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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174章
第八十四章 選誰?

 黃金部疆域之外,有一座定風山,山勢雄奇險峻,山內卻有地域廣闊的山谷平地,地氣溫暖,四季常綠。

 成孤漠的徵討黃金部的大軍,就在這裡紥營休整。

 去年冬,成孤漠便向國師討印,徵伐黃金部,黃金部卻也不是吃素的,這些年休養生息,自有戰略儲備,更重要的是,黃金部金召龍吸取當年教訓,將黃金部外圍的幾大沼澤進行了連通,形成了天塹,成孤漠的十萬亢龍軍,不得不在那樣的天險面前止步。之後前半年,雙方有過小股接觸,雖然成孤漠都勝了,卻沒能給黃金部造成巨大損失,之後隨著天氣逐漸寒冷,沼澤氣候更加惡劣,大軍難行,雙方在陣前僵持,更有幾次,黃金部趁著夜色和地利的方便,潛入成孤漠陣營,造成了幾次不大不小的破壞。

 在這種情況下,成孤漠有心想撤回帝歌,但勞師遠徵,一無所得,回朝必受彈劾,他也知道自己深深得罪了國師,這樣灰溜溜的回去,國師正好有藉口解除他的兵權,他因此深深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一怒之下,主動請求發兵黃金部?如今騎虎難下,打不了,也退不成。朝廷的糧草已經越供越少,國師還頻頻發令,說近年底糧草緊張,命他就地籌措糧草,並速速懲治了黃金部,班師回朝。

 班師回朝是他期盼的,但前提得是懲治黃金部,還得自己搞糧草。成孤漠因此不得不將大軍後撤,選定了定風山這座外有群山阻隔,內有平坦土地的地方,想在年底前,打一場漂亮點的仗,擺脫現有的困境。

 成孤漠此時正在山頭上,看底下士兵在谷中沼澤裡尋找收成,他也按照景橫波的桑基循環種植法,在沼澤進行試種,只是時日尚短,一時難有收獲,而朝廷撥付的糧草越來越少,士兵們越來越吃不飽肚子,只能整日在山上或者沼澤裡找吃的,隨著天氣漸冷,食物只會更少。這樣下去別說打平黃金部,不餓死一批就不錯了。

 遠遠地,成孤漠看見一群士兵,似乎是兩個營的,為爭奪一隻兔子,打起來了。推推搡搡似乎動了手……

 這已經是他今天看見的第三起,他陰沉著臉,揮揮手,自有執法隊前去處理。執法隊到了之後,一番呼喝叱罵,又各自抽了幾鞭子,事態安靜下來,底下勞作的士兵們擡頭看看,眼神裡都陰沉沉的。

 成孤漠擡頭看著同樣陰沉沉的天,煩躁地吁了一口氣,這不是什麼好兆頭,這樣的事情多了,靠硬性彈壓是不成的,遲早會釀成兵變。

 兵變……

 當日自己以兵變逼宮女王和宮胤,現在一年風水輪流轉,似乎馬上就要落到自己頭上了。

 這是國師的報復麼?

 忽然身後有人幽幽道:「大帥不求破局麼?」

 成孤漠一驚轉身,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蒙面的灰衣人。

 對方那裝束有些熟悉,又對他翻了翻手掌,掌心裡一道上平下尖的烙印,有點像劍。

 他認得這標志。

 之前帝歌逼宮事件之前,此人曾經給他傳報過幾次消息,促成他和緋羅軒轅鏡等人的聯盟。

 時隔很久,這人又出現了。

 他一邊暗驚自己想事情太入神,連這人靠近都沒發現,一邊冷冷道:「你來做什麼?」

 「大帥被困在此處,進不得,退不得。」那灰衣人道,「何不揮兵北上,博一場新功業?」

 成孤漠眼睛一瞇,寒芒頓現,「你說什麼?北上?」

 「然也。」

 「北上哪裡?你不會說玳瑁部吧?」成孤漠大笑,「荒唐!先別說北上路途遙遠,士兵一路折損,就算我帶兵過去,難道和女王搶地盤做江湖霸主?我堂堂大荒將軍不做,去做黑水澤一地的江湖霸主?」

 「如果那裡只有一個女王,還真不值得您冒險。」灰衣人不急不忙地道,「可如果再加上一個人。大帥此去,奪的就不是玳瑁,而是整個大荒了。」說完攤開手掌,掌心裡一個「宮」字。

 成孤漠驚訝失聲:「什麼?怎麼可能?他明明在帝歌!」

 「狡兔尚有三窟。」灰衣人道,「豈不聞替身一說?」

 成孤漠表情半信半疑,他離開帝歌已經有一陣子了,接到的朝廷文書都有玉照宮主人印,自然看不出什麼變化。

 「既然知道他有替身,」成孤漠做了個砍殺的手勢,「你等為何不趁機下手?」

 「殺或者挾持一個替身何用?何況他既然敢這麼做,自然有充足凖備。」灰衣人一哂,「軍權在他手中,這一年多,當初敢反對他的人,已經被他不動聲色地各自貶謫,朝臣現在別說懷疑真假,連敢擡頭看他的人都沒了。否則他焉敢如此大膽?」

 成孤漠知道這是真的,當初玉照宮牆下,風雪之夜氣勢洶洶來逼宮的人群,這一年多,已經或被景橫波,或被宮胤,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打入塵埃。很快,就要輪到他成孤漠了。若不是他掌握亢龍軍,也堅持不到現在。

 但這種堅持,眼看著也是日薄西山的氣象,宮胤有鐵腕有心計,並且絕不會放過他,他不趁現在手掌大軍,掙紥一把,那結局,不會比失蹤的緋羅和殘廢的軒轅鏡強。

 如果殺了景橫波和宮胤,令玉照龍騎群龍無首,再帶兵反攻他最熟悉的帝歌,這天下,可就真沒人能和他鬥了……

 成孤漠心中烈火灼灼燒起,卻仍有顧忌。

 「可你也說他自有凖備,若我大軍一動,他怎麼會不知道?」

 灰衣人聽出他語氣鬆動,笑道:「我家主人說了,只要您肯出兵,他自然也會幫您一個大忙。」

 「哦?」

 灰衣人展開一幅地圖,指著圖中一處道:「玳瑁現在有兩處騎兵,分扼七峪關和寶田嶺。這樣兩支騎兵,同樣需要糧草運送。您可以出兵拿下這糧草隊,以運糧為名,將士兵轉移往玳瑁。」

 成孤漠顧不得問為什麼會有騎兵出現在玳瑁,先急道:「那邊竟然有朝廷軍隊?那就是玉照龍騎了!可搶奪並偽裝糧草隊,只能派步兵,步兵遇上騎兵,尤其還是龍騎,那不是送死!」

 「您出的當然是騎兵。」灰衣人笑道,「騎兵步兵,區別不就是馬?您放心,到時候,馬會有的。」

 成孤漠不說話了,他對這位的主子很有些信心,當初帝歌逼宮事件,可不就是在他的步步策劃之下,硬是將女王逼出了帝歌?只是宮胤太厲害,毒蛇噬臂,壯士斷腕,沒有能徹底成功罷了。

 「那麼,」他將地圖緩緩捲起,「我再信他一次。」

 「願大帥馬到功成。」灰衣人笑。

 「願所有該死的人,都死在黑水的土地上。」他答。

 ……

 庚申年十一月,黑水女王孤身順利進出上元城,救出麾下女官。是日,百姓迎在城外,歡呼夾道。

 女王仁勇之名,遍傳玳瑁。

 而在那幾天,女王在上元的經歷,也是上元百姓茶餘飯後熱議的話題。上元百姓提起女王的態度,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一開始的全部敵意,漸漸轉為贊歎、警惕、擔憂、觀望等復雜情緒。

 上元城看似還是鐵闆一塊,在黑水澤的前端靜默,但內部,已經因為女王的出現,分化出一股股暗流。

 也因此,玳瑁乃至周邊各部族的其餘勢力們,也不禁擡起目光,射向那片灰霧沉沉的土地。

 庚申年十二月初一,玳瑁江湖勢力在映嵐山會議,結成聯盟,推舉每門首領形成聯盟長老會,共決事務。在會上,大佬們回顧了過往風雨,表達了彼此兄弟深情,展望了武林的美好未來,對將來的玳瑁江湖,進行了最誠摯的期許。

 在會上,大佬們熱淚盈眶地說,這是玳瑁江湖自產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的大聯盟,也是大荒武林史上最重要的一次聯盟。充分體現了江湖人江湖情,江湖兒女一家親的精神。

 對此,女王陛下說:「啊呸,說這麼好聽乾嘛,不就是單打獨鬥打不過我,合起來凖備打群架嘛,來啊,來啊,來打我啊!」

 女王屬下們表示女王說話一向很賤,請大家不要太在意。我們是熱愛和平的,我們只會和平地收服玳瑁,誰若不樂意,我們會和平地送他進墓地。江湖人江湖情,江湖兒女一家親謝謝。

 大佬們表示:女王太粗暴。呔,好男不和女鬥也。

 而在玳瑁之外,比如附近的沉鐵翡翠商國蒙國,則對此各有不同態度。

 沉鐵部是最不關心的,因為他們有自己的忙碌。最近沉鐵部連刮過的風,都帶著血腥氣,王城之內,每天都有戰鬥,每天都在死人,金屬的森冷與血火的熾烈交織在一起,遮蔽了來自遠方的任何視線。

 金殿之上,鮮血順著漢白玉臺階靜靜淋漓,一身金甲的三王子鐵風雷將長槍從地上的屍首背上抽出,聽見了這一出,道:「呵呵,玳瑁和我有什麼關係?女王和我有什麼關係?要愁玳瑁,也等我搶到王位再說!」

 他拖著帶血的長槍,大步而去,「你們還是趕緊打聽一下,我那個七弟,到底到哪裡了呢?我等那個廢物,等得好急呢!」

 他的血腳印一路遠去,一群士兵快步過來,有人大聲囑咐:「快,把二王子的屍首,趕緊送走埋了……」

 ……

 翡翠部愛財如命的女國主,玩著她最愛的翡翠,用一枚翡翠鏡照著臉,喃喃道:「聽說那個女王很擅長妝扮,她有沒有辦法,把我這臉上的斑治好呢?」

 ……

 蒙國國王在金殿上,讀完了關於女王事跡的奏章,唰一下站起來,頭頂快要觸及殿頂的高帽子,砰一下撞在殿頂上。

 「暫停對玳瑁那幾家的幫派的暗中支援,咱們要觀望一下再說。」蒙國國王一邊端平自己的綠色高帽子,一邊囑咐城下,「可以適當對女王表示些好意,但不必給其餘人知道。」

 「臣等遵旨!」大臣們齊齊一叩首,頭頂高高矮矮的綠色帽子,齊齊砰一聲砸在地上,如同剛曬了一地萵苣。

 ……

 商國金殿上,群臣們也在議事,在如何對待女王的外交態度上爭執不休,最後還是商國大王一言定鼎。

 他說,「BIU……我們和別人不同……BIU……我們一直以來對玳瑁江湖支援頗多……因為我國的不法商人逃過去太多……」說到這裡他有些生氣,接連「BIUBIU」兩聲,纔繼續道,「多年來仰賴玳瑁江湖……BIU……幫我們控製解回這些商人……BIU……牽連太深……啊,想到那些侵佔國財民財的不法商人,我就BIUBIUBIU……」

 「大王息怒,請保重玉體……BIU!」群臣齊呼。

 大王激動時就會接連放屁,連放三個,說明情緒已經有點控製不住了。

 「BIUBIUBIU……」大王怒氣卻沒消掉,「我不信那女王,能真正控製整合十五家……BIU……一個外來新勢力而已……BIU……當然,如果她能幫我一勞永逸解決那群混賬……BIU……我自然可以考慮和她結盟……BIU……不過那是……BIU……不可能的!」

 「大王英明……BIU!」群臣用一個齊齊的無比洪亮的屁,表達了對大王英明看法的衷心擁戴……

 ……

 易國國主正在自己寢宮內,對著鏡子拔鬍子,聽著底下人的回報,一開口卻是嬌滴滴的女聲:「喲,挺厲害的嘛。」

 想了想,又冷笑一聲,道:「只怕是曇花一現。」

 這回聲音雄壯,赫然是男子聲音。

 再仔細看他動作,卻又不似拔鬍子了,倒似在粘著鬍子。

 他細心地把鬍子修剪整齊,格格笑了一聲,這回卻是太監的公鴨嗓,不辨男女。

 「我管她厲害還是簡單,我們易國,離他們玳瑁還有段距離,不用操心太多。」他瞇著眼道,「不過所謂遠交近攻,她如果夠聰明,應該遲早會和我們聯絡。到時候,你們告訴她,部族建交,也是交易,不過交易的東西不同罷了。如果她能幫我找到我的皇叔,我就考慮好好和她談談心。否則她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最後一句雙眉一揚,殺氣凜然。忽然卻又格格一笑,扔了鏡子跳上床,一轉頭道:「我美不美?」

 那張臉桃花面柳葉眉,眼波流動,媚態十足。

 「美!」臣下們齊齊答。

 他哈哈一笑,又是一轉頭,「俺俊不俊?」

 這張臉面白無須,長眉飛揚,一雙勾魂細長眼。

 「俊!」

 他冷笑一聲,再一轉頭,「本王威風不威風?」

 這張臉濃眉入鬢,一把虯髯棗紅臉膛,一雙眸子神目如電。

 「威風!」

 「呵呵。」他往床上一倒,剛纔的精氣神忽然沒了,頹然道,「再美再俊再威風,遇上我那皇叔,都有點不夠看。唉,我那敬愛的皇叔,多年前你造反失敗流亡玳瑁,都說你死了,可我覺得,你這樣的人,怎會那麼容易死呢……唉,你在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快活……只要有人能找到你,我這心事也就放下了……」

 ……

 整個北部大荒澤,因為女王的漸漸崛起,風雲暗湧。

 只有玳瑁的中心,上元城,卻有兩個人,以最平靜最安穩的步伐,走近這座雄城。

 其中一個是孟破天,她走進了上元的宮門,以新選宮女的身份。

 她那晚沒能進入王宮,卻並不死心。轉身就花掉了身上的所有錢財,買通了所有能買通的宮人,在第三天,替換了一個進宮的宮女,再次進入了王宮。

 王宮朱紅大門緩緩合攏,攏住了她堅定的背影。

 而在宮門廣場前,有人默默註視那巍巍宮門,仰首看潔白的鴿子,飛過朱紅的高簷。

 然後她轉身,背對宮門的方向走開,步伐堅定。

 她背影肥壯,移動時如同小山。

 她是柴俞。

 身為玳瑁王妃,她也有自己的辦法進入上元,當然,她現在不打算進宮。

 兩個背影背道而行,看似毫無交集,只有命運知道,所有的行為,自有其匯合之點。

 柴俞走在一個小巷中。

 她租了一間民房,租期三個月,上街抓了藥方,開始每天吃藥。

 ……

 進了宮的孟破天,還是用金錢攻勢,買通宮人,讓自己根本進不了管事公公的選拔之中,直接被發落洗衣房洗衣。

 她只洗了一天衣裳,便打聽到了錦衣人還沒走,換了地方住,在王宮西側殿的「熙園」。

 熙園佔地比凝雪閣還大,她很詫異,錦衣人擄人失敗,導緻明晏安顏面掃地,竟然還能呆在宮裡,待遇還比原來更好?

 想來,是又達成了什麼協議吧?

 又隔了一天,因為熙園需要人打掃,她被派往熙園。

 ……

 柴俞在院子裡健身,她現在每天按照景橫波的方子,吃那些固定的食物,練習不同的動作,進行有針對性的訓練。

 她事先稱好和自己體重一樣的一堆石頭,放入小船,記下刻度。

 她住的小院子,連著一個小湖,每天天不亮,她就起來遊泳,因為景橫波說遊泳是最能減肥,同時也最能打造全身體型的運動。

 她並不會遊泳,卻硬是摸索著自己學會了,第一次下水遊的時候,雖然做了熱身運動,但她還是對這冬天湖水的冰冷刺骨預見不足,險些抽筋。多虧她按照景橫波的囑咐,把豬尿泡吹氣,做成一串「遊泳圈」,好歹沒沉下去。

 冬泳很聳人聽聞,為免驚動別人,她都是凌晨時分便下水,那一刻熱身子進入冰湖的感覺,徹骨難忘。

 但相比於她所經受的折磨痛苦和絕望,這算什麼?

 咬牙跳入冰湖的時候,手臂碰撞那些碎冰的時候,在寒冷中瑟瑟發抖的時候,她便看一看遠處王宮朱紅明黃的簷角。

 明晏安,我要以全新的面目,走到你面前。

 再把當日你給我的,都狠狠地,還給你。

 吃藥和運動的第三天,她在小船上稱了稱,便拋掉了一塊石頭。

 石頭「噗通」一聲入水,聲響悍然沉重。

 ……

 孟破天在熙園掃地。

 她掃得很專心,絕不東張西望。

 事實上,她也不敢東張西望,因為這院子裡,來來去去都是錦衣人的人,根本沒有一個宮中的宮人。

 原本她以為,她是和一群宮人一起撥來,伺候這祖宗的。誰知道來了之後,她纔發現,這院子裡外人就她一個。難怪她去領打掃用具時,說自己是熙園粗使宮人時,那管事太監神情驚訝。好像看見了鬼。

 回頭想想,錦衣人這種人,怎麼可能用的慣外人?哪怕一個外院掃地的,他也一定嫌礙眼。

 那同意她來做什麼?孟破天有種不好的感覺。

 她有種被猛獸盯住,被猛獸勾起爪子勾過來,關在籠子裡戲耍的感覺。

 但到了這時候,也只有硬著頭皮繼續。

 屋子門開著,所有人坦然走來走去,說話也沒小聲,彷彿當她是隱形人。

 她卻因此更加不敢妄動。

 錦衣人在屋子裡,抱著他的三斤嫩黃柔錦被吃瓜子。

 一邊吃瓜子一邊對外看。

 他在猜,等她掃完,那層地皮是不是得陷下一個坑?

 「蠢,蠢啊。為什麼現在人都這麼蠢?」他搖頭,歎息,「就她那樣子,掃個地都掃不像,還想做刺客?真是看得我急。」

 「你聰明?請問你大腿上傷好了嗎?頭發長出來了嗎?」有人在他身後,譏誚地答。

 錦衣人取下假發,摸摸光頭,愜意地道:「我現在覺得光頭也不錯。」

 「我覺得你沒有頭,更不錯。」身後人冷哼。

 錦衣人只是一笑,忽然道:「裴樞,景橫波應該知道你沒死了。有人又壞了我的事。」

 裴樞聲音頓時高興很多,「好極,我就說惡人,老天怎麼會成全?」說完急不可耐地道,「放我走,不然景橫波肯定又來騷擾你,你不會希望身上的毛也掉光吧?」

 「你去寫封信給景橫波,」錦衣人就像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道,「就說你和我一見如故,自願留在這裡,和我吟詩弄月,切磋武功……」

 「我乾脆說愛上你自願追求好了!」裴樞惡狠狠地道。

 「那也隨便你。」錦衣人道,「我魅力無遠弗屆,男女皆拜倒我靴下,也是正常的。」

 「這信我不寫。」裴樞怒道,「你就等著鳥毛也掉光吧!」

 「那我就殺了這丫頭。」錦衣人呵呵一笑。

 身後頓時啞了聲。

 「這樣吧,你先看她一天。」錦衣人彈彈手指,「我想,也許,今晚過後,讓你走,你也不會走了。」

 ……

 孟破天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她覺得如果她是個刺客,也是個最無措、最不知如何是好的刺客。

 要刺殺的人,門開著。

 護衛們進進出出,當她不存在,沒人看她一眼。

 院子內外沒人看守。

 錦衣人就坐在正對著門的榻上,空門大開。

 護衛們邊走邊坦然說著主子今天的活動計劃和各種生活習慣。

 「主子馬上要喝蜜茶。」

 「主子半個時辰後要洗浴。」

 「主子一刻鍾之後要解手。」

 「主子喜歡獨睡。」

 「主子用的碗盞是那套白底金邊胭脂紋的。用的茶盞是雨過天晴水洗瓷的。」

 「主子的筷子是烏木鑲金的。」

 「主子喜歡睡在窗下靠東的一頭,枕頭一定要在床正中,頭一定要在枕頭正中。」

 ……

 孟破天很想對天狂號一聲:什麼意思!

 啊啊啊什麼意思!

 這傢伙到底還是不是人?

 她這個挾恨而來的刺客,現在感覺自己像個被一群人圍觀撥弄看笑話的小鼠好嗎!

 什麼樣的殺氣和勇氣,在他的漫不經心似真似假前,都似乎變得可笑無稽,明明近在咫尺一劍便可了結的事,她硬是再邁不出這一步。

 這種事以前對她根本不可能,一怒拔劍,天也敢弒,所以她原名孟瑤,自己改名破天。

 現在她一把掃帚,掃不出身周三尺。

 他是個總能讓人覺得自己很愚蠢的惡魔。

 「啊啊啊啊啊。」在護衛第三次提醒她主子會單獨解手去的時候,孟破天終於忍耐不住,一把丟掉掃帚,沖上了臺階。

 榻上,錦衣人雙手交握,閒閒等她沖進。搖搖頭道:「六十分。」

 定力略差。

 「砰。」孟破天一掌拍在他案上,「給個痛快!」

 「是你要來殺我。」錦衣人閒閒喝茶,「你給我個痛快吧。等得我很急好嗎。」

 孟破天瞪著他,心想你這種人不死,全天下人都很急好嗎!

 「那麼,」她恢復了平靜,緩緩抽劍,「請你,給我一個公平對劍的機會。」

 「為什麼?」他問。

 「你殺了裴樞,我為他報仇。沒什麼為什麼。」

 「他是你的誰?」錦衣人嗤笑,「不會棺材裡關一場,你就愛上他了吧?」

 「愛不愛是我的事。」孟破天一旦冷靜下來,根本不會受激,「接不接受挑戰,是你的事。」

 「你不是我對手。找死嗎?」

 「裴樞讓機會給我時,也知道井下就是死路。」她道。

 錦衣人默了默,他瞇起眼,透過孟破天肩頭,看前方悠悠浮雲,雪白團團,似一張笑臉。

 忽然有點想念小蛋糕了啊……

 如果他有朝一日落入絕境,小蛋糕也會這樣來報仇嗎?

 好像不會……她纔不會這麼傻兮兮地做刺客呢……

 「我接受你的挑戰,」他道,「不過,你先去看一樣東西,看完再決定要不要來找死。」

 ……

 片刻後,孟破天在一間潮濕小黑屋裡,看見一個「人」。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和藥味混合的古怪氣味,護衛們一進去就露出了惡心的表情。那人乍一看像一具屍首,直挺挺地躺在木闆床上,渾身纏滿了白佈,白佈上猶自透出殷殷血跡,臉上沒有包紥,因此便成了這屋子裡最恐怖的東西——稀爛的,五官不清的,佈滿血洞的,連雙眼都被戳成了兩個深洞,在小屋朦朧晦暗的光線下,看來似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孟破天呆呆地看著那令人不忍目睹的「東西」,臉上血色唰一下褪去。

 「人還沒死。」錦衣人的聲音遠遠傳來,「你報什麼仇呢?」

 孟破天快步走上前,想要看出這人到底是不是裴樞,可她畢竟不夠熟悉裴樞,只知道他的大緻身形,但此刻這人面目全非,裴樞親孃來了都未必辨認得出。

 「他……他……」孟破天顫聲道,「他怎麼會……」

 「嚇著了吧?」錦衣人笑道,「這個人呢,當然就是你心心念念要報恩的裴樞。」

 孟破天想罵,罵不出來,凝視著床上人,眼底漸漸盈出一汪淚水。

 「我給你兩個選擇。」錦衣人道,「第一,我不追究你試圖刺殺我之罪,放你離開。」

 「那他呢?」孟破天立即問。

 「你都走了,他關你什麼事?當然我也會因為你的執著,順便救救他,你也看見了他傷這麼重,能不能救活我可不保證。」錦衣人輕鬆地道,「不過這也和你無關。裴樞並沒有為了救你而死,你也為了他,冒險闖入了這裡,讓我出手救他,他的恩你算是還了,心裡已經可以過得去,不是嗎?」

 孟破天不答,又問:「第二個選擇?」

 「你留下,好好照顧他,他正在危險期,如果他能熬過三天,我就答應會為他好好救治,不說恢復容貌,好歹小命沒問題。如果他不能熬過這三天,他死了你也得賠死。但是,提醒你一句,就算他給我救活了,你這一留,也得永遠留下。」

 「什麼意思?」

 「看我心情。心情不好,也許我會讓你以命換命,他活,你就死;心情好,我會安排你嫁給他。怎麼樣?自己選。」錦衣人笑得玩味。

 孟破天目光落在床上那「人」身上。

 那麼慘重的傷,臉已經全毀,可以想見,就算救活,日後也是不人不鬼的怪物。

 而她的青春,她的命,就得全部賠上。

 自由,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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