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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149章
第149章 亂!太亂!真的好亂!

 漠北的夜空,高遠蒼涼,寒風呼嘯。

 一望無垠的雪原上,反射著淡淡銀白的光芒。

 阿巴嘎的城裡仍是那麼冷,可氈帳裡火炭卻極是溫暖。夏初七和甲一在這天晚上得到了最好的招待。烏仁瀟瀟陪著他們,矮幾上放著馬奶酒、烤羊肉、手扒肉,還有漠北極是難得的果品,滋味很是美好,氣氛也很輕鬆。烏仁瀟瀟談笑風生,有美麗姑孃的拉著馬頭琴,優秀悅耳的草原音樂,蕩漾在空間裡。

 但不時看著帳外漆黑的天空,夏初七卻在音樂聲中惆悵起來。她想到了前去陰山的趙樽,一顆心,早已飛過千裡茫茫的雪原,飛往了陰山。

 喝了一口馬奶酒,她向烏仁瀟瀟眨了眨眼。

 「美麗的公主,我出去走走。」

 阿巴嘎城,沉醉在夜色裡。

 今日太子殿下大喜,眾將士都有賞賜夜宴。

 在一片歡天喜地裡,夏初七慢慢踱著步,走向了李邈的房間。

 她先前已與哈薩爾長談了半個時辰,如今諸事已了,決定明日不等天亮就出發回錫林郭勒。她與哈薩爾久別重逢,自然會有許多話說,明早就不去打擾李邈了。

 沿路她遇見了眾多穿著整齊的鎧甲的北狄兵卒,他們都知道她是太子殿下尊貴的客人,紛紛沖她友好的打招呼,說著她聽不懂的吉祥話。可夏初七看著他們,不由就想與大晏與北狄連年不斷的戰爭,再望天空時,一輪彎月都似乎變了顏色。

 「要是沒有戰爭,世界會不會更美好?」她說。

 「會。」

 不必回頭,她知道甲一跟著她。

 「要是沒有這樣多的瑣碎事情,該有多好。」

 「對。」

 知道他是一個復讀機,夏初七也不期望從他嘴中聽到什麼實質性的意見,歎了一口氣。但此時此刻,她思念趙樽的心情,在馬奶酒和蒙族音樂的催化之下,越發不能按捺,彷彿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燃燒,燒得她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飛到他的身邊。

 ……

 ……

 北狄文明受漢化的影響極其嚴重,阿巴嘎這座城市除了蒙族傳統的氈帳建築之外,還有漢式的亭臺樓閣。李邈居住的房間,便是漢式的建築格侷。

 房間裡,甚至還飄著淡淡的薰香。

 茫茫然睜開眼,她不知身在何處。

 「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入耳,她微微一驚。

 轉過頭來,她看著眼前男人的笑容,恍惚間,竟像跨越了千山萬水,跨越了時光荏苒,他還是那個穹窿山上的小和尚,是那個陪著她仗劍天涯尋找爹孃的沙漠哥哥,笑容仍是那樣的溫暖。

 「你怎會在這?」

 一個長長的夢境醒來,她有些迷糊,吃驚的看著他。

 他低下頭,握住她的手,眸如點漆般晶亮。

 「怕你擔不了水,來幫你。」

 李邈眼眶一熱,看著他發呆,已然回過味兒來,前塵種種悉數入腦。他卻強撐著受傷的身子,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拿過溫在旁邊的水,遞到她的脣邊。

 「表妹說,你醒來要多喝水。」

 表妹?看著他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樣子,李邈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愣愣的看著他,張開嘴喝了一口。而她肯喝他喂的水,他卻是咧齒一笑。

 這一笑不是北狄那個殺神哈薩爾。

 好像他仍然只是她的沙漠哥哥。她一直沒有說話,他眼巴巴看著她把一盅水喝光,然後纔問她。

 「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她搖了搖頭,想要支撐起床,但身上莫名的沒有力氣,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精神一樣,燭火的火舌溫柔地舔舐著她的臉,仍是沒有為她帶了來點血色。

 「邈兒,恨我嗎?」

 他知道這個時候不適合多說什麼,但他們已經三年沒有好好說過話,如今的李邈不再是當初的李邈,她的心思變得深沉,曾經與他同吃同眠的痕跡被時光抹去了。她身上淡然的,冷漠的,安靜的陌生氣息,讓他有些無所適從,有些害怕。所以,從把她帶回來開始,他就寸步不離地守著她,除了入廁和與夏初七「商談」,誰也喊不走他,甚至他都顧不得自己也是一個剛從死亡邊緣活過來的「木乃伊」,一身的繃帶顯得那樣的滑稽。

 但一個恨字,對李邈來說太沉重。

 阿七說,有心纔會恨,無心則不恨。

 她想說不恨,卻分明感覺到心髒像被針紥般抽痛了一下。

 看著面前俊美溫和卻憔悴的臉,李邈艱澀的開口。

 「為什麼不讓我離開?」

 哈薩爾深陷的眼窩浮著一種青灰色,動了好幾次嘴皮,纔澀然地開口。聲音低了又低,生怕一個呼吸太重,把她吹走,「邈兒,你知道,我強迫不了你。但我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實現照顧你的承諾。」

 「你也知道的,今時不同往日。」

 李邈情緒皆無,但好歹給了他說話的機會。哈薩爾猶豫一下,握住她的手越來越緊。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無異是對彼此未來的一場賭博。他輸不起。

 「邈兒,我想我欠你一個交代,一個三年前就該有的交代。」

 李邈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渾身一僵。

 「你不必說了,過去了就過去了。」

 哈薩爾看著她臉上明明滅滅的痛色,喉結滑動著,好久都沒有說話,只是重重低下頭,看著她手上的老繭,看著她比三年前憔悴不少的容顏,想到她如今也不過纔十九歲的年紀,卻承擔了那樣多的苦難與摺磨,他終是慢慢擡頭。

 「你應當知道的。不論如何,我都得告訴你。」

 這一次,李邈沒有反對。

 她別開了頭,把快要湧出眼眶的淚硬生生逼了回去,不想用這面孔對著他。良久,她平靜下來,纔聽他慢慢出聲。

 「三年前那個晚上,在汝寧的客棧,吃過晚膳我就出去了,我告訴你說,我先去聯絡我的家人。」

 說到這裡,他掰過她的臉來,正對著他。

 「邈兒,那個時候我就應當告訴你所有的真相,告訴你我的身份的。一開始我並非有意隱瞞,而是我原就不想再回北狄,我只是沙漠,不是哈薩爾。但後來你家發生變故,改變了我的計劃。」

 「你要為你家人報仇,但你的仇人是整個南晏朝廷。我不願意我心愛的姑孃痛苦,但如果我只是沙漠,一個普通男人,我承認辦不到。所以,我必須重新成為哈薩爾,必須掌握北狄的大權,我們纔有機會。我原是想等到了北狄再告訴你,可我沒有等到那個機會……」

 「那晚,我出去聯絡的不是我的家人,而是我的舊部。我母妃的孃家在北狄朝廷很有權勢,但因我先前不熱衷權利,一直與他們鮮有聯絡。那天出去時,我除了順利聯繫到舊部外,還碰見了我的六哥巴根,他忌憚我回北狄,與我爭吵起來,差點動手,我與他不歡而散。回到客棧時,我心情煩躁,店小二上來說有新進的酒水,問我想不想喝兩杯。我想著你已經入睡,便不想吵你,讓小二來了兩壺酒……」

 李邈沉默地看著他。

 到了關鍵的時候,他面色難堪,她冷冷相望。

 屋子裡,登時彌漫出一股子濃濃的蒼涼。

 似乎過了良久,他纔找回他的聲音。

 「邈兒,你知我酒量一向不好。那晚,我喝了不到一壺就醉了,比往常任何時候都醉得厲害,醉得幾乎不省人事。然後小二過來扶我上樓,我一直記得我進的是你的房間,可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

 停頓一下,他喉結滑動好幾次,聲音有些哽嚥,「卻發現我竟是睡在李嬌的床上。我看見了床上的血跡,她身上也有痕跡……我當時整個人都傻掉了,我匆匆跑了出去,跳入了汝寧的河裡。」

 「我想,若是我淹死了,也就不必再向你交代了。但我沒有淹死,我捨不得離開你,捨不得與你那些美好,回來我在客棧門口遇到李嬌,她讓我放心,她說永遠不會告訴你。我那時鬼迷心竅,心存僥倖,始終不敢向你開口,我知道你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我若出口,上天給我的結侷只有一個,失去你,我承擔不起這樣的後果。」

 李邈目光浮淚,不曾吭聲。

 哈薩爾看著她的臉,突然捧著頭,痛苦的說,「從此之後,我再沒沾過一滴酒。但我不知你墜崖身亡是李嬌造成的。我派了很多人去山崖下尋找,卻只找到你的一隻鞋子,他們說你被野獸叼走了,我不信,卻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李邈嘴脣乾澀,淡淡開口,「所以你順理成章,與李嬌在一起了?」

 「不!」哈薩爾語氣極沉,「你不在了,我雖不愛她,但……那時想,我是個男人,始終對她有責任。這個責任不僅因為我輕薄了她,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是,她是你唯一的妹妹。邈兒,我照顧她的原因,最重要是這個,你信嗎?」

 「我信。」

 李邈眼睛紅紅的,苦笑。

 「真的?」哈薩爾目露驚喜,不敢置信。

 「可那又如何?錯過了也是錯過了。我們只能怪命運不濟,陰差陽錯。做了就是做了,她是你的侍妾,更是北狄人人皆知的事情,這些時光都不可改寫。」李邈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看他,這樣久以來,第一次認真喊了他的名字,「沙漠,我怨過你,也恨過你,可慢慢也就淡了。得失隨命,你也放下過往吧。」

 「邈兒!」哈薩爾目光一陰,加重了聲音,「我即便酒量不佳,也不至於會醉得不省人事,甚至做了那種事情,都完全沒有印象。那時我並沒有懷疑過李嬌,只因我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大的膽量,我一直以為是我六哥巴根買通了店小二,故意陷害於我。但是現在……我想,那酒,定然與她有關係。」

 他看著她,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狠,也極冷靜。

 「沙漠……」

 李邈心裡狠狠一痛,呆呆看著他。有些真相,真的經不住剝開。

 一剝開,裡面全是腐爛的親情,血肉模糊。

 「邈兒。」哈薩爾握緊她的手,雙目猩紅一片,胸口氣伏加聲,就連聲音也變得急促,「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就算我犯了錯,也罪不至死。這些年,你不知我是怎樣過來的。你不在了,我恨不得陪你去,但你家的仇沒報,你的妹妹也沒有人管,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倒下,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攻入南晏京師,我要替你報仇,可誰想到,世上竟會有一個趙樽……」

 見她眸色變暗,哈薩爾終是又回到了主題上,「我發誓,除了汝寧客棧那一次,我再沒與李嬌有過半分親熱,我待她好,只是因為你的照顧,實際上我一直不喜她……你信我,好不好?」

 說到最後,他聲音越說越小,近乎哀求。

 她仍是沒有回答,他慢慢的從掏出懷裡兩個半塊鴛鴦玉佩來,將玉佩合在一處,接縫上一個象徵愛情的「緣」字。他將它完整地放在李邈的手心裡,合攏。

 「我們曾經起過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生,過去的事,是我對不住你。邈兒,從今爾後,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你放心,你不會逼你做任何不願意的事。即使你不肯接受我,只要肯呆在我的身邊,讓我照顧你,彌補我的過失,我就滿足了。」

 他俊朗的面上,全是痛色,極是讓人心疼。

 李邈看著他,幾次張開嘴,似是想說點什麼,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然後哈薩爾緊緊的,抱住了她,閉上了眼睛。她身上的味道,不再熟悉,這不要緊。她性子的冷漠,也不再熟悉,這也不要緊。只要能抱住她,他的心都是踏實的,是這三年來,從未有過的踏實。

 「走了,再看下去,就是限製級了。」

 窗外,夏初七從捅開的窗戶紙前縮回腦袋,瞥了一眼木然而立的甲一,輕輕說完,「噓」一聲,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步入了風雪飄飛的院子,纔身心愉快的背著手,輕哈一聲,笑了。

 「甲老闆,做好事的滋味好不好?」

 「好。」

 「剩下來的事,就靠他們自己了,這世間,唯獨不能幫忙的就是感情。」

 「是。可她沒有被你採血,為何那般虛弱,說暈倒就暈倒?還一病不起了?」

 這是甲一難得向她提問,夏初七嘿嘿一樂,很慎重地看著他,「我是誰啊?我不是神醫轉世的小諸葛嗎?我讓誰倒,她敢不倒?你沒有聽說過嗎?女人在虛弱生病的時候,最需要男人的照顧,在這個時候呢,男人的體貼也最容易入她的心。」

 甲一古怪的看著她,「不向她辭行了?」

 夏初七搖頭,「明兒哈薩爾會告訴她。我覺得哈薩爾這人還是值得我表姐託付終身的。關鍵是,我表姐是一個死心眼兒,若是她不跟了哈薩爾,估計這輩子也嫁不了男人。能促成一樁姻緣,那也是我積德行善是不是?」

 「不僅是他人好吧?」

 甲一今晚的話很多,在她的錯愕裡,他略帶促狹的目光看向她,「關鍵是你該要的東西,到手了。另外還從他的手上得到不少好處,這纔把你表姐賣給他了。」

 夏初七臉都不紅,理直氣壯的翻了個白眼兒。

 「我是這樣的人嗎?」

 甲一再次發揮了他嚴肅的風格,點頭,「是。」

 「信不信我揍你?」

 她說著舉起了拳頭,甲一很冷靜地告訴她。

 「你揍不了我。」

 夏初七蹙起眉頭,快被氣死了。趙十九啊趙十九,你誠心整我吧?怎會派了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的傢伙來與我寸步不離?

 想到這裡,她艱難的嚥了嚥唾沫,莞爾一笑,「是啊。我揍不過你,可是甲老闆,正因為此,我更加好奇了,你說你這樣的睿智,這樣的俊朗,這樣的厲害,怎會就跟了趙十九做暗衛?」

 甲一微微一怔,回答,「是啊。我這樣睿智,這樣俊朗,這樣厲害,怎會就跟了趙十九做暗衛?」

 遇到這樣的機器人,夏初七徹底服氣了。

 扭頭,她瞄了一眼背後亮著燭火的房屋,低低一笑。

 「走,瞧瞧冤家去。」

 ……

 ……

 李嬌從阿巴嘎郊外被胡和魯帶回來,就關押在城裡,夏初七臨別前,想去關照一下這個俏冤家,順便問她一點兒事情。

 阿巴嘎有北狄駐軍,卻無專門的監獄。

 如今李嬌就被關押在北院的一個馬棚裡。認真說起來,這個馬棚比夏初七在大晏京師待過的天牢相比,待遇差了許多,她還沒有走近,便聞到裡頭傳來一股子馬糞的味道,極是刺鼻。

 若不是找她有事,她真不願再踏入一步。

 她來前與哈薩爾的侍從胡和魯說了一聲,胡和魯親自帶他們進去的。裡面漆黑一片,黑壓壓的光線裡,只能依稀看見一個黑乎乎地人影兒蜷縮在角落裡。

 胡和魯捂了捂鼻子,把手上的油燈遞給了夏初七。

 「我在外面等著。」

 這是一個懂事的人,知道避諱。

 夏初七暗贊一聲,卻低低喊住他,「她身上的箭傷包紥過了嗎?」

 胡和魯搖了搖頭。可他不知她來的意圖,回答得極是保守,「沒有得到太子殿下的命令,我們不敢給她包紥。不過,烏仁公主那一箭沒有射中要害,側夫人她命不該絕,死不了。」

 夏初七聽完,猛地一下拎起手上油燈,直接照到他的臉。

 「朋友,好心提醒你,她不是太子的侍妾,側夫人這尊稱還是免了吧。你這句話,要是在你們太子殿下面前說起,腦袋怎麼掉的都不知道。」

 胡和魯被她嚇了一跳,了解她是與李嬌有怨了,趕緊搖頭,「嘿嘿,我們說習慣了,下次不敢再說。」

 「咯咯咯!夏楚,你個小賤人,你來啊,你來殺了我啊。」

 馬棚裡突兀地傳來一陣怪異的笑聲,像是李嬌發出來的,但卻嘶啞得不成樣子。大概是她聽出夏初七的聲音了,接著就是好一陣吃力的謾罵。

 胡和魯癟了癟嘴,告訴夏初七,「這賤人從關入馬棚就開始罵了,先前幾個兄弟聽不下去,進去收拾了她一頓,乖順了一會,這又罵上了。」

 從側夫人到賤人,真是個利索人。

 夏初七沖他一笑,「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胡和魯點頭下去了,夏初七把油燈交給甲一。

 甲一老實的拎著油燈,由著她抱著雙臂,看上去像是擺酷,實則是避免踩到馬糞的慢悠悠走了進去。別說,地上「馬地雷」很多,不踩到極有難度,等她好不容易纔角落裡看見李嬌的時候,發現這位幾個時辰前還光彩奪目的女人,如今正蓬頭垢面的蜷縮在稻草上,身子貼著牆,頭上是草,身上也是草,渾身上下都是血腥味兒與馬糞的混合,極是難聞。

 她捂著鼻子,低低哼一聲,「臭嗎?」

 甲一回應,「臭。」

 她回頭看他,「那你去外面等我。」

 甲一搖頭,「不行。」

 「……」

 如非必要,夏初七要問李嬌的話,她真的不想讓另外的人聽見。但甲一這塊牛皮糖是怎樣也扯不開的,他已經聽去了她與哈薩爾的祕密,這個看來也例外不了。她默了默,還是無奈地歎口氣。

 「嬌表姐。」

 夏初七喊了李嬌一聲,蹲下身來。

 「想不想我替你包紥傷口?」

 「我呸!」李嬌呸了她一口,捂著受傷的右肩膀,滿目都是怒意,「你若有這等好心,我怎會在這裡?夏楚,你這個小賤人,你陷害我,你一定會遭天打雷劈的。」

 夏初七笑吟吟的看著她,「嬌表姐,不要這樣生分嘛?」

 李嬌陰冷冷地看著她,擡起了頭來。

 「你敢拿我怎樣?」

 夏初七笑了,「你如今敢這般有恃無恐,不就是仗著我表姐她不會殺你嗎?」

 說罷見李嬌面色一變,她又是一笑,「不過你恐怕要失望了。我來的時候見過她了,她與沙漠哥哥感情好得很,她不想見你,今生今世也不想。她更沒有為你求情,一個字也沒有。嬌表姐,你說說,她若不肯為你求情,沙漠他會怎樣待你?你要殺的,是他最愛的女人,寧願用生命去保護的女人。」

 她每一個形容詞,每一個稱呼都用得毒。

 一字一字,就像在往李嬌的傷口上撒鹽。

 當然,笑著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這招兒最毒,最讓對手痛苦。這也是她從東方大都督那裡學來的。

 果然,李嬌呼吸急促起來。

 「你騙人,我姐姐不會不管我的。」

 「哈,你不信我?不如賭一把?相信我,我若走了,你就沒救了。」

 李嬌不相信夏初七,可卻不敢不相信她說的話。

 姐姐確實沒有為她求情。當她第二次舉起殺刀的時候,她就從姐姐的眼睛裡看見了絕望和失望。她不會再為她求情了,若她要幫她,在她拍馬要離去之前,就該求情了。

 至於哈薩爾……

 她跟了那個男人幾年,怎會不了解他的性子?

 他一輩子的溫柔與寵愛都給了李邈,除了她之外,即便對他的親生妹妹烏仁瀟瀟,也不見得有多熱情,除了在李邈面前像個人,他平常都像一隻毒蠍子,血都是冷的。

 他不會放過她,一定不會。

 到如今,她不怕死了,只怕不死,受盡摺磨。

 她看著夏初七,爬起來,跪了下去,顧不得地上髒,連連磕頭。

 「表妹,你救救我吧,看在我倆小時候一起玩耍過的份上,看著我小時候照顧過你的份上,你救救我,我爹他很痛我的,我爹是你的親舅舅呀,你孃她也極是疼我。表妹,你救救我。」

 夏初七目光涼了涼,「我有條件。」

 李嬌一愣,痛苦的捂著肩,苦笑,「我能給你的都給了,我再無旁的東西可以交換,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夏初七面色嚴肅,語氣極冷。

 「你只需要回答我兩個問題。」

 李嬌狠狠點頭,「你說,我都告訴你。」

 「第一個問題,當年魏國公府的案子,到底是怎樣的?」

 她如今獲得的夏楚記憶,東拼西湊,很不完整,而李邈也並非當年事件的親歷者,很多事情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可李嬌不同,李嬌當時就在京師,而且已經十四歲,她肯定能知道一些別的什麼。

 聽得她問這個,李嬌像是鬆了一口氣。

 「表妹,我能知道的,你也應當知道,為何問我?」

 夏初七瞇了瞇眼,「我當年出事摔壞了腦子。」

 李嬌恍然大悟一般,頓時反應過來,怪不得如今的夏楚有些不一樣,隨即眼睛也亮了,「表妹,我都告訴了你,你一定要救我。」

 「那得看你說得有沒有價值。」

 李嬌抹了一把臉,似是回憶了好久,纔慢慢開口。

 「不過我那時在韓國公府,能知道的事情也有限。事情發生之前,沒有絲毫預兆。頭一天,我聽說魏國公出事了,禁衛軍包括了魏國公府,拿了所有人入獄,連剛出生的嬰兒都沒有放過。沒想到,次日天還沒亮,禁衛軍就來了韓國公府,讓所有人都出去接旨。」

 「洪泰皇帝的聖旨說,在魏國公府抄家時,抄出一封魏國公私通北狄的文書,上面提到我祖父也參與了此事,要一並收監。我孃跪在地上不住的懇求,但是無用,那些禁衛軍就像瘋了一樣,見人就抓,我很害怕,拼命躲在爹的懷裡。後來我孃終是進了宮,向皇帝求了情。我們一家四口,被免了死罪,但仍是被罰流配思南府。」

 說到往事,李嬌聲音也有哽嚥,「我姐姐那時不在,我已有三年不曾見過她了,小時候我與她感情也不好……」想了想,她看向夏初七,「我在離開應天府的那一天,聽說你全家被處斬,就餘下你一個,寄養在你二叔家,與皇長孫的婚約也未作廢,那時,我好羨慕你,可以不用背井離鄉過苦日子……」

 夏初七默了。

 與李嬌說話,三觀嚴重無法苟同。

 與爹孃在一起,於她而言是苦日子,她還能羨慕?

 「沒了?」

 見她冷了聲音,李嬌搖了搖頭,又補充了一句,「對,我想起來了。後來我聽我爹與我孃無意說起,我爹說,慾加之罪,何患無辭。每每這個時候,我孃就很愧疚。我爹是說,這事是洪泰皇帝怕他薨後,太子性軟,會震不住那些手握重權的開國功臣,所以要先除去他們,我祖父和你父親,都沒有通敵,全都是洪泰皇帝的陰謀。我孃那時是默認的。」

 夏初七喉嚨鯁了一下,點了點頭。

 對於這個觀點,她是認可的,一直認可。

 捂了捂鼻子,她低下了聲音,「第二個問題,你必須老實回答我。在汝寧的客棧,是不是你給哈薩爾下藥了?」

 李嬌眸子有些慌亂,像是不願提起這個問題。

 夏初七哼一聲,「不想活?」

 「想,我想!」李嬌急切地說:「是,那時我喜歡他,我狂熱的愛上了他,我看他那般英俊,那般寵愛我姐姐,我吃醋,我嫉妒,我每天都抓心撓肺的難受,痛苦,夏楚,我不想的,我掙紥了許久。」

 停頓一下,她嚥了嚥唾沫,聲音緩了下來,「我不僅給他下了藥,我還給我姐下了藥。那時,我姐慣著我,把我孃留下的首飾都給了我。我拿它們買通了店小二,他想辦法,在城裡醉陰樓買的藥。我讓我姐睡,睡了過去……然後在沙漠的酒裡,下了,下了那種藥。」

 夏初七追問,「什麼藥?」

 李嬌咬了咬下脣,隱下心裡的恐慌,鎮定的說:「迷藥……還有媚藥。」

 夏初七狐疑,挑了挑眉,「那他為何沒有半分印象?」依她的了解,即便是媚藥中招,怎能與人做了那事都不知道?即便晏二鬼和梓月公主那次,她自己配的媚藥,事後晏二鬼也是有記憶的。

 李嬌垂下眼皮,說得極為艱難。

 「是因為迷藥……迷暈了他……所以他不知情。是我,我自己……來的。可他中了媚藥,即便不願,也身,身不由己。」

 考慮一下,夏初七直起身來。

 「十四歲的你,就這般狠了。李嬌,我不得不佩服你。」

 看著她要轉身離去,李嬌目露恐懼,爬了過去。

 「表妹,你要救我啊?你說好的。」

 夏初七回頭,朝她一笑,「若是你沒有染指過沙漠,我說不定真會為你求情,而且表姐知道了,也不會那般恨你,你真的可以免於一死。但你染指了他,毀了一段姻緣,我平生最容不得這種汙穢之事,李嬌,你太讓我惡心,所以,自求多福吧。」

 她大步出去,李嬌捂著傷口,面色灰白。

 向前爬了兩步,她張了張嘴,想喚住夏初七。

 爾後,黑暗裡,她頓住身子。

 不,不能說。

 夏楚是一個騙子,她自己橫豎都是要死的。

 與其讓他們得到解脫,何不讓他們痛苦終身?

 她陰慘慘的笑了,縮在角落裡,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笑了一聲,又失聲痛哭起來,「姐,姐姐……爹,孃……姐姐,救我,救救我……」

 夏初七靜靜的立在馬棚外,等了片刻。

 沒有聽見李嬌喊她,失望地歎息了一聲。

 看來這事假不了。

 可惜,實在可惜得很,就像一塊鮮肉被蒼蠅爬過。

 ……

 ……

 整個晚上,夏初七睡得都不太安穩,噩夢交纏,越發擔心趙樽的陰山之行。她發現,沒有他的夜晚,總是不得安生。於是,翌日天還未亮,她就與扛著大包小包的甲一出發了。

 李邈身子未有康復,沒來送她。

 但哈薩爾和烏仁瀟瀟都來了,領著一群身著盔甲的北狄將士,兄妹倆站在長長的斜坡上,那個昨日灑上了李嬌鮮血的斜坡上,哈薩爾傷勢未癒,眉目英武,只是木乃伊的樣子實在可笑。但在今後,他終將成為漠北高原上一隻桀驁的蒼鷹,一個令整個漠北土地顫慄的王者。

 烏仁瀟瀟一身俏麗的狐裘裝,白雪映在她的身上,沒有浮華的美艷,但長發隨風翩飛時,卻像一朵雪蓮花悄悄綻放在山坡上,亦如清風流雲一般駐入心底。

 突地,她高高揚起手,使勁兒揮動著,高聲喊她。

 「楚七,很高興認識你,下回見面不要訛我銀子。」

 夏初七笑吟吟回頭,也沖她擺手。

 「哈薩爾,好好對待我表姐。」

 「烏仁瀟瀟,再見。」

 極目遠望,慢慢地,模糊了他們的容顏。她低低說了一句「不訛你錢纔怪」,但烏仁瀟瀟一定聽不見。而她此刻怎麼也沒有想到,當一季一季的花開了又謝去,當時間的鉅輪轉到彼此的再見之日,竟會是那樣的一個重逢場面。時過境遷,滄海桑田,那時再回想今日,恍然一夢。

 「這一趟,收獲頗豐。」

 她笑瞇瞇掰著手指頭算她所得的金銀財寶。

 甲一答,「是,你的收獲,我的負重。」

 看著他馬背上馱著的,還有他身上背著的包袱,夏初七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要不是緊著回去,我定要再花些心思多弄一點。想來哈薩爾那裡,還有不少的寶貝纔是。」

 「錢再多有何用,你一輩子花得完?」

 夏初七嘿嘿笑,「即便花不完,看著也是舒心的。」

 「人死,錢沒花光,多委屈。」

 「呸呸呸,要過年了,什麼死不死的?快吐口水。」

 見甲一不反駁,夏初七看著白茫茫的天際,想著趙十九,悠悠地說:「趙十九說,禍害總是活千年,我就是禍害,相信我,我一定能活到黃金滿屋為止。」

 甲一白眼,「駕……」

 ……

 ……

 花了整整一日,兩個人馬不停蹄的趕路,總算在天際擦黑的時候趕到了錫林郭勒的大晏軍駐營地,累得身下的馬兒都直甩蹄子。可沒有想到,營房的門口,趙樽的「晉」字旗不見,只有幾根光禿禿的旗桿豎立著,像在述說這裡不久前剛發生過的事情。

 夏初七瞇了瞇眼,看了一眼甲一,「不會晚吧?」

 甲一點頭,「不晚。」

 夏初七沒有再猶豫,打馬走向沒有閉合的營門,發現外頭的守衛都沒有了,裡面一片片的火把將整個校場上的天際照得極亮,裡面人聲鼎沸,亂成了一鍋粥。

 漠北大營裡,除了趙樽帶走的五萬人,這裡留守還有將近十萬,十萬人這般大亂起來,那效果可想而知。

 若不是哈薩爾受傷,此時遭受敵襲,結果不堪設想。

 夏初七策馬進去,沒有在人群中尋著趙樽的副將,卻看見了人潮中正在努力與人辯解著什麼的老孟和小二小六幾個人。她目光一亮,大喊了一聲。

 「老孟!」

 看見是她回來了,老孟飛快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小二和小六也跟著搶步過來,個個都爭著要說話,卻被老孟一聲「閉嘴」止住了,委屈地站在邊上。

 然後,老孟幾乎是喘著氣的說的,「小齊,你回來太好了,出大事了。」

 夏初七跳下馬,「別急,你慢慢說。」

 老孟回頭看了一處火光大亮的擁擠人潮,大著嗓子說話,她纔能聽得清楚,「今日營中有幾個將士在私底下議論,都說晉王爺勾結北狄,通敵叛國,這次藉故離開,肯定是逃跑了,不會再回來了。如今營中缺衣短食,若是再等下去,大家都得餓死。他們鼓動大傢私自離開漠北,投奔魏國公去。」

 夏初七神色一凝,冷笑問,「然後呢?」

 老孟說:「然後李參將得了稟報,就拿了人,懲處了那幾個說晉王爺壞話的兵士,每人杖責了二十軍棍。這一下事情鬧起來,營中有很多人不服氣,甚至開始有將校帶頭,說是晉王通知證據確鑿,整個大晏的人都知道,就咱們營裡的兄弟還蒙在鼓裡……他們合夥把李參將給打了。」

 看著鬧閧閧的人群,夏初七抿了抿脣。

 「現下什麼情況?」

 「營中如今分為三派,有對毆的,有廝打的,有起閧的。一派是保晉派,一派是反晉派,另外一派是中立觀望派。」

 說到這裡,老孟目光閃爍一下,看了她身側的甲一一眼,壓低了嗓子,「小齊,這事極不正常,像是有人故意挑事。實話告訴你,一年多前,京郊大營發生過一次兵變事件。那時我只是一個小旗,沒受什麼影響,但據我所知,金衛軍大部分將校悉數調換……如今的情形,對晉王很是不利。」

 兵變之事,夏初七又怎會不知道?

 當時,趙樽用兵變事情要挾洪泰皇帝收回了將阿木爾指婚給他做側妃的旨意,卻失去了調兵之權和對金衛軍將校的掌控權,任由洪泰帝藉由兵變事件,對金衛軍大規模重整。

 看了老孟一眼,她神色微涼,笑問,「那老孟,你們幾個是什麼派?」

 老孟一愣,他是老兵了,知道這個回答很重要,不僅僅是保晉派還是反晉派的問題,而是關係到朝堂上的站隊。瞥了瞥邊上發傻的小二和小六,他看著夏初七的眼睛,極是認真地告訴她。

 「小齊,若是沒有你,我只是中立派,神仙在上頭打架,與我等凡人無憂。打死打活,關我等啥事兒,最後吃虧的還不是咱們麼?但有了你,我和小二和小六都是小齊派。」

 跳下馬來,夏初七雙手重重掌著老孟的胳膊,感動了。

 「戰友,有你這句話,夠了。」

 說罷,她看向遠處,「紅刺特戰隊的兄弟們呢?」

 紅刺特戰隊是在趙樽的允許下,夏初七一手拉起來的隊伍,擁有整個軍中最先進的火器裝備,一直是夏初七的驕傲,這個時候,她需要他們。

 老孟眉頭一蹙,「兄弟們都在,但如今大營中,中立派居多,大部分都是觀望態度,我們也是一樣,沒有參與起閧事件。除此之外,將領裡面,反晉派比保晉派多,除了李參將被打,還有支持晉王的兩個將領,都被人打了。」

 大概了解了一下情況,夏初七讓老孟趕緊過去召集紅刺特戰隊的將士們集合。然後看了甲一一眼,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兒,她再次翻身上馬,猛猛一拍馬背,就朝亂閧閧的人群沖了過去,順便在路上搶了兩支火把,直接往點將臺沖了過去,一邊奔跑,一邊舞火把,一邊厲聲大喊。

 「滾水來了,滾水來了,讓開,讓開,燙死不負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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