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風妖府，姚氏族內。

　姚宣目光所及之處，所看到的場面比想像中更加慘烈。

　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血肉與衣物糊成一片。屋裡屋外的擺設也都被砸得東倒西歪，牆上的書畫被撕成碎片，門前的牌匾也被踩成了稀巴爛。

　但在其中並未發現敵人的屍體，姚宣猜測馮氏或者汪氏事後曾來過這裡。

　他慢慢地往裡走，在死去的人中甚至看到了那位姚二寶——姚宣還記得，那個狐假虎威的家丁言談間常有令人啼笑皆非之處，盛氣凌人地要讓姐姐嫁進馮氏。

　可是此刻，這名家丁靜靜地歪倒在地上，雙眼仍然圓睜著，似乎還能看出當時的憤怒和恐懼。他的上身與雙腿幾乎脫離開來，手臂仍然維持著死前的姿勢，拚命擋住身後的那名小姑娘。可惜的是，他畢竟不是御妖師，在敵人妖寵的攻擊下，被他護住的小姑娘仍然死在了他身後。

　姚宣在姚二寶面前站了一會，抬手替他把眼皮抹了下來：「你放心……你們的仇都會報的。」

　被太上長老救下的人也紛紛找到了自己親人的屍體，一時間，四面八方都是哭聲。

　冬日裡北風呼嘯，捲起滿地的落葉和碎紙，就像是無數的紙錢在漫天揮灑。

　見到姚氏自從遇襲之後有人出沒，與姚氏交好的豪門紛紛遣人過來查看。這些自有太上長老應對，姚宣看了下沒什麼好幫忙的，便去了寶信號。因為之前商子高派來的人告訴他，姚蓉娘被他們的少主給帶回了風妖府。

　再次見到姚蓉娘，她還是那副對任何人都不理不睬的模樣。

　「姐。」姚宣握住她的手。

　她也並不掙扎，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像是一切都不足夠讓她動容。

　商子高歎了口氣：「蓉娘姐一直都沒有起色，姚宣哥，要不，你還是繼續按照之前我說的法子，試著喚醒她？」

　姚宣嗯了一聲，卻沒有馬上開口，而是幫姚蓉娘把垂下的頭髮撥到身後，然後扶著她站了起來。

　好在姚蓉娘只是不作出任何反應，但別人要做什麼，她也不會反抗。又也許是感覺到了身邊這人乃是姚宣，她自然而然地站起身，隨著姚宣的步子往外走。

　商子高問：「姚宣哥，你們要去哪裡？」

　姚宣道：「我想帶姐姐回去族裡，回去我家，也許到了那裡，她能有所好轉。」

　商子高眼前一亮：「說的是啊，這很可能有效！」

　姚宣勉強笑了一下：「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只是我又擔心，姐姐她回到了那裡，會不會受到更深的刺激，讓她這失魂之症更加嚴重。」

　商子高想了想道：「姚宣哥，這點你就放心吧。蓉娘姐現在就好像完全被關在了另一個空間，又怎麼會受到更深的刺激？你等等，我去拿些東西，跟你們一塊過去。」

　姚宣試圖阻止他：「我家出事以來，你一直跑前跑後的。雖然已經從學堂畢業了，你不是也該好好準備宗門納新大典嗎？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是我的事。」

　商子高扁扁嘴：「哥啊，咱倆還分得這麼清楚？再說我認的是蓉娘姐！蓉娘姐既然都沒說一個不字，你讓我不去，我可不幹。」

　就知道他向來歪理多，這顯然是擺明了姚蓉娘沒辦法拒絕才會這麼講。姚宣又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忍不住敲了敲商子高的腦袋：「你啊你！行，我不客氣，總成了吧？」

　商子高煞有介事地點頭：「這還差不多，你可是我那分號的二東家，咱倆說起來早就綁在一條船上了。」

　姚宣對此十分無奈：「我不是說了嗎，那些東西再珍貴也不可能有那麼大的收益，有一兩成就不錯了，算什麼二東家。」

　商子高立刻擺出同他算一算賬的架勢：「怎麼沒有？你看你第一次拿給我的，七錢九葉元芝，對吧！賣出去你知道賣了多少嗎？我放到拍賣會上，簡直是一呼百應！最後的成交價絕對夠你在風妖府開一間小鋪子了！」

　姚宣眨眨眼。

　商子高繼續說：「再比如說你後來拿給我的那一千年份血參，知道這東西能煉製什麼靈藥嗎？那可是八品往上走的靈藥！有價無市啊知道嗎！我早明白姚宣哥你不通經濟買賣，卻不知你如此不擅長！看來啊，以後這些事情還得我來幫你操辦，不然你說不定被人賣了還幫著別人數錢！」

　姚宣：「……」

　頓了頓，姚宣忍不住又敲他一把：「哪有你說得那麼嚴重，若不是你，那些東西我也不會隨便拿出來啊。」

　「所以嘛。」商子高頗為得意地挺了挺肚子，「咱們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嘛。」

　等到了姚氏族裡，姚宣就發現不久前還亂成一團的場面，此時已經得到了控制。四下裡被收拾得齊整了許多，隨處可見白幡，門上罩起了黑紗和白布，連靈堂都已佈置妥當。

　姚宣便帶著姚蓉娘前去磕頭。

　商子高跟在後頭，一張胖臉難得顯得十分肅穆，認認真真跪下磕頭、上香。

　等他起身的時候，就看到姚宣和姚蓉娘還跪在前邊沒有起來，身上已經披上了孝布。商子高剛想退到一邊，目光卻瞟到了什麼，讓他整個人都為之一愣，差點沒忍住直接上前拽住姚宣。

　他憋了又憋，直憋得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好不容易等姚宣二人離開了靈堂，才道：「姚宣哥，你剛才沒看見嗎？」

　姚宣納悶道：「看見什麼？」

　「蓉娘姐啊！」商子高想起剛才目睹那一幕時的詫異，「我剛才看到蓉娘姐她流了眼淚！」

　姚宣心裡就是一動，往姚蓉娘臉上看去。

　此時姚蓉娘的臉色仍是毫無波動，但仔細觀察，就能在眼角找出那一絲流淚的痕跡。

　姚宣心跳立時加快幾分，這種情形豈不是表明，在回到姚氏後姚蓉娘當真有了反應——她真的有可能從失魂之症中甦醒？

　他思忖片刻，決定接下來直接帶姚蓉娘去他們一家的住處。

　等到了那處院子，姚宣的眼中又有些濕潤。

　這裡是他們一家回到風妖府姚氏嫡脈之後的住所，因此他在這裡度過的日子並不多，對這處院子也並不十分熟悉。

　可他仍然記得，娘不管住在哪裡，都最是喜歡坐在院子門口做繡活或是擇菜，哪怕是有丫鬟服侍了，她還是喜歡到院子門口坐著，似乎只有這樣，離可能回來的兒子才會更近一些，才能更快的發現兒子歸家了。

　他也記得，自從搬來此處以後，爹就喜歡上了在院子裡的石桌邊走棋，爹明明不會下棋，卻每每都要似模似樣往凳子上落座，似乎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在嫡脈的人面前丟了兒子的臉。

　姚宣痛苦地捏緊了拳頭，撲通一聲，跪在了院子裡。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商子高的驚叫聲：「蓉娘姐！」

　在驚叫聲中，姚宣還聽到了一些其他的聲音——似乎有低低的哭泣聲，還有衣衫摩挲的聲音。

　他飛快地望過去，就見姚蓉娘竟然也跪在了地上，整個身子幾乎完全趴伏下去，面孔埋在了雙臂之間。

　「……姐？」姚宣遲疑了一下，叫道。

　姚蓉娘還是沒有回應他，可是她的身體顫動幅度越來越大，哭泣聲也越來越響，最後幾乎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哭喊：「爹——娘——爹啊——娘啊——」

　「姐！」在聽到她哭喊聲的瞬間，姚宣就意識到她大約是真的從失魂之症裡醒了過來。

　他撲到姚蓉娘身邊，伸手想要扶上去，手卻停在了半空，他忽然又有些擔心這種想法只是自己的誤會。

　而姚蓉娘哭了一陣，才擦了把臉，直起身子，抬頭看向弟弟：「小宣，我沒事，你不要擔心了。」她又看向商子高，「還有小高，也多謝你了。」

　她儘管患上了失魂之症，可是在那些與外界似乎完全隔絕的時候裡，對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她其實是一清二楚的。

　因此不管是商子高盡心盡力地四處奔走，還是姚宣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她全都聽在了耳中，一絲一毫也不曾錯過。

　那個時候，她也想要回應焦急的弟弟，想要告訴他一聲自己沒事叫他不必著急不必擔心。然而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就好像她與其他一切之間被一層透明的薄膜給隔絕開來，她縮在薄膜的包裹裡，與外界看似觸手可及，伸出手想去觸摸卻永遠差了一點。

　直到回到了姚氏。

　靈堂裡的哭聲彷彿無孔不入，終於讓那層薄膜有所鬆動。姚蓉娘當時只覺得內心無比酸楚，她想哭，好想哭……

　最後她終於是哭了出來。

　而到了家中後，當時的那些畫面、那些聲音彷彿再一次出現在了眼前、耳邊。

　姚蓉娘拚命掙扎著，終於掙脫了那層薄膜的桎梏，終於能夠親口對弟弟說一聲自己無事。

　商子高嘿嘿笑：「蓉娘姐，你是我姐啊。」

　姚宣也鬆了口氣，眉目都舒展了幾分：「你好了就好，我失去了爹娘，不能再失去你了。」

　聽他說起爹娘，姚蓉娘的臉色倏然變得極為難看，她眼中漸漸瀰漫起一片森寒，她咬牙切齒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爹娘是被我那個未婚夫給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