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自省

　「你從哪裡來？」

　第二個問題讓姚宣有點出神。

　說起來，其實這個問題對他而言更加尖銳一些。

　可以說姚宣是從風妖府而來，但也可以說他從若干年後而來。姚宣的命運，自從輪迴獸盯上他皮囊的那一天起，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若沒有這一個意外，早在時光沒有重新來過的時候，姚宣就已經魂飛魄散，世上或許還會有許多叫「姚宣」的人出現，但那些人都不會是他，更不用說因為他而改變的諸多情況。

　或許方元耀會在一開始就從風妖谷得到了風系元靈，沒有學徒們被誆騙到冤魂海流光島上這件事。

　或許賀蘭長鷹最終也沒有找到九葉元芝，不得不面對幼子永遠也無法解封的超品魂海。

　或許風妖府姚氏會一蹶不振，繼而在金虎宗太上長老的仇人和汪氏、馮氏聯合之下不復存在。

　或許在父母去世後姐姐也不會倖存，更沒有可能拜入到水月宗門下。

　或許太宇宗不會收下一名叫做姚宣的弟子，十絕峰也不會有他這位五弟子，胥於鄴不會知道他，林白羽也不會知道他。

　或許林白羽用了更久去查出皇帝被奪舍的真相，結果被酈永華反咬一口。

　或許鳳山宗在東荒的佈置會得逞，在其陰謀下東荒之亂大肆爆發，凌霄府會淪陷，凌霄宗的地位會一落千丈，各大宗門的尊者會葬身在那落魂化血陣裡。

　或許獸潮仍會在不久後發生，太宇國改朝換代，酈氏皇族被慕容氏取代，如意宗陽謀奏效，成為太宇第一上門。

　或許西洲大陸上的裴明瑜和丹參好端端地待在西洲，一輩子也未必會到中洲走一遭。

　或許……

　但也只是或許罷了，當輪迴獸的時光回溯技能生效時開始，姚宣就已經成了從二十九年回來的姚宣。

　「要到哪裡去？」

　聞言姚宣又是一陣恍惚，他要到哪裡去？

　他自然是想要到達御妖師的巔峰，想要到那最頂端的位置上，看一看風景是不是這邊獨好。

　可與此同時，他也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他想跟師兄一道踏遍天元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想探索不曾到過的秘境和遺跡，想要姐姐平安快樂，想要師父別那麼操心，想要……

　這個時候，這個問題就像是在問他：這麼多他所想要的東西裡，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真正想要的……

　姚宣想了很久。

　他所期盼的，無非就是不必懼怕別人的陰謀算計，不必畏懼別人的實力壓制，他重要的人都好好活在世上，舒心安樂。

　當姚宣沉浸在這三個問題中的時候，他的魂念越發通透明淨，就如同拂去了許多曾沾染在上面的塵埃一般。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耳邊又響起連綿不斷的鐘磬之聲時，那紅袍的九陽真人元神竟然出現在了這一重秘境中，緩緩往姚宣行來，最後停在他的身旁。

　九陽真人彷彿聽到了姚宣的心聲，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緊接著，他緩緩抬手，撫在了姚宣的頭頂。

　同一時刻，那一行尊者，已經進入了天墟內。

　然而眼前所展現出來的一切，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視野中的畫面，可以說跟尊者們事先所想像的，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可是又存在著非常大的差別。

　「這就是天墟？」

　「絕對是，這裡肯定是天墟！」

　「天墟竟然是這副模樣！」

　「但我好像也一點不奇怪。」

　他們像是從一個世界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週遭雲霧飄搖，這裡跟仙境相比，似乎也沒有什麼兩樣。

　如果忽略掉那分異乎尋常的沉寂的話。

　「這裡……」仙錦尊者秀眉微蹙，「果真曾住著真龍一族。」

　她身旁的赭渝尊者從進入天墟之後開始整個人就變得十分不對勁，他的視線像是穿過了虛空，不知落到了什麼地方，即使聽到了其他人的交談，他也始終不曾回過神來。

　直到仙錦尊者的這一句話，赭渝尊者的腦中才像是被碰到了什麼開關似的，眼神緩緩聚焦，最後恢復清明。

　然後赭渝尊者的面容上，又一次掛上了一個極為苦澀的笑。

　原因無他，只因仙錦尊者話中那一個「曾」字，單只此字，就足以讓赭渝滿心都是苦澀滋味。

　「但現在此處，似乎根本沒有任何活物。」仙錦尊者隨著其他尊者一道往裡走了一段距離，注意到赭渝還停在入口處，才回頭道，「赭師兄？」

　赭渝有些魂不守舍地跟了上來。

　仙錦尊者道：「赭師兄，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天墟內並不顯得多麼散亂，只是沒有一點生氣。

　所有的一切，就好像定格在了某一天的某一個時刻，然後再也沒有任何變化。

　而天墟內曾經的主人們，也不見了蹤跡。

　尊者們沒有將整個天墟都探索一遍，因為天墟範圍極為廣闊。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每個人都很清楚，天墟內，現在肯定不再有真龍一族的存在。

　如若不然，他們恐怕早在進入天墟時，就會被認為是冒犯了真龍一族的威嚴，而遭到攻擊了。

　赭渝像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要確認這件事是真實的，他一直不停地看著四周，目光逡巡中像是想要尋找什麼。

　最終他顫抖著雙手，將那枚金色龍鱗又捧了出來。

　仙錦尊者好奇地看著他，看他再一次割破手指，將血液滴落在龍鱗之上，又用那些血液繪製出一個奇怪的紋路。

　她看到赭渝嘴唇不停地動著，似乎在無聲地呼喚著什麼。

　然而一直到赭渝尊者頹然垂下頭，靠在一旁的樹幹上，仙錦尊者也不曾瞧見有什麼東西出現。

　「赭師兄？」雖說談不上什麼交情，但仙錦尊者還是有些擔憂地道，「你還好嗎？」

　赭渝轉過來的臉讓她嚇了一大跳。

　這下子，赭渝尊者不用回答，仙錦尊者也知道了答案。

　不好，非常不好。

　赭渝的那張臉簡直難看到了極點，所有的神采都消失不見，眼中光芒亦是黯淡了下去，就好像……就好像曾經寄托了全部心神和渴望的東西轟然崩塌了一般。

　「報應……這是我的報應……」

　仙錦尊者依稀能聽到赭渝的話，只是漸漸的，赭渝尊者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再也無法捕捉到他說了什麼。可是她知道他應該還是在說著什麼，或許內容跟剛才那句話也沒有多少不同。

　的確如此，赭渝尊者仍然在念叨著：「這是我的報應……」他萬萬沒有想到，進入天墟之後，竟然沒有能夠見到那條金瞳真龍，甚至在按照當初金瞳真龍告訴他的法子召喚對方後，也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一刻，赭渝心死若灰——是不是因為他違背了當初的誓言，才會如此？

　開始時他只是手指顫抖著，漸漸的，他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仙錦尊者一直關注著他，卻見他突然停住了顫抖，抬起手摀住胸口。

　下一刻，仙錦尊者吃驚地瞪大雙眼。

　因為她看到赭渝尊者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要知道身為尊者，可以說是在天元世界最頂端的那一群人！除非特殊情況，尊者是絕無可能生病的。

　可是眼前卻有一名尊者吐了血，仙錦尊者想，那一定是他真的遇到了什麼讓他難以招架的事情。

　再聯想起剛才赭渝尊者的所作所為，聯想起之前他提到的救命恩龍……仙錦尊者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她也只能歎息一聲，悄悄離開，將此地留給了赭渝尊者一個人。

　天墟中不再有真龍一族存在這件事，目前還只有這些尊者們知道，戰場上正期待著他們帶回好消息的尊者們對此一無所知。

　但大約也是因為存了這一點希冀，儘管目前天元世界一方的形勢越來越差，大家的情緒卻還算不錯。

　萬劍宗這一龐然大物，到了這個時候，終於顯露出了它猙獰的一面。

　誰都沒有料到，突然出現的這一批來自萬劍宗的劍修，實力竟然如此驚人！

　他們如潮水般而來，便是皇者也很難與其戰成平手！

　許多的妖寵們，在這些劍修的飛劍攻擊之下，幾乎不到一個回合就被斬殺！

　而不斷失去妖寵的御妖師，實力也在不斷下降著，一時間根本無法恢復！

　相比之下蠻人要稍微好一些，因為他們是憑藉著蠻紋戰鬥。但好起來也很有限，因為飛劍的攻勢實在太過犀利，許多蠻人甚至沒來得及激活蠻紋就被斬在了飛劍之下。

　最令人心焦的，乃是這些劍修的數量始終不曾減少——因為一旦有人死去，就馬上有新的人填補這個空缺，不管過去多久，他們仍然勢如破竹地攻擊著天元世界一方。

　此消彼長，萬劍宗氣勢如虹，天元世界節節敗退。

　姚宣覺得自己好像從一個極為漫長的夢境中醒來，渾身都疲憊到了極點，可是精神又似乎非常振奮。

　他這時終於看到了林白羽——師兄正坐在自己的身側，兩個人之間距離很近，只需要伸出手臂就能觸碰到對方。

　「師兄……」

　林白羽也正睜開雙眼，含笑朝他看過來：「師弟。」

　四目相對片刻，兩個人立時發現了一絲不對勁，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滾在了地上。

　姚宣發出一聲悶哼之後，就狠狠咬緊牙關，似乎這樣才能克制住身體內好像有什麼想要衝出來的感覺。渾身的氣血都在鼓噪著，連魂海也沒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