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時光流淌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日頭高昇,碧空如洗,小院內,靜謐安寧,只有撩人的春風撥弄出沙沙的響聲。
七雅樓內,夜起,日睡,名頭起的再雅致,再脫俗,也不過就是個做皮肉生意的地方,要說不同,那就是此處略微高檔那麼幾個層次,不論房屋,庭院,都收拾的都高雅幾分,小倌和姑娘,也沒有外頭那些妓館,倌館裡見人就撲的情形。
越是如此,此樓反而越受到追捧,裡面不論是姑娘還是小倌,都是各有特色,任你有多挑剔,總是會有能看入眼的人。
巳時(9-11),樓內靜悄悄,累了一夜,此刻正酣眠。
整條街都遠離鬧區,也沒有車水馬龍的煩擾聲,都睡的香甜,此刻,後院裡,兩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正趴在亭台上,四隻小腿在半空中來回晃蕩,悠閒自得。
著紅衣的孩子,伸出小手撩撥起荷塘裡的水。
「紅衣,你別弄濕了衣裳,爹爹又要罵。」那個穿白衣的孩子嫩聲嫩氣的對他說。
著紅衣的孩子撅了撅嘴,把白白胖胖的小手縮回來,轉過頭對著穿白衣的孩子說:「琉璃,你別告訴爹爹。」
穿白衣的孩子——琉璃用力點點頭:「紅衣,你別怕,我不說。」
「琉璃最好啦。」紅衣湊過去,啾的一聲,親在了琉璃粉嫩嫩的臉蛋上,看著他慢慢染上紅暈,拍著小巴掌笑開懷。
「噓,紅衣,別鬧。」琉璃眨巴著眼睛,將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太大聲。
「嗯,琉璃,你過來我屋子玩好不好?昨天爹爹要我練習的曲子我還不會,你教教我。」
「好,我們走吧,免得爹爹又要罰你。」琉璃站起來,伸出手拉住紅衣。
陽光從剛抽出嫩葉的枝丫中穿過,散落地面,兩個手牽著手的孩子奔著小短腿,一紅一白,興高采烈的跑著,斑駁的影子,在他們身上掠過,急速變幻著影像,嘻嘻的笑聲,從樹葉的縫隙中漏出,夾裹著春風,飄向四處。
雲散,陽高,燕子從空中劃過,一片寂然。
無聲的院落裡,因的這兩個孩子,似一幅寂靜的潑墨圖,一尾小魚躍然水面,一下鮮活起來。
安寧的歲月中,此刻,靜好。
「噓噓噓,小聲,別吵醒了人。」來到一排院落前,紅衣俏皮的擠了擠眼睛,推開自己的房間。
冶艷的大紅色紗帳和褥被,是進入房間內最刺目的顏色,旁邊,黃花梨木的桌椅上是紫砂茶壺茶杯。旁邊,菱形的窗格,紅色的紗幔。另一側,黑色烏木的低矮木桌上,擺放著一具古琴。房間內東西簡單齊整,卻沒有低劣仿製,都是極高雅並且價格不菲之物。
「琉璃,你過來坐我旁邊。」紅衣先走到木桌前坐下,拍了拍旁邊。
琉璃坐過來,雙手放在膝蓋上,認真的點點頭「可以開始了。」
試了兩下音,紅衣端正坐姿,輕提兩肘,凝神靜氣,曲子難度不算高,初始,似歡快的小雨滴落在芭蕉葉,濺起水花,發出叮咚叮咚的清脆聲,繼而,雨入荷塘,匯在一起,聲響漸提,氣勢漸大,不時拍打在礁石岸邊,乍然裂開。
「你這裡,不對。」琉璃忽然出聲,軟軟糯糯的聲音。
紅衣收回手,讓出位置。
「這樣,要收斂一點。」雨水落入荷塘,輕快歡喜,撞擊在礁石之上,躍然跳起,與魚兒共舞。
「聽到沒?」琉璃收音。
紅衣撅嘴,奶聲奶氣的說:「琉璃真厲害,我怎麼就是學不會這裡?」嘟起小嘴,不開心的坐在那裡。
琉璃比他大不了多少,卻顯的比他懂事許多,摸上他的頭安慰著:「沒事,紅衣跳舞很厲害的啊,我們這個院裡的哪個孩子都比不上呢!沒事,琴可以慢慢練,你別急。」
「嗯。」紅衣笑開,陽光映照在他的小臉上,白皙透明,長長的睫毛,圓潤的鼻尖,紅潤的小嘴,如粉雕玉琢的娃娃,玉雪可愛。一聲紅色妖艷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非但不突兀,反而讓人有種不真實的夢幻感,只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卻硬生生在言行舉止中,帶出了幾分使人流連的美。
「紅衣,你長的真好看。」琉璃認真的說。
「胡說,琉璃才是最好看的,在這個院子裡接受爹爹教導的,我看就琉璃最好看。」紅衣從凳子上跳下來,拉住琉璃的小手,他不懂驚艷,高雅,嫵媚等等誇獎人的詞句,他就是覺得從小和他最合得來的琉璃是最好看的。
「大家都說你長大要做頭牌的,紅衣,你想做頭牌嗎?」琉璃難得沒有露出大人臉,疑惑的皺了皺眉頭。
「我才不想做頭牌,現在的頭牌哥哥好可憐,經常被人打,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而且有的時候我看到他換洗下來的衣服都是帶血的。」紅衣瞪著大眼睛,幾分惱怒的握著小拳頭,忿忿不平。
「可是,不做頭牌也是會被打的呀。」琉璃眨了眨眼睛。
「但是,客人都特別喜歡找頭牌的呀。」
「也對,可是我看大家都想做頭牌的,為什麼?」
「嗯,爹爹說,頭牌就是最好的,最漂亮的,最出色的,最惹人疼的。他還說,頭牌能賺許多銀子,將來把自己贖出去,就能結婚生娃娃了。不當頭牌的人,賺不到錢,就要一輩子在這裡做工,會累死的。」
「紅衣,你別結婚好不好?等將來我們兩個一起把自己贖出去,然後我們在一塊生活,不生娃娃了。」琉璃蘋果一般的小臉蛋極其鄭重的看著他。
「好,我才不要娶親結婚,她們都很壞,我看到那些姐姐經常辱罵頭牌哥哥,說很難聽的話,她們自己長的不好看,可全都怪到頭牌哥哥身上。」紅衣一副小大人樣,抓住琉璃的小手:「琉璃放心,等將來我們賺夠銀子就一起離開,我們以後天天在一塊玩。」
「好,拉鉤,不許變。」
「嗯,不變。」
兩個孩子又坐回桌旁,琉璃小手托著下巴,耐心的傾聽著紅衣彈琴,偶爾指點一下。
一個上午的時光,悄然流淌,待到外面傳來有人在絞水的聲音之時,紅衣縮回手,揉了揉肚子,眼巴巴的對著琉璃說:「我餓了,琉璃餓了沒?」
「也有點,到吃飯的時間了嗎?」
「我看看。」紅衣趴到窗台上,四處張望。
這座小院位於後面,跟前院僅有一個偏門相連,這裡居住的全是被賣進七雅樓內的孩子,有各種師傅每日進行調訓,待到年齡差不多時,就放進前院裡,開始正式掛牌。
小院的房間一排鋪開,是極淡雅的青灰色,沒有多餘的裝飾,倒也清幽雅致,院子中間一個圓圓的大花壇,裡面種植了各種花草,這個時節,淺白粉紅,開的正歡,一派清怡歡快的氣息。
東北角水井處,一個灰色衣衫的小廝正從水井裡絞出水往旁邊的大缸裡倒著。
「李二哥。」紅衣眼睛一亮,小聲喊。
李二提著桶,正專注的倒著水,一時沒有聽到他的喊聲。
「李二哥,李二哥,李唔……」琉璃一把摀住紅衣的嘴巴,搖著頭要他小聲點。
捲起一個紙團,對準李二的腦袋砸了過去。
「嘿嘿。」李二被砸,摸了摸腦袋轉過頭來,看到趴在窗台上看著他的兩個孩子,傻乎乎的笑了笑,走過來。
「李二哥。」「李二哥。」兩個孩子齊聲喊,聲音稚嫩又清脆。
李二又摸了摸腦袋,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白色巾帕包裹住的東西,他朝身上擦了擦,將手上的污漬擦去些,才小心翼翼的展開巾帕,露出裡面四個雜面的餑餑。
「吃吧,這個可甜。」
「謝謝李二哥。」紅衣拿過兩個來,遞了一個給琉璃,剛要咬上,又拿起巾帕裡一個,遞給李二:「李二哥也吃,一起吃。」
「不不不,我吃過了,你們吃啊。」李二忙搖手。
「你不吃,我也不吃。」紅衣撅嘴威脅。
「呵呵,好,一起吃。」李二接過餑餑,一口咬下去半個。
「李二哥你去做飯吧,等會在來找我們玩,別讓爹爹看到你了。」紅衣吃完餑餑,擦擦嘴讓李二接著去忙活孩子們的午飯。
「嗯,好的。」李二把巾帕小心翼翼的折好放進懷裡,走回水井旁。
午飯時,除了昨夜裡幾個受了罰,睡的遲的孩子,院子裡的都起來個差不多了。
李二早將絞上來的水燒開溫著,待孩子們起來後,挨個房屋送過去,讓他們自行梳洗。折騰了多半個時辰,都收拾的乾乾淨淨,站在院子中央。每個都穿著上好的綢衣,映襯的本就俊俏的孩子們更是如同觀音畫裡走出來的童子一般,白皙的皮膚,烏黑的頭髮,嫣紅的嘴唇,陽光下,晃花了人的眼。
孩子們都不言不語,安靜站著,沒多會,側門吱呀一聲從外面推開,走進一男子,二十多歲,一身淡青色的衫衣,眉梢眼角處,風情微露。
「喲,今天這是都挺乖的啊,都在呢。」男子輕輕一笑,嫵媚之極,絲絲縷縷的風情漾開。
「爹爹好。」一排齊刷刷的聲音響起,清脆又悅耳。
「好好好,大家今天都乖乖的,爹爹就比什麼都好。」男子眼睛笑的瞇起來,悠閒的跺著步走到他們中間,後面跟著一個手提著大食盒的侍衛。
「來,乖,先把整個喝了。」男子打開食盒的蓋子,一雙手,白蔥一般,細細長長,又嫩又水,指甲處都泛著紅潤的光澤。
端起一碗黑色的湯藥,走到前面第一個孩子那裡:「乖,喝了。」
「嗯。」孩子大概也就五六歲的樣子,算是裡面最小的一個,最吸引人的是他粉嫩的唇瓣,微微豐厚,向外嘟起,煞是可愛,接過男子遞過來的小碗,咕嘟咕嘟兩口喝光,末了,皺著眉,伸出舌頭,整張小臉都縮成一團。
「呵呵,這麼苦?」男子摸著他的小臉蛋問。
「爹爹,不苦。」
「不怕,來,吃顆話梅。」男子從荷包裡掏出一粒話梅塞進孩子嘴裡。
「謝謝爹爹。」
紅衣和琉璃差不多年齡和身高,排在一起,喝過苦苦的湯藥後,紅衣見琉璃苦的直拿手往嘴裡扇風,拉住男子的袖子要了顆話梅給琉璃。
「給你吃。」
「你吃吧。」
「不,就給你吃。我不怕苦。」紅衣轉開頭把話梅塞進琉璃小手裡。
「紅衣。」琉璃含著話梅,悄悄抓住紅衣的手,紅衣回頭看著他,話梅撐起他的腮幫,鼓鼓的,用手指按了按那裡,開心的笑起來。
「混賬,你以為你還是管家少爺,你就是個破爛貨,我這裡要你就是你的福分了,還想什麼?供你吃好喝好穿好玩好,如今,分文未賺,就花銷許多,你當這裡是官府救濟啊?」
男子犀利難聽的話語突的響起,紅衣和琉璃以及一眾孩子齊齊看過去。
第二個孩子,已經快要滿十二歲了,送進來才剛幾天,調教的時日不算夠,好在他來這裡時也是官家子弟,琴棋書畫,也倒算的上是精通,只需將其他需要的再好好訓練些日子,推遲一到兩年再掛牌也可以。
這碗湯藥,每日午飯前,是必須喝下的,雷打不動的規矩。
初初來到,這孩子不知是什麼,倒也乖乖喝下,只是今日不知為何,忽然脾氣暴漲,死活不肯接過。
男子一巴掌打過去,孩子白皙的臉蛋上立刻浮現出淡淡的紅印:「爭什麼啊爭,你能爭的過這天?老實的喝下去,什麼也別想。」
「我不喝。」那個叫凝珀的孩子扭過頭,挺著倔強的下巴。
「灌。」男子吐出一口氣,微微一笑,眼簾垂下,對提著食盒的侍衛吩咐。
「嗚嗚,唔,不,咳咳。」十二歲,如何抵得過習過武功的二十多歲男人,掙扎,踢打,終究被迫嚥下。跪倒在地上,淚水,藥汁,糊在臉上,狼狽的可憐。
男子陰冷的笑在唇邊緩緩溢開:「這藥汁,你這個年齡喝都該晚了,瞧瞧這身條,都發育好了,要加大量,你,接著灌,再一碗。」指著食盒裡僅存的一碗,厲聲喝道。
「你爭什麼?你當你還是那管家少爺啊,等哪天把自己贖出去,重新開枝散葉啊,做夢吧。在這裡的孩子,就是出去了,也是個被男人壓在身下的命。
是,這碗藥,讓你的發育漸慢,比平常孩子要瘦小,個頭矮,力氣弱。可,這是你們活命的本錢,懂不懂?」男子指著侍衛對他說:「你長的跟他一般高,你認為有人要你嗎,啊?你長的跟他一般壯,力大無比,輕輕鬆鬆將人踢開,踹到,這樣能行嗎?哪個客人會點你,啊?你覺得客人上這裡來是找不痛快來了嗎?」
男子俯視著坐在地上的孩子,眼神冷漠又無情:「今晚,用最粗的,既然這孩子不願意等,我也犯不著好心裝你親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