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風情萬種
大眼對上了大眼。
景橫波呆滯的目光,撞進了宮胤深黑的眸子,他正定定低頭嚮下看,臉上的表情……景橫波不忍描述。
景橫波想自己現在的表情,想必也令人不忍描述。
因為這位置……
她仰躺,宮胤俯看,兩人這對視之姿,註定了宮胤此刻不是躺在床上的。
他盤坐著,而她,一個倒仰,現在正栽進了他……兩腿之上……
脖子下奇特的觸感,是因為她枕著他的腿……
更要命的是,宮胤的穿著打扮!一點也不像他白天一樣嚴謹保守!
他竟然散著長發,他竟然悶騷地在自己宮裡,穿一件連身的絲質的近乎透明的長衣!
低領!不束腰!散袖口!透明!
她能看見他薄薄絲衣下玉色的肌膚好嗎?
她能看見隱約的小櫻花好嗎?
她甚至能看見他勁瘦精窄的腰……
哦,她絕不會告訴所有人,她隻要稍稍嚮上一挪,還能實現最火爆最引人噴鼻血的無!上!接!觸!
她落下的位置太尼瑪精妙!簡直就是珍貴的黃金分割點!
景橫波連鼻子都不敢呼吸了。
生怕氣息大了,吹著了什麼吹起了什麼或者聞著了什麼……
她趕緊起身,可惜腰咯得痛,一時挺不起,隻得慢慢蹭著嚮下退,似一隻搖曳磨蹭蛻皮的蟬。
軟緞般的長頭發散了開來,柔軟地一路蹭著掃過去……
景橫波聽見一聲抽氣聲,感覺到脖子下的身體忽然繃得好緊,她擡起眼,白濛濛的流動的煙氣裡,宮胤肌膚上忽然起了一層薄汗,他微微昂起的下巴,繃緊的脖頸,和因此更加清晰如線的鎖骨,這一刻都衕他的眸子一般幽幽閃光,在飄渺的白色霧氣裡,鑽石般亮著。
那些細密凝結的閃耀著的汗水,和汗水之下衕樣晶瑩如鑽的肌膚,看呆了景橫波。她從未想到,平日裡領口緊束的宮胤,這般烏發和領口散亂的風情,竟然足可稱得上……性感。
她不由自主嚥了口唾沫,咕咚好大一聲。下定決心趕緊要走,不然她怕會犯錯誤。
一動,一蹭,一吸氣。
一隻手伸過來,恨恨地捺住了她的肩膀,景橫波僵住不動,那手卻遠不如平時勁道,軟軟地搭著,隨即宮胤的聲音,微帶沙啞地終於響起。
「你夠了沒……」
別說得好像姐是夜入良傢婦男深閨採花的女大盜!
不過……看起來真的挺像啊……
景橫波手伸到腰部,慢慢地揉,若無其事地道:「呵呵沒夠。」
宮胤不說話,似乎在調勻氣息,半晌道:「出去。」
「你以為我想呆在這裡?」景橫波反脣相譏,「你以為我喜歡看你散著個頭發穿透明低領睡衣的樣子?你是不是一個人關在寢殿還會騎著掃帚唱小蘋果?」
宮胤又好一陣沒聲音,景橫波想是不是氣暈了,卻聽他忽然道:「你不喜歡?你不喜歡你為什麼一直往我領口裡麵看?」
景橫波:「……」
臉上的色綵紅白調勻了之後,她終於揉著老腰坐起來,起身的那一刻聽見宮胤不知是痛苦還是解脫的一聲長長的吸氣。
她不敢迴頭,又等了一會,臉上的紅白之色再次調勻之後,纔翻身跪坐在他床上,湊近臉,和他大眼瞪大眼,怒道:「我千辛萬苦來這一遭,當然不能白來。就算不好看也應該多看幾眼纔夠本!」一把揪住他衣襟,獰笑道:「看完了賣到小倌館,叫你總對我耀武揚威……」
她輕飄飄一搡,看似推他,其實隻是防備這腹黑傲驕貨動手,她做好隨時瞬移的準備,腿已經嚮後撤。
砰一聲輕響,宮胤竟然就這麼軟綿綿倒了下去。
景橫波驚嚇地瞪大雙眼,跪坐著看著自己雙手——啥米?剛纔奧特曼附身了嗎?宮胤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被推倒?
再一低頭看宮胤,好傢夥!
那軟綿綿倒在榻上,衣衫凌亂,長發散披,微微闔著眼睛,臉色發白姿態楚楚的美人真的是宮胤嗎?
不是靜筠喬裝改扮的吧?
這個造型的宮胤,真的充滿……違和感啊……
不會有什麼陰謀吧?
景橫波警惕地看一眼大殿,大殿太空曠太乾淨了,她確定除了自己和宮胤外,連隻蟑螂都不會有。
再看看榻上身嬌體軟易推倒的宮大神,她終於醒悟過來一個震撼的事實。
天絲散!竟然!真的!起效了!
喲呵,女王翻身做主人的時刻到了。
景橫波怒從心底起,惡嚮膽邊生!
她惡狠狠地……一個側身倒下,在宮胤身邊睡了。
宮胤沒動靜。
景橫波手腳劃拉劃拉,把腳頭的被子和宮胤的外袍都劃拉過來抱住,一雙眼睛從被子的上方警惕地瞧著宮胤,如果他暴起動手,她就抱著他袍子閃,他穿成這樣,總不能追出來吧?
宮胤沒動靜。
景橫波稍稍放了心,以她對宮胤的了解,大神不屑於做陷阱害人,他直接凶猛,出手必殺。
她把被子扔開,把宮胤袍子扔在地下,側臥著單手撐頰,看著宮胤,看一眼冷笑一聲,看一眼冷笑一聲。
真是三十年風水輪流轉啊!
白天剛剛吵一場,晚上就給了她報復的機會。
高高在上的大國師,謀權篡位的大姦臣,架空君主的獨裁者,你也有今天!
她躺在人傢床上,抱著人傢被子,自顧自冷笑半天。
宮胤始終閉著眼睛,嘴脣緊抿,可以解讀成高貴不可侵犯,也可以解讀為任君採擷,還可以解讀為任卿凌虐。
景橫波當然傾嚮最後一種。
「呵呵呵!」景橫波冷笑完了,伸出手,將對麵的男人一搡,「宮胤,快給我道歉!」
宮胤果然被她推得往床裡滾了滾,臉側過去,長發柔順地散開來,散落在玉色的脖頸上。
景橫波眼睛大亮——可以隨意搓圓捏扁的宮大神!時機不可錯過!
她爬過去,捏住宮胤的下巴,「道歉!」
揉亂宮胤的頭發,「道歉!」
雙手搓宮胤的臉,「道歉。」
勒住宮胤的脖子,「道歉。」
宮胤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又無動於衷閉上,看上去要睡覺了。
景橫波好像拳頭打在棉花上,對這樣的軟綿綿又萬事不管的宮胤忽然也沒了招。
蹂躪了半天玩心忽起,她把宮胤放倒,側身對她,也擺了個單肘支頰的姿勢,把他的長發兜起。又把領口往下拉拉。
指間發絲順滑如緞,她恨恨地揉了揉。
淡白朦朧光線裡,明明是個海棠春睡的嬌弱美人。
景橫波詩興大發,一邊高吟「名花傾國兩相歡,不破樓蘭誓不還。」一邊從腰上袋子裡摸出拍立得。
夜闖宮胤寢宮,她本就有種獵奇心思,想要多了解他的居處結構,所以帶了這玩意。
調焦對角度,卡嚓。
按快門的那一霎,一直安靜無力的宮胤,忽然頭微微嚮下一垂。
長發傾瀉下來,遮住了臉。
光線不好,景橫波也沒看照片,揚著照片得意洋洋嘎嘎笑。
「宮胤,從今兒起,你可是有把柄在我這了。大荒版艷照門!哈哈哈哈以後聽話!乖乖的!」
「玩夠了沒。」宮胤終於說話,「玩夠了出去,十二個時辰之內,命人給我守好門,就說我在閉關,諸般事務暫停處理。」
「你該說,尊敬的女王,請你幫我通知濛虎,一天之內我不能辦公。等我好了會加班的麼麼噠。」
景橫波心情很好地將照片收起,「哎,我忽然覺得剛纔那張還不夠勁爆哎。」
宮胤又不說話了,烏黑的發凌亂地覆在額上,眼睫微微闔著,是平日不能有的懶散風情。
景橫波爬下床,翻了一圈,失望地迴來,搖搖頭咕噥:「果然沒蠟燭皮鞭,沒法擺拍,就知道你不會有這麼有趣的東西的……」
她一邊咕噥一邊抽出絲質的床單,衚亂撕成幾大條,掂著帶子,思考著捆綁的方式。
中式?歐式?日式?哪一式都不會。
隨便來個造型唄,反正隻想拍照留證,必要的時候說不定是個殺手鑭呢。吵架的時候拋出來殺一殺他威風也好啊,就不信他看了自己這樣的照片還能擺高大上德行?
說不定從此西風就壓倒東風了呢。
還是隨便綁一綁好啦。
景橫波忙忙碌碌,把宮胤擺了個大字型,手腳拉開,簡單束縛在四邊床柱上。
宮胤並不掙紮,事實上他也掙紮不了,景橫波搬弄他身體時就早發覺了,他今晚身體特別軟,沒有一絲力氣。隻能做些最簡單的動作。肌膚上還不時滲出汗水,似乎一直在運功逼毒,沒有精神管她的為所慾為。
景橫波瞇著眼,興奮得手都在抖——身嬌體軟散發橫陳任人擺佈的大神,好誘惑啊好誘惑!
最美型漫畫,也畫不出那旖旎情態。平日裡禁慾冰山一般的人,卸下冰雪武裝之後,忽然就顛覆如春水,落差大到她噴鼻血有木有!
景橫波大飽眼福,什麼憤怒也沒了,格格笑著跪在床上,左拍右拍,玩的不亦樂乎,忽然覺得照片裡隻有宮胤不那麼有沖擊力,最好加上橫刀立馬的自己纔好。
怎樣纔能兩人衕時入鏡頭呢?她想了想,坐到宮胤身邊,一手擺個手刀姿勢劈在他脖子上,一手舉起拍立得。
卡嚓一張。
翻身半跪,虛虛勒住他嚥喉。
卡擦一張。
躺到他臂彎,手肘架在他脖子上。
卡擦又一張。
「瞧瞧,瞧瞧,」她一邊拍一邊得瑟地道,「讓你以後再裝叉?讓你以後再高冷?迴頭照片一亮,你這輩子就鑽泥地裡別擡頭了哈。」
宮胤忽然睜開眼睛,雙手一掙,似掙紮慾起。
景橫波驚得手一顫,拍立得掉落,落嚮宮胤胸膛,她急忙翻身去撿,砰一聲撞在宮胤身上。
臉部順勢嚮下一埋,埋在了一處柔軟清涼處。
景橫波身子一僵。
熟悉的高山雪蓮氣息,清涼潔淨的韻味,熟悉的光滑如玉的肌膚,熟悉的,微軟微潤的……脣。
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屬於他的特別柔軟微紅的脣,被她緊緊壓成了一線……
三流總裁文的情節瞬間掠過腦海,似乎下一個動作該是「撬開齒關,舌尖暢遊?」
還沒等她想好要不要忠誠地按照劇本來演,忽然身邊一隻手擡起,從床邊拿起滾落的拍立得,斜斜對著自己,按動了快門。
「卡擦。」
景橫波目瞪口呆地看著宮胤右手不知何時脫離了束縛,正輕輕鬆鬆拿著拍立得對自己拍照。
他怎麼會用的?
這些男人腦子都是戰鬥機嗎?
「嗤。」一聲輕響,照片緩緩吐出,景橫波心知這照片角度定然有問題,伸手就搶,宮胤動作永遠比她快,手指一彈,照片飛出,穿過帳幕,咻地一聲消失在大殿深處。
景橫波眼睜睜看著照片消失,知道這輩子想要找到這張照片都不可能了。
宮胤這個大腹黑,怪不得前頭一點都無所謂!
一個假動作,就騙得她自動獻吻,還被拍獻吻照。想佔的便宜沒佔著,反倒被他給佔了。
「餵,」她不死心,掐著他脖子問,「剛纔你照了什麼?你得意什麼?你被壓在我身下被我蹂躪,照出來很有麵子嗎?」
「照了你撅著嘴強迫獻吻的臉,」宮胤淡定地道,「當然,沒有我的臉。」
景橫波大恨,手指狠狠壓在他脣上,發狠道:「我要悶死你——」
宮胤不說話,烏黑的眼睛盯著她,眸光沉凝如淵,她在那樣沉靜的眸子裡看見自己的倒影,心中忽然一動又一跳,手指忽然就覺得很熱,又忽然覺得他的脣如此軟,和他冰雪般的氣質矛盾又協調,再忽然就想起剛纔那一壓,他淡淡的香氣迫人而來,靜而深遠……
她收迴手指,轉過頭,跪坐在床上,將一疊照片,撲剋牌一般在手上收攏又打開,打開又收攏。
宮胤也不理她,閉目養神,忽然道:「湯裡有天絲散?」
景橫波嘿嘿一聲,道:「本來打算整耶律祁的,你非要搶了去,活該。」
宮胤居然沒有生氣,臉上慢慢逸出一絲微紅,神情頗滿意的樣子。
景橫波一看就知道某人悶騷病發作。不就是因為確認她想整的是耶律祁麼。
「我就來看看你死了沒,死了找人給你收屍。」她闆著臉往床下爬,「不過現在看來不用了。」
「一天。」宮胤道。
「嗯?」
「天絲散效力三天,不過我隻需要一天。本來三個時辰就可以了,不過我運功的時候忽然被人打斷,岔了氣,所以時辰延長了。」
景橫波哼了一聲。
「那你就睡一天唄。」她繼續要走。
「這一天裡,」宮胤自顧自道,「會有上百朝臣前來求見請示事務,會有數百摺子等待批復,因為我沒有事先進行安排,甚至可能會有敵對人士前來窺探,尋找對我下手的機會。」
這是在勾起她的愧疚感麼?可惜她沒有。
「那是你的事,誰叫你自己搶喝了湯。」
「不得我允許,任何人不能進入我寢宮,短期之內這裡沒有消息傳出。而如果我沒有任何原因,超過朝務會議一個時辰不出現,玉照宮會進入一級戒備。兩個時辰不出現,龍騎會進入皇城。四個時辰不出現,亢龍會開撥宮城。六個時辰不出現……」他頓了頓,「也許帝歌就要開戰了。」
景橫波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可以趁機篡位嗎?」
「你已經是陛下。」
「你提醒了我一件事。」景橫波一拍手,「現在沒有人知道你的情況,如果我殺了你,我不就解決了你這個篡奪王權的大姦臣,從此權在我手,成為真正的女王?」
「你可以試試。」宮胤目光清淨,烏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然後等著我的是什麼?」景橫波床上床下一陣亂翻,「機關?毒氣?還是你衣領上千變萬化的珍珠?」
宮胤脣角一抹淡淡笑意。
「好吧。放過你一次。」景橫波拍拍手,「我去幫你通知濛虎,告訴他你生了病需要休養一天。」
「不能。」
「為什麼?」
「這等於告訴耶律祁他們,我出了狀況。一旦耶律祁他們出手,濛虎無權調動玉照龍騎和亢龍軍,很可能會引發混亂。」
「宮胤。」
「嗯。」
「你覺不覺得一個人把大權全部抓在自己手中,並不是聰明的表現?一旦自身出了問題,你連個可以接替你出手的人都沒有,更不要提你自己會活活累死。」
「嗯,」宮胤難得對她的意思表現了贊衕,緩緩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該培養一個人接替了。」
「誰?濛虎嗎?他是你的貼身護衛長,忠心夠了,可我覺得他並不俱備政治敏銳性。不是能獨當一麵的人物。禹春也不行,他性情有隱藏的暴虐,關鍵時刻未必能控製好自己。阿善有一雙巧手,可是太過孤僻,你應該從年輕新進的朝臣中選,親自施恩,恩威並施地培養……」景橫波彈著指甲,說得漫不經心卻又十分流暢,似乎不需要思考。
宮胤帶著笑意看了景橫波一眼。
她知不知道,每次她談起這些局勢大事的時候,氣質絕然不衕平時的隨意散漫,眸光熠熠,智慧流轉,有種令人懾服的光綵。
她有從政的天賦。
她有隱藏的敏銳。
隻要她肯靜下心來好好思考,哪個年輕朝臣都比不上。
「你害了我,你要對我負責。」他忽然道。
景橫波眸子都驚大了一圈,啥米?負責?
這麼雷人的話,不該是狗血言情電視劇裡那些編劇為了搞笑讓孃炮對女霸王說的嗎?什麼時候高冷帝也搶來用了?
這合適嗎?
她發現宮胤有時候說話各種奇峰突出橫空出世,他到底哪個星座?
宮胤似乎一點都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手一動已經擺脫了那寬寬鬆鬆佈繩子,拍拍床邊道:「坐下。」
「我乾嘛要坐?」景橫波立即躺下了。
宮胤脣角一彎。嗯,對,就是這樣。
兩人平平躺著,各自仰頭看殿頂,忽然都覺得,自從認識以來,兩人各種紛爭,似敵非敵,似友非友,鬧個不休。但這般安安靜靜躺在一起的時候,真的似乎是第一次。
景橫波隻覺心慢慢定了,沒了浮動不休的焦躁,也沒了剛纔看他透明絲衣下身軀的臉紅心跳,他的氣息還是很近的幽幽浮著,卻已經不再讓她躁動不安,四麵的空氣都似乎慢慢沉靜,隻為等待一場難得平和的溝通。
殿頂有雲石圖案,看不出什麼形狀,她覺得線條真美,像隻豬。
哎,不蓋被子純聊天的感覺也不錯。
「離天亮還有一些時辰,正好有些事交代你。」
「哦。」她隨口答,沒去想乾嘛自己要接受交代。
「先問你一個問題。昨日靜庭議事,你在隔牆偷窺,出來的時候,你幾乎見到了所有的當朝重臣和勢力人物,你認為這些人對你觀感怎樣?哪些人你可以接近,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註定是敵人?別拿迎駕大典那天眾人表現做判斷,我隻要你依據那天靜庭一麵得出的結論。」
問題有點苛刻,當時她在牆頭,重臣們在院子遠遠一眼,連招呼都沒有就要結論。聽起來頗荒唐的題目。
她卻想都沒想。
「可以信任大賢者常方,必要時可以找他幫忙。其餘我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大臣,他們是中立派,我現在對於他們,是可有可無的女王,想要獲得他們支持,我得拿出更多的本事。正常情況下,他們不會主動對我不利。緋羅隻能算半個敵人,她更註重個人和襄國的利益。真正的敵人是桑侗。」
「我記得那天常方對你行禮,重臣們裝作沒看見你,緋羅瞪了你一眼,桑侗卻對你微笑。你這推論似乎有點奇怪。」
景橫波奇怪的是這傢夥當時不是在書房麼,怎麼連大佬們出門對她的態度都一一看在眼裡?
「常方對我感激,曾立志為我奴僕,任何時候他都給我尊崇。不會因為他人態度改變而改變,他可靠。」
「其餘大佬不贊衕我的行為,但又不想現在就管,所以裝看不見。這多少也算是對我這個女王的尊重和顧忌。所以他們不會幫忙,但可以爭取。隻看我能不能增加自己的分量。」
「緋羅敵意明顯,反而相對態度清晰。一個把敵意擺在臉上的人,一般不會下陰手。咬人的狗不叫。」
「真正最蔑視我的是桑侗,對我這個女王,不迴避,不退讓,看見了也不過點點頭,根本沒把我當做萬人之上的女王,甚至微帶居高臨下心態。她的微笑,其實是一種輕藐的態度。」
「啪啪啪。」宮胤居然在輕輕鼓掌,「或許該讓他們聽聽你這段話。」
「你肯麼?」她偏頭一笑,微帶嘲諷。
便在此平和時刻,她也並不敢忘兩人在某種程度上的權力沖突。吃了那麼多虧,從邁進玉照宮那一刻起,她已經開始學著警惕。
宮胤不接,轉了話題。
「你想不想知道宮中侍衛的佈防?」
「啊?」她沒想到他忽然說到這個。
「分為內佈防和外佈防。以及玉照迷宮……」他從床下抽出一個翻闆,取出一個捲軸。
她好奇地湊過去。
「玉照和亢龍各自有一部分祕密的設置……」
「朝中重臣多住在善德坊,從宮中一條隱祕夾道可以快速進入……」
「善德坊下有一些佈置……」
「朝臣各司的詳細設置……」
「宮城七大關和玉塔的所在……」
「大荒重重包圍式的格局分佈,有弊也有利,先太祖皇帝曾經留下皇圖絹書,就看你能不能找到了……」
大殿裡的寒氣漸漸散了,天光一寸寸分明,景橫波一夜沒睡毫無睏意,趴在床上對著一大堆圖紙兩眼發光。
「半刻鍾後,重臣們會前來靜庭議事。」宮胤忽然靜了靜,道,「你去吧。」
景橫波迴頭看他,微微挑起的桃花眼裡,流光生輝。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這一夜相談,越聽越心驚,宮胤句句所涉,都是這個宮廷,乃至這個王朝,最要緊的祕密。她有些疑惑,不知這是歷任女王應該知道的東西,還是僅僅對自己是個例外。
傳說裡女王隻享尊貴地位而無實權,按說,是用不著知道這些關繫軍事國防,關繫政治大局的祕密的。
「你腦子裡太多亂七八糟,或許該添些有用的。」宮胤說話永遠那麼氣死人。
「我出去該怎麼處理?」
「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景橫波笑起來,眼眸瞇起,一水光蕩漾。
「最後一個問題,」她在跨出門前,忽然迴頭,「你白天那麼禁慾悶騷,晚上睡覺為什麼穿得這麼曖昧誘惑?難道你是一個外表高冷禁慾實則風騷放蕩的腹黑鬼畜美型受……哎喲!」
宮胤不過手指彈彈,地上便忽然多了一道門檻,景橫波在被絆跌個狗吃屎之前,及時地把自己瞬移了出去。
「砰。」一聲她趴在了寢宮外的院子裡,麵前一大堆靴子驚悚地跳開。
看靴子式樣就知道是靜庭這邊的護衛。
景橫波嘿嘿笑一聲,趴地上託個下巴正想如何解釋自己忽然出現在宮胤寢室門外,那一堆靴子忽然走了開去。
「今天天氣不錯啊呵呵。」
「是啊呵呵。」
「張兄弟你氣色也不錯啊呵呵。」
「王兄弟你氣色也不錯呵呵。」
「側門開著,咱們要不要去安排防衛啊。」
「還早呢,先開著吧。」
一群人東張西望,彷似什麼都沒看見般走了。景橫波爬起來,撣撣膝蓋上的灰。
「哪天宮胤給人睡了都不知道!」咕噥一聲,她通過無人把守的側門,迴了自己宮苑。
一進門就看見紫蕊,她來得比平常更早,還正正堵在側門處,景橫波咕噥一聲:「糟了。」
果然紫蕊看見她,就快步走了過來,她經過一夜,情緒平靜了許多,又恢復了之前的端莊嚴謹,衣服顯得比平時更整齊樸素,不知怎的,景橫波看見這樣的她,反倒多了一份尊敬之心。
這個女子,大難之前沒有過多失態,大難之後能迅速恢復,果然不愧是宮廷浮沉多年,被重重選拔出來的優秀人纔。
景橫波不認為這樣的人纔,會因為昨日的救命之恩,就完全放棄她個人的職責和原則。
果然紫蕊對她行了禮,正色道:「不知陛下昨夜去往何處?」
「和國師大人談人生談理想談道德倫理對人內心的沖擊。」景橫波掠了掠鬢發,毫無愧色嫵媚一笑。
「哦。」紫蕊竟然臉皮八風不動,從容道,「雖說女王陛下和國師可以多親近,商討國事,但是似乎更應該是女王陛下召見國師,而不是親自前去。如果被人發現,隻怕難免會有麻煩。」
她雖然在提點規矩,但竟一句不提半夜闖人寢宮的事,還有那句「發現」,景橫波聽得覺得用詞頗妙,笑瞇瞇道:「國師太忙了,朕體諒他纔親自前去,如紫蕊你看,怎麼做纔又合規矩又能達到我和國師經常一起談人生談理想談道德倫理對人內心沖擊的目的呢?」
「哦。」端莊嚴謹的女官道,「微臣的職責便是為女王提點規矩及排憂解難。陛下如果日後還想和國師談人生理想,請告知微臣並讓微臣在您附近守候便可。有微臣在,就算禮相大人也無法指責您。因為論起宮規的教導和約束,隻有微臣纔是第一責任人。」
這是自告奮勇要給她望風的意思嗎?
難得還說得義正詞嚴,滿嘴宮規。
奇纔啊奇纔。
「這樣最好不過了!」景橫波一拍手,「不過,讓你一站一夜有點不好意思呢。」
「陛下慈悲。」紫蕊道,「如您賜臣休息,臣自然會休息的。」
「如果我讓你在隔壁院子最外麵那間休息呢?」
「自然遵旨,微臣的心在陛下身上,縱然離陛下有點遠,也不會影響微臣耳聰目明地履行職責。」
是有點遠,整整相距兩個院子,景橫波相信就算她把宮胤強了,他掙紮呼救,紫蕊也不會聽見的。
她笑得更加開心了。
「如此,日後希望你好好提點我宮規,幫助我更好地在宮中生存。」
「微臣謹領女王旨意。」紫蕊恭謹地低頭。
景橫波笑吟吟四處張望,「哎,聽說今天要來教引嬤嬤,要俱體地教我在宮中宮外和各種儀式上的言行舉止,可我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兒,紫蕊女官,你看有什麼辦法,又合規矩,又能免除教學呢?」
「迴陛下,教引嬤嬤的到來,非微臣可以阻止。不過微臣身為陛下身邊承旨女官,有挑選及考察教引嬤嬤合不合格的資格。微臣請求陛下,允許微臣先為陛下考察一下這些嬤嬤,以免她們本身規矩學得不夠精到,不能教好陛下,影響陛下尊嚴。」
「是極,是極。」景橫波心中大樂,連連點頭,「務必好好考察,最好考察很久纔好。」
「大荒儀典十部,宮規一千零八條,各式規條分則三十捲。」紫蕊平靜地道,「想必不是一日可以考察完,微臣鬥膽,懇請陛下多等待幾日,或許還可能更久。」
「我心裡很急啊,」景橫波眉飛色舞地憂愁,「這麼久!」
「難為陛下等待了。」紫蕊一臉惶恐低頭。
景橫波噗地一笑,拍拍紫蕊的肩。
真是個妙人。
不枉昨日和宮胤吵架,救她一迴。
「我等會要去見重臣,參與議事。」她迴房去換衣服,諮詢紫蕊,「你有什麼好建議提供給我嗎?」
「按照規矩,您現在是不可以直接和大臣們議事的,是國師授權給您的嗎?」
「是的。」
「微臣幾乎可以預見到前半個時辰必然在討論您此舉不合規矩,甚至有可能直接驅逐您。」
「我想讓他們閉嘴。」
「僅僅閉嘴嗎?」
「不。」景橫波迴頭,盯住了紫蕊。
「我還想做好這個女王,我想不要再做傀儡,我想改變大荒對女王的苛刻待遇,我想從我之後,再無轉世女王,我想,」她頓了頓,「不辜負一個人給我的機會。」
宮胤未必需要她出麵代為管事,他在給她機會。
當然,這也是考驗。
她隱約能猜到,宮胤現在的矛盾和猶豫。
他的從屬希望他架空女王甚至放逐女王,成為男帝。
而他,因為她的出現,當初的想法有了改變,但改變意味著對所有從屬的揹叛,這個責任連他都承擔不起。
所以他要考驗她的能力心性,如果她足夠駕馭得住,他會給她機會。
如果不行,就算讓她做這個女王,她也遲早被虎視眈眈的各方勢力吞噬,反而害了她。還不如在他羽翼之下,做個傀儡,或者做個普通女人。
景橫波原以為宮胤想都不想就會選第二種,他容她活命就算量大了。
沒想到他竟然願意冒險給她一個機會。
她自然不會試都不試就放棄。
研究所四人組,能熬得下漫長的拘禁和試驗歲月,始終不放棄尋找出走的機會,就沒有真正的孬種。
這話對紫蕊坦誠,她也想看看這女子的態度,如果不夠明朗,那麼從此她不會信任她。
紫蕊連眼睛都沒眨。
「儀典裡其實有一條被很多人忘記的規矩。」她慢慢道。
「什麼?」景橫波眼睛一亮。
「女王有臨急議事之權。」
景橫波搖搖頭。宮胤出問題,算得上臨急,但是這是不能說的。
「臨急……臨急……」景橫波搓著手,在殿內四處轉,想著什麼東西可以急那麼一把。
她可不想委委屈屈參與議事,得別人衕意坐在一邊做人肉佈景。這是她第一次試探地將腳踏入國傢權利中樞,一定要自己把握主動權。有了好的開頭,纔有牛逼的後續。
這個臨急,還得是臨大急,足夠震撼,足夠要緊,足夠讓人慌亂失去方寸,她纔有機會,一隻腳踏進大荒政壇中心!
怎樣製造這樣的效果?
炸了玉照?燒了靜庭?嗯,宮胤會掐死她的。
她擡頭,目光觸及某處,眼神忽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