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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108章
第108章 強吻與耳光!

 「毒」字一出,殿內靜了下來。

 張皇後沒有說話,夏初七看著她也不說話。

 兩個人對視良久,張皇後的目光與她幾次三番在空中對接、審視、琢磨、懷疑……慢慢的,一點一點變得復雜。直到她神色終是緩了過來,輕輕擡手。

 「坐過來說話。」

 一口「懸氣」,總算落了下去。

 可夏初七卻沒有坐過去。

 「孃孃,楚七鬥膽明言,還請孃孃恕罪。」

 張皇後像是突然覺得身子有些冷,扯了被子過來,慢條斯理地蓋在腰上,那動作看上去不慌不忙,可微微顫抖的手指還是沒有逃過夏初七的眼睛。

 在說「中毒」之前,她就已經想好了,後宮這種地方,吃人都不吐骨頭,即便沒有人加害,做皇後的女人都能生出「被害妄想症」來,更何況如此錯綜復雜的朝堂局勢?她相信張皇後寧願相信是「中毒」,也不見得能接受一個她從來都沒有聽過的「癌」。

 「多久了?中的是何毒?」

 張皇後平靜下來,語氣又是和煦的淡然。

 靜靜望她一眼,夏初七敬佩了。

 一個看淡生死的女人,不簡單。

 「孃孃,楚七還不敢確定,容我再仔細一查。」

 她說是「毒」,也得有確切的解釋。要不然如何能讓這個精明的皇後孃孃信服?夏初七撫了撫頭上頭髻,面色鎮定地起身,從張皇後使用的枕頭、被褥、腳踏到茶盞、妝臺、花幾、茶幾、櫃櫥、杌凳、墨臺、博古架、香爐,一直看到牆角長方形案幾上的一個雕了「壽」字的鳳紋燭臺,纔淺淺瞇了下眼。

 她一步步走近燭臺,伸出手去觸摸。

 那燭臺很是精美,上下一大一小兩個玉盤,外面浮雕著精美的「壽」字,底座用蓮瓣紋襯託,燭臺身上精工雕製鳳紋,看得出來是為了皇後孃孃特製。

 「孃孃,有毒的就是它。」

 張皇後面色微微一變。

 「燭臺?燭臺有毒?」

 看她一臉錯愕,明顯不敢相信的樣子,夏初七微微一笑,「孃孃,您知道這個燭臺是用什麼做成的嗎?」

 張皇後想了想,「說是一種叫‘通天石’的東西,非人間凡地可產。難道說,不對嗎?」

 夏初七抿了下脣,「通天石?哦,迴孃孃話,這個東西在我們那裡又叫著隕石。它本身是無毒的,也不至於會害人性命。但是這種石頭裡面深藏著輻射物質,我們又把它叫著放射性元素。這種放射性元素短時間接觸對人體沒有危害,可是,如果長時期接觸,加之又是做成燭臺,在您每日燃放燭火時,燭臺遇熱,會加速放射性元素對人體的侵害,日積月累,放射性元素會導緻您的身子產生細胞變異,這種毒,與旁的毒不一樣,更不容易被人察覺,也,更難治療……」

 她的說詞兒,都很另類。

 張皇後從驚詫不解到愕然,遲疑了好久纔吐出一口氣。

 「原來如此。」

 夏初七觀察著她的面色,故意躊躇著欲言又止。

 「孃孃,這燭臺是哪裡來的?」

 張皇後瞄她一眼,收迴手放在膝上,輕輕揉了揉,淡淡道,「魏國公進獻給本宮的,說是難得一見的通天神石,差了匠人專門為本宮打造的。這石頭稀罕啊,本宮瞧著也喜歡,也就一直用著了。」

 夏初七心裡闇爽,果然沒有猜錯。

 這個燭臺使用的隕石,她曾經在東宮見到過,就是夏問秋的那個鸚鵡架。那時候,為了那隻紅嘴綠鸚哥,她特地觀察過。這種隕石並不多見,夏問秋喜歡那隻鸚鵡,鸚鵡架自然也會精心備置,她先前隻是猜測會與夏廷德有關,也就那麼一說,居然就真凖了。

 當然,隕石含有放射性元素不假,究竟是什麼元素,究竟是不是張皇後緻癌的真正原因,那就不是她要考慮的問題了。她相信,依那夏老鬼的水平,恐怕還不曉得這些,隻不過,遇上她夏初七算他倒黴了。說白了,她誠心要栽贓誣賴,不管今兒遇上的是隕石燭臺,還是一把梳子,她也能給他編出一朵花兒來。

 「孃孃,這個隕石,其實還有一個說法,老百姓也叫它彗星,掃帚星,也就是一種災星,這個您應該聽過吧?」

 張皇後面色蒼白,喉嚨「呼呼」作響,可情緒比夏初七預想中的平靜了多少,既沒有當場發怒,也沒有生氣的大喊「拿人」,隻是目光銳利的看著她,聲音沙啞。

 「這個夏廷德,好大的膽子……」

 夏初七擔憂的看著她,心裡爽得不能再爽。

 不要說「放射性元素」,單單「災星」就足夠夏廷德喝一壺了。隻不知他那被揍得開了花的屁股,如今好點兒了沒有?還捱不捱得住?

 做了惡人,她得繼續做「好人」。

 低著頭,慢慢地走到床邊兒,她故作緊張地說:「孃孃,這件事,也,也許魏國公他也是不知情的。畢竟無利不起早,魏國公與孃孃您也沒有什麼厲害沖突,不至於那麼乾……」

 她損啊,真損!

 明面上說的是沒有厲害沖突。

 可張皇後卻生生聽出了絃外之音來。

 老皇帝重視趙綿澤,栽培趙綿澤,要立他為儲繼承大統,張皇後如何會不知道?趙綿澤重視夏問秋,重視得整個後院就她一個女人,張皇後又如何會不知道?她想:夏廷德那老賊算得真精,等趙綿澤坐穩了帝位,他要讓誰做皇後,那還不是他說了算?一山不容二虎,後宮能容得下兩個女人嗎?為了他的女兒,居然早早就算計上她了?

 扯著疼痛的胸口,張皇後面色越來越白。

 「孩子……」

 她喊了一聲,夏初七過去握緊了她的手。

 「孃孃,你別急啊,這毒急不得……」

 張皇後搖了搖頭,把她的手緊了一緊。

 「孩子,本宮這毒,還能解嗎?」

 夏初七皺了一下眉,「孃孃,楚七是醫者,必須對您實話實說。若是早一些發現,估計還會有治癒的希望。隻如今您這‘毒’已擴散入肺,在肺上形成了腫瘤。如今孃孃您已然開始咯血,應是腫瘤破潰,浸入了支氣管與肺血管……」

 閉了閉眼睛,張皇後一笑,咳嗽不止。

 「就是說治不好了?」

 想了一想,夏初七握緊她的手,順勢坐在了她的床邊,順著她的後揹,「孃孃,人體與毒之間,存在一個‘鬥爭’的關繫,您弱,它就強,您強,它就弱。孃孃您如今得保持情緻舒緩,不要生氣,不要生鬱,楚七會想辦法為孃孃止痛,盡量解毒,想來,是能緩和一些的……」

 張皇後脣角顫抖著,柔聲笑了。

 「真是一個好孩子,怪招人心疼的。本宮怎麼沒有早點宣你入宮呢?若是早些時間,興許……」

 興許什麼她還沒有說完,太監胡和就進來稟報。

 「孃孃,皇次孫與側夫人過來給孃孃請安,在殿外候著呢。」

 夏初七一愣。

 呵,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微微瞇了下眼,她看向張皇後。

 「孃孃,魏國公勢大,皇次孫又是陛下看重的人,我,我剛纔說的那事……」

 她「緊張害怕」的樣子,取悅了張皇後。重重喘了幾口,張皇後拍了拍她的手,闇示她「不用擔心」,這纔支了支下巴,讓她坐在案幾邊兒上去開方子,然後讓孫嬤嬤過來,扶她起身靠在枕頭上,淡淡地吩咐。

 「讓他們進來。」

 很快,趙綿澤與夏問秋就從那描了「花開富貴」的屏風後面繞進了張皇後的寢殿中,雙雙叩拜在地。

 「孫兒參見皇奶奶。」

 「妾身參見皇後孃孃……」

 夏初七坐在案幾邊的杌凳上,若有似無的瞄了過去。趙綿澤仍然還在為益德太子戴孝,身上沒有配飾,一身純白色孝衣,顯得比往常清減了些,臉上卻仍然溫暖。在她看他時,他也看了過來,目光好像微微亮了一下。

 「起來吧!」

 張皇後臉上的皺紋輕緩了一些,與夏初七開始見到她時,表情一模一樣,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燭臺的事兒,隻是笑問,「這小兩口,好些日子不見了,還是這麼恩愛,羨煞了旁人啊。綿澤,今日怎麼想到來瞧本宮了?」

 趙綿澤目光掠過夏初七,輕輕笑了下。

 「皇奶奶,聽說你身子不好了,孫兒每日都掛唸著,早就想來了。可皇爺爺不許我們隨便打擾您休息,孫兒今日可是好不容易纔得了機會過來的。」

 「是啊,皇後孃孃,殿下他整日都惦唸著您呢。」

 夏問秋笑著附和,可手指卻絞緊了裙擺。

 從入殿開始,趙綿澤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那個坐在那裡寫方子的女人。他今日巴巴過來,為了什麼?她心裡透著涼,希望隻是自己的錯覺。

 掃視著他倆,張皇後咳嗽了兩聲。

 「你們啊,也不用惦唸著。本宮這一時半刻的,還死不了。」

 說罷,她掃了夏問秋一眼,纔向趙綿澤招手,等他坐在了床沿上,纔握緊了他的手,哀氣歎氣地哽嚥起來。

 「綿澤啊,瞧你這歲數也不小了,側夫人入東宮都小兩年了吧?肚子裡也沒爬出個種來,你皇奶奶啊,這就是死了,沒抱上曾孫,也閉不上眼啊……」

 「皇奶奶……」

 趙綿澤蹙著眉頭,眼睛卻瞄向了夏初七。

 可隻一眼,他就看見了她脣角噙著的「諷刺」。

 夏問秋瞄過去,絞著手絹的手一抖,頓時有些慌神,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地上,「皇後孃孃說笑了,您福澤深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妾身這些日子,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夜夜誦經拜菩薩,為皇後孃孃您祈福,佛祖定然會保祐孃孃的……」

 張皇後笑了,脣上有些涼。

 「側夫人有心了!佛祖啊,不必保佑本宮,隻要能給本宮早早添一個曾孫,本宮也就知足了。」

 夏問秋抿緊了嘴巴,總覺得今日張皇後瞧她的表情不對勁,原就有些膽顫心驚,見她一連兩次提到沒有孩子的事兒,隻覺得遍體生寒。

 「孃孃,妾身沒旁的本事,隻剩一顆誠心了。」

 「誠心啊?」

 張皇後看著她,又是咳嗽著,重重一歎,像是有點喘不過氣來,「你若真有誠心,就該識大體。你不是不知道,益德太子一脈,本就人丁單薄,如今益德太子沒了,綿洹又是一個不省事的,可你卻……」

 哼了一聲,她不再看夏問秋,像是恨趙綿澤不爭氣似的,顫抖著手指,指向趙綿澤的臉,又重重地咳嗽了幾聲,纔無奈的歎氣。

 「罷了罷了,本宮算看出來了,指著你啊,本宮怕是臨死也抱不上曾孫了。明兒本宮就差人給你挑幾個好的侍妾送過去,要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

 趙綿澤脣角抿成了一條線。

 「皇奶奶……」

 「綿澤啊。」張皇後看著他,眼圈兒紅透,哽嚥著,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皇奶奶閉眼睛之前,要是沒有得到你的好信,死不瞑目啊!咳咳,咳咳咳……」

 見她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趙綿澤垂下頭。

 「皇奶奶,孫兒知道了。」

 「乖孫,就知道你是本宮的乖孫……」張皇後顫抖著手,撫著他的臉。

 一屋子都是張皇後的飲泣聲,夏問秋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趙綿澤脊揹僵硬卻不敢反抗。夏初七筆尖在紙上寫著方子,面無表情的坐著,想想夏問秋心裡想殺人的痠味兒,闇爽啊闇爽。

 果然得做壞人。

 小小出下手,就可以膈應死她了。

 看來這個張皇後,她必須得好好治纔行。

 ……

 ……

 刑部大牢。

 陳大牛身份特殊,住的也是單間。

 自打他自請入獄到現在,今兒是趙樽頭一迴來探望他。大牢地方潮濕,光線昏闇,上次又著過一次大火,重新修葺之後,空氣裡似乎都飄著一股子油漆味兒。

 鬆油燈下,陳大牛盤腿坐在鋪地乾草上,身上雖然狼狽,可脊揹挺得繃直,一看就沒有上過刑。

 當然,對於陳大牛這種人來說,給他上刑,不僅不會讓他屈服,一凖兒能把行刑的人給逼瘋。

 趙樽記得,在陳大牛還是一名金衛軍校尉的時候,在與北狄作戰時曾經被擄過一次。北狄人抓了他,要從他口中套出情報,磨得雪亮的刀子就架在他脖子上,他還能平靜自若地啃饅頭,眼皮子都不眨。等他把饅頭啃飽了,活生生搶下刀來,單槍匹刀的殺出一條血路,搶了馬沖出敵營,遍體鱗傷卻連哼都不哼一聲。

 那是趙樽第一次見到他。

 他就那樣拎著一把血淋淋的刀站在營房門口。

 趙樽在馬上,他下馬來,單膝跪地。

 他說,「殿下,俺是不會做俘虜的,俺殺迴來了!」

 像這種人你要威脅他?實在太難。

 趙樽在牢房外面站了一會兒,纔讓獄卒開了門。

 牢房的門有些低,趙樽個頭卻太高,他得微微躬著身子纔能鑽進去。停住腳步,他看著稻草上盤腿養神的家夥,雍容的身姿一頓,挑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了下去,淡淡戲謔。

 「侯爺,牢裡感覺如何?」

 陳大牛睜開眼,「咦」一聲,拍了拍身上稻草,嘿嘿一笑,「吃得飽!」

 趙樽瞥向他,冷冷一哼,「沒出息!」

 又是一聲樂呵,陳大牛半點兒都沒有身為階下囚犯的自覺性,湊了過來,「殿下,兄弟們都沒什麼事吧?俺爹俺孃和俺哥哥嫂子,可都還好?」

 「你惦唸他們,為什麼不自己出去看?」

 「殿下……」陳大牛表情一變,「您是懂俺的。」

 「本王不懂。」

 陳大牛耷拉了下腦袋,看著他良久沒有吭聲兒。不需要多說,他也能想象得到,一場兵變會牽連出來多少事情,又將會有多少無辜的兄弟被調離或處罰。考慮了一下,他摸索了半天,纔從腰裡翻出一個小小的佈袋了來,皺著眉頭遞給趙樽。

 「這些首飾原是那天要給俺孃和俺媳婦兒的,可……」

 抹了一下眼睛,他低下頭,吸了下鼻子。

 「可是俺沒接上他們,殿下,您幫俺把這個給俺孃吧,就說兒子不孝順,沒能好好孝敬她和俺爹,以後,就託給俺哥和俺嫂子了……」

 趙樽看著他,沒有說話。

 陳大牛吐出一口氣,又是苦笑,「這些年俺沒攢下什麼錢,所有的家當都在俺房間的抽屜裡,沒上鎖。殿下,這些都請您替俺辦了吧。還有,俺那媳婦兒,是個沒福分的,她的身後事,俺也沒法子了……」

 沒有去接他的東西,趙樽淡淡說,「你那未過門的媳婦兒,葬禮是少鴻替你操持的。你爹孃都還好,隻是掛唸你。」

 頓了一下,他看向陳大牛黑黝黝的臉。

 「既然有那麼多惦唸,陛下賜婚,為何不應?」

 「俺粗人一個,不敢高攀!」

 「嗯?」趙樽冷冷一哼,「說實話!」

 「殿下,俺爹俺孃都是吃了一輩子苦的莊稼人,要娶個郡主迴來供著,在家裡到底誰大?俺可不想俺孃一把年紀了還要受她的氣,吃她的排頭,想都不要想!俺常年在外,就想找個老實媳婦兒,能侍候俺爹俺孃的……」

 陳大牛聲音低低的,在這個冰冷冷的大牢裡,聽上去卻帶了一種入骨的涼。想他戎馬一生,踏過漠北風沙,捲過漠南塵土,行過江南煙雨,穿過刀光劍影,一世英雄正氣,為大晏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纔能封侯帶爵?

 可如今……

 趙樽眸子沉了沉,嗓音也是低低的。

 「你若真這麼想,那是再好不過的。大牛,菁華那姑孃,人是不錯的。」

 歪著腦袋,陳大牛舔了下乾澀的脣,抱著雙臂。

 「殿下您今兒是來為俺說媒的?」

 「爺沒那份閒心!」趙樽冷哼一聲,「大牛你的心思,以為本王不知?可你得想想,你父母年歲大了,整天為你操心著,不就盼著你娶妻生子?你如今與陛下強著,能強得過他嗎?陛下的性子,本王最是了解,你若不鬆口,這輩子都別想出去。」

 「那俺就不出去了,這裡好吃好住的,又不用打仗,不用乾活,多好?」

 「頑固不化!」

 趙樽起身,掃了他一眼,拂袖就要走。

 「殿下……」

 陳大牛看著他的揹影,突然紅了眼睛,「俺不傻!俺那未過門的媳婦兒,怎麼死的?俺心裡都明白。」

 迴過頭來,趙樽冷颼颼剜他,卻沒說話。

 陳大牛扯著嘴巴,嚥了一下唾沫,看向了那牢房的木柵欄,語氣裡有一絲絲哽嚥。

 「殿下,不瞞您說,俺那媳婦兒是個莊稼人,人實誠,沒什麼歪心眼子,雖說沒有過門兒,卻是一心一意待俺的爹孃好著……」

 趙樽沉默。

 陳大牛扯了一把稻草,在掌中捏了捏,又一把甩開,低低說,「俺老家那邊,土地太瘦,很難有好收成。俺家沒有旁的營生,隻能靠天吃飯。殿下您出身富貴,很難明白窮人的日子怎麼過……莊稼人啊,就盼著收成好,纔能填飽肚子。在俺老家,一袋小米就可以換一個媳婦兒。俺剛入行伍那幾年,沒銀子捎迴去,聽俺哥捎信兒來說,有一年俺家收成不好,家裡沒米下鍋了,是俺那媳婦兒從孃家偷了缸裡的米,大半夜的給俺爹俺孃送過去,救了俺家人的命,自己卻被她老爹捆在樑上,一頓好揍,差點兒去了半條命。俺孃說了,她就認那兒媳婦好,讓俺不能沒了良心……殿下,她是個好女人,您說俺如今要是娶了郡主,俺還是個人嗎?俺算個什麼東西?俺還是條漢子嗎?俺往後上了戰場,還怎麼在兄弟們面前擡得起頭來,那和吃軟飯有什麼區別?」

 說著說著,大概難過了,他一個拳頭狠狠砸在地上。

 然後,緩緩的,他整個人都趴在了那乾稻草上,堂堂八尺高的男兒,身子蜷縮著,硬生生地嗚嚥起來。

 「即便是死,俺也絕不乾這種昧良心的事。」

 趙樽看著他捶過的稻草,上面有血。

 趴著的陳大牛,雙肩微微抖動,下面有淚。

 閉了閉眼睛,趙樽慢慢迴身,蹲下,掌心握緊他的雙肩。

 「大牛,人得學會迂迴。硬頂硬不是大丈夫,那是傻子。你以為陛下真拿你沒有辦法嗎?你錯了!他有的是辦法整治你,你爹你孃不都還在京師嗎?」

 陳大牛「嗖」的擡頭,「您是說?」

 趙樽目光涼涼,歎了一聲,「你不了解陛下啊,他想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迴來。你好好想想。」

 默了好半晌兒,陳大牛終是坐起身來。

 「好。」

 趙樽微微瞇眼,卻聽見他說,「殿下,您替俺轉告萬歲爺,要俺答應這門親事也不是不成。隻是那菁華郡主,隻能給俺做妾,不能做俺的妻。」

 「大牛!」

 益德太子的嫡女,如何為妾?

 可看著趙樽冰冷的目光,陳大牛的眸子卻像是著了火,「還有,她入門之後,必須為俺媳婦兒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尊為主母。要不然,俺全家人,寧願死,也不屈服。」

 ……

 ……

 刑部大牢涼意深深,坤寧宮裡卻春意盎然。

 夏初七給張皇後開好了方子,囑咐孫嬤嬤去御藥局取了藥迴來,又仔細看過藥品,纔讓她差人拿去熬了。坐了這一會子,見張皇後在榻上痛得難受,她又把銀針取出來,開始為她紥針止痛。

 張皇後的肺癌已到晚期。

 一痛起來的時候,能要人命。

 不管夏初七嘴上說得如何狠,可她是一名醫者,她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分。不管說是「毒」也好,還是「癌」也罷,她都是正正經經地按自己認為該用的辦法來治療。

 「孃孃,俗話說‘痛則不通,通則不痛’,針灸通絡、散結、化瘀、行氣,往後每日楚七都來替你紥上一紥,應該能為您緩解一些疼痛。」

 「好,好……好孩子……」

 張皇後捂著胸口,痛得面色煞白。

 吸了一口氣,夏初七凝神屏息,取針,提、插、捻、轉,刺百會、內關、胸區、風門、肺俞、定喘及豐隆突,動作行雲流水,鎮定自若,全無尋常女子的溫婉,姿色也非上乘,不魅不秀,卻讓人移不開眼。

 約摸半盞茶的功夫,張皇後咳嗽著點了點頭。

 「本宮……舒服多了。孫嬤嬤,賞!」

 「謝孃孃!」

 夏初七也不客氣,拿了賞賜,又給了孫嬤嬤一些醫囑,纔在張皇後欣慰的目送下,從坤寧宮出來,凖備去雲月閣瞅瞅多日未見的趙梓月。

 不曾想,坤寧宮外的甬道上,趙綿澤在等她。

 「景宜郡主。」

 看著他溫暖帶笑的臉色,夏初七冷冷翹脣。

 「皇、長、孫、殿下。」

 諷刺誰不會?就看誰比誰更毒。

 「這裡不方便,藉一步說話吧。」

 趙綿澤的聲音很慢,也很暖,可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今兒的言語之間似是多了一層若有似無的憂鬱。

 難道因為皇後賜了女人,他不想對不住夏問秋了?

 可這些關她屁事?

 夏初七瞄了他一眼,雙手抱臂,不屑地笑。

 「男女授受不親,我與殿下之間,無話可說。」

 趙綿澤皺了下眉頭,看了一眼坤寧宮鎏金的牌匾,又看了看她身邊的晴嵐,然後目光纔轉到她的臉上。

 「故人相見,不必忌諱那許多吧?」

 一句「故人」,夏初七便明白他的意思了。這「故人」兩個字裡面,包含了太多,不僅僅是她楚七的身份,也許還包括夏楚的身份。這是表示趙綿澤他都知道了。也就是說,他這句話裡,其實還含有威脅的成分。

 「呵,有意思。看來不與你談,是不行了?」

 遙遙幾步,夏初七沖他輕盈一笑。

 趙綿澤挽了一下脣,「是。」

 離坤寧宮不遠,就有一處僻靜的小花園。因張皇後不喜歡打擾,這裡很少有人來。兩個人一前一後,步入了那小花園的石砌拱門。趙綿澤遣了隨身的侍衛守在外面,夏初七看了晴嵐一眼,什麼也沒有吩咐,身子一轉,大步走了進去,就坐在園中亭子的石凳上。

 「想說什麼?說吧!」

 「阿楚……」

 趙綿澤緩緩坐在她的對面,低低喊了一聲。可他的位置揹著光,夏初七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隻是那聲音太柔和了,柔和得像是見到許久不見的情人,讓她怔愣一下,纔迴過神來,警愣地挑高了眉梢。

 「殿下,您在開什麼玩笑呢?」

 「你不必緊張。」趙綿澤看了一下週圍,聲音更是緩了許多,「這附近全是我的人。」

 聽了他的話,夏初七若有若無的哼了聲。

 「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緊張嗎?」

 趙綿澤沒有迴答,喉結梗了一下,仍是盯著她。

 「你在怪我?」

 「這話從何說起?」

 「夏楚。」趙綿澤皺著眉頭,兩個字吐得很清晰,「我找得你好苦。」

 他這聲音聽得夏初七莫名其妙。

 要不是知道他與夏楚的前情,她一定會以為是他想唸了自己很久似的。那語氣裡的傷鬱和難過,真切得讓她完全讀不出這個人內心的真實。可不管他怎麼想,這種事兒,她能承認嗎?承認了,她與趙樽之間哪裡還有可能?

 扯著脣,她笑得很邪。

 「殿下,我實在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的。」趙綿澤看著她的臉,看著她半是譏諷半是嘲笑的眼神兒,心髒莫名其妙地抽緊。遲疑了一下,他慢吞吞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香囊來。

 「這個是你的吧?」

 夏初七看到那東西,愣了一下。她記得在青崗縣時,東方青玄第一次審問她,拿出來的就是這個香囊。當時,他想要讓她承認自己的身份,可後來那個香囊就被他拿走了,她再也沒有瞧見過。如今香囊到了趙綿澤手裡,可以解釋的理由隻有一個——東方青玄給了他,並且告訴了趙綿澤她的真實身份,想要逼她就範。

 卑鄙啊!東方妖人!

 想到這個,她心裡有些不舒服。

 雖然她往常也不待見東方青玄,可她向來喜歡長得帥的男人,覺得他長得那樣好,功夫那麼高,人也還算仗義,雖然敵對吧,卻也沒有真做過什麼害她的事,不僅如此,他還救過她的命,也不至於把他恨入了骨子。

 可如今想想,那是真恨呀。

 他不同意替她保密,不答應她也就是了。為什麼那天晚上他明明答應了,結果卻乾出這種事兒來?

 闇闇磨著牙齒,她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啊,什麼玩意兒?我不識得。」

 趙綿澤看著她,笑了一下,「你不識得不要緊,我識得就好了。這個香囊是你繡的,原是要送給我的,可我……後來還給了你,你便一直帶在身上。」

 「所以呢?你想怎樣?」

 夏初七諷刺的笑,撩著脣邪邪的看他。

 趙綿澤沒有馬上迴答,隻是把香囊小心翼翼地塞入了自己懷裡,突然一歎,「這件事,我還沒有稟報給皇爺爺知曉,你放心好了。」

 夏初七又是一驚。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夏楚。」趙綿澤又喊了她一聲,俊朗如仙的面上,那一股子溫暖的味道,混合著園子裡淡淡的霧氣,讓他整個人看上去並不真切,「以前的事情,我有錯,你也有錯。如今既然你迴來了,我們彼此各退一步,好嗎?你做的那些事……我都可以當成不知,你跟我迴去。」

 跟他迴去?

 哎喲餵!夏初七擡起手來,敲了敲腦袋,覺得這廝是不是腦子長毛了?他在想什麼呢?當初說拋棄就拋棄,如今說要她迴去,居然說得這麼輕鬆?

 老實說,如果換了以前那個癡情單純的夏楚,見到這麼情意綿綿的趙綿澤,隻怕會感動得撲到他的懷裡大哭一場訴說衷情吧?

 可她夏初七什麼人?

 天生是一個心硬的主兒,這輩子最瞧不上負心郎。

 「殿下,我雖然不是夏楚,不過你與夏楚的事情,我卻是知曉一二。所以,有一句忠言,希望殿下能聽得進去,有些東西它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這世上,最不可挽迴的就是過往。誰他媽沒事兒吃了撐得慌,一輩子都杵在那兒,原地等著你迴來呢?做夢呢吧?」

 「夏楚……」

 楚毛啊楚?聽不懂人話。

 夏初七心裡闇罵,臉上卻難得的端莊,「好了,殿下,我要走了,您是凖備告訴皇上也好,是凖備怎麼辦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很快就是晉王妃了,希望你不要做出什麼影響叔侄感情的事纔好。」

 說罷她起身,扭頭就走。

 趙綿澤一愣,狠狠抓住她的手腕。

 夏初七低頭看了下他的手,「呵」了一聲,擡起下巴,譏諷道,「要做什麼?搶人啊?」

 趙綿澤沒有迴答,隻是喊她,「阿楚……」

 夏初七瞇了瞇眼,不解地看著他,與他視線對視著。看著他的眼睛裡,慢慢的,慢慢的,一點一點浮上一層若有似無的鬱躁來。

 「我不會允許你嫁給十九叔。」

 「憑什麼?」夏初七高昂下巴。

 「你是我的妻子。」

 妻子?夏初七心裡狠狠一痠。

 可她曉得,這情緒不是來自於她自己,那心窩子裡湧動出來的不安分,全是因了那個夏楚。

 閉了一下眼睛,她靜了靜心,纔擡手反捏住趙綿澤的手,在他詫異的神色裡,一根手指頭,又一根手指頭,慢慢的掰開他,抿著嘴輕輕一樂。

 「殿下好生癡情,隻是不知道,如果我真是夏楚,你讓我做了你的妻,你的秋兒又該怎麼處理纔好?」

 趙綿澤面上有些難堪,咬了下脣。

 「你是妻,秋兒她……隻能是妾了,我也隻好對不住她了。」

 「噗」一聲兒,夏初七笑了。

 「得了,幸好我不是夏楚,要不然聽了這話,我得被活生生氣死不過。看我做什麼?與你開玩笑而已。殿下,其實你想想,你又何必這麼執著呢,你與側夫人感情那麼好,兩個人恩恩愛愛,不就到白頭了嗎?孩子會有的,把我配的藥吃著,早晚的事兒而已。你又何苦橫生枝節?」

 何苦呢?

 趙綿澤看著她,不知道怎麼迴答。

 夏初七哂笑,「好了,我走了,免得被人看見了閒話。」

 「站住!」

 趙綿澤再一次固執地抓住她。

 「怎麼?要動武?」夏初七冷笑。

 趙綿澤目光一涼,咬牙切齒,心裡生出一股子惱意來。很恨,很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麼,隻是另一隻緊緊握著的拳頭,指節已然泛白。

 「除非,你親自告訴皇上……你要毀婚。」

 狗屁!

 她親自去說了,她毀的就不是與趙綿澤的婚事,而是與趙樽的婚事了。看著面前這個溫潤如玉斯文守禮的男人,夏初七心下懊惱,卻是笑開了。

 「好啊,這個好辦。」

 她緩緩沖趙綿澤露出一個微笑。

 「除非我死,你把我的屍體擡進去,嘻嘻……」

 「你!不要逼我。」

 「逼你又怎麼樣了?」夏初七擡起下巴,說得輕鬆,心裡卻緊張得在打鼓,「有本事你就這麼做,殺了我便是。」

 趙綿澤看了她半晌兒,纔幽幽地說,「如果我是誠意想要娶你,你也不肯嗎?」

 「對不起。」夏初七擡頭,眼睛裡全是笑意,「我是景宜郡主,未來的晉王妃,你的皇嬸兒,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殿下你行行好?」

 趙綿澤面色很是難看,「你不會如願的。」

 「咦,你這話說得真是好笑。」夏初七微微揚起嘴角,笑得有些邪,有些歹,「殿下你這是看上我了?還是缺女人了?隻可惜,就算你瞧得上我了,我也未必瞧得上你。在我這裡,你就不要想討到什麼好了。我不愛繞彎子,明說了吧,我恨你,我討厭你,我看到你就惡心,讓我嫁給你,下輩子投胎轉世你都沒有機會。懂了?」

 趙綿澤面上晦澀,抓緊了她的手。

 「夏楚,你就這麼恨我?」

 他想不通這個女人,她不是很喜歡他的嗎?她不是為了他什麼都可以做嗎?為什麼如今他都給了她機會,她卻不願意了?

 越想越氣,他心裡的恨意飆升起來,覺得惡心死她了,厭惡死她了。厭惡她的自以為是,厭惡她的與眾不同,厭惡她的一舉一動,厭惡她笑時脣上掠起的梨渦,厭惡她的一切一切……

 狠狠閉了閉眼睛,他厭惡了許多,最後卻發現。

 其實他最厭惡她的地方是——她厭惡他。

 「夏楚……」趙綿澤喉嚨梗了一下,「我從來不想針對你,以前的事我說過。我有錯,可你呢?你怎麼做的?憑什麼你要恨我?」

 「咦」了一聲,夏初七擡起下巴。

 「我恨你了嗎?」

 「你恨。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恨我。」

 眼珠子亂轉幾下,夏初七剜他一眼,笑得極邪,「這樣啊?那就證明殿下你有太多可恨之處唄。我腦子不想恨你,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這個,不會也有罪過吧?」

 趙綿澤面色青白不勻。

 看著她張揚的表情,心裡又是一陣厭惡。

 厭惡她,更厭惡自己。厭惡自己被她損得一文不值,居然還捨不得擡步就走,還想要把她摟過來,抱在懷裡。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趙綿澤恨死她了。

 他說,「不管怎麼樣,我不會放過你。」

 這是在找賤,找罵,他知道。

 果然,她翻著白眼兒,不屑一顧地笑,「行啊,那你就不要放過我好了。你去告訴全天下人,皇帝賜給你嫡妻,被你十九叔睡了,你去告訴皇帝啊,告訴他,你要娶我,娶你十九叔睡過的女人。而且啊,我保證你娶迴去的隻會是一具屍體。但我要死了,趙十九他不定會怎麼樣,你的江山坐得穩嗎?即便皇上意你,又怎麼樣?去啊去啊你去啊……」

 趙綿澤看著她,目光生恨。

 「夏楚!」

 輕呵一聲,夏初七笑著,慢慢豎起大拇指,朝下一彎。

 「趙綿澤,你個孬種,有種你搶啊?」

 趙綿澤目光著火,真恨她了。

 他想,他不是非她不可,這個女人一直都是他討厭的,是他不要的。讓她罵吧,隻要她再罵得狠一點,他就可以轉身走了。她要嫁給十九叔就嫁好了,往後天下都會是他的,他要一個這樣的賤女人做什麼?

 可他的手卻沒放,腳還更近了一步。

 十幾歲的趙綿澤很討厭夏楚,二十一歲的趙綿澤更討厭楚七,這個叫楚七的女人。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討厭地關註起她那些讓人討厭的樣子來。

 是東宮與他父王治病時,她巧舌如簧,醫術無雙?

 是鳥棚裡談論鳥的品性時,她踮腳輕輕為他擦肩時,那掠過鼻間的一抹香甜?

 是她每一次故意在秋兒來時,與他扮著親熱的軟語輕言?

 是的,他都知道,知道這個女人又可恨又可惡。她明明恨透了他,卻可以毫不猶豫的利用他。可他就是賤得,喜歡看她臉上與旁的女人完全不同的機靈,甚至賤得喜歡看她眸底的憎恨,喜歡看她想整人時,那脣角往上翹,生生牽出來的小梨渦,恨不得化在她的笑容裡……

 但也是她,當著他的面兒,就要嫁與旁人?

 目光灼灼如火,趙綿澤逼視著她,手越握越緊,腦子一片空白,突然握著她的肩膀便狠狠推在了那亭子的圓木柱子上,身子隨之壓了上去。

 「夏楚,我們重新來過——」

 他低頭,想要吻她。

 「王八蛋!」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響起。

 他腦子激靈一下,醒了。而他面前的女人,高高擡起下巴,像一隻驕傲的小孔雀,不屑的看著他。

 「憑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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