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留下還是離開
火場外,又是一番景象。
大火未休,誰也不能接近,眾人一開始還等著宮胤抱著景橫波出來。都覺得以兩人之能,這火再大都不算什麼,就算宮胤脫力,景橫波還有瞬移。
然而越等越緊張,越等越絕望。這麼大的火,這麼長時間不出來,骨頭都化灰了。
伊柒早已狂呼亂叫,要撲入火場,被其餘師兄弟一拳打昏了。逗比們繞著火場轉,試圖從各個角度找到火小點的地方進入火場,然而這殿似乎原本就做了手腳,燒起來十分猛烈,已經被火整個包圍。
天棄盯著火場,滿頭是汗,喃喃自語,眼神不可置信。
紫蕊一直昏迷未醒,省了很多事。鐵星澤緊緊抱著她,坐在火場前的地面上,眼神淒愴。
英白酒也不喝了,一直皺著眉頭,他還算鎮定,並沒有多理會火場,安排著士兵投降的事宜。
對於投降,所有人都有牴觸情緒,很多將領都表示寧願自殺,士兵們更是痛哭失聲,大罵女王輕率。只有英白,這時候不像個主帥,倒像個大局為重的軍師,以主帥的權威,勒令所有人放下武器,接受整編。
有人失望,有人大罵,有人眼底浮現淚花,少年的驕傲在這沉鐵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大挫折。
失意之下無尊卑,很多時候英白也遭到怒罵,他不過笑一笑。
這一刻他纔徹底明白,景橫波沒有及時接回裴樞,卻讓他做主帥,帶著裴樞的隊伍的原因。
如果此刻是裴樞在,纔不會管女王留下什麼命令,一定讓士兵拼死抵抗,自己撲入火場。
而只有性情較為深沉持重,素來考慮大局的自己,纔更適合這樣的任務。
他心中隱隱有感覺,事情不會以這種方式結束。女王連每個人的反應都已經算好,怎麼會真的讓所有人蹈入絕地?
他要做的,就是順應形勢,等待轉機。
火場外,成孤漠的大笑聲響起,雖然城門前的進攻,令他不得不投入更多軍力去抵抗,但橫戟軍投降,女王和宮胤墜落火場的消息,還是讓他狂喜萬分。匆匆趕來,要親眼看看仇人的大敗與授首。
火場前,一身黑甲的成孤漠仰頭大笑,笑聲悲憤又痛快,火勢在這樣的笑聲中,都似猛烈三分。
孤注一擲,千裡遠襲,終於在這沉鐵王城,將殺子仇人徹底解決!
老天不負他!
橫戟士兵聽見這樣的笑聲,只覺得刺心,多少人頻頻回望火場,眼睛發紅,只覺遭受生平最大屈辱。
此刻如果手邊有武器,如果有人說聲「戰」,那一定會不顧一切撲上去,戰死算完!
……
城門前耶律祁發動了第三次進攻,雖然宮胤的是騎兵,攻城不利。但臨時組合的亢龍沉鐵軍隊,那也沒形成默契,合作對敵還出現各種指揮失誤,尤其成孤漠不在,眼看上城的士兵越來越多。
城頭上在向城內發旗號示警,要求更多兵力支援,但有一部分軍隊要去接受投降,整編橫戟軍,也無法分身。
成孤漠軍隊被絆在兩處,而城門前曠野上,忽然捲來一片黑雲。
那黑雲移動速度極快,伴隨那雲極速的接近,大地上隆隆之聲響起,草尖顫抖,泥塵紛飛,整個地皮都似在微顫,城頭上諸般物事,都在發出細微的顫音。
城頭守兵面面相覷——這分明是有軍隊接近,而且從接近速度推斷,還是那種行進極快,氣勢彪悍的軍隊。
是敵,是友?
未等疑問落地,便聽轟然大響,地平線上掠來一陣黑色的風,漫過山崗平野,忽然就到了近前。
最前面白光一閃,一隻小獸在半空中展開毛茸茸大尾巴,掃動「燕殺」血紅大旗。
旗下有大冬天袒露胸膛,露一身黑胸毛的將領,也有清清秀秀,不苟言笑的小姑孃。
玉照龍騎露出警惕之色——想不到凶名滿天下的燕殺軍,竟然來了!
來趁火打劫?撿便宜?
耶律祁目光一閃,似喜似驚。
她果然留有後手!
當初帝歌城門之前,燕殺和她約定,相助三次,這是終於,用上一次了嗎?
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妥當的機會!
燕殺軍狂馳而來,還是那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對玉照龍騎理也不理,領頭將領對耶律祁齜牙一笑,道:「公子爺,好久不見。」
耶律祁覺得該生氣的,自己的麾下,不知何時卻成了人家的跑腿了,但他還是忍不住笑了。
「你們來得好像有點遲,我覺得不該算幫女王一次,半次如何?」他笑瞇瞇商量。
「啊呸。」那將領瞥他一眼,臉一抹,「等你成了王夫,再來代表她,和我們討價還價不遲!」一揮鬥大金錘,「兄弟們,上啊!別給那些玉照蟲騎的小白臉們,爬得比咱們快啊!」
在玉照龍騎的怒目瞪視下,燕殺軍連個頓都不打,狂喊亂叫著沖上去了。
城頭上早已亂成一片,士兵紛亂地奔跑,旗幟亂搖,不住有人大喊:「求援!向城內求援!向周邊駐軍求援!」
耶律祁頭一擡,看見城頭角樓上,忽有飛鴿掠起,正向城內飛去。
他一擡手,身邊將領弓箭已經到他手中,張弓搭箭,一箭如流星。
「唰。」一聲,飛鴿落地,燕殺軍轟然一聲彩,耶律祁毫無得色,放下弓箭,目光微微思索。
這信,是報給誰呢?
而景橫波和宮胤,安好嗎?
……
沉鐵城頭風雲湧動,吸引著周邊各部各國的目光。
蒙國國主的案頭不斷遞上最新的軍報,大臣們擠在一起,綠色的高帽子相互碰撞,如一堆茁壯成長的萵苣。
萵苣們研究著這場看起來簡單其實卻波譎雲詭的局部戰事,推測著這場戰爭將會帶來怎樣的格局變動和深遠影響,並對整個戰局裡展現出來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和「一石三鳥遠奔誘敵」的計謀精髓,表示十分的贊歎。
不過大多數人都覺得,這只是一場局部戰爭,雖然精妙有意思,但不會影響到整個大荒全局,只有一個帽子不夠高的傢伙大聲道:「非也!非也!此戰局出現的幾支軍隊,非同尋常。在下推測,此戰必將載入大荒戰爭史冊,並徹底改變大荒未來五十年政治格局……」
「胡言亂語!」一批高綠帽子大臣,一把拍下了矮綠帽子……
……
商國君臣也在研究戰局,他們不關心誰是否名垂青史,只想著女王不在,裴魔王掌管玳瑁要害三縣,作風粗暴,又為了戰事不斷擴充隊伍,導緻自己國內又有很多不法分子失蹤,想到這些,商國國君的BIUBIU聲越發激烈,他怒不可遏地道:「BIUBIUBIU,女王什麼時候把仗打完回來?那個裴樞……BIU……居然發佈了免罪庇護令……BIU……允許一切投軍者可以無需擔保,不需報上來歷戶籍……BIU……還表示可以庇護一切有軍功者,庇護一切對軍隊有貢獻者……BIU……這分明是給我國的不法商人和流竄盜賊……BIU……庇護…BIU……等女王回來,我要找她算賬……BIU……怎麼管的手下……BIUBIUBIU!」
……
易國國主根本沒有看軍報,他對著案頭另一封火漆密封的信箋發呆。半晌大聲道:「來人!」
有人匆匆閃現於屏風後,他將信箋甩出,那人看見內容先是一喜,再是一驚。
「皇叔有下落……可是怎麼會在……」
「只說可能在宮胤身邊,」易國國主煩躁地道,「探子找了這麼多年,現在就含含糊糊來這麼句話!國師身邊,是侍從還是護衛還是軍人?玉照龍騎也算國師身邊!更見鬼的是,怎麼給他混到國師身邊了?國師身邊,我們怎麼把他弄回來!」
「那咱們還得去帝歌?」
「誰告訴你宮胤在帝歌?」易國國主露出一絲詭譎笑意,抹了一把臉,剛纔那張英俊小白臉,頓時又變了女子艷麗顏容,聲音也變得嬌聲嚦嚦,「你就沒看出來,參加對沉鐵戰爭的那支騎兵,是玉照龍騎麼?玉照龍騎只接受宮胤親率,宮胤,一定就在附近!」
「那帝歌……」那人倒吸一口涼氣,沒聽說國師出帝歌的消息,難道帝歌的那個國師,是假的?
那可是天大的祕密!
「宮胤應該在帝歌有安排,或者他會迅速趕回去,這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易國國主冷笑一聲,「我們要做的,是趁宮胤還在沉鐵,趕緊找機會潛入,把咱們那位偉大的皇叔,找出來!」
……
沉鐵王城和各國爾虞我詐,風雲激變的那一刻,錦衣人已經遠遠離開玳瑁。
按照錦囊中指示一路向前,漸漸接近的是翡翠部靠近邊境的一處小村莊。
他在路上花的時間,也將近三天。
前三天,他還保持著宮胤的面具和打扮。雖然他認為,這事有人在背後搞鬼,但人數應該不多,弄不好是一人手筆,這個人當然要有屬下幫忙,但他自己,一定是在最重要的地方,在目標所在的地方。
比如宮胤所在,景橫波所在。
而那人既然能設這樣的局,定非凡品,就算他和宮胤換了這一場,但那人遲早都能猜到宮胤還是去了沉鐵,不用多說,沉鐵王城前宮胤一到,那人就該知道了。
換句話說,其餘各路負責掌控安排,傳遞消息的,只是這人的手下。比如他這一路。
那麼監視他的人,一時是沒本事搞明白他不是宮胤的,在傳遞消息上,不能及時給自己的主人提供信息,中間會有兩天的緩沖。
他算著時日,宮胤一到沉鐵,他就可以做自己了。到時候就算跟蹤監視他的人發現他不是宮胤,再通知也沒有意義了。
所以第三天,他在翡翠部最靠近那個小鎮的縣城,近乎歡快地扔了那灰衣般的白衣,痛痛快快洗了個澡,當然當晚他沒睡著,因為那客棧最好上房的床,竟然壞了一角!
無法忍受!
所以他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心情很不好。
據說東堂帝都的人,最怕三殿下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最是陰冷肅殺,必定會有一大堆人倒黴。
所以他原本沒打算動那個監視的人,這回卻拎了出來,半刻鍾後那人就哭著告訴他,真正的目的地在哪,怎麼進入,然後就自殺了。
錦衣人看也沒看一眼,按照那人說的,直接去了那個小村——至於人家會不會騙他?他面前有人敢說謊?
當然,小蛋糕除外,或許還得再加上個女王。
村子早已敗落,據說以前得過瘟疫,病者會夜半發瘋,沖入人家中咬人,後來殘存的住戶都已經搬走,只在祠堂破廟裡,住著幾個鰥寡孤獨之人。
錦衣人並沒有去那些祠堂破廟,直奔村子中心唯一一座瓦房……後面的豬圈。
豬圈自然是髒亂的,哪怕沒有豬。這種地方,換以前錦衣人連遠遠看一眼都嫌髒,但他有個好處,一旦被挑起興趣,就不畏萬難也要玩一玩。
所以他很自然地走了過去,只是不惜耗費真氣,也不肯落足那些沾了糞泥的稻草,衣袖一揮,草都到了屋頂上,他虛虛走過去,靴子離地面還有三寸。
拂開稻草,地面上果然有個機關痕跡,這機關也太明顯,凸出來一塊石闆,石闆上有雙膝的印子。石闆上有一行字。
「宮胤,此處地下,有你尊長;此間印記,只合你雙膝尺寸,叩首三拜方可入門。若以它物隨意替代,則與真相永遠無緣。」
錦衣人嗤地一聲,笑得那個譏誚。
這是在折辱宮胤呢,還是故弄玄虛,以此迷惑宮胤?
只合宮胤的雙膝?
如果是真的宮胤到了這裡,事關重大,他又性格謹慎,也可真的有可能試試。但錦衣人纔不在乎。
他擡腳就去踢那石闆。
身後不遠處,唰地一聲異響,他早已聽見,霍地收腳,辨凖方向,伸手一抓。
「啊。」地一聲大叫,一人給他劈空抓來,在他手上掙紥。錦衣人看也不看,將那人頂在身前,一踢他雙膝,將那人踢跪在石闆膝痕上。
隱約「砰」一聲悶響,石闆沒動靜,整個豬圈卻向後移動三尺,他回頭,就看見原先豬圈的門下,露出一道臺階。
他脣角一撇,將那人扔在臺階上,沒有機關被觸動,這纔過去將人踢開,自己下地道。
那個灰衣人一聲不敢吭,顫抖地縮在一邊,不敢興起絲毫的反抗念頭。
錦衣人也沒有帶他下地道的念頭,他不信這人會知道底下的佈置。安排這一局的人,明顯是個厲害人物,看他一路佈置,每段路負責監視他的人都不同,這樣做好處是誰都不會知道祕密太多,壞處也是誰都知道的都不太多,消息傳遞連貫上面,就容易出岔子。
會這麼做的人,性子一定多疑,怎麼會讓一個屬下,知曉重要的祕密。
這個灰衣人,充其量只知道石闆強硬掀開會有機關,所以他作勢要掀開石闆的時候,那人不禁一驚,呼吸微亂,正被他摸凖方位,一把揪出,代為跪上一跪。
錦衣人看也不看那人,邁下一階時忽然一指封住那人穴道,將那人塞在第一級臺階和地面之間。這樣萬一他在底下觸動什麼,這上頭的入口也無法徹底關閉。
他冰冷的袍角在那人臉上拂過,隨意在他臉上擦了擦靴子上的泥,從容下階。
地室簡陋,也就是在豬圈下再挖個坑罷了,也沒弄什麼機關,對方也知道,對宮胤這種人,做這個是浪費。
豬圈下,果然有人。
是個枯瘦的中年漢子,盤坐在地面上,在地室的另一端,看見來人,他睜開眼。
一瞬間錦衣人覺得臉上似被刀割過,感覺到徹骨的冷與寒。
僅憑眼神便能給人這種感覺,錦衣人之前遇見的人中,只有宮胤能夠做到。
那人呼吸悠長,有種奇特的頻率,錦衣人知道凡是隱世名門,都有獨門的練氣法門,而且都帶著鮮明的家族特色。此人的呼吸和氣息,就和宮胤非常的像。
那人盯著錦衣人,眼神冷漠而鋒利。他雖然形容狼狽,卻氣度非凡,哪怕只是坐在豬圈下的泥地上,也像坐在華堂之上,端然而尊貴。
這人,給人一看感覺就是:必非凡人。
錦衣人想如果宮胤在這裡,一定會有熟悉的感覺。因此,這個人的神情氣度,氣息舉止,會讓他有親近感。
這種親近感,會給人錯覺。
可惜來的是他。
可惜他不會有親近感。
錦衣人心中冷冷一笑。
兩人隔著地室相望,誰也不開口,誰先開口似乎就是誰輸。
那人望定錦衣人,似乎算定他該先開口,誰知道他微笑著四處打量,什麼都看就是不看他,看上去好像一點都不急。
枯瘦漢子眼底掠過一絲詫異,伸手,對錦衣人一指。
卡卡一聲,他指尖迸射出道雪白氣流,地面凝冰一段,瞬間化去。
錦衣人凝視那一截冰花,心想宮胤若來,只怕要上前一步吧。
然後他退後一步。
那枯瘦漢子忽然激動起來,遙遙對他伸出雙手,聲音嘶啞,「走吧……走吧……」
「為什麼要走?」
枯瘦漢子身子一動,隱約有鎖鏈之聲,仔細看能看見兩條鏈子,穿過他肩膀,各自釘在兩邊牆上。
「這鏈子……連著火藥機關,單獨扯動一邊,就會燃燒……」
他似乎被關了太久,連說話都已經忘記,每個字都很慢。
錦衣人看了那鎖鏈一眼,看出那鎖鏈是可以取下的,但得同時按下兩邊鎖頭纔行。不過也不難,只要一個人站在鎖頭之前,伸開雙臂同時按,長度是夠的。
「你是誰?」錦衣人問。
那人卻急速地拍著地面,大聲道:「走……走!」似乎很急。
隨著他的舉動,鎖鏈響聲越急。
「我不走。」錦衣人笑道,「你得告訴我,你是誰。然後,你是怎麼過來的,這些年你在哪裡,還有其餘人在哪裡?」
那漢子低低咕噥說了幾句,錦衣人聽不清,上前兩步,那人卻忽然喘息激烈,猛咳幾聲,噴出一口紫血,那血濺到地面,唰地凝了一層霜。
隨即他兩眼一翻,身子一軟,暈了。
錦衣人靜靜看著他暈去,沒什麼表情,緩步上前,看看那鎖頭。
然後他伸開雙臂,凖備去按兩邊的鎖頭,救出那漢子。
多少問題,都得把人救出來再問,宮胤來了,也一定這麼處理。
地上漢子靜靜暈著,呼吸急促,臉色發白。
錦衣人站在他身前,展開雙臂,去按兩邊鎖頭。
忽然「嚓。」一聲微響,地上忽然閃出兩道金光,霍霍纏上錦衣人雙足腳踝!
而那兩邊鎖頭,也各自飛兩道金光,咻咻纏上錦衣人手腕。
此時錦衣人雙足被困,雙臂拉開被纏,空門大露,全身受製!
背後風聲急響,一支重箭,旋轉直射錦衣人背心!
此刻那「暈去」的漢子,忽然睜開眼睛!
錦衣人眼底殺機一閃。
那漢子卻沒有任何動作,怔怔看著錦衣人,隨即反應過來,沙啞地道:「你……中計……」
一霎他眉心寒氣一閃,頭頂現濛濛白氣。隨即他口一張,一道冰劍電射,當地一聲掠過錦衣人腰側,擊上那支偷襲錦衣人後心的重箭。
冰花飛濺,冰劍片片碎裂落地,重箭也一頓,擦著錦衣人衣襟滑落。
那人又「哇」一聲,一口紫血噴出。
此時因為錦衣人已經按動兩邊鎖頭,軋軋一響,鎖鏈脫落,枯瘦漢子獲得自由,他立即伸手去解錦衣人腳踝上的金絲。
錦衣人低頭看著他,終於露出微笑,道:「多謝你,先前我還懷疑你……」
那漢子喘息著,費力地給他解金絲,很快解開了腳踝,又去解他手腕。
錦衣人等他幫自己解開手腕束縛,一邊伸出手臂比對了一下,看兩邊捆痕有沒有不對稱,一邊親切地道:「你真的很不錯,對了,為表感謝,給你看樣東西。」
他忽然一低頭。
一樣東西從他頭上落了下來。
那枯瘦漢子解開他繩索,正在乏力喘氣,聽見這話一仰頭,忽然看見黑烏烏一團落下來,正落在自己臉上,頓時遮住視線。
他驚得身子向後一讓,隨即感覺到那東西柔軟還帶著香氣,根本無害,頓時放心,伸手要將那東西抓下來。
手伸到頭頂,忽然觸及一樣冰冷的東西。
那東西觸感太熟悉,以至於他手指一僵。
下一瞬一股尖銳的疼痛,穿過天靈蓋,穿過大腦,直射入嚥喉,他張大嘴,想要驚愕,想要慘呼,想要發出疑問。
但是已經永遠沒有機會了。
「噗」一聲鮮血激射,鮮血向前,人向後。
錦衣人微笑著,從他的臉上拿走自己的假發,順手毀了。又取一頂新的來戴上,一邊彈彈手指,道:「我話還沒說完。感謝你演的好戲,所以給你看看我的腦袋,是不是很圓很好看?」
「砰。」屍體落地聲沉悶,血泊靜靜迤邐,躺在血泊中的人睜大眼睛,眼底震驚不解至死不散。
他一定到死都想不通,好端端地,自己還救了對方,怎麼會忽然被殺。
不說救命之恩,當真不想知道真相嗎?
他揣一懷至死不解的疑問去了陰間,不知道之所以這麼倒黴,只不過是因為遇見了世上難有第二人的奇葩而已。
錦衣人凝視著他的屍首,忽然取出一雙手套戴上,蹲下身,手指虛空一劃,屍首的胸膛被無聲剖開。
胸膛呈現一種奇異的狀態:,以心髒為界,上半截血管粗大,有細微的冰雪痕跡,下半截卻血液發黑,甚至連骨頭也是黑的。
「果然。」錦衣人喃喃一聲,很滿意自己的猜測是凖確的。
這個人,還是有問題。
他身上的冰雪真氣,是他人強力移上去的,不是他的本源真力,並不能維持幾次。
而他身體內部,早已種了毒,這毒先藏在內腑,現在已經滲透到了骨頭,再下一步就是肌膚和呼吸氣息,到時候無論誰和他接觸過,都是必死無疑。
嚴格來說,這是個毒人。
錦衣人站起身,環顧簡陋的室內一週,第一次對宮胤的敵人,產生了三分敬意。
好個厲害人物。
處處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
所謂那開鎖機關,根本不是為了殺他,只是為了讓他打消對這枯瘦漢子的懷疑。畢竟像宮胤這種久經風浪的人,是不可能隨隨便便就相信誰的。
這漢子在可以殺人的時候沒有出手,出手相救,又一身冰雪武功,只要稍微理智的人,都會選擇將人先帶走。就算心中還有懷疑,但宮胤為了家族下落,是不可能那麼乾脆就殺掉這人,掐滅線索的。
正常人,有利害關係的人都不會這麼乾。
這一手對付宮胤,其實是相當厲害。宮胤對此事執念太深,不可能捨得放棄。
偏偏來的是錦衣人,他對生命淡漠,行事無拘,又沒有約束顧忌。他懷疑,就直接殺人,用屍首的真相,來證明自己的懷疑。
至於會不會弄錯,殺錯人——他纔不管。
只是他也不禁對暗中那人颳目相看,明顯這位也是個深諳心理擅長攻人軟肋的高手,如果今兒來的是宮胤,後果難料。
錦衣人又看了看屍首,想了想,手指一劃,截了一截隱藏冰雪氣息的血管。
不管怎樣,那人被移植的真氣,還是和宮胤有關,不如此不能騙過宮胤。這本身就是個線索,這真氣怎麼移植的,對方出手如何,到底和宮胤家族有沒有關係,可以從這裡推斷。
他忽然發現哪裡有些不對,手指向下一劃,直探那屍首小腹,分撥血肉,看見下腹下端,赫然有一根針。
他愣了半晌,忽然引起了興趣,蹲下身仔細看了看那人腹內情況,眼睛裡漸漸閃出光芒,喃喃道:「好巧妙的位置……夠狠……哦是從這裡進入的……可以這樣移動……」
他也不嫌屍首髒臭,撥弄了半天,最後還把那針取出,另行包裹了收起。完了纔出了地室。上最後一層臺階時,他將那堵在地室門口的人一抽,迅速閃身出了豬圈,果然立即地底一聲悶響,整個豬圈向下一塌,彌漫出一股煙塵。
不用去看,他也知道,那地底一切已經被抹去。
如果來的是宮胤,這會是宮胤帶走人質時的最後一個機關,不是為了殺宮胤,只是為了製造危險感覺,好讓宮胤更加相信這個人質的真實性。
「是個佈局高手呢……」錦衣人注視那簌簌煙塵,彈一彈手指,倖災樂禍如是說。
……
景橫波本來睡得很香,她實在是太累了。
她在做夢,夢中大火撲面,熱浪灼天,有條人影在火中緩緩前行,始終看不清面目,她心中萬分好奇,忍不住一路追逐,沖入火中卻忽然沒了灼熱,迎頭一波浪潮撲來,頓時濕了臉……
她霍然睜開眼,眼前烏黑一片,上頭的火光也不知道是熄滅還是已經被堵住,完全沒有了。
臉上濕漉漉的,難怪會夢見大水撲面,她正想哪來的水,自己睡出汗了嗎?流口水了嗎?輕輕一動,忽然便感覺臉下非常滑膩,似乎是貼在沾水的玉上的感覺……
她一怔,隨即想起睡前的姿態,這個這個……這臉下貼著的,不會是宮胤吧……
再想到睡前他的姿態,她又汗了一把,這個這個,不會宮胤連衣服都沒穿,就這麼摟著她睡了?
不穿衣服純睡覺?
這不像宮胤的風格,當然不是後半截,是前半截。
鼻端氣息清涼,確定是宮胤,似乎還沒醒,呼吸卻不大平穩。她輕輕一推,果然手下是他肌理平滑的胸膛,而自己肩頭,滑落下半截衣裳。
他維持著單手抱住她肩頭的姿勢,似乎也睡得很香,眼睫靜靜地垂著。
她拉下他的手,坐起身,將衣裳拉拉,發了一陣呆。
事情似乎已交代。
那麼問題來了。
是心有芥蒂地留下,還是滿懷遺憾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