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給夫人請安。”黎耀楠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馬氏和悅顏色,略顯責備的瞥了他一眼,嗔道:“你這孩子,身子才剛好,怎就如此多禮,快起來罷。”
“禮不可費。”黎耀楠板著臉回答,把一個酸腐書生的刻板,扮演得淋漓盡致。
馬氏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笑著說:“快坐罷,你如今身子可金貴,萬不能有什麼閃失。”
“謝夫人。”黎耀楠只當聽不懂她話裡有話,並不打算委屈自己,順著她指的方向坐下,然後才開始打量記憶中的這位繼室夫人,馬玉蓮長得確實漂亮,瓜子臉,丹鳳眼,下巴小巧玲瓏,朱唇欲語還羞,肌膚似雪,楊柳細腰,哪怕已年過三十,但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卻顯得更有風韻,難怪當年能把黎老爺迷得神魂顛倒,踩著張氏的屍骨往上爬,作為一個小妾來說,她其實挺成功。
“就你事情多。”黎淑珍小聲嘀咕了一句,毫不掩飾她臉上對黎耀楠的輕蔑。
“別亂說。”馬氏笑著斥道,卻是沒有任何責備,很顯然對女兒的話也很贊成。
“本來就是嘛!”黎淑珍小嘴一撅,扭過身子,故作生氣,只見她櫻唇不點而赤,面頰嬌豔若滴,腮邊還泛著淡淡的紅暈,模樣別提多可愛。
馬氏越看越滿意,她的女兒就是漂亮,笑著打趣起來:“你還有理了?你這樣牙尖嘴利,將來可怎麼找婆家。”
“娘——”黎淑珍羞澀的撒嬌,滿面嫣紅,挽著馬氏的膀子直晃悠。
“去去去!別晃了,你娘年紀大了,可經不起折騰。”
“娘哪裡年紀大了,明明還那麼光彩動人。”
“就你嘴甜。”
一時之間,屋子裡全是她們的歡聲笑語,母女倆不約而同忘記了還有他人的存在。
黎耀楠八風不動,只當聽不見,受些冷待而已,沒關係,他要是認真,他就輸了。
跟他同樣不動聲色的,還有二妹黎淑雲,見他目光看過來,嫩稚的臉上回以淺淺一笑,緊接著便又靜坐不動,仿佛剛才那友好的一幕需從未出現。
黎耀楠張口結舌,心中感歎了一把,再次肯定古人不能小看,就連九歲的孩子都如此深藏不露。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過了半響之後,馬氏仿佛才想起有他這個人,拍拍女兒的手,示意一會兒在跟她說話,轉頭看向黎耀楠,笑著問道:“楠兒可是對婚事有所不滿”
黎耀楠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這不是廢話嘛。
還不待他回答,只聽馬氏接著又說道:“你大哥也是為了你好,才想著攀一門好親,你如今科舉不中,身子又弱,將來可該怎麼辦?我和你父親在世,尚且可以對你照看一二,待到我們都去了,你身邊沒個知冷熱的人怎麼行,這不是讓我們走都走的不安心嗎?”
黎耀楠對她的話嗤之以鼻,真要是為了他好,怎會十七歲了還沒定親,古代的孩子早熟,一般人家的孩子,十二三歲就要開始相看,十五六歲成親,十七歲都可以當爹了,他要是提早定了親,哪還有林家什麼事,原主也不會在絕望之下斃命。
“夫人嚴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耀楠定當遵從。”黎耀楠硬梆梆的回道,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反正無論這門親事怎樣,他都是孝順的好兒子,一切聽從父母之命行事,將來外面若有什麼不好的流言,有了他這句話,就只有做父母的不慈,卻不會有他的不孝。
馬氏被噎了一下,心中狐疑起來,黎耀楠何時這樣會說話了,不過想想他那迂腐的性子,又覺得很正常,轉而笑道:“你能想通就好,新院子已經佈置好了,你看還缺些什麼,我讓人補上,成婚後你可就是大人了,切莫再任性胡為,知道了嗎?”
“夫人的話,孩兒不敢苟同,耀楠雖然不才,卻一心考取功名,怎的就是任性胡為?”黎耀楠出言反駁,馬玉蓮還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原主忍得,可他卻忍不得,既然註定了雙方的立場,他又何必忍氣吞聲。
“你這孩子......”馬玉蓮皺了皺眉,臉上的笑容終於淡了下來。
黎耀楠眼簾下垂,遮住眼底暗藏的譏諷,他心中自有一杆丈量,好個母慈子孝的場面,看她還怎麼演得下去。
一直以來,總是這樣,馬玉蓮從來都對他和悅顏色,說的話也總是為了他好,只是字字句句卻都透著陷阱,別以為他不知道,他如今哪還有什麼名聲,陰沉,孤僻,呆板,愚笨,脾氣怪異,打罵下人,不敬兄妹,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馬玉蓮自說自話,按在他頭上得來的,如今還要加上一個任性胡為,仿佛他除了孝順之外,再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你怎麼跟娘說話的,娘為了你的婚事忙前忙後,你不僅不知感恩,還出言頂撞?”黎淑珍一臉敵視,為自己娘親抱不平。
黎耀楠冷笑,當今社會,百善以孝為先,若不是原主性子刻板,為人又酸腐,萬事都講究規矩和孝道,讓馬玉蓮無可乘之機,恐怕他這會兒早就被按上不孝的罪名掃地出門,真有了不孝的名頭,他這一輩子也就毀了。
“住口,女子當清閒貞靜,動靜有法,不道惡語,友悌姊妹,敬重長兄,是為女德,妹妹慎言。”黎耀楠厲聲怒喝,沒想到酸腐書生還有這等好處,拖了原主的福,他對古人的規矩禮儀信口張來。
“你說什麼?就憑你這窩囊廢——”黎淑珍氣急敗壞,怒火一點就著,沒想到她平日最看不上眼的二哥,竟然會罵她沒女德。
“閉嘴!”馬玉蓮面色嚴厲,狠狠瞪了女兒一眼,目光晦暗的四下一掃,發現沒有外人才松了口氣,黎淑珍不懂不代表她不明白,今日黎耀楠這話若傳了出去,女兒還怎麼說人家。
冷冷看著黎耀楠,馬玉蓮再不掩飾她眼中的惡意,聲色俱厲的說道:“楠哥兒這話就說的重了,淑珍到底是你妹妹,縱有什麼不是,你既為兄長,好生教導也就是了,哪能如此出言辱駡,你讓她以後如何見人,你既然熟讀聖賢書,可知悌孝二字怎麼寫?今日你不悌姊妹,改日是不是還要不孝父母?”
“夫人——”黎耀楠傷心欲絕,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仿佛馬玉蓮說了什麼令人不可置信的話,急忙站起身來辯駁道:“孩兒哪敢不敬父母,因著屋裡沒外人才教導妹妹幾句,倘若以後嫁了人,妹妹還是如此,咱們黎家的名聲且不提,妹妹的終生幸福......唉!罷了......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罷,以後耀楠再不敢多言,還請夫人責罰。”黎耀楠嘴上說著責罰,站在那卻一動不動,演戲而已誰不會,就看誰演得好,馬玉蓮可不就打著為你好的名義,敗盡他的名聲嗎?他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馬玉蓮被氣得心肝胃疼,她從來都不知道,黎耀楠竟如此伶牙俐齒,言辭之間語意未盡,遮一半留一半,盡是給人留下些懸念,什麼叫不敢教導妹妹,什麼叫請她責罰,這不是指明了說她不慈嗎?
到底是當家主母,馬玉蓮很快冷靜下來,眼中的厲芒一閃而逝,緊盯著黎耀楠細細端詳,總覺得這孩子今日有所不同,是了,這孩子今日沒那麼陰鬱,眉宇間也沒那麼消沉,整個人都透著一種看淡世情的淡漠,馬玉蓮思量著他轉變的原因,心裡卻放下心來,只當黎耀楠是憋屈得狠了,所以才大發脾氣,她對小孩子突然爆發的反抗並不放在心上。
黎耀楠心神一緊,面上卻絲毫不顯,大大方方任其打量,他今日之所以出言無狀,也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他在這府中原本就沒有地位,若是一味的低調、隱忍,那和從前有什麼區別,只會被打壓得更加抬不起頭來。他這次大病初愈,吐血昏迷,正是一個很好的藉口,受到的打擊太大,性情有所轉變也是理所當然。
“你這孩子,說什麼責罰不責罰,你縱然做錯事情,母親也不會責怪,知錯能改便好。”馬玉蓮淺淺笑著,目光滿含包容,一句話將他定位成做錯事情。
黎耀楠對此並不在意,從上輩子和繼母的博弈中他便瞭解,萬事不能跟女人講道理,因為你肯定說不過她們,她們的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哪怕沒理也會掰出幾套理由來。
“夫人教訓的是,耀楠受教。”黎耀楠面不改色,躬身行了一禮,他的心思從來都不在後宅內院,馬玉蓮若想憑藉幾句話就扳回一局,那可就打錯算盤了。
“你還有什麼事情就說罷,你的身子骨不好,無事早些回去歇著,這幾日就不用過來請安了。”馬玉蓮有些洩氣,身上卯足了勁兒,一拳卻打在棉花上,這種感覺別提多鬱悶,就連神色都變得有些懨懨的。
黎耀楠淡淡一笑,他等得就是這句話,否則之前做那麼多鋪墊豈不是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