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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第66章
第66章 斷罪監

 「天正。」

 「……」

 「天正,喝點水。」

 「……」

 「那邊路滑,你別過去。」

 「……」

 「嘖,叫你別走那邊你沒聽見?」

 「……」

 「顧天正!」蕭廉忍無可忍,走到隊伍另一側,一把拽住完全無視他的顧天正,「你什麼意思?從出了甌脫就這樣,擺這張臉給誰看?」

 顧天正看看他抓住自己的手:「放開,顧某區區侍衛,不過是宮裡養的一條狗罷了,不敢給少莊主擺臉色。」

 蕭廉皺眉:「那話是凌煙兒說的,你拿它擠兌我做什麼?要按這個說法,我跟你一樣都是宮裡的狗,誰比誰低賤了?」

 「我跟你不一樣。」顧天正抿唇。

 「怎麼不一樣了?」蕭廉的火氣也上來了。

 顧天正甩開他的胳膊,目光冷淡:「凌小姐是凌閣老的孫女,她一句話就讓凌天閣拼盡全力給我們開道,她是為了誰,圖的什麼?殿下也說了,我們這次能順利逃脫,都是沾了你幽篁山莊少莊主的光。」

 蕭廉道:「當時情況緊急,你也看到殿下和輔學大人的處境有多危險,我自然是為了大局考慮。這事我跟殿下坦白了,也與輔學大人商量過,有幽篁山莊和凌天閣這層關係,也是多了一重保障,這種時候誰還能計較那麼多?」

 「那凌小姐的這份人情你打算怎麼還?」

 「我欠的是凌天閣,不是凌煙兒。」

 「有什麼區別嗎?」

 「天正,」蕭廉鄭重道,「人情我自會去還,但絕不會用婚約去還。」

 「顧某受不起少莊主這份承諾。」顧天正別過臉,對於這樣的局面他感到萬分茫然,自己與蕭廉之間算什麼?什麼也不算。怎比得過人家的門當戶對、意重情深。

 「顧天正,你怎麼一根筋呢?」對這人的木頭腦袋蕭廉很是無奈,「我自己的人情債,還用不著你來成全什麼。」

 「我……」顧天正還要再說,卻聽旁邊山林之中傳來一陣哨音。

 「這哨音有古怪。」蕭廉皺眉。

 顧天正當即揮手示意車隊停下,所有護衛戒備。

 一時間眾人噤聲,只餘風雨瀟瀟,還有那陰邪莫測的哨音在空谷迴盪。

 封楚的四王爺抖抖霍霍地撩起車簾:「怎、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他身邊的護衛回道:「王爺,前面情況不明,華晉一行人先停下來了。」

 這四王爺一路膽戰心驚,已經快到極限:「是衝著他們來的還是衝著我們來的?要、要是衝著他們來的,我們趕緊走就是了,走,別管他們了。」

 夏淵手下的人聽到這話都覺得好笑,他們一起逃出來的,若是宇文勢派人來追,當然一個也不會放過,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明哲保身,這王爺是真沒腦子。

 四王爺手底下那個護衛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王爺,我們尚且不知來者實力,還是靜觀其變的好,人多勝算也大一些。」

 「對,哎對,人多好,你們,你們都圍到我這邊來。」

 「是。」

 等了半天,除了那個哨音時斷時續,眾人沒有聽到其他動靜,按理說要是有埋伏,這會兒至少能聽見點腳步聲或者看見點人影,然而這些都沒有。

 就因為這樣,反而更讓人不敢鬆懈。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之時,荊鴻趁著夏淵不注意,扶著車欄走下來,淅瀝雨水沾濕了他的披散的長髮,單薄的衣裳也被淋得貼在身上,但他的眼中斂著光彩,穿過層層雨霧,望向周邊寂靜的山林。

 夏淵一轉頭就看人沒了,氣惱地追了下去,一手撐傘給他遮雨,一手給他披上大氅,慍怒道:「做什麼?你就不能好好睡著消停會兒?」

 荊鴻收回茫然四顧的目光,朝著北方說:「是蟲群,從那邊來了。」

 夏淵一凜:「蟲群?」

 「嗯,蟲群爬行的聲音被雨聲掩蓋了,有引蟲人在操縱它們襲擊我們這裡。」

 「有多少蟲?避得開嗎?」

 荊鴻搖了搖頭:「來不及了。」

 彷彿是為了印證荊鴻的話,北邊的山坡上突然湧出暗褐色的大片蟲群。

 窸窸窣窣的聲音混雜在雨聲中,確實很難分辨,而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蟲群鋪天蓋地而來,響應著遠方的哨音,很快將他們圍在了這片山谷中。

 「是毒蚰蜒!」

 離得近的人看到,這些蚰蜒比尋常的大兩倍有餘,毒顎呈紅色,顯然是被人馴養過的劇毒種類,一隻兩隻還不足畏懼,但數量如此之多,不免讓人頭皮發麻。

 護衛們開始奮力對抗蟲群,蕭廉看顧天正動作遲鈍,幾次差點被蟲咬到,急道:「天正,發什麼呆!」

 顧天正一劍斬斷爬到褲腿上的蚰蜒,看到那身體的斷口處冒出漿液,密集而細長的蟲足猶在揮舞掙扎,頓覺一陣噁心,執劍的手越來越僵,臉色也越發蒼白。

 也就一晃神的功夫,一條被旁人掃過來的蚰蜒掉在了顧天正的脖子上,顧天正感覺到了異樣,脖子下意識地動了下,那只蚰蜒一口沒咬到,但上百隻蟲足在皮膚上肆虐的觸感令顧天正瞬間僵硬,甚至不敢用手去把蟲子抓下來。

 蕭廉發現他的異樣,來不及甩脫爬上自己身上的毒蟲,直接伸手去抓顧天正脖子上的那隻。那只蚰蜒察覺到逼近的危險,一扭身轉移了目標,毒顎在他虎口處狠狠夾了下,與此同時,蕭廉的小腿傳來一陣麻痛感,差點半跪下去。

 顧天正一驚之下這才回過神來,再想不了那麼多,一把扯下蕭廉手上的蟲子,連同他身上的那些,統統揮劍斬碎。

 他拉著蕭廉急退到後方,想幫他及時處理傷口,然而這蟲確實厲害,此時蕭廉已然站不穩了,左手掌上也蔓延出一片黑紫色,顧天正心神劇震,語無倫次:「你……蟲毒……」

 蕭廉卻只是笑了下,放鬆自己的那條腿,半邊身子賴上他:「原來你怕蟲子。」

 顧天正咬著牙不說話,手忙腳亂地替他紮緊胳膊和小腿,防止毒液繼續侵蝕。他的臉上血色恢復,雙眼也帶著微紅。

 難得看到這人的木頭臉上有這麼生動的神色,蕭廉反而不覺得身體不舒服了,他在他耳邊小聲安慰:「沒事,大不了斷條手臂斷條腿,死不了……」

 「別說了!」顧天正猛地抬頭瞪他。

 蕭廉趁勢在他唇上飛快地啄了一口:「別怕。」

 說完這句,蕭廉就不負責任地昏了過去。

 顧天正身上一重,心裡一提:「蕭……」

 一隻修長的手搭上蕭廉的頸脈:「顧侍衛,別急,這種蟲毒會致人麻痺,暫時性命無虞,你先把他扶到那邊吧。」

 溫和的嗓音彷彿有安撫人心的作用,顧天正終於冷靜下來:「輔學大人,殿下,此處危險,二位還是回馬車上去,屬下定會竭盡所能保護周全。」

 荊鴻道:「無妨,你不用顧及我們。」

 顧天正一怔:「大人?」

 夏淵率先幾步走到蟲群之中,有護衛上前去攔,卻見他身周數尺之內,毒蟲盡數避讓,竟是對他極為畏懼。

 荊鴻朝他走去,兩人所立之處,無一隻蚰蜒敢進犯。

 夏淵回身望向荊鴻,哼笑道:「要麼是這人運氣不好,用錯了方法,要麼……他要對付的不是我們。」

 眾人皆訝異於夏淵與荊鴻的百蟲不侵的本事,有人說那是王氣驅邪,殊不知荊鴻身體裡的蠱氣比這些小蟲子要重得多,夏淵又是以他的血解的癡魘蟲的瘴,自然不懼這些。真要說的話,倒是夏淵佔了荊鴻的便宜。

 自己的主子臨危不亂,這讓華晉的護衛們大受激勵,儘管毒蟲源源不斷地襲來,但他們對付起來顯然順手很多。目睹了這一畫面的封楚四王爺立刻就坐不住了,肥胖的身軀從馬車裡鑽出來半個,衝他們招招手:「那個,你們過來,到本王這兒來,這兒安全……」

 華晉護衛們紛紛嗤之以鼻,這四王爺臉皮可真夠厚的,遇險的時候不見他出面,這會兒裝起好人來了。分明是他自己嚇得哆嗦,還擺著一副「為你們著想」的嘴臉,拖著殿下和輔學大人給他驅蟲。

 見荊鴻往他那邊走了兩步,夏淵連忙拉住他:「你還真要去他那兒?說不准這些東西就是來對付他的,別管他就是了。」

 荊鴻道:「殿下,我們一路跟他們行來,多少承了四王爺一些恩情,總不能恩將仇報。而且,倘若四王爺真的在這裡出事,我們也會有麻煩。」

 夏淵想了想:「行了,我知道了,我去他那兒護著他,你去我們車隊那裡。」

 荊鴻不放心,欲言又止,夏淵乾脆把他拉了過去,看他老實待著了才去了四王爺那邊。

 那個四王爺正在大罵自己的護衛:「沒看到這邊有兩隻蟲嗎?快把它們弄出去!啊啊,要咬著我了!怎麼做事的!信不信我砍了你腦袋!」

 那名護衛百忙之中把那兩隻已經被削斷百足、毫無威脅力的蚰蜒挑出去,對自己這膽小又不講理的主子敢怒不敢言。

 夏淵道:「王爺莫慌,我已命人去取些樟樹葉來燒,雨天雖燃不著火,但能燒出些煙霧來,這些毒蟲怕煙,想來要衝出山谷也不難。」

 四王爺忙把他拉上車:「哦哦,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來,你來本王這邊坐著。」

 夏淵強忍著對他的反感,剛要坐下,空中驀地響起一陣急促哨響,那聲音與之前的陰邪調子全然不同,夏淵立刻全身警戒起來。

 與此同時,車隊的南邊發生騷亂,接踵而來的是十數個青衣刺客,他們直奔封楚四王爺的馬車而來,絲毫不顧專心對抗蟲群的華晉護衛,招招攻向封楚車隊。來人手段很雜,有用毒的,有用劍的,還有許多古怪武器,半點看不出來路,但都武技卓絕,下手狠辣,不過瞬息,已有數十名封楚護衛被殺。

 四王爺整個人但都被嚇傻了,驚叫著讓人保護自己,情急之下緊緊抓著夏淵做擋箭牌。

 夏淵心中一怒,下意識地把他扔到一邊,不曾想一名刺客的流星錘驟然砸下,生生砸爛了馬車的頂部和側面,順勢把四王爺掄出車外。

 回過神來,夏淵想拉沒有拉住,就見四王爺脖頸上被射入一根牛毛細針,隨即面容泛紫,七竅溢出腥臭黑血,剎那間就被奪了命。

 刺客解決了首要目標,對剩下的幾名封楚護衛也是趕盡殺絕,華晉護衛想施以援手,奈何被蟲群纏身,實在分身乏術,而且那些刺客似乎很不想與他們交手,刻意避開他們,尤其避開了夏淵,在蟲群的掩護下迅速撤退。

 遠遠看到此番景象的荊鴻暗暗叫遭,夏淵也是心頭一跳。

 陰陰邪邪的哨音再次響起,漫山遍野的蟲群很快退了個乾淨,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般。

 華晉眾人有不少人被咬了,但還不至於致命,而封楚一行人,未留下一個活口。

 夏淵走到荊鴻面前,目光沉鬱:「這下麻煩了。」

 荊鴻歎了口氣:「殿下打算怎麼處置?」

 夏淵皺眉道:「沒辦法,還是要先把四王爺的屍首送回封楚,無論如何我們需要同盟,暫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荊鴻替他理了理雜亂鬢髮,憂心忡忡:「怕只怕……」

 荊鴻給四王爺的屍體做了些防腐,儘管如此,他們到達封楚王都之時,棺木中還是散發出陣陣惡臭。

 封楚的城防軍發現棺中是當朝四王爺的屍體,立即把夏淵等人團團圍住,隨後皇令下來,把他們全部收押斷罪監。

 事情向著荊鴻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了,然而夏淵只挑著唇笑道:「想我堂堂華晉儲君,兒子當了皇帝,自己卻還是太子之身,國家危亡而無能為力,如今又要身陷囹圄,當真是糟到不能更糟了。」

 此番話他說得颯然,沒有一絲悲慼失落,看向斷罪監官吏的眼神也是坦坦蕩蕩,毫不掩飾一身的王族威嚴。

 那官吏問:「你們究竟是何人!殺害四王爺,潛入王城意欲何為!」

 夏淵道:「你耳朵聾了麼?我一進城就表明身份了吧,華晉君主親自出使,封楚以此大禮相待,真是讓人吃驚。」

 那官吏還待再審,卻見台階之上緩步走下一位華服男子,那男子十分高挑,眉骨突出,鼻樑挺直,瞳孔為妖異的深藍色,眼神如鷹一般鋒利凜然,看人時自有睥睨之姿。

 官吏垂首行禮:「國師。」

 那國師冷笑道:「華晉君主?據我所知,華晉君主夏瑜好端端地在龍椅上坐著,何來親自出使一說?」

 夏淵全然沒有身為階下囚的模樣,直視他說:「華晉只有一個皇帝,就站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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