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房裡很安靜,除了角落裡的機械因為運轉發出規律的聲響外,沒有其他聲音。
安靜的病房裡不是沒人,相反的,裡頭有兩個人,一個躺在病床上,一個坐在靠牆的椅子上。
躺在病床上的是個男人,坐在靠牆看護椅上的是個女人。
男人雙眼閉合,面容削瘦而蒼白,一動也不動的躺在病床上,看起來似乎已經病了許久,即使如此,仍能從他立體深刻的五官輪廓看出來是一名帥哥。
女人幾乎和躺在床上的男人一樣削瘦蒼白,她神情憔悴,靜靜地坐在那裡的模樣讓人有種已經心力交瘁之感,整個人顯得弱不禁風、我見猶憐。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床上的男人,這是她的丈夫,在半個月前因酒駕車禍傷及腦部而導致深度昏迷,只能靠呼吸器及藥物來維持生命。醫生言明道,若是昏迷指數無法改善,病患恐怕難以撐過兩個星期,要他們做好院方隨時會判定腦死的心理準備。
所謂的腦死便是死亡,真正的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她,再也不會出現在她和兒子的面前,永遠。
聽見這個噩耗時,她除了震驚外,做不出任何傷心難過的反應,因為在這之前她便已對這個男人死心絕望,決定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名字,不再苦等他改變了,怎知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這段時間她的心情真的很複雜,複雜的難以言喻。
她承認自己想要離開他,也承認自己對他的愛早已耗盡,甚至想過離婚之後最好與他老死不相往來,一輩子都不再相見。但她卻從未想過要和他以死別的方式永不相見,畢竟他除了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兒子的父親,她絕不會希望兒子沒有父親的。
但是意外發生之後,她卻不只一次希望並祈禱他能就此死去,最好別再醒過來了,因為醫生說,他若能醒來,有八成機率會變成植物人⋯⋯
植物人,這樣活著也是生不如死,是吧?所以她希望他別拖累他們母子,最好這麼直接死了,也算是對他們母子倆最後的照顧了。
說她無情也好,自私也罷,這兩個星期來她真的沒有一天希望他能活下來。
可是誰能告訴她,都已經發出三次病危通知,距離醫生所說的兩個星期期限就只剩下最後一天,他竟奇蹟似的恢復了自主呼吸,昏迷指數也從原本的三直線爬升到九,讓醫生直呼奇蹟,開心的說出他可能隨時都會醒過來。
聽見這麼一個喜訊,婆婆喜極而泣地說:「能醒過來就好。」她卻有如掉入冰窖之感,瞬間只覺得渾身發冷,冷得打顫。
能醒過來就好?婆婆說的好輕巧,卻不知婆婆可有想過,如果她的兒子醒過來後變成植物人,後續龐大的醫療費用誰要負責,又有誰要負起二十四小時看護她兒子、照顧她兒子的工作?
是婆婆自己嗎?還是好命的小姑,或者是娶了個好老婆的妹夫?不,百分之兩百肯定又會落在她這個媳婦身上。雖說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的丈夫,由她來照顧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回想她嫁進連家之後的生活,她一點也不想負起這個責任,一點都不想。
然而不想又有何用?如若他真的醒來卻成了植物人,她也只能認命肩負起照顧他一輩子的責任,就算不為了他,也要給兒子一個以身作則的榜樣,她不能做出拋棄病夫這種薄情寡義之事。
罷了罷了,也許這就是她的命,天生勞碌、天生命苦、天生沒人疼沒人愛,連想要自私一次,心疼自己一次,老天似乎都不允許而做了這樣的安排,斷了她想離婚的念頭。
算了,反正這樣的日子她都過了二十幾年,再多過幾十年也沒差,習慣就好,不是嗎?
「嗯⋯⋯」
病床上傳來低低的呻吟,聲音雖小,但在安靜的病房裡卻顯得清晰無比。
沈媛激動的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飛奔到病床邊,目不轉睛的看著病床上的丈夫。
雖然過去她每天都在祈禱他不要醒來,但這一刻她所希望的,卻是他能睜開眼睛看她,甚至能夠開口與她說話。
只要能醒來動一動,認得出她是誰,或與她說上一句話,那麼他就不會變成植物人,只要能開口說話⋯⋯
「釋允,釋允!你聽得見我的聲音,聽得到我說話嗎?拜託你睜開眼睛看看我,釋允,睜開眼睛,拜託你。」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哽咽地對著病床上的丈夫呼喚道,同時在心裡拜託老天給她一條生路,不要殘忍對待她。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釋允?」她懇切的呼喊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半個月了,知不知道媽有多傷心難過,知不知道兒子問了我多少次,『爸爸什麼時候才會回家?』拜託你,如果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就睜開眼睛看看我好嗎,釋允?」
床上的男人一動也不動毫無反應,就好像一分鐘前的呻吟聲不是他發出來的,而是她幻想的一樣。
難道那聲音真是她幻想出來的?沈媛不禁懷疑的忖度起來。可是怎麼可能呢?她明明聽得很清楚。
「釋允,求求你,如果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就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沈媛,你的妻子。」她不放棄的再度開口道。「雖然我知道你可能並不樂意看到我,但是你若再不想辦法睜開眼睛清醒過來,你極有可能就這樣永遠醒不過來了,你知道嗎?所以拜託你,如果聽得到我的聲音就睜開眼睛,或者稍微動一下讓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的話。」
說完,她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他的反應,但床上的人仍一動也不動。
剛剛真的是她的幻想嗎?
「連釋允,拜託你動一下好不好?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不可以⋯⋯嗚⋯⋯嗚嗚⋯⋯」說著,她再也忍不住為自己悲哀的人生痛哭出聲。
她不懂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不懂她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為何這輩子始終得不到她想要的生活。
父親的冷漠,繼母的刻薄,丈夫的懦弱,婆婆的苛待,對一般人而言輕而易舉就能獲得的親情、溫暖、關愛,為什麼對她卻比天上的繁星還要求之不得?
她要的真的不多,只要有人關心,有人心疼,能夠將她放在心上就夠了,可是為什麼老天不讓別人心疼她就算了,連她自己想要心疼自己,離開這個沒有溫暖也沒有愛的婚姻牢籠,祂都要安排這樣一個意外來阻止她呢?
她真的好不甘心,好氣憤,好恨!
「⋯⋯ㄎ⋯⋯」
沈媛渾身一僵,一動也不敢動,懷疑這回聽見的聲音會不會又是另一次幻想。
「⋯⋯哭⋯⋯別⋯⋯哭⋯⋯」
她猛然抬頭,淚眼模糊的看向床上的男人,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這回不是無意義的呻吟,而是一句完整的話,一句清楚的「別哭」。
這不是她的幻想,她沒有幻聽,沒有!
「釋允,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拜託你再說一次讓我聽清楚一點,拜託你!」她淚流滿面,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激動的求道。
床上男人的睫毛輕顫了幾下,終於緩緩地睜開眼睛,嘴巴亦艱難的張合了幾次,發出囈語般虛弱不明,但卻勉強能聽得出他在說話的聲音。
他說:「⋯⋯別⋯⋯哭⋯⋯媛⋯⋯媛⋯⋯」
「哇—」
沈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頓時放聲大哭,在這一刻她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曾經祈禱他不要醒過來的事,一心一意只為他的清醒而開心激動,嚎啕大哭到不能自已。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太好了!
不僅醒了,還睜開了眼睛,開口叫了她的名字,真是太好了!
他的腦部一定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因為他還記得她,因為他還能開口說話,還能聽見她說的話,回答她問的問題⋯⋯嗚嗚⋯⋯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醫生說他會變成植物人的話真的把她嚇壞了,醫生—對了,要叫醫生!
「釋允,你等我一下,我去叫醫生來,你等我。」她擦著臉上不斷掉落的淚水對他說完後,轉身往病房外頭跑了出去。「醫生!醫生!我先生醒了,我先生醒過來了!」
嗚嗚⋯⋯他醒了,醒了!
感謝老天沒讓他變成植物人,感謝老天⋯⋯嗚⋯⋯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媳婦?媳婦!」
尖銳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開,讓恍神中的沈媛猛然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回過神來,轉頭對發出尖銳聲音的人應道:「媽,什麼事?」
「妳是耳聾了是嗎?要我叫妳幾次,妳才聽得到?」連母冷眼瞪她,諷刺的說。
「對不起。」沈媛二話不說立刻低頭道歉。
嫁進連家已經六年多了,她早已明白在這個家裡的婆媳相處之道就是婆婆永遠是對的,媳婦不管是對是錯,只要低頭認錯道歉就對了。
「不要老是露出那副苦命小媳婦的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虐待妳呢。」連母一臉尖酸刻薄的撇唇道。
沈媛立刻擠出一抹微笑在臉上,逆來順受的再次問道:「媽剛剛叫我什麼事?」
「妳沒看到妳老公的碗都空了嗎?不會問他要不要再添碗飯,或直接幫他添一碗嗎?真不知道妳這老婆是怎麼當的!」連母冷冷地看著她指責道。
「對不起。」沈媛立刻道歉,然後轉向丈夫詢問道:「釋允,你要再添一碗飯嗎?碗給我,我幫你。」
「不用。」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緩慢地搖頭道。
沈媛有些看不懂他這一眼有何含義,難道她臉上不小心沾到了什麼東西嗎?她不解的忖度著。
距離他車禍在醫院昏迷不醒的躺了半個月,然後奇蹟般的醒過來之後又過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中他仍然住在醫院裡接受各種檢查與觀察,直到判定各項身體機能皆已恢復正常,沒有任何問題之後,才在今天正式出院回家。
這樣的大日子理所當然要全家到齊,然後準備一桌豐盛的大餐來慶祝,這工作自然是落在她頭上。
所以她今天早上五點起床,七點從市場買菜回家之後便開始忙著挑菜、洗菜,八點多後又匆匆趕去醫院替丈夫辦理出院手續,忙到十點半將人接回家後,又一頭鑽進廚房裡煎煮炒炸忙得不可開交,昏頭轉向的連早餐都沒有時間吃。
至於其他人,坐在客廳看電視的看電視,上網的上網,賴床的賴床,閒得都快生出蛋來了,卻沒有一個人伸手幫忙她一下,這就是她在這個家庭裡的處境,比下人還不如的媳婦。
「兒子,吃得下就多吃點,這些菜不全都是你喜歡吃的嗎?」聽到兒子說不用再添飯,連母立刻向兒子柔聲勸道,模樣從尖酸刻薄的惡婆婆瞬間變成輕聲細語的慈母,變臉的速度連四川變臉都比不上。
「你看看你,在醫院裡躺了一個月都瘦到快要不成人形了,你知道媽看了有多心疼嗎?來,再吃塊椒麻雞,還有麻辣鴨血,這道辣炒花枝不是你的最愛嗎?整盤都給你吃。」說著,連母直接伸手將整盤的辣炒花枝移到兒子面前,完全無視於她的孫子眼巴巴的看著那道菜許久,想吃又不敢開口的可憐模樣。
沈媛心酸的看著兒子失落的小臉,卻沒辦法開口說一句話,或者是伸手夾塊花枝給他吃,因為在這個家裡,婆婆就是老佛爺、太上皇,而她是家中最沒地位的奴僕,任何逾越的舉動都只會為他們母子倆的處境雪上加霜而已。
她真的很心痛,因為兒子所受的不平等待遇,全是因為她這個不懂得如何討婆婆歡心的沒用媽媽所造成的。
別人是愛屋及烏,她的兒子卻因她這個不受看重的母親,而被自己的親奶奶恨屋及烏,真的是太冤枉也太可憐了,但她卻無力改變這一切,她對兒子真的感到好抱歉。
「小杰,你是不是也想吃花枝?爸爸吃飽了,這全給你吃。」連釋允忽然開口對兒子說,接著便將母親剛移到他面前的那盤辣炒花枝改移到兒子面前。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飯桌上頓時陷入一片沉靜,因為沒有人想得到他會這麼做,包括他六歲的兒子小杰也是呆呆的看著他。
「怎麼了?要爸爸幫你夾嗎?」就像完全沒感受到四周突然改變的氣氛,連釋允始終維持著同樣溫和的表情,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柔聲問。
小杰完全不知所措的轉頭看向媽媽,他從未遇過這種事,爸爸從未在奶奶面前對他好過,甚至給他東西,所以他不知道該接受還是拒絕,要怎麼做才不會讓奶奶生氣的又開口罵他或者是媽媽。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沈媛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她不懂向來在婆婆面前都對他們母子倆視若無睹的丈夫,今天怎會突然注意到兒子了,還破天荒的做了這一切,真的是太讓人不知所措又無所適從了。
「還不跟你爸爸說聲謝謝,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也不知道平常你媽媽是怎麼教你的?」連母冷冷地瞪了沈媛一眼,不悅的對孫子哼聲道。
「謝謝爸爸。」小杰立刻開口,說完便低下頭,安靜而小心的吃著爸爸夾到他碗裡的花枝,盡量做到不再引人注意,免得不小心又害媽媽被奶奶瞪。
看兒子好像真的挺喜歡吃花枝的,而且一點也不怕辣的樣子,連釋允忍不住又多夾了兩塊花枝放進兒子的碗裡。
「他媽媽就在旁邊自然會幫他夾菜,不用你幫他。」連母有些不高興的說,然後替兒子夾了塊肉放進他碗裡。「你自己吃,快點,多吃點。」
「對呀,哥,多吃點,吃不下飯可以多吃點菜呀,趕快把你失去的體重補回來,把我原本英俊無比、帥氣無雙的大哥還給我。」連芳雲附和的開口道,母女倆對於轉移她們的兒子和大哥對沈媛和小杰母子倆的注意力總是駕輕就熟、合作無間。
「哈哈哈,在妳老公面前這樣稱讚別的男人就不怕他生氣呀?」連母打趣自己的女兒。
「怕什麼,哥又不是別的男人,他是我哥耶,他敢跟我生氣,我就跟他翻臉!」連芳雲驕蠻的回道。
「看看她這德性,家修啊,我看也只有你受得了她了,真是辛苦你了。」連母笑容滿面的對女婿說,乍聽之下好像對女兒的驕蠻感到很無奈,但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來,卻是得意而驕傲的,好像在說她的女兒本該如此傲驕受寵,一副理所當然。
沈媛面色淡然的坐在那裡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和樂融融、笑容滿面的聊著天,她安靜地吃著自己的飯,同時不忘替兒子夾菜,母子倆安分的做著局外人。
以前每回感受到婆婆對兒女引以為傲的疼愛時,她都充滿了羨慕與渴望,好希望婆婆也能把對自己女兒和兒子滿滿的愛分一點給她這個媳婦,只要一點點就夠了,她一定會將她當成親媽般孝順她、敬愛她、服侍她,可惜事實證明那全是妄想。
現在她對此早已無動於衷,習慣了置身事外,反正他們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排擠她,要她明白自己在這個家她就是一個外人,而她也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午飯過後,除了身為局外人的沈媛母子倆外,其他人自然而然的從餐廳移到客廳繼續談天說笑,將餐廳與廚房留給她收拾善後。
一堆剩菜要處理,一堆碗盤要洗,沈媛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將所有工作做完,然後牽著一直待在廚房裡陪她做事的兒子走進客廳,安靜地在一張沙發椅上坐了下來,兒子則緊挨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客廳中笑語不絕,氣氛熱絡,卻無人理會他們母子倆,在這個家裡他們母子倆就像透明人。
「媽,我有點累了,想回房休息。」連釋允忽然開口說道,讓客廳裡熱鬧的氣氛瞬間一變。
「應該的,瞧我,一高興起來就忘了你今天才剛剛出院,還需要多休息。」連母愣了一下,笑著點頭道。
「對呀,我也高興到忘了。」連芳雲附和著說。
「大哥,你好好的休養,公司的事我會看著辦,你不必擔心。」元家修連忙說道。他也在連家的公司裡上班,擔任經理一職,但誰都知道他是連家女婿,所以身為第一繼承人的連釋允出事後,他雖然職位不高,但仍擁有比其他人更高的發話權和決定權,畢竟這是自家公司。
「舅舅,你要快點好起來喔。」元婷婷嬌聲說。她是連芳雲的女兒,和小杰同年出生,卻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在這個家裡倍受寵愛,然後耳濡目染其母親與外婆的作風,對沈媛母子倆同樣沒一絲該有的敬重。
這個家裡唯一可以稱得上善待沈媛母子倆的只有連父一人,可惜他因工作的關係長年居住在上海,三、五個月才會回家一趟,每次回來頂多住上一個星期就又離開,對沈媛母子倆在這個家裡的處境根本毫無幫助。
事實上就算連父想幫忙也幫不上,因為自從四年前連父在大陸包二奶的事情爆發之後,他在這個家就已經喪失做主和說話的權力了,即使他是這個家的經濟支柱也沒用。
有時候想一想,沈媛真覺得自己的苦命是命中註定。
「妳還坐在那裡做什麼?沒聽到妳老公說想要回房休息嗎?不會過來扶他嗎?」沈媛才恍了一下神,連母的聲音瞬間又拔高了起來,朝她指責道。
「對不起。」她立即認錯,上前去攙扶丈夫,兒子小杰則乖巧懂事的牽起他爸爸的另一隻手,與她同進退。
一家三口離開客廳,走向位在二樓的臥房。
進入臥房中,沈媛將丈夫扶到床邊坐下,說了一句「你休息吧」轉身便想離開,不料他卻開口叫住她。
「妳要去哪裡?」
「下樓收拾客廳,還有準備晚餐要煮的菜。」她回答。
「不是才剛吃完午餐而已,怎麼又要準備晚餐了?」他蹙眉問。
「現在已經四點多了,等我把客廳收拾好,該挑、該洗的菜準備好,再煮好菜,就到晚餐時間了。」她面無表情的答道。
「中午的菜不是還剩下很多嗎?晚上不必再煮了,把剩菜熱來吃掉就行了。況且剛才大家在客廳聊天的時候,嘴根本就沒停過,水果、零食吃了一堆,應該也不會餓。」
「這話請你跟媽說,不要跟我說。」她面無表情的對他說。
「好,一會兒我跟媽說,妳先過來這裡坐下。」他點點頭,伸手拍了拍床鋪。
沈媛忍不住輕皺了下眉頭,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不過她也不會傻得違逆他給自己找麻煩,所以她只遲疑了一下便乖乖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來,聽候差遣。
小杰緊緊地拉著她的手,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腳邊。
「小杰,過來讓爸爸抱抱。」他看著緊黏在她腳邊的兒子,對他招手道。
小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的繼續黏在沈媛腳邊。
「小杰?」他再次喚道,小杰依然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仍帶稚氣的小臉甚至還流露出一抹倔強抗拒的神情。
「小杰,去給爸爸抱。」沈媛將兒子從腳邊拉出來,推向丈夫。他們夫妻倆互動冷淡,感情疏離也就罷了,她不希望兒子跟自己爸爸的關係也變成那樣。
雖然還是一臉的不樂意,但在媽媽開口後,小杰還是乖乖地讓爸爸抱到腿上坐了,和坐在媽媽腿上的感覺一樣,原來被爸爸抱也是這種感覺呀。
看兒子坐在爸爸腿上,卻露出有些驚奇的神情,讓沈媛心酸得差點掉下眼淚來。
她已經記不清丈夫有多久沒有這樣抱兒子了,他大腿上的位置總是坐著婷婷,只因為婷婷是女生,小杰就得讓位,卻從來沒有人想過婷婷有自己的爸爸,她要坐大可去坐她爸爸的腿上,何必要霸著別人的爸爸,她完全就是故意的。
「小杰今年幾歲啊?」他柔聲問兒子。
「六歲。」小杰回答,一頓後又道:「爸爸連小杰幾歲都不知道嗎?那爸爸只要記得小杰和婷婷一樣大,就知道小杰幾歲了。」
童言永遠是最純真的,純粹而真實的撼動人心。
「小杰⋯⋯」連釋允剛欲開口和兒子說些什麼,房門卻毫無預警的打開,連母站在大開的房門口,對著沈媛怒聲指責。
「我叫妳扶妳老公回房休息,沒叫妳也跟著休息。」她刻薄的說。「還不下樓來把客廳收拾一下,還有醫院帶回來的那些東西也要整理,衣服、毯子都要仔細的洗過去霉氣,聽見沒有?」
沈媛立刻站起身來準備要應是時,沒想到連釋允已先她一步開口說話。
「媽,客廳有什麼要收拾的?我剛剛坐在客廳裡,不覺得有什麼髒亂需要收拾的地方。」
大概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應聲說出這麼一段話,連母呆愣了一下才皺眉答道:「剛剛裝水果的盤子,還有婷婷和你妹妹吃餅乾糖果的垃圾⋯⋯」
「那是她們母女倆製造出來的垃圾,叫她們收就行了。」連釋允插口道。
「什麼?」連母呆愕的脫口說。
「還有那兩個裝水果的盤子也不用怎麼洗,水沖一下不就好了?叫芳雲順手收一下就行了。」連釋允繼續說,「另外,醫院帶回來的東西其實也用不著現在洗,都四點多了,洗好太陽都下山了,要怎麼曬?明天再洗就行了。」
「兒子⋯⋯」連母愣了愣,開口想再說些什麼,卻又讓她兒子打斷。
「媽,我還有很多事情想不起來,需要媛媛幫我。」
曾經深度昏迷了半個月的他,雖然奇蹟似的蘇醒過來,身體各個器官機能也都正常無損,但是在記憶方面卻變得很紊亂,記得一些事,忘記一些事,還有一些他明明記憶猶新,好像不久前才發生過的事,別人卻肯定的告訴他從未有過這種事,搞得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把現實和幻想的記憶混在一塊了。
總之,這會的他乍看之下雖然正常且從容,但實際上卻充滿了紊亂與不安,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其中最讓他紊亂的便是他對妻子和兒子的記憶與情感,所以他真的很需要他們母子倆陪在他身邊幫助他。
「她能幫你什麽?」連母一臉不屑道,「你想知道什麽問媽就行了,媽會幫你。」
「我和媛媛之間的事媽都知道嗎?包括我和她是怎麽認識的,談戀愛時都去哪兒約會,去過什麽地方,第一次牽手是在什麽情況下,第一次接吻又是在哪裏發生的,這些媽都知道嗎?」
「這……」
看婆婆站在房門前一臉無言以對的模樣,沈媛突然有一種解氣的感覺,這種感覺真好。
最後,連母終究說不過兒子,忿忿地轉身離開,還他們一家三口能夠單獨相處,單獨說話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