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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第224章
第四十一章 刺殺國師

 「第三十七號!易國王宮易王珍藏面具六副!」

 全場轟然。

 景橫波目瞪口呆,她原本以為沒什麼人有興趣,沒想到會有這般激烈的反響,不禁愕然問裴樞:「怎麼回事?」

 「你跟著宮胤,越變越傻!」裴樞什麼時候都不忘記損情敵一句,然後纔恨鐵不成鋼地道,「易國面具本就值錢,易國王宮大王私藏面具更是絕品。易王深知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不允許珍品面具流出國外,以往易王級別的面具,從不公開拿出來,偶爾出現一次,必定會引發大事。你一次性拿這麼多出來做什麼?你是要六國八部都為此瘋了?敗家孃們!」

 景橫波給罵得翻白眼——她在易國真真假假混了一陣子,看到了太多極品面具,最後連易國王宮都佔了,真心沒覺得這面具多了不起。此刻看見眾人神情,頓時後悔自己將起步價定得太低,急忙拉裴樞袖子,「樞樞樞樞,想辦法幫我擡價啊!」

 「我和你是一起的,我幫你擡價,不合規矩也不起作用,你會被六國八部鄙棄,後頭你想要的東西也要不到!」裴樞敲她,「別和宮胤在一起了,瞧你傻成什麼樣兒!」

 「是啊是啊我的智商都給他了。」景橫波悻悻一句,十分懊惱。

 上頭禮官在報價,因為價格定得不高,全場更加興奮,頓時就進入了競價的高潮。

 景橫波很後悔定價太低,好在逗比們給力,唯恐天下不亂的逗比們,在人群中跳著喊著,將價位推向一波又一波的高潮,而且這群傢伙眼光精凖,合作默契,看得出誰是真需要,誰是湊數。他們在一開始就把起價擡高,景橫波報價千兩一張,他們直接就報一萬,然後盯住那報價最凶的,在他每次擡價後再狠狠擡價,逼得面具價格越來越高,第一張就賣出了三萬之數。

 景橫波瞧得目瞪口呆,隨即明白了為什麼面具搶手——在場的多半不是各國各族的王,而是權勢人物,能被商國邀請而來,想必也是離王位不遠的權勢人物,但凡這種人,都是很有野心的,一張別人瞧不出破綻的面具,在關鍵時刻,可以發揮極大作用,是殺人篡位搶權逃生之必備法寶。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到來,是不是給原本就不大安定的大荒,帶來了更多的動蕩因素啊……

 她懂這個道理,別人更懂,禹國留下的一個胖子,似乎對這面具特別在意,捋袖子露胳膊爭得激烈,滿場就聽見他大喊,「一萬八!」

 伊柒立即大叫:「一萬九!」

 「兩萬!」

 「兩萬五!」伊柒立即跟上。

 逗比們笑嘻嘻地不斷閧擡價格,跟價的人漸少,禹國胖子熱汗滾滾,臉色由紅變白變紫。

 禹國因為某些原因,此次來參會,原本就是為了面具,本來聽說易王沒來,已經喪失希望,誰知道最後還真有面具拍賣,還是易王珍藏版,那真是大喜過望,勢在必得。

 逼不得已,胖子最後眼一閉,咬牙喊:「五萬!」

 全場頓時靜音。

 看樣子,禹國要面具有大用,勢在必得啊。

 景橫波一直笑吟吟操著袖子看著。眼看那胖子終於爭勝,歡天喜地地上臺,凖備交割金票給禮官,景橫波忽然對禮官打了個手勢。

 禮官立即收回遞出盒子的手,對禹國人笑道:「原主露面,你還是和原主交割吧。」

 那胖子慢慢轉身。

 然後就看見景橫波如花的笑容。

 禹國胖子定在臺上,從歡喜的巔峰跌落失望的地獄。

 那一刻他的神情,在場王族覺得自己一生都不能忘記,且決定以後一定不能隨便得罪女性生物。

 迎著那胖子近乎乞求的目光,景橫波拉長聲音,「這面具啊……」

 胖子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她愉悅地道:「……不賣!」

 禹國胖子不死心,猶自抗爭,「請女王提出條件!」

 「不需要條件,就是不賣。」景橫波笑瞇瞇氣死人,「或者你們親王馬上從一千斤瘦身到一百斤,我就考慮。」

 瞬間瘦身幾百斤……削下滿身肥肉吧呵呵呵。

 現世報來得快,禹國人只得灰溜溜收拾走路。景橫波滿不在乎,有些人敵意明顯,就不要再想著示好拉攏,他不會覺得你寬容厚道,只會更加覺得你懦弱可欺。

 面具最後以四萬金票成交,她虧一萬,氣死胖子,值!

 姬國三王女四王女本來也蠢蠢慾動,看見她這態度,直接死心,景橫波遠遠瞧著她們偷偷怨恨地揪扯手帕的小動作,爽兮兮地豎了個中指。

 恰在此時姬玟回來,景橫波注意她的神情,沒什麼緊張之色,就知道耶律祁那邊應該沒問題。

 姬玟倒沒什麼顧忌,直接參與了對面具的競價,景橫波給七殺做了暗示,那七個逗比高擡貴手也放了她一碼,讓她最後競價成功。

 姬玟在兩個姐姐妒恨得要噴火的目光中,淡定地收起了面具,給景橫波付錢的時候,微微頷首向她道謝,並低聲問:「多謝女王,不知女王有何要求?」

 她當然知道,景橫波完全可以不賣給她,或者逼她高價。這麼做,自有要求。

 「你將來如果登上王位。」景橫波瞇著眼睛,「那種凶猛駝羊,平價賣給玳瑁一批。」

 姬玟目光一閃,驚訝地道:「你不是翡翠女王,你是黑水女王!」

 景橫波勾脣一笑。

 「駝羊可以賣給你,但你得承諾永不兵踏我國疆土。」姬玟很謹慎。

 「只要你不先發兵。」景橫波答應得很爽快。

 隨即兩個女子,雲淡風輕地走開。

 誰也沒想到,便是這一擦肩,寥寥幾句,一個足矣影響大荒局勢的重大國家交易,已經完成。

 景橫波心情不錯——姬玟還是很懂道理的,人情賣給她,也值。

 當然,這面具一賣,姬玟和兩個姐姐的矛盾也到了巔峰,姬國之後必有紛爭。

 她樂見其成。

 她的面具一交割,拍賣會也就到了尾聲,但人都沒走,都在等著最後的壓軸戲。

 壓軸都由東道主擔任,商國王太子親自主持最後一場拍賣,他接過禮官小心奉上的錦盒時,滿臉驕傲自得的笑容。

 「今年本宮向大王再三爭取,拿出了國庫內珍藏寶物兩件,以饗各位來客。」他道,「兩件都是我商國異寶,依舊價高者得。但我商國拿出兩件,就是希望與更多的朋友交好,所以請各位貴客,只擇其一競價便好。切勿貪婪。」他笑了笑,故作幽默地加了舉,「小心貪心太過,出門被揍喲。」

 眾人陪著呵呵笑兩聲,眼神頗不耐煩,只等著他趕緊獻寶。景橫波很感興趣地坐直身體,決定不管是什麼好東西,一定要搶一件。

 「其一,馬肝石。」商國太子取出一塊巴掌大的石頭狀物,半青半白,看上去很像馬肝,不大起眼,在場人多有不識。

 「這是古郅國遺寶。三年前我們無意中獲得,為此犧牲無數人命,纔得了十斤左右一塊。得到之後,收藏在美玉櫃中,以水銀養之,以金泥封櫃。溫養三年,如今纔拿了出來。」商國王太子笑道,「取其指甲大小一塊,舂碎,和以九轉丹藥,服下之後,可以經年不饑不渴。」

 眾人「哦」一聲,背又靠回椅子背,興趣缺缺模樣。

 在場都是玉堂金馬尊貴人物,誰也不會有缺衣少食一天,這東西該是貧苦人家的寶,但貧苦人家又怎麼買得起這樣的寶物?

 「雞肋。雞肋。」景橫波撇撇嘴,完全喪失了興趣。

 「本宮還沒說完。」商略笑容神祕,不急不忙地道,「以之拂發,則白發轉黑。」

 在場所有女子眼睛都一亮。這東西能令白發轉黑?那就真的算寶物了。誰都有老去的一天的。

 「不過只是短暫效用。」商略又補一句,然後開價,「起價黃金三萬。每次喊價加一千。」

 這價格不低,這東西的作用說要緊也要緊說不要緊也不要緊,眾人都在斟酌沉吟。景橫波皺著眉,她覺得這東西對她沒什麼大用,她雖然愛美,但生白發的時候必定已經很老很老了,到時候僅僅讓白發變黑,依舊遮不住滿臉褶子,不是更難看麼?

 商略已經又開始報價另外一件寶物。

 「其二,青泥珠。這東西可以說對所有的大荒人都有用。」商略拿出第二個錦盒,取出一枚拇指般大的青色珠子,珠子黯淡無光,還沾著泥,同樣不起眼。

 卻有人識貨,驚聲道:「莫非是傳說中,可以令沼澤淤泥變成清水的青泥神珠?」

 「然也。」商略笑得得意。

 場中頓時再次轟動,反響激烈超過景橫波那六副面具。大荒遍地沼澤,很多國家部族境內沼澤過半,而且還不是什麼好沼澤,由此限製民生物產,如果能得青泥珠,沼澤立即就能改善。

 而境內有傳說中藏寶沼澤的國主們,比如景橫波之流,更是呼吸急促,目光灼灼。尤其景橫波,她治下的黑水澤,可是大荒傳說中蘊藏寶藏最豐富之地,當然危險性也是第一,因為那烏黑沼澤底下藏著無數猛獸,至今連種類都無法探知,隨時會帶來生命危險,所以她即使有了天星寶舟,在對黑水澤進行勘探時,依舊阻力不小,至今進展緩慢。

 如果這玩意兒真的能化沼澤為水,首先那些和黑水澤一樣烏漆墨黑的猛獸們便無法遁形,環境改變首先就會死一批,淤泥變水,捕殺更會變得容易,同樣,尋寶撈物也會變得簡單。

 「就這個!就這個!」景橫波簡直無法抗拒這東西帶來的巨大誘惑,一把抓住裴樞,指甲掐進他的手臂,呼吸急促,「無論如何,都要拿到!」

 「這東西必然競爭激烈。」裴樞瞇著眼睛道,「你想得到,別人也想得到。誰得到這珠子,勢力就會擴充,一得一失之間,會直接導緻國與國之間經濟實力差距拉大。如果是我,得不到這珠子,也一定不能讓別人得到,哪怕殺人滅口。我看這珠子會惹事,商國未必安好心,你確定真要爭?」

 景橫波怔了怔,激動得砰砰亂跳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裴樞這種久經沙場的帥纔,大局觀非常了得,她贊同他的看法,這珠子無比珍貴,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拿到以後,說不凖是禍是福。

 可是在場諸人之中,這珠子對她來說最重要,直接關系她的帝業和後半生路怎麼走。真要放棄,也當真捨不得。

 「我商國國內多是藥澤,最寶貴不過,絕對捨不得拿來化成水,所以此物雖好,對我等卻是無用,因此特拿來以饗各位好友。」商略笑道,「倖虧黑水女王不在,否則她只怕要瘋。此珠在手,玳瑁還需要她辛苦打天下嗎?」

 眾人一陣閧笑,頻頻點頭,都覺得如果黑水女王在,必定抵受不住這誘惑。

 景橫波閉著眼睛,深呼吸。

 她要好好想想。

 裴樞忽然猙獰一笑,道:「想什麼?東西都送到你面前,還有不敢拿的事?有我在,還有你拿不住的事?搶!我給你罩著!」

 景橫波心中感動,拍了拍他的手,裴樞的手有點涼,她腦海裡卻忽然閃過一幕景象。

 冰冷的曠野上,喝醉的女子狂哭嚎叫,身後有男子緊緊地抱住她,兩人伏在地面上,相擁顫抖,女子無意中擡起頭,眼角瞥見銀光一閃,轉瞬消逝。

 這樣的場景,當時沒有在意,事後也沒想起過,此刻卻莫名其妙從腦海中翻出。她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同時她忽然又想起當初七峰山小鎮,十三太保的地下實驗室,在暗室中翻滾時,亦忽然閃現的銀光。

 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受,她忍不住要發呆。

 裴樞忽然一拍她,「快點,競價了……嘿,心好黑!這個直接開價五萬,你剩下的錢,頂多只夠買這個,還不凖備好?」

 場中競價喊聲此起彼伏。

 「五萬一!」

 「五萬三!」

 「五萬六!」

 群情激越,她聽著卻覺得心亂,搖了搖頭,雙手捂住了臉。

 「哦你要等最後猛然出手。」裴樞恍然大悟狀,隨即搖頭,「不成,這價碼上漲太快,已經八萬了……看來少帥我還是得賣賣色……」

 她按住了他的手。

 「糟了,價碼已經超過了你能拿出的數額了,我幫你把那個叫價最凶的傢伙殺了怎樣?」裴樞皇帝不急太監急,眼底凶光一閃。

 景橫波拉住了他,還是搖頭。

 上頭競價已經到了十萬,跟價的人漸少,商略連喊三聲,「十萬!可還有人願意出價?」

 裴樞著急地催景橫波,「快啊!快啊!」

 景橫波眼底光芒閃動,滿是糾結之色,卻死死咬住嘴脣,不開口。

 她無比清楚這珠子對她的重要性,她比所有人都更需要這個珠子,然而心裡一些隱約的預感和淺淺的恐慌,讓她無法開口傾盡所有爭這個珠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在做一件毫無理由的荒唐的事,其間利弊太清晰,清晰到她也覺得自己糊塗。

 商略最後一聲呼喊傳來,「十萬!最後一次!」

 裴樞疑惑地望向她,低聲道:「你瘋了——」

 一錘定音,她最終沒有開口。

 不知自己做得對不對,只隨心而行。

 裴樞很生氣,不明白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怎麼回事,在場人群中,她最需要這珠子,也最有實力,卻生生放棄。

 裴樞不理她了,上頭商略開始拍賣馬肝石,她振作起精神,一路追價,最終以五萬兩價格,將這東西搶到了手。結果裴樞更生氣了——跟著宮胤,果然越來越傻!

 商略將東西遞給她的時候,眼神中有了解也有譏笑。了解女子對於美麗的追求,譏笑女子就是女子,心胸狹隘,哪怕手掌一國,也不會有男人的大局和犧牲眼光,竟然為了馬肝石,放棄了對足可增加國力的青泥珠的爭奪。

 景橫波纔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法,她收好了馬肝石,心中有微微的亂。

 這東西買了,真的有用嗎?

 宮胤,你現在好嗎?

 ……

 靜庭依舊很安靜。

 鄒徵和明城,輕輕走入了室內。很守規矩地,在宮胤前方五尺處便站下了。

 宮胤也一向不喜歡過於明亮的環境,屋內光線昏暗,對面站著也未必能看清人臉,正合那兩人的意。

 明城很恭謹地趴伏在地,以一個老宮女應有的謙恭畏懼神態,顫聲向國師通報了「女王發瘋,暴起掐人」的消息。

 鄒徵站在她面前,斜著身子,一個習慣性保護國師的姿態。

 宮胤靜靜聽著,和平常一樣,沒什麼表情變化。末了揮了揮手,示意明城退下。

 他竟然一句不問,便讓明城退下,兩人心底都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國師本就是不愛多話的清冷性子。

 明城一句也沒有多說,倒退而出,翻飛的裙裾下,隱約露出一角鞋尖。

 宮胤此時正擡頭,一眼看見,忽然道:「且慢!」

 明城頓住,還維持著弓腰倒退的姿勢,身軀顯得有些僵硬。

 她彎著腰,手指在慢慢地動著,試圖拉扯裙裾,將鞋子遮上。

 宮胤已經對「曚虎」看了一眼,下頜點了點明城,示意他前去查看。

 明城青蓮色宮女裙的裙擺下,露出的一角鞋尖,繡著金色蓮花。蓮花是尊貴之花,一般王族女性纔會使用,而宮女的鞋上,按照規矩,是不允許有任何繡飾的。

 鄒徵大步上前,一把拎住了拔腳慾逃的明城,「當啷」一聲響,明城袖子裡,落下一柄寒光閃亮的匕首來。

 鄒徵赫然變色,怒道:「你竟是混進來的刺客!」一腳踢開匕首,翻手將她狠狠一摜,摜在了宮胤面前,「請主上審問!」

 明城掙紥慾逃,一柄冰劍已經森然頂上了她的嚥喉。

 寒氣砭骨,明城再也不敢動,正在此時鄒徵趕到,一臉憤怒,一腳踢在明城背上,正將她踢向宮胤的冰劍劍尖。

 眼看明城就要被串在劍尖,宮胤卻忽然將冰劍一收,擦明城脖頸而過——他還想留下活口審問。

 只這收劍剎那。

 明城忽然雙手掌心交錯一搓。

 輕微一聲「啪」響,似乎什麼東西在掌心被擠破,隨即一股濃鬱的怪味彌漫,這怪味鄒徵和明城聞了並沒有什麼變化,宮胤卻眉心一青,動作一慢。

 隨即他厲喝:「明城!」

 明城格格一笑,掌心裡忽然又飛出一點藍光,那東西看上去像個蟲子,隱約還拖著透明的絲線樣的東西,速度極快,一閃便撲向了宮胤下腹。

 明城放出這點藍光之後,並沒有繼續動手,她身後鄒徵順勢拉住她的腰帶,往後一縱,脫離宮胤所能攻擊到的範圍。

 此時藍色蟲子已經到了宮胤身上,當然,宮胤手指一彈,這東西便消失無蹤,看起來這脆弱的蟲子,根本不能對宮胤造成任何傷害。

 然而宮胤忽然悶哼一聲,「唰」一聲輕響,一截細細的血線彷彿憑空出現,從他身前飆射而出,那線的盡頭,赫然是一根手指長的針!

 長針貫體而出,也帶出一抹極細的血線。

 此刻宮胤身前場景詭異——一截血線後是一截長針,針後又拖著一截細細血線,似一根極長的血刺,忽然從宮胤體內,被狠狠地拔了出來。

 這針看似輕細,然而拔出後,卻似忽然抽去了宮胤的精氣神,他渾身一陣顫抖,猛然向後便倒。

 已經退開的鄒徵和明城,忽然又猛沖了過來。

 鄒徵手中已經多了一把極薄的匕首,一刀捅進了宮胤的心髒。明城撲上,手中早已抓住的硯臺狠狠擊打在匕首上,「嚓」一聲輕響,原本只入肉兩分的匕首,生生被連番大力擊打,穿過了宮胤的心髒,自他背後飛出。

 宮胤仰躺在椅子上,不動了。

 明城和鄒徵,怔怔在站在他面前,面對著他心口的那個血洞,透過那個對穿的洞,甚至可以看見心髒已經破裂。

 任何人,經受這樣的傷,都一定會死得不能再死。

 但就算這樣,明城還是擡手,顫巍巍地去試宮胤的呼吸,試了好幾次之後,她失魂落魄地放下了手。

 「死了……」她喃喃道。

 兩人面面相覷,哪怕此刻終於成功,也依舊覺得難以相信,如在夢中——自己兩個都不算會武功的人,真的殺掉了這當世可以說是最強大的男人了麼?

 「死了……」明城抖顫著聲音道,「真的……死了嗎……」

 「再強大的人也會死。」鄒徵不知道是想讓她相信還是讓自己確定,「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越強大的人,越容易栽在小人物的手中,不是嗎?」

 明城怔怔看著那對穿的洞口,怔怔地流下淚來,「你……你還是死了……不過你也確實應該死了……這些年,我總共毒了你三次,但其實前兩次只是藥引,只是讓你體內般若雪紊亂的藥引,今天這第三次,纔是真正引發前毒的母毒……宮胤啊宮胤,這麼久,這麼久,我其實一直沒有對你下殺手,我不想,我不想……可是,你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眼淚簌簌落下,敲在桌面闢啪有聲,似這些日子孤燈對火,聽見蠟燭心被一次次灼燒炸裂的聲音,一聲炸裂便是一段回憶的崩毀,一聲炸裂便似聽見心的碎聲。這寢殿暗香風滿,繡簾不開,她在那樣漫長的寂寞和苦痛中忽然明白,她的路已經窄成了短短一截,要麼似這蠟燭被慢慢熬乾,要麼便燒一把大火,在灰燼中踏出屬於自己的路來。

 或也有可能自焚,可是自焚和別人慢慢焚死,前者還能搏一個痛快。

 痛快地死,痛快地愛或恨,痛快地將那些糾纏暗戀的前塵,扔進廢墟和白骨堆裡。她若不能擁有,不如就此毀滅。

 淚水流著流著,忽然就變成了笑聲,她格格格格地笑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哈哈哈和你說過不要小瞧女人……你瞧,最後殺你的還是女人……你猜我怎麼知道你體內有根針的?你猜我是怎麼知道雪山獨門的強硬拔針法的?哈哈哈你這輩子也不會知道了……哎,可憐吶,強大如你,其實也不過是個被利用,被藉勢,被用來磨礪他人的磨刀石吶……」

 笑聲森森涼涼,低低竊竊,在濃厚的血腥氣和昏暗的室內盤旋,聽得人背後發瘮,鄒徵微微打了個抖,有點不安地瞧著她背影,心想這女人莫不要是真的有點瘋了吧?趕緊提醒道:「先別說這麼多了,趕緊收拾了要緊。」

 明城抹抹笑出來的眼淚,「嗯」了一聲。外頭隱約似有腳步聲接近,兩人趕緊加快動作。明城脫下自己的面具,戴在宮胤臉上,脫下宮胤的衣裳,交給了鄒徵換穿,又脫下自己的外衣,穿在了宮胤身上,然後她再穿上鄒徵換下的曚虎的衣裳,三人都換好裝之後,再將那凝結不化的冰劍取來,插過宮胤胸口那個對穿的洞,再將那真正的殺人凶器匕首收好。

 做這些的時候,不可避免一次次碰到他已經冰冷的屍首,她心中那種恍惚的感覺,纔終於慢慢觸到了實處,卻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悵然——宮胤,宮胤,這個她一見鍾情,卻一生不知是恨還是愛著的男人,真的死了。

 還記得多年前黃金馬車前的初見,她慢慢伸出的手,和車下少年倔強而又清冷的眼。

 到後來地覆天翻,她的一切屬於了他,塵埃泥濘摸爬滾打之後,再多的補償,都難以抵消那些年的痛和怨。

 她也曾是掌心裡開出的花,閃耀著明珠的光芒,也曾天真爛漫,以為只要喜歡便可獲得一切,到後來她終於明白,花終會謝,珠光會黯,只有權勢和財富的光芒,永恆不滅。

 蹲在宮胤屍首邊,她將他匆匆改裝成宮女的模樣,動作很快,心亂如麻。

 鄒徵也在繼續扮回宮胤,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很簡單的事情了。

 倒是明城,扮起曚虎來,委實不大像,明城將衣裳撕開一些,在血泊裡稍稍蹭了蹭,弄出一身一臉的血,往暗影裡一縮。

 鄒徵快步走到書桌後,將改裝好的屍首推在地上,猛地摔碎了硯臺。

 碎裂聲立即驚動了護衛,很快禹春的嗓門就在門外響起,「主上!」

 「你越來越糊塗了!」鄒徵卻沒有理會禹春,在那呵斥明城,「這樣的奸細,也不好好蓃查,就帶了進來!」

 明城吶吶請罪,禹春探頭進來一看,嚇了一跳,眼看上座「宮胤」臉色沉冷,嚇得不敢再問。

 「出去。」鄒徵又拿起書,「人死了,線索斷了。直接處理掉。你今日糊塗犯錯,不可不罰,著至玉照外庭值守一個月,就從今晚開始。」

 明城低著頭應了,一臉不安惶愧,眾人一看這情形也就明白了,想必這錦姑是個奸細,用計曚騙了大統領,混入靜庭,想要行刺國師,被發現後自裁。

 這事兒也很正常,而大統領行事疏忽,被懲戒也不是第一次的事,眾人為了避嫌,也不敢多話,也不敢安慰,都讓開一邊,看曚虎垂頭喪氣,親自拖著屍首向外走。倒是禹春,還在他經過時,側頭悄悄說了句:「沒事,盡管去,回頭等主上氣消了,咱們幫你說情,也便回來了。」

 「曚虎」在暗影裡半側頭,脣角似有模糊的感謝笑容。拖沓著步子離去,看上去很是沉重,眾人很容易便理解為心情沉重,而不是拖屍疲憊。

 看「曚虎」背影遠去,上頭「宮胤」擲下書捲,淡淡道:「靜庭加強防備,三班不休息。嚴禁一切外來人等進入。另外,著重對女王寢宮的防護。自今日起,不允許任何人接近女王寢宮,女王寢宮內的宮人,不允許出宮一步,所有食物用度,可在寢宮後門以車運送,不得私相授受和夾帶傳遞,違者,格殺勿論。」

 「是。」他說一句,禹春應一聲,又命侍衛進來打掃血跡,收拾地面,末了見他神色已經轉為平和,纔道:「主上,您安排的事,屬下已經做好了。」

 鄒徵挑起眉毛,他當然不知道禹春指的什麼事,心裡也有些驚異——宮胤回來後,並沒有直接參與任何事情,沒想到還曾私下吩咐了禹春辦事。

 心中有些緊張,面上卻神色不動,他不置可否「唔」了一聲。

 「禮服等物,都是選的最好的料子,最好的裁縫,最精美的式樣。」禹春討好地道,「女王一定滿意。」

 鄒徵又「唔。」一聲,道:「回頭她的消息……」

 「屬下一定第一時間給您送上。」禹春笑道。

 鄒徵點頭,揮揮手——他會很快知道,這女王是誰的。

 聽口氣,宮胤對這女王非常上心,那麼是哪位?難道是傳說中曾和他關系曖昧,後來又被放逐的那位?

 鄒徵雖然是個傀儡,但畢竟在國家政治中心呆久了,有些事便也漸漸知道個大概,他想起宮胤不在宮中那段日子,想起那段日子黑水女王的漸漸崛起,以及那段時間曚虎往大荒內陸不斷來往的信件,心中隱約也就有了輪廓。

 他輕輕轉著宮胤案上的筆,眼神裡,漸漸彌漫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黑水女王麼……

 「咯噠」一聲,他將筆放下,緩步走進了內室,在平日宮胤休息的床榻邊坐下。

 宮胤的床榻硬而冷,一點也不舒服,然而他在那床上躺下,舒展四肢時的神情,卻像是墮入了軟雲窩一般愜意舒爽。

 愜意,乾成了一件大事,完成了一件偉業,像夢一般不可想象,最後成為真實。

 激動和興奮此刻纔敢在血液中沸騰,巨大的成就感壓抑在心底,只遺憾無人可以分享。

 他閉上眼,月光淺淡,照亮他脣角,得意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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