂一下子落下來,臉上卻古怪的一笑。那是個非常怪的表情,大概只有獸人臉才能做出來吧。「雷鳴軍攻佔艾哈邁的一個月,恰逢秋風菊盛開。朱塞配便死在那里了。四分五裂的獸人軍繼續向北方前進。朱塞配雖然不在,他的鼓聲余威依然,差點把聖心城也敲了下來!」

听奧博的說法,像是在有意回避朱塞配的死。蘭斯可不放過奧博,打斷道︰「等等,朱塞配死在誰手里了?」

奧博又笑,撥了一下行將熄滅的篝火,答道︰「花粉過敏。朱塞配死于花粉過敏。他年紀大了,身體又弱,長年行軍奔波,本不該活得這麼久。能夠死在花海,是他一輩子最幸運的事。也許,這就是古神的旨意吧。」

奧博充滿諷刺的笑聲里,也透著隱隱的悲哀。大概在為了朱塞配壯志未酬而遺憾吧。蘭斯卻一句話也答不出。獠牙之王的死,人類與獸人的傳說走了兩個極端。何者是真相?何者又是謊言?蘭斯憑著自己對人類的理解,覺得獸人的傳說真實面更大。但真相誰又知道?也許只有艾哈邁城外那綿延的花海。

奧博忽然起身,踩滅了篝火。獸人大耳朵動了兩下,說道︰「開戰了。」

蘭斯仔細听了听,除了風聲和鼓聲什麼也沒听到。但他本著安全第一的作戰原則,決定立刻躲到科魔機里面去。蘭斯向奧博道別,走上科魔機的梯子,听到獸人低聲嘟噥著︰「地底的戰爭不過是蟲子的游戲。真正的戰爭還是要在青天烈日之下啊。」心里不禁升起一種同情。

蘭斯回望獸人。奧博的神情變幻莫測,又已沉浸在無窮的戰爭記憶中。蘭斯知道,那些記憶並不屬于奧博,是他在倫伯底監獄漫長的牢獄生活中從無數人那听來的片段拼接而成。奧博從一出生就在監牢里,根本沒有所謂過去。或許他的獸人先知身份,也是繼承自某個獄友吧。

神聖帝國號的門合上,獸人的身形與風聲一起消逝。蘭斯幾乎有一種沖動,想走下扶梯,告訴獸人他的記憶都是假的,是屬于別人的。朱塞配的年齡也不可能是他祖父。但那樣做毫無意義,正如一年前他告訴奧博奧博不是人類,是一個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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