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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92章
第092章 防風?防己?

 那天晚上在「邀月亭」裡,老皇帝與趙樽父子倆到底說了一些什麼,夏初七不知道,隻知道當她離開了邀月亭,那個司禮監的崔公公也緊隨後面就下來了。

 也就是說,那高高的邀月亭上,隻剩下了那兩個人。

 而談話內容,也隻有天地,地知了。

 大概因了心裡有事兒,這一覺她睡得不是太熟,一會兒想著傻子,一會兒想趙梓月,一會兒想著太子的病,一會兒又想著趙樽過些日子要去北平府,卻沒有再「邀請」她,一會兒又想能不能趕在他離開之前,搞掂魏國公的案子……

 思緒糟亂,一個夜晚被她拼湊得七零八落。

 翌日一大清早,仍然睡在良醫所的她,是被梅子的拍門聲給吵醒的。不耐煩地翻滾了兩圈兒,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這纔披衣下床。

 一拉開門,就見到梅子紅通通的雙眼。

 「楚七,你快去看看月姐姐吧?」

 月毓?夏初七瞇了瞇眼睛,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不動。

 「她怎麼了?」

 她不急,梅子卻是著急得緊,「爺不是罰了她十個闆子麼?她那個身子那麼單薄,捱了十個闆子哪裡能受得住?可那傷口又在……又在屁股上。除了你,沒有旁的人方便去瞧了。」

 考慮了一下,夏初七挑高了眉梢。

 「行唄,誰讓我醫德無雙呢?」

 反正人一睜開眼睛,就是為了解決麻煩的,她正好去瞧瞧月大姐都傷成個啥樣兒了。拿了一些傷藥,她也不愛費事兒,拎了醫箱就與梅子離開了良醫所。

 然而,她沒有想到,月毓卻沒有關在柴房裡,而是已經迴了她自己的房裡。從梅子那裡,她很容易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自請領罰了十個闆子,又自罰去關禁房面閉的月毓,在昨晚上老皇帝離開之後,就從柴房裡放出來了。

 下令的人,正是趙樽。

 為什麼?

 如果趙樽不想關她,先前就不會罰她。

 隻有一個可能,與老皇帝有關。

 可她有傷害趙梓月的嫌疑,老皇帝又為了什麼?

 心裡的疑問一個個積累,她卻無法從梅子那裡得到答案。天子之心,誰又能猜測?再說了,她都是天子的怒火裡僥幸逃生的人,眼看快要到中和節,還不知道老皇帝準備了什麼節目給她呢,還是先顧著自個兒比較好。

 「月毓姐姐,你好點了沒?駙馬爺來了。」

 梅子入屋,便坐在了月毓的床沿,眼巴巴的看著她。

 除了梅子之外,屋子裡還有另外兩個小丫頭,一個在為月毓擦拭額頭上的汗,另一個在邊兒端水送茶,也是滿臉的愁苦,一看就是真的擔心她。

 月毓趴在床上,緊緊咬著發白的脣角,聽了梅子的喊聲,纔抬起頭來,虛弱地沖夏初七笑了一笑。

 「麻煩駙馬爺了。」

 轉瞬,她又喊另外兩個丫頭。

 「竹子,蘭子,你兩個先下去吧。」

 月毓在晉王府裡頭確實有一些威望,那兩個小丫頭聽了她的話,恭恭敬敬地出去了。當然,臨離開之前,也沒有忘了向夏初七這個駙馬爺行禮。

 十個大闆到底會把人打成什麼樣子,夏初七先前沒有去想過。可是等梅子褪開了月毓的衣裳,看到那鮮血模糊的傷痕時,她纔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先人闆闆的,狠啊!

 那個打闆子的人,肯定大力士出身,而且與月毓沒有私情。

 如今她的傷處就四個字好形容——皮開肉綻。

 她自然不會那麼好心地幫月毓上藥,隻是笑瞇瞇地把藥膏遞給了梅子。正準備怎麼收點兒「診療費」好離開,卻見月毓咬了咬下脣,輕言細語裡,帶著疼痛的沙啞。

 「騎馬爺,奴婢有一個事情拜託你。」

 「哦?」夏初七斜斜地睨著她,「說吧。」

 看得出來,月毓這個人外表柔弱,卻也是一個心性兒要強的女人,屁股都被闆子打開花了,可她說話的時候,那語氣語調仍是端莊有禮,臉上都沒有半點疼痛的扭曲。

 「這一迴的事情,爺恐怕對奴婢生了一些嫌棄,雖說他免了奴婢的責罰,可他的心思深沉,隻怕沒一段日子也消不了氣。再且,奴婢這又是臥床不起,隻怕得好些日子不能再伺候爺了。如今雖說入了春,但早晚風涼,爺的頭疾也最容易在換季的時節復發,還請駙馬爺多多照看著……」

 夏初七錯愕了。

 這月大姐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她這個「拜託」也太扯了,她楚七與趙樽的關系府裡誰不知道,這種事兒還需要她月毓來交代嗎?尤其還搞得如此柔情款款,就像人家趙十九的「女朋友」一樣,做什麼姿態?

 她突地發現了一個問題。

 月毓每次與她說話都是那麼溫婉謙卑,可她卻總能以最為謙卑的姿態,不著痕跡地往她的心窩子裡戳。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僅故意暗示她,是因為她與趙樽「主僕深情」,趙樽纔饒她出來的,還生生把她楚七搞得像他們兩個之間的外人。

 翹了翹脣角,夏初七盯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走近,低下頭來。

 「月大姐,本駙馬給你講一個笑話,你可別哭啊?」

 月毓身子很是難受,費勁兒地掙紮了一下,纔抬起頭來看著她。

 「不是講笑話嗎?既然是笑話,奴婢又有什麼可哭的?」

 夏初七一雙晶亮鐵眸子暗了暗,便笑道,「爺原本是打算攆你出府的,可本駙馬尋思怎麼著你都是為了幫我纔出的這檔子事兒,你曉得的,我這個人心地善良得緊,肯定會於心不忍的。所以,昨兒晚上,我在爺的面前替你說了一晚的情,這身子都被他折騰得酸乏了,他纔允了我,放過你這一迴……」

 月毓目光沉了沉,也不曉得信了沒有,眼神有點兒飄。

 「是嗎?那奴婢多謝駙馬爺了。」

 淡淡抿著脣勾了勾,夏初七不與她客氣,也難得再看她惺惺作態,拎了拎自己的醫箱,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她,「口頭上的謝,本駙馬從來不稀罕。月大姐,你若真的有心,不是得表示一點點?」

 晉王府裡誰都知道楚七愛財如命,月毓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聞言,她脣角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纔露出一個笑容來。

 「奴婢的月俸不豐,存的銀子也不多……」

 「呵呵呵,瞧你說得,月大姐,咱兩個誰跟誰啊?」夏初七打了個哈哈,輕飄飄的睨著她,又歎了一口氣,「瞧著你這也不容易!這樣好了,你有多少,就拿多少行了……至於旁的麼,本駙馬也不好意思再要。」

 有多少要多少,她還說自己「不好意思」?

 月毓聽了,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更是煞白,一字一句,幾乎是咬著出口的。

 「奴婢多謝駙馬爺垂憐。」

 等夏初七心情愉快地拿著銀子離開了,梅子纔不好意思的紅著眼睛,想要替她打圓揚。

 「月毓姐姐,楚七這個人的性子就是這樣的,你不要與她計較,她除了喜歡銀子,沒別的壞心腸。那個,我那裡還存了一些銀錢,我這無父無母的單單一個人,平素也花不著,一會兒我分一半與你使零花。」

 「不必了。」

 月毓苦笑著歎了一口氣,像是牽動了傷口,又「嘶」了一聲兒,瞧得梅子更加心疼了起來。風快地去淨了手,她拿過夏初七給開的藥膏,蹲在床邊兒上,就要替月毓擦藥。

 「你出去,我自己來。」月毓急快地擋住了她。

 梅子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或者不想麻煩自己,忙笑著抓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月毓姐姐,我定是會小心些的,你自己哪裡方便上藥?還是我來!」

 「梅子,你出去吧……」

 月毓緊緊抓住她的手腕,額頭上都是冷汗,可卻很是堅持。

 梅子不明所以,可她向來都很聽話,沒有再多說什麼,她仔細囑咐了幾句就退了出去,還關上了房門。

 仰了仰頭,月毓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面色平靜地將夏初七給的藥膏重重的丟在了一邊兒。這纔顫抖著一雙手,撕開了自己的衣裳,包紮起那還在滲血的傷口來……

 楚七給的藥,她哪裡敢用?

 ……

 ……

 一晃又是兩三日過去了。

 夏初七的日子與往常沒有什麼變化,仍是晉王府與東宮來迴地跑。有了趙樽坐陣,府裡的流言已經平息了下去。可「公主與侍衛私通」的香艷事跡,卻被換成了無數個版本,在京師城裡傳了個沸沸揚揚。

 自古以來,即便是帝王,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夏初七「驚喜」的發現,因了那些香艷段子,她更加的出名了。

 不管是晉王府還是東宮,雖然人家當著她的面兒恭恭敬敬,什麼話也不可能多問,可那眉眼之間的神色卻是怎麼都隱不住,心裡大概都在猜想她做了「活王八」,被戴了「綠帽子」還整天涎著臉悠然自得的做她的駙馬爺,那簡直是為了高官厚祿而丟盡天下男人臉面的典型。

 夏初七倒是不怕丟臉。

 這個人向來隻在乎結果,如今臉面也丟了,可躺在床上的趙梓月,卻是沒有半點要醒轉過來的意思。此時不比後世,對於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要保持她的生命體徵,讓她能好好的活下去,那照顧起來,簡直就是要老命了。

 看著床上蒼白著臉無聲無息的小丫頭,她懊惱之餘,又總是想起初見她的時候,那一個響光的耳光,也會想起唬她吃蜘蛛時,她的嬌蠻,更會想起她為了趙樽,想要整天纏著自己的任性樣子。可不管什麼東西,都是失去的時候纔會覺得可貴,想起來,那一點一滴曾經討厭的東西,竟全成了趙梓月的天真與單純。

 趙梓月不醒,她這個駙馬豈不是坐定了?

 老實說,她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怎會平白就撿了個小公主做累贅?

 中和節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這幾日以來,趙樽似乎都在忙,她卻不知道他在忙什麼。隻知道他早出晚歸,白日裡在府上人影兒都見不到。隻有他晚上迴府的時候,會差了鄭二寶來喚她過去,或替他捏捏肩膀,或幫他按按腦袋,或者就在臨窗的棋墩上,與她對弈一局,順便也教導她一些棋技。

 有了「邀月亭」一事,趙樽以前總是左右手互相對弈的習慣,總算是打破了,他長年累月孤零零一個人下棋的身影,終於變成了兩個人。

 這日,夏初七又聽得了一個重秤大事。

 老皇帝原本要在中和節上指婚給晉王趙樽的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莫名其妙的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暴斃於她的閨房之中。據說無病無災,就那樣悄無聲色地向閻王爺報道去了。

 聽得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是中和節的前一天,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三十,奇怪的是,這件事兒她竟然又是從臥床不起的太子爺趙柘那裡聽到的。

 奇怪之餘,她不禁在想:這位久病在床的當朝太子爺看來實在太過寂寞了,沒事兒就專程派了人去打探這應天府裡大大小小的八卦來著?要不然,他這消息來源也太快了。想來,他如果不做太子爺,改行去做「京師日報」的總編也是可以的。

 「老十九啊……」趙柘歎了一聲,無奈地朝她苦笑,「真是一個命苦的主兒,好端端的,又一個王妃香消玉殞了。如此一來,外面更得坐實了他什麼殺人過多,煞氣太重,平常女子近不得身的傳言了。」

 「那不好嗎?」夏初七拿著勺子攪了攪湯藥。

 「嗯?」趙柘側過臉來看她。

 「哦。」夏初七恍惚了一下,迴過神兒來,笑瞇瞇地道,「我是說,呵呵,我是說,那都是沒有緣分的人,既然沒有緣分,早死也可以早超生……不不不,我是想說,那不就證明了咱們晉王殿下,不該娶平常女子,應當娶一個不平常的纔對嘛。」

 「呵」了一聲兒,趙柘搖了搖頭,看著她笑,「你啊,這些話在本宮面前說說可以。在外頭切急不許胡說。要落在有心人的耳朵裡,還不得惹出大麻煩來?」

 「嘻」的笑了一下,夏初七如今與趙柘極為熟稔了,狡黠地吐了咕舌頭,「下官如今可是當朝駙馬。一般人……他動不得我。」

 若有似無地輕笑一聲,趙柘猶豫了一下,語氣凝重了不少。

 「隻是,老十九的婚事,隻怕又難了。你看這,但凡是要許給他的王妃都不得善終,陛下怎好再輕易為他指婚,去得罪那些重臣?可要是普通人家的姑孃,卻又配不上老十九,這還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趙柘對趙樽的關心,溢於言表。

 看得出來,他確實是關心自個兒弟弟的。

 夏初七自然不能說「你把人家最想嫁的王妃給娶了,讓人家娶誰去」那麼殘忍的話。隻一邊兒腹誹著那個宋氏的真正死因,一邊兒附和地笑著說了兩聲兒「是呀是呀」,就把手裡的湯藥碗遞與了趙柘,打斷了他對趙樽婚姻問題的深究。

 「殿下先喝藥,溫度剛剛好,再涼,藥性就淡了。」

 「好。」

 趙柘微微一笑,配合地把藥送入口中,又把藥碗遞給了侍立在邊兒上的黃明智,纔蹙了蹙眉頭,淡淡地吩咐他說。

 「黃明智,去把人給帶進來。」

 黃明智應了聲兒「是」,便退下去了。夏初七不知道趙柘的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也沒有去多問,隻是出去仔細淨了手,又親自為他處理起身上的病痂來。

 看著她的專心致志,趙柘又是一陣唏噓。

 「這些日子以來,得虧你了。」

 夏初七笑道,「殿下不要這麼說,這是我應當的。」想了想,她又抬起頭來,「殿下,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後天,不,得等過了二月初二的龍抬頭,我就能拿新藥過來了。隻要沒有過敏反應,您的病,很快就能痊癒。」

 「新藥製成了?」

 溫和的笑問著,趙柘的臉上,卻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多欣喜。

 大概他是吃藥太多,已經不太相信了吧。

 夏初七也沒有與他解釋青黴藥的效用,隻是愉快地眨了眨眼睛。

 「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好!」趙柘笑了笑,話鋒突地一轉,「你想要見的人,本王給你找來了。」

 她想要見的人?

 聽了這句話,夏初七心髒隱隱的被吊了起來。

 難道是……

 她思緒不寧想著,不多一會兒,果然見到黃明智領了一個人進來。六十出頭的年紀,花白的胡須,臉上有著可以夾死蒼蠅的皺紋,唯唯諾諾的樣子,從進了太子寢殿開始那腰桿子就沒有再直起來過,直到走到太子跟前,重重地跪下磕頭。

 她不認識這個老頭子,卻是認得他身上的醫官袍。

 「這位是……」

 她剛剛遲疑出聲兒,趙柘就淡淡的開了口。

 「他就是你要找的崔良弼。」

 不出所料!夏初七假裝驚喜地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口裡直呼「崔太醫好」,可是,那老頭兒就像沒有聽見似的,置若罔聞,沒有絲毫的動靜。

 趙柘又是一歎,加重了語氣。

 「黃明智,告訴他,這位是駙馬爺。」

 黃明智恭聲應了,低下頭來,湊近那個跪在地上的崔良弼。

 「老崔,還不快參見駙馬爺。」

 崔良弼抬起頭來,看了看黃明智,嘴裡「啊啊嗚嗚」著,也沒有說個明白,隻是很快又指了指自家的耳朵,露出一臉的迷茫來。

 「他、是、駙、馬、爺!」

 黃明智一字一頓,那原就不陰不陽的尖細嗓兒,一拔高了,顯得格外的刺耳。

 「啊唔啊唔啊啊啊……」

 崔良弼又是不停的指著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與黃明智來來去去的「交戰」了幾個迴合,纔好不容易聽明白了,膝蓋在地上挪了個方位,沖夏初七磕了幾個頭,仍是說不出話來。

 「難道他的耳朵也不太好?」

 趙柘沉吟片刻,有些無奈地道,「是啊,崔太醫年紀大了,如今在東宮典藥局,也隻是做一些雜活。原本早兩年就要遣出宮的,是本宮看他年邁老朽,家裡又有幾口人要養活,這纔特地向陛下請旨,討了他過來。」

 啞了不算,還搞成了半聾?

 這個崔良弼很倒黴,當然,她相信,他不會是主動去倒黴的。

 就在尋思間,趙柘卻又是淡然一笑,替她想出了法子來,「楚醫官,你有什麼要與崔太醫討論的方子,可以寫出來給他看,他的眼睛還是好使的。」

 對啊,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眼睛陡然一亮,夏初七真誠的向他一揖。

 「謝太子殿下。」

 微微一笑,趙柘給了她一個溫暖又得宜的笑容。

 「去吧,本宮乏了。」

 「是,下官這就去——」

 慢吞吞的走出了寢殿,夏初七像是感受到了背後他專注的目光,又冷不丁迴頭一看。果然,那個瘦削得不成樣子的男人,還帶著那一股子她已經十分熟悉的暖和笑意看著她。

 那笑,就像一個慈父看著自家的孩子。

 有縱容,有關愛,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愛護意味兒。

 那是夏初七從未有感受過的一種溫暖……

 ……

 ……

 想到趙柘那彷彿洞悉般的眼神兒,夏初七多多少少有點兒利用了他一般的不自在。但很快,她就在現實面前收斂了心神,在安子公公的帶領下,與明顯惴惴不安的崔良弼,一前一後的出了寢殿,到了外間的偏殿裡,坐了下來。

 偏殿中,候立的宮女太監也不少。

 眼角餘光環視了一週,夏初七裝腔作勢地讓安子拿了趙柘近期的醫案過來,與那崔良弼看了看,又在安子備好的紙上對他寫寫畫畫,一頓描繪病情。

 有了紙和筆的輔助,她與又啞又聾的老太醫交流起來就容易了許多。而那個崔良弼看上去恭謙有度,可對於她今日莫名其妙的「請教」,除了有一些正常範圍的迷惑之外,他什麼也沒有多問,隻是一直就她的問題,很認真地在紙上與她探討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溜走。

 夏初七想找個辦法探探他的口風。

 錯過今日,就不知要等到幾時了。

 說不定,還會永遠的失去機會——

 今日趙柘今兒沒有預警的差了他來見她,難保不會讓人生疑。

 正常情況下,那些人應該怎麼辦?肯定要把他殺人滅口吧?

 她寫寫畫畫,說說停停,時不時瞄一眼崔良弼的表情,腦子裡一直翻江倒海。要怎樣問,纔能保證安全,還能得到一些線索?

 考慮了一會兒,她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崔太醫,防風性味辛甘,防己味辛平。《本草崇原》有雲:風寒之症,藏於腎髒,發為先熱後寒之溫瘧。故此,我以為像太子殿下這般經久難癒的風寒,必用這一副二十二味‘散寒湯’,而這副藥裡,除了防己,還需防風。」

 防風?防己?

 雖然都是中草名兒,可她離奇的搭配,還是引起了崔良弼的注意。

 「啊唔……啊……」

 他看過來,眼睛裡有一抹驚慌。

 夏初七眼睛微微一瞇,沖他肯定的點了點頭,又寫。

 「或者,再加一味……黃連?」

 寫完,她頓住了手裡的筆,一眨不眨地盯著崔良弼略有驚慌的眼睛。

 那幾句話,她可費了好些個心思。

 二十二是指洪泰二十二年,「味」即通「魏」,那麼二十二味散寒湯,就是指洪泰二十二年的魏國公案。至於防風和防己,除了引起這位崔太醫的醫學常識沖突之外,也是要告訴他,如果不說出來,隻怕是性命難保,同時,也是要告訴他,小心被人滅了口。

 當然,再加一味黃連,意思就更清楚了——啞巴吃黃連。崔良弼啞了,為什麼啞的?他說不出來。如果不告訴她真相,估計也不用「防風防己」了,用不了多久,他會再一次「有苦難言。」

 顯然,她句子裡的「巧意」崔良弼弄懂了。

 一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他像是認出她來了,那一隻握著毛筆手微微顫抖著,就連嘴皮子都顫動了起來。

 夏初七害怕他失態,沖他使了個眼神兒,又寫。

 「崔太醫以為本駙馬這方子如何?」

 垂了下頭去,崔良弼顫著手,醮了醮硯臺裡的墨汁,先寫了一個「好」字。遲疑著,額頭上隱隱有細汗冒了出來,似乎是在猶豫該不該說,或者是在考慮究竟要怎樣說……

 夏初七正專注著崔良弼的筆下,突地聽見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在討論什麼?」

 那熟悉的聲音一入耳,夏初七心裡「咯登」狠抽了一下。

 趙綿澤怎麼來了?

 媽的!她低咒了一句。

 好不容易就要得逞了,卻被這廝無端端來破壞掉了,她心裡不由有些發狠。眼看崔良弼仍然一無所知的在那裡發愣,她靈機一動,笑瞇瞇地喊了一聲兒,「表哥,你怎麼過來了啊?」

 說罷她一推面前的硯臺,冷不丁的起身轉了過去,故意重重地撞在了趙綿澤的身上,帶著「殺父之仇」力道用得極大,撞了他一個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你……」趙綿澤低呼一聲。

 「哎呀……長孫殿下……」

 好像壓根兒就不知道是趙綿澤似的,夏初七也大吃一驚般,瞪大了銅鈴似的雙眼,驚叫著,雙腳站立不住地踉蹌著就朝他倒了過去。而揮舞中的雙手,就著那一支醮了墨的毛筆,「唰唰唰」不客氣地畫向了趙綿澤的臉孔。

 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那不似人間煙火的皇長孫殿下,一張溫潤得如同玉質的白皙面孔上,被夏初七亂飛的雙手染上了黑墨不說,還非常「巧合」的在他右臉畫了一個「X」,左臉畫了一個「O」。衣冠楚楚的形象,配上這怪異的「XO」兩個字母,顯得滑稽之極。

 事情發生得太快,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時間,宮女太監們紛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看著同樣愣在了當場的趙綿澤,夏初七想笑卻不敢笑,隻能憋住了肚子裡的笑意,趕緊「驚慌」地丟掉了毛筆,十分「抱歉」的蹙起了眉頭,沖他深深作了一揖。

 「對不住了,長孫殿下!我正與崔太醫討論太子爺的病情,沒有想到是您過來,您,您沒什麼事兒吧?哎喲,你下迴也出點聲兒啊,瞧把你這臉弄得,我真是太不好意思……」

 「無妨。」趙綿澤看不到自己的臉,自然也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喜劇效果有多麼的神奇。微微一怔之後,他優雅地輕咳了一聲,沒有去胡亂擦臉,隻彬彬有禮地迴應。

 「是我讓他們不要出聲兒吵到你們的,這事,怪不得你。」

 「哦。你不生氣?那就好,呵呵,那就好。」

 在丫頭太監們慌亂地喊著趕緊為長孫殿下備水備巾子的當兒,夏初七憋了一肚子的笑意,與她寒暄了兩句,見崔良弼收拾妥了情緒,正一臉緊張地跪在那裡給趙綿澤行禮,不免小小的遺憾了一下。

 就差那麼一點點!

 這個該死的趙綿澤——

 心下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可她臉上仍是帶著笑。

 「長孫殿下,找我可是有事兒?」

 「沒有什麼大事,就是過來看看我父王。順便也問問你,我父王如今這個身子骨,明日可否去中和節?」

 「太子爺的身子恢復得很好,偶爾出雲走一走,透透氣也是好的。」

 「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趙綿澤客氣的說完,大概見她憋笑的表情有點兒扭曲,終於還是收起了那溫潤的笑意,斂眉問道,「楚醫官,你在笑什麼?」

 「噗!」

 憋不住笑了一聲兒,夏初七看著趙綿澤臉上那個「X」和「O」,真是快要佩服死自己了。在那麼驚心動魄的時刻,還能準確無誤的進行藝術纔華表演,除了她之外,還有誰做得到?

 「沒啊,沒什麼,就是覺得長孫殿下今日的風采,比之往日更甚。」

 掩飾的咳嗽了一下,她一邊笑一邊解釋,卻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到底有多麼的燦爛。那不同於慣常的冷笑,嬉笑和皮笑肉不笑,而是整個人就像染指過陽光一般,全是捉弄了別人之後的得意,得意裡有小小的狡黠,小小的奸詐,更多的還是一種由心到面的愉快。

 趙綿澤接過丫頭遞來的巾帕,看了她的目光深了一些。

 「楚醫官這快活,真是常人所不能及。」

 他像是在詢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夏初七歪了歪頭,忍住笑意看著他,意有所指的說,「長孫殿下您不要擦臉,一會兒迴去照了鏡子,相信也會有與我一樣的快活。」

 趙綿澤拿起巾帕的手頓了頓,見她笑得愉快,也是微微一笑,卻沒有接著再擦,「我的臉都畫花了吧?」

 「是有一點點花,不,其實也不叫花,這叫藝術。長孫殿下,藝術這個東西很神聖,不可強求,隻能偶遇。你不要擦,相信我,一旦擦了,迴頭你的快活可就沒有了。」

 她說得沒錯兒,這XX和OO,那確實是男子的快活之本。

 可再怎麼她也是當成一個惡作劇來做的,萬萬沒有想到,趙綿澤卻是應了,目光在她歡笑的臉上停頓了片刻,直接將巾帕丟還給了丫頭,無所謂地沖她莞爾。

 「好,那不擦了,我一會……」

 不待他的說完,偏殿的門口就傳來「呀」的一聲兒尖叫。

 夏初七條件反射地迴頭,隻見夏問秋死死絞著手中的巾帕,杵在那裡,而她的身後正是剛纔尖叫出聲兒而現在卻目瞪口呆的丫頭弄琴。

 「綿澤你臉上,怎麼弄的?」

 緩過勁兒來,夏問秋明知故問,忙不迭的上來拿了帕子要為他擦。

 擦了擦手上的墨汁,夏初七看向趙綿澤突然有些發沉的面孔,沖他「含義深刻」的眨了眨眼睛,又無辜地攤了攤手,就像什麼事也沒有做過一樣,無視夏問秋眼睛裡飛過來的冰刀,撿起毛筆來,繼續攤開紙,低頭與崔良弼寫畫了起來。

 哎!

 這一迴她不是有意的。

 可無心插柳卻柳成蔭,又一次把個夏問秋給氣得吐血。

 那麼,她隻能說是……天意了?

 ……

 ……

 不管那頭趙綿澤與夏問秋會不會打得雞飛狗跳,夏初七隻關心與崔良弼之間的「交流」,可是沒有想到,趙綿澤與夏問秋離開了,卻是留下了一個太監何承安在那裡「侍候」她。

 看得出來,趙綿澤警覺了。

 如此一來,沒有了探討的意義,她給了崔良弼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兒,便過去辭別了太子爺,迴了晉王府。

 如今她已經不住在承德院的耳房。

 一朝得勢,人仰馬翻。

 據說是老皇帝親自下的旨,在駙馬爺還沒有離開晉王府的這些日子,要比照駙馬的規格好好的「招待」他。所以,晉王府的管家田富另外為她擇了一處離晉王後宅較遠的院子,以免招人閒話。

 經過這幾日的折騰,這個院子已經被翻新過了。雕樑畫棟,古色古香。即有精巧,又有別致,即有花草,又有遊魚,曲徑通幽處,自然有一番美不可言。

 與之前的耳房相比,簡直就是從地獄到了天堂。

 「哎,做駙馬爺,其實也不錯的。」隻可惜,她不是男人。

 叉著腰觀察著自個兒的院子,她不無感歎。

 「駙馬爺——」

 後頭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一轉頭,是梅子那一張笑容可掬的小胖臉兒。而她的身邊兒,還跟了另外兩個丫頭,她們的手裡,除了幾個大小不等,顏色不一的檀木盒子之外,還有一個軟綢的包袱。

 「這是爺讓給您準備的衣物,明日中和節要穿的。還有,二寶公公先前差人傳話來了,說……」咬了咬嘴脣,梅子像是有點兒不好意思,走近了她,纔低低接著道,「說今日晚間,讓你去湯泉浴館等他咧。」

 湯泉浴館?

 明兒是中和節,又不是宰豬節,還用先泡個乾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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