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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第20章
第20章 花燭夜

 年三十,荊鴻回了太傅府,陪太傅吃年夜飯。

 說是年夜飯,其實也不過是爺倆坐一塊兒吃頓好的,大部分下人都各回各家去了,府裡相比平常還要更冷清些。

 太傅自妻子去世之後沒有再續絃,妻子沒能留下一兒半女,他也沒有刻意強求。平日裡那麼多門生拜訪求學,太傅尚不覺得孤單,可一到逢年過節,那種煢煢孑立無牽無掛的感覺就湧上心頭,迫得他一杯接一杯給自己灌酒。

 荊鴻今日沒有勸他,他知道師父心裡不舒服,若是不讓他喝,他會更不舒服,說不準會憋出毛病來,倒不如讓他喝個痛快。

 「鴻兒啊,還是你最好,知道過來陪為師……」太傅喝得醉眼迷離,拍著荊鴻的肩膀說,「為師把你當兒子,真的,把你當親兒子!」

 「師父,徒兒也當您是親人。」荊鴻給他夾了一筷子糖醋排骨,夾過去了才想起來,這是夏淵愛吃的,師父不愛吃甜,不過太傅沒有在意,扒到嘴裡就給吃了。

 太傅慈愛地摸了摸荊鴻的頭:「這半年宮裡出了那麼多事,那個太子又傻了吧唧的,難為你了……嗝,鴻兒啊,為師捨不得你,為師怕這是害了你啊……」

 「沒有,師父對徒兒有知遇之恩,徒兒感激還來不及。」荊鴻有些好笑,師父向來律己甚嚴,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太子「傻了吧唧」。

 「哎,你不知道,為師親手把你送進朝陽宮,心裡後悔得不得了,就怕這個兒子嫁出去就回不來啦,可那邊的親家是皇上皇后,為師也沒有辦法啊……」

 荊鴻不太明白太傅在說什麼,只能順著他的話安慰:「師父放寬心,徒兒這不是好好的嗎?徒兒會照顧好自己的。」

 太傅酒勁上來,什麼話都說:「鴻兒啊,你一表人才、風華正茂,正是娶妻生子的大好時候,要不就由為師做主,給你說門親事吧?」

 荊鴻無奈:「多謝師父好意,不過徒兒尚沒有娶妻的打算。」

 太傅一瞪眼:「連太子馬上都要娶太子妃了,你怎麼就不能給自己打算打算?難道你還想像為師一樣孤獨終老嗎!」

 荊鴻道:「師父,徒兒終日待在朝陽宮中,哪有閒心照顧妻小?來日方長,此事還是以後再說吧。」

 太傅想了想,歎氣道:「哎,也對,就算你現在娶了個正經姑娘,也跟娶小妾似的,正房還是太子殿下,正房那邊天天都得陪著,十天半個月也見不到小妾一面,說到底,還是那個傻太子耽誤了你啊。」

 荊鴻只當他老人家醉糊塗了,給他盛了幾塊燜羊肉:「師父別想那麼多了,今天大年三十,咱們不說那些煩心事。」

 爺倆正吃著,大門那邊突然傳來敲門聲,荊鴻去應了門,一看竟是陳世峰和柳俊然。

 兩人提了一大堆東西,冒著大雪而來,頭上肩上都落了一層雪,進門就喜氣洋洋地道:「師父,我們來給您拜年了!飯菜還有剩的沒?家裡人太多,我們都沒吃飽。」

 「世峰、俊然……」看見幾個關門徒弟都如此惦記自己,太傅再彆扭的性子也繃不住了,紅光滿面地招呼,「坐,都坐,想吃什麼吃什麼……」說著邁著醉酒步走到裡間。

 陳世峰問:「師父幹嘛去了?不吃了?」

 荊鴻笑著搖頭:「一會兒還得出來,師父盼著你們來呢。」

 果然,不一會兒太傅就出來了,把早就準備好的三個大紅包給他們:「來,都是我的好徒兒,都來拿紅包。」

 ……

 師徒四人熱熱鬧鬧吃了一頓年夜飯,太傅徹底醉倒了。

 扶太傅歇下,陳世峰感歎:「師父還是醉了好,醉了就疼我們了。」

 柳俊然白他一眼:「什麼話,師父什麼時候都疼我們。」

 陳世峰有抿了口酒,咂咂嘴道:「可惜了,還差一個人。」

 柳俊然沒反應過來:「差誰?」

 「咱們的『小師弟』啊。」

 「噗嗤,那個小師弟什麼身份,還要你惦記?」

 「說著玩嘛。哎,俊然,今天高興,你就喝點酒吧,就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不喝。」

 「別掃興嘛,荊師弟,你也幫我勸勸他。」

 荊鴻瞟了他一眼,朝柳俊然舉杯:「就這最後一杯吧,我敬柳師兄,感謝這一年來的照顧,當初若不是你將我的字畫推薦給師父,也就沒有今日的荊鴻了。」

 柳俊然臉上一紅,不得不端杯:「別這麼說,那是你的確有真才實學。」

 荊鴻一飲而盡,柳俊然只好也硬著頭皮干了,然後沒到半柱香的時間,他就趴了。

 荊鴻別有深意地看著陳世峰:「做這種助紂為虐的事,我也心中有愧啊。」

 「嘿,我怎麼就是紂了?」

 「俊然是出了名的『一杯倒』,你這麼灌他是何居心,還要我點明嗎?」

 陳世峰沒有否認:「既然如此,荊師弟又為何要幫我?」

 荊鴻淡淡道:「多情總被無情惱,有些人求一生而不可得,我若能以一杯酒成全一雙人,何樂而不為呢?」

 陳世峰衝他咧嘴一笑:「說得好,多謝了。」

 「不客氣。」

 陳世峰背起臉頰通紅的柳俊然:「走了,咱們回家了啊。」

 柳俊然乖順地趴在他後背,聲音裡透著依賴:「世峰,我頭暈……你慢點兒走……」

 「好,我慢點兒……」陳世峰回頭碰了碰他的鼻尖,「你跟師父一樣,只有醉了才稀罕我,不會朝我翻白眼。」

 「什麼話,我什麼時候都稀罕你……」

 荊鴻安頓好一切,推開門,雪已經停了。

 子時已過,是新的一年了。

 他有些微醺,走路感覺有些飄,但還是踏著雪回到朝陽宮。

 紅楠聽見動靜,披衣出來迎他:「輔學大人,殿下已經睡著了。」

 荊鴻點了點頭,忽然看見殿前一大片融化的雪水,還有漂在水中的數十根竹籤,問道:「殿下放煙火了?」

 紅楠道:「是啊,殿下在皇上那兒吃過飯,歌舞都沒看完,就帶了一大堆小煙火回來,說要等您來帶他放煙火。」

 「……」

 「後來他看您一直不回來,一生氣就把煙火全點了。」

 「好,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荊鴻遣開了紅楠,走到夏淵榻邊,看了他一會兒,手指撫平他緊皺的眉頭。

 夏淵睡得很不安慰,荊鴻聽到他喃喃的夢囈:「最好看的……煙花……我沒看到……你陪我……看……」

 荊鴻心中五味雜陳:殿下,夢裡陪你看煙花的人,你還記得他是誰嗎?即使他曾經那樣對你,你也要等他嗎?

 離開前,荊鴻在夏淵的枕頭底下放了個小紅包。

 紅包裡是一隻小金豬,按夏淵的生肖買的。

 夏淵跟荊鴻冷戰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他把小金豬拿在手裡,在荊鴻面前晃來晃去。荊鴻給他編了根紅繩,讓他把小金豬掛在脖子裡,兩人這就算和好了。

 鬧過了元宵,宮裡開始籌備太子大婚的事情。

 一大堆的禮節把夏淵折磨得頭都大了,此時他倒寧願去背太傅教的詩文。

 經過禮官細緻詳盡的教導,他終於知道了「侍寢」的真正含義,這才理解當初荊鴻對他的這個要求為何那麼排斥,覺得不好意思的同時,又隱隱覺得有點悸動。

 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閒,他悄悄跟荊鴻說:「他們說那個『侍寢』是必須做的,等完事兒了我就來找你,你等著我啊。」

 荊鴻哭笑不得:「不可胡鬧,殿下應當善待枕邊人。」

 夏淵不耐道:「我不要跟她睡,一個陌生人在身邊,我肯定睡不好。說好了,你一定要等我啊,要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他把年三十晚上的舊賬翻出來,軟磨硬泡,又威逼又恐嚇,荊鴻只得點頭。

 大婚當日。

 金紗遮面,彩繡呈祥,大紅喜服罩身,將女子曼妙的身形勾勒得淋漓盡致,銅鏡前的新娘子畫完最後一筆眉,水亮的雙眸盈盈一望,端的是艷麗無雙。

 聶詠姬揮手讓侍婢盡數退下,靜靜等了一會兒,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她輕啟朱唇:「父親,女兒要的東西您帶來了嗎?」

 聶司徒躊躇道:「女兒,這、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

 「給太子下藥,這事若給查出來,咱們一家都脫不了罪啊!」

 聶詠姬笑道:「父親多慮了,不過是一點合歡散,張大夫說了,這玩意兒少用點又不傷身,再說那太子癡傻愚鈍,哪裡會懂這些?」

 聶司徒還是擔憂:「可是女兒啊,你長得好看,又是太子現下唯一的女眷,孩子遲早都會有,何必急於一時呢?下藥一事,實在太過冒險了啊……」

 聶詠姬眸光內斂:「父親,朝中局勢你比女兒清楚。那太子說是太子,其實地位並不穩固,皇上隨時都有可能廢了他另立太子,到時候咱們一家又有什麼出路?然皇上對太子的疼寵也是有目共睹的,若是女兒能早日誕下皇長孫,那麼情況又會大大不同了……」

 聶司徒會意:「不錯,長子嫡孫,任那二皇子三皇子如何能耐,也動不了這個皇長孫,這樣一來就算太子被廢,咱們家還是有個籌碼。」

 聶詠姬輕輕一歎:「本來這事我也不必這麼急,可前陣子林家被皇上剝皮抽筋,二皇子的地位卻還是穩如泰山,皇上顯然是做了兩手準備的,我怕晚一步就來不及了。」

 「女兒說的是。」聶司徒再無疑慮,將藥瓶遞給她道,「張大夫給了一個月的份量,你自己當心。」

 聶詠姬把藥瓶收進袖裡,最後理了一遍妝容,就等著迎親的隊伍來了。

 有這麼一個聰慧機敏心思縝密的女兒,聶司徒寬心不少。

 皇上給太子甄選妃子的時候,比聶詠姬美艷嬌俏的大有人在,然而皇上一眼就相中了聶詠姬,說此女「目有靈犀,顧盼間有前皇后之神韻」。

 他不禁想,也許自己女兒真能成為第二個沈凝玉。

 是夜,皇上皇后都在婚宴上露了面,送了厚禮。朝陽宮中歌舞昇平、賓主盡歡,夏淵第一次娶妻,難免有些手忙腳亂。好在荊鴻一直從旁提點,總算沒出什麼大岔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頻頻敬酒,說了許多吉利話,且不說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夏淵都要把酒喝乾,這麼喝著,很快他就迷糊了。

 待到洞房之時,賓客散去,荊鴻張羅了一天,也回屋休息了。夏淵踉蹌著往後院走,看到荊鴻那裡亮著燈,下意識地往那邊跑。

 陪同的紅楠趕忙攔下他:「殿下,走錯方向了。」

 夏淵大著舌頭:「嗯?走錯了嗎?」

 紅楠掩笑給他引路:「錯啦,新娘子在這邊。」

 ……

 紅妝美姬,青衫君子。花燭映雪,何處良人。

 洞房中溫暖如春,熏得夏淵酒氣上湧,喉中燥熱,他想找水喝,結果把一瓶合巹酒都給灌進了自己肚子裡。

 聶詠姬透過金紗看到自己夫君醉成這樣,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完全放了下來,那一瓶酒下肚,兩份合歡散的藥效混在酒勁裡,更是神不知鬼不覺。

 夏淵越發的熱了,顧不了那麼多,看到床邊坐了個人,迷迷瞪瞪地就抱了上去。

 鼻尖是甜膩的脂粉香味,心裡念叨著禮官說的「侍寢」,夏淵扯開聶詠姬的面紗親了上去。他此時尚且殘留了一些意志:「聶……詠姬?」

 「是,臣妾在。」

 「唔,那就沒錯了。」

 這個人不是荊鴻,他要早點完事,然後去找荊鴻。

 喜服一層層解開,鋪了滿床滿地,柔軟的雙唇、微涼的身體,讓夏淵越來越難以控制自己,下身脹痛難忍,他只想一騁歡愉。

 最初的疼痛過後,聶詠姬就開始慢慢迎合夏淵,看到自己的夫君容貌俊逸,也不似傳聞中那般呆傻,她覺得自己這一嫁還不算太虧。

 芙蓉帳暖,淺喘吟哦,這一夜都未曾消停。到後來夏淵早已什麼都忘了,肉體的享受燒盡了他的理智,自然也看不到佛曉時分,側院漸漸淡去的燭光。

 荊鴻記得夏淵的叮囑,等了他一宿。這一夜未曾下雪,屋子裡卻異常寒冷。

 清晨,他走出院門,看到雪地上一行來了又折返的腳步,笑得無奈。

 ……罷了,該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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