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卡路亞現在根本沒理會貝芬的想法，他想起昨天去找牙塔的目的，腳下一拐，就往牙塔的營帳走了過去。他是在半道上碰見的牙塔，銀髮男人面孔帶著一點陰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大人？牙塔大人？”以至於都沒有發現自己，卡路亞只好提高音量多叫了兩聲。

　　牙塔定了定神，“卡路，你找我？”

　　“是的。”卡路亞點頭，將小貓熊的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交給我吧，你放心。”牙塔含笑看著他說。

　　……又是那種專注且溫柔的眼神，可是卡路亞的心情與那天截然不同。因為現在的他必須時刻提醒自己，錯覺只是錯覺，他是牙塔的下屬，別錯認了自己的身份——不然，只會讓他在這個泥沼裏，越陷越深。

　　在將弗拉和托米都交給牙塔照顧後，卡路亞總算是放下了這一樁心事。幾天後，他和貝芬一道踏上了前往安眠領的路途。從菲爾謝特的軍團駐紮地離開時，他的思緒一直停留在昨天牙塔把他找去刻意說的那番話上。

　　“……與安眠領要達成什麼樣的協定，這個協定怎樣對我們最有利，又在安眠領能夠接受的範圍內，這個度，接下來就得由你全權把握了。上次我說過，這回的任務沒有羅倫德那次困難，可是這兩天我仔細一想，發現也不一定。但是卡路，交給你，我很放心。現在我想囑咐你一句，多加小心。”

　　卡路亞無聲的歎了口氣。

　　即使親眼看到了牙塔和二皇子的那一幕，可是在聽到牙塔這樣說的時候，那種鄭重又珍重的語氣，好像自己的確是很重要的人一樣，他發現自己的心還是很沒用的在蠢蠢欲動。

　　可惡……這樣真是傻透了。

　　卡路亞捏緊手指，強迫自己不要再繼續想下去。然而眼角的餘光一掃，又落到了亦步亦趨跟在身旁的貝芬身上。前一刻的苦惱消失了，新的煩惱卻鑽了出來。怎麼忘了呢，跟這個小鬼也還有一盤爛帳要算。

　　他一直告訴自己那天晚上不過是場意外，但說來容易，實踐起來卻不那麼簡單。尤其是每當夜深人靜，四周一個人也沒用，安靜得仿佛空間都被隔絕開來，極力想要遺忘的記憶就會竄出來作祟。

　　……小鬼還時不時的偷眼往這邊看！

　　卡路亞按捺下借這個機會去呵斥貝芬的衝動，畢竟是他讓貝芬忘掉這件事的，他一點也不願意被認為是個只會出爾反爾的小心眼。

　　一直憋著，難免就讓他看貝芬怎麼都不順眼——當然以前也沒順眼過。他的煩躁讓身下的鐵背蜥蜴都似乎感覺到了，不自在的扭動了一下長尾。

　　就像上回到科林一樣，卡路亞這次還是選擇了鐵背蜥蜴作為騎獸。帝國邊境與安眠領相距最近的城市，正是前任獸皇在那裏遇刺的岩波拉比。兩人趕到岩波拉比城的時候，正是一天之中的黃昏時分，淡淡的橘色光芒如同紗幕一般垂撒下來，讓暗灰色有些古舊的城牆顯出一種驚人的壯美。

　　一年多前獸人帝國快要出兵南下的時候，卡路亞也曾經站在城下，在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他停住腳步，微有些怔忡的望向城頭。

　　那時候他滿懷信心，與每一名獸人帝國的士兵一樣，相信大軍會順利南下，也相信有一天牙塔大人或許會發現自己這個靜靜守在一旁的人存在。可是才不到兩年的短暫時光，就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

　　帝國四分五裂，從現在的情形來看，不用等到統一就已元氣大傷，更別提南下佔領人類的土地了。而牙塔，他更是發現了彼此間如鴻溝一般的距離。

　　貝芬走了幾步才發現他停在後面，疑惑的回頭：“卡路亞？”

　　卡路亞調回視線往前看去，貝芬翠綠的瞳眸色澤似乎變淺了，像此刻道路兩旁剛剛發芽的草葉。他心頭忽的一跳，掩飾的快走幾步，“沒什麼。”

　　貝芬撇了撇嘴，“不想說就算了。”

　　卡路亞沒理會他，他知道貝芬也對牙塔存有與自己相似的情感。但那次喝醉已經是一個意外了，他絕不會讓自己的心思再暴露在這個小鬼面前。

　　雖說他們的目的地是安眠領，可儘管二皇子的領地與安眠領交界，他們也不能隨意跨過這道界線闖入其中。因此卡路亞和貝芬在進入岩波拉比城後，就找了一家旅館暫且住下。定房間的時候卡路亞專門確認了兩間房隔得足夠遠，一間在三樓走廊的最東頭，另一間則在走廊的西邊——他不想承認的那夜終歸留下了痕跡，比如他一點也不想讓自己與貝芬住在同一間房裏。

　　其實……卡路亞明白，論貨真價實的戰鬥，他並不會打不過貝芬。可為什麼會有這樣簡直像是示弱一樣的舉動？他也搞不懂。反正保持距離就行，看不順眼的傢伙，何必委屈自己放到眼皮底下？

　　上到三樓後卡路亞扔了一把鑰匙給貝芬，腳下一轉往東邊走，沒忘記提醒身後儼然打算跟過來的少年，“你住那邊，別跟著我。”

　　轉身的刹那，他隱隱看到貝芬像是愣了一下，犬耳也耷拉下來，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活象中了石化法術。

　　可那又怎麼樣？卡路亞漫不經心的想著，卻比自己打算的提前了一點走出房間。貝芬已經不在走廊上了，他在心裏冷哼一聲，下樓要了份晚餐。

　　旅館二樓專門面向客人經營餐點，大概過了飯點，只有寥寥的幾張桌子前坐著人。卡路亞屁股沒坐穩多久，就發現貝芬出現在了樓梯口。

　　看到小鬼也點了餐，環顧四周後對準這裏走來，卡路亞按了按額角。拒絕他坐到這裏是不現實的，儘管四周到處都是空位。他們有共同的任務，不能內訌，卡路亞艱難的做了順其自然的決定。

　　可是沒過多久，他就發現這個決定的難度超過了自己的估計。貝芬每吃上幾口，眼睛都要抬起來，視線就往自己這邊溜上一圈。一次兩次就算了，次數多了，卡路亞捏住的拳頭指節都忍得發白了。

　　小鬼是存心讓自己食不下嚥嗎！他冷冷的堵上了貝芬的目光：“……看什麼看？我又不是佐餐的食物！”

　　犬族少年的視線稍稍瑟縮了一下，卻意外的並沒有退讓，而是勇敢的與他對視，良久才說：“卡路亞，你……”

　　他的欲言又止讓卡路亞十分不耐，拿叉子戳了戳盤子裏的燒肉，不客氣的開口：“想說什麼就說，我以為你早該被我罵習慣了。”

　　“你……”貝芬嚅動了一下嘴唇，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你的身體沒事吧？”

　　卡路亞猛的瞪大了眼，該死，他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問題，卻聽到貝芬繼續說，“我本來早就想問的，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會回答我的……”

　　的確，卡路亞暗暗點頭，他不光不會回答他，甚至更大的可能是把小鬼劈頭蓋臉的訓斥一頓。

　　“……我又看不到你的臉色……”

　　因為不是前往萊恩獅族的領地，卡路亞理所當然的沒有摘掉面具。不過，照這個小鬼的說法，難道這一路上，他總是掃過來的眼神，其實是在觀察自己的身體狀況？

　　“……所以……只好直接問了。”貝芬頓了頓，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說，“而且是你要我說的。”

　　卡路亞挑眉，這個小鬼還學會拿他的話堵他了？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會一本正經的回答，“我很好。”還鬼使神差加上一句，“都過了這麼多天，你不覺得現在問有點多餘？”說完才記起，他不是早就讓貝芬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的嗎！

　　他陰沉的臉色被面具遮著，貝芬自然是看不到的。少年翹起嘴角笑了一下，透著一點羞澀，並不同于與卡路亞爭吵挑釁的時候，也不同於與牙塔相處的時候，“我……那天……好像……很用勁……”

　　卡路亞的臉徹底黑了，“閉嘴！”

　　貝芬嚇了一跳，皺著眉毛看他：“卡路亞？”

　　卡路亞的語聲一下子變冷，“我記得我說的很清楚了，難道小鬼你連話都聽不懂？我們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沒、有，懂嗎？”

　　“可是……”

　　“你那天不是說懂了嗎！”卡路亞不假思索地打斷他的話，定定地盯住他，淡金的瞳眸裏閃過些許凜冽的寒意。

　　“……”貝芬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閉上了，沒再說下去。

　　他低頭看著盤子裏的食物，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糾結在卡路亞明顯想回避的事上。可是……當卡路亞嘴裏吐出“我們”那兩個字的時候，他覺得很動聽。

　　看貝芬總算老實下來，卡路亞才滿意的繼續用餐。餐桌附近的窗子開著，從座位上能輕而易舉的看到街道。夜幕才剛降臨，街道上行人來來去去，大部分是附近種族的獸人，也有罩在黑色袍子裏有些陰森的傢伙，他想那大概是從安眠領裏過來的黑暗系職業者。不遠處的店鋪都還在營業，魔法火燭閃動著微芒，這座城市依然繁華。

　　就在這個時候，卡路亞望著窗外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他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