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村莊暖冬

希捨姆村莊位於英格蘭西北部，隸屬蘭開夏郡的蘭開斯特市，是遠近有名的旅遊景點。它臨近摩爾甘比灣，海邊岸上有新石器時代形成的奇異石質洞穴；再往上則是著名的聖彼特教堂，始建於公元七到八世紀；臨近還有一座廢棄的小禮拜堂和盎格魯撒克遜時代留下的一塊柱石。村莊裡的建築保持著中世紀的風貌，旅館招牌都是黑底金字的古老設計。

哈利站在旅館房間裡，一頭霧水。如果一個人拍完戲準備要回家的時候，卻被拽著幻影移形到到一個新的地方，表現都會和他一樣。「你這是要做什麼？」他納悶地問。他剛接完小天狼星的電話，地址還是伏地魔用魔杖寫出來給他看的。

伏地魔正在房間另一頭，面對著窗戶站著。已經是冬天了，夜晚的天空中看不到多少星星。「那不是明擺著的嗎？邀請你共度聖誕啊。」他說，聲音卻顯得沒有什麼感情。

哈利覺得這讓他更加莫名其妙。實話說，他對這個建議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對，但他覺得理由肯定不是對方所說的那麼簡單。不過指望伏地魔自己說實話……「我說，你就不能坦白地告訴我嗎？」他有點兒惱火。不要讓他感覺每次都在做腦力遊戲好嗎？

「我以為你已經習慣了。」伏地魔輕描淡寫地回答。

哈利覺得他的太陽穴又開始跳。換做是以前，他大概會直著脖子吵回去，但是在經歷過多次類似事件之後，他知道這種做法除了惡化雙方情緒和關係之外別無它用。所以他就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開始用手機瀏覽網頁——確切地說是翻一下最近的新聞和他自己的備忘錄，想看看到底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伏地魔顯然心情不大好，但倒不見得是衝他來的，不然就不能拖著他過來了。

明天聖誕夜……後天聖誕節……新年……等下，拉回去，漏掉了什麼？伏地魔的生日啊！哈利又抬頭看了窗邊的人一眼，覺得他肯定發現了一個原因。他記得伏地魔上次生日的時候，也是陰著一張臉……然後他又想到了一點，不列顛的旅遊景點這麼多，伏地魔偏挑了這個？他趕緊又開始搜索他現在所在地的相關資料。

希捨姆，沒有？蘭開斯特，沒有？蘭開夏郡……不對，再倒回去，蘭開斯特家族！哈利在一眼掃過去的過程中似乎瞄到了一個眼熟的單詞，急忙往回拉。然後他發現他的確沒看錯，有個清楚的Gaunt掛在金雀花旁支家族歷史的第一位。

哈利覺得他一瞬間就理解了。時間和人名加在一起，這聯想的指向性就很明顯了。伏地魔果然從來沒有放棄過，他肯定在這個世界尋找他祖先存在過的痕跡了——岡特在不列顛可是個稀有姓氏。只是看伏地魔的態度，估計沒什麼收穫。

哈利拿著手機，有一段時間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反應。然後他抬起頭，問道：「你覺得我們這邊是真實的，還是之前的那個世界是真實的？又或者說，它們各自平行的？再比如說，我們只是多了一段記憶而已，其實什麼也沒發生？或者更糟糕，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就和那套劇本一樣？」他一口氣都問了出來。他原本以為自己對這個沒什麼感覺，這時候卻覺得心裡輕鬆多了。原來，他也是在意的嗎？

從他提出第二個可能的時候，伏地魔就轉過頭看著哈利。他本以為對方一個心眼認準了這個世界，而現在對方說的話卻證實了他的確動過腦筋。「真令我吃驚。」他輕輕地說，「你這次連我都瞞過了。」

「現在有心情誇獎我了，嗯？」哈利甩給他一個白眼。「你覺得是哪個答案？」

伏地魔停頓了片刻。「我不知道。」的確，兩邊的背景有些相同的影子，但又不完全相同。這裡的蘭開斯特家族在公元十三到十四世紀之間的一些年份統治著不列顛，可除了祖先的出生地之外，他們並不姓岡特；魔法界史上的岡特家族也是在那個時候進入盛期，之後便快速走向了衰落。如果一定要說他們有關係的話，那關係更像取材——虛擬化用自三分現實，作家常有的手法。

哈利默默地看著他，察覺到對方很可能和他抱有同樣的糟糕想法。這種感覺相當令人絕望，在猜測自己有可能只是一個虛構人物的時候。「這麼說起來，我們電影的原著小說是誰寫的？」他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點。

「真高興你提到了這個。」伏地魔乾巴巴地回答他。「原作者無從考證，從來沒人見過他。我所找到的消息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就是已經默默地死在了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或者根本就是——查無此人。」

「這小說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哈利突然察覺到這句話走向不大對，急忙絞盡腦汁地想舉出反例。「沒有消息就是好的消息。至少除了我們倆之外，其他人並不覺得這裡有哪兒不對，嗯？」

「幻境裡的人通常不會意識到這點。」伏地魔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

「噢，好吧，該死的！」哈利有點兒沮喪。「既然沒有辦法證明，那就當那個猜測是假的吧！」

「你能保證不再出別的意外嗎？」伏地魔深深望著他。「萬一再次深陷別的什麼魔法問題中，再也回不來呢？萬一……」

「停，別說了！」哈利猛然出聲，打斷了伏地魔的話。他快走幾步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對方。「別設想那些最壞的情況了。沒有證據能證明，那它們只是一個猜想而已；我們現在在這裡，不是嗎？」

伏地魔低頭看著他亂糟糟的黑髮。他本想說，你還真是樂觀，但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其實這種感覺並不是現在才產生的，它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存在了。一個來歷成謎的劇本，一段意外的幻境旅行，一個不受期待的生日，這些因素加起來，導致了他懷疑的爆發。從唯心論來說，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對自己的存在抱有那麼點懷疑，只是他遇到的事情實在無法讓人不聯想而已。而他想證明這都只是他多慮，而唯一的證據就是和他有同一段記憶的哈利。相對的，哈利也一樣。

依靠彼此證明的存在……這倒是完全和那個預言相反了，不是嗎？

被這件事情一鬧，兩個人的情緒都不怎麼高。哈利之前還為伏地魔的擅作主張感到惱火，但現在他也不那麼想回到倫敦了——本來心情就不怎麼樣，還要去忍受陰沉的霧霾嗎？還不如留在這裡看海呢。

所以聖誕夜的時候，哈利覺得這肯定是他吃過的最食而無味的聖誕大餐。飯後，旅館侍者將餐盤撤下，他們兩人依舊待在房間裡大眼瞪小眼。最終哈利終於忍不住，提議他們應該出去走走。

按照慣例，聖誕前夜的教堂一般都在做通宵彌撒，為主祈禱，祈求保佑。所以飯後出門的人不少，目標是教堂的人最多。伏地魔對此毫無興趣，只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你該不會指望我去做懺悔吧？相信我，哈利，那種東西除了讓你在做壞事時更加心安理得之外，沒有任何別的實際作用。」

哈利早就猜到了這點。連他都不信教，更何談黑魔王？「就出去散散步，」他要求道，「也許可以看看海。」

伏地魔朝窗外張望了一眼。夜色沉沉，雪花亂飄，氣溫很低。在這種時候出門散步……他接觸到哈利堅定的目光，悻悻地站起來。「現在不擔心被狗仔隊拍到了嗎，嗯？」

「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裡，而且都穿得這麼嚴實呢！」哈利指了指他的全身裝備，從帽子到耳罩一應俱全。

「你可真像個巫師。」伏地魔乾脆地反諷了他一句。

「像你這樣只穿一件薄外套，走在路上才會被人圍觀！」哈利據理力爭。他這只是……未雨綢繆而已！

伏地魔把他的紫杉木魔杖插進袖子裡。「所以說了，你真像個巫師。」

這意思很明顯，只要伏地魔願意，他可以不讓任何人看到他。這讓哈利一瞬間噎住了。「不要讓我和一個隱形人一起去散步，那我可太傻了！」他現在突然深深體會到了赫敏和羅恩在這種情況下的心情。再看到伏地魔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一惱火，直接就把自己身上的厚外套之類的脫了下來，有樣學樣地給自己施了一個保暖魔咒。被指抱大腿就抱大腿吧，反正他們早已經綁一塊兒了！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有點兒多慮。天氣不大好，能見度有限，行人又基本有事，沒有多少人分注意給路上的其他人。偶爾有幾個注意到的，議論也全是「穿這麼點衣服真的不會冷嗎」「感情真不錯啊」此類。

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那麼戲劇性。八字沒一撇的時候總有人捕風捉影，而他們真的大大方方手牽手在街上走的時候，居然一點回頭率也沒有。哈利一方面覺得他精神過於緊張，另一方面又覺得有點慶幸。雖然霍格沃茨的課程教導裡有一條就是為了事業要適當遮掩自己的情感生活，但是果然還是這種不需要在意的感覺更棒。

兩人穿過大街小巷，最後走到了海邊。人流變得更加擁擠，大都是朝聖彼特教堂去的。有悠揚的鐘聲響起，和著海浪拍案的聲音，形成了一曲奇異而和諧的交響樂。

哈利幾步跳離了石板路，站到了更靠海的岸邊。這海岸走勢低緩，夏天會有碧綠的草色，現在則是覆蓋著很厚的皚皚白雪。更前的地方就是海面了，有遠處的燈光照在上面，泛著隱隱的灰藍色。「感覺比倫敦舒服多了……那兒看過去全都是高樓大廈。」

「你可真容易滿足。」伏地魔的這句話完全是陳述。

哈利沒有回答他。好一會兒，就在伏地魔以為他不準備反擊的時候，低低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從來沒想到能有這一天。就是因為，你是黑魔王，我是救世主，什麼的……」

伏地魔張了張嘴，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哽住了。這倒是件稀奇事，他以為他早已經喪失了感動這種情緒。

哈利回頭看見他的表情，似乎從一瞬間的多愁善感中醒了過來，臉色瞬間尷尬。「我就是順口一說，沒有任何其他意思！」所以人果然容易觸景生情嗎？他平時絕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你還是當我剛才什麼也沒……唔！」

後面半句話消失在洶湧的親吻裡。哈利不自覺地把手環上對方的脖頸，讓這個吻變得更加深入而火熱。周圍的雪花靜靜地落下，打在他們的髮梢和肩部，但是他們沒人在意這個。不遠處教堂的鐘聲敲了起來，一下又一下，悠遠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