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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292章
第291章 能做的,便是恨。

 夏初七是在臉上的搔癢感中醒過來的。

 一連三日在陰山皇陵行走,沒吃好,沒喝好,沒睡好,她的身子其實已經極度疲乏,只不過因心中有事,始終強撐著,可地陷時那麼一暈,她倒是真真兒的睡了過去。

 只不過,睡得不安心,噩夢連連。

 臉上又是一癢,她眨了眨眼,想要睜開。

 「唔……」

 她含糊的發出一聲,只覺口中乾澀無比。

 「趙十九……」

 出口就喊趙樽的名字,似乎已成習慣。可習慣卻沒有給她一個驚喜……她的面前沒有趙樽,而是一張似笑非笑的面孔。妖一樣的眉目,妖一樣的笑容,拿著她的一縷髮絲正在搔撓她的臉,模樣兒美豔非常,卻讓夏初七生出一肚子怨氣。

 「你在做什麼?」

 東方青玄淺笑,說話極是惡毒。

 「撓撓你,看你是不是死了。」

 「哼!」夏初七覺著這般躺著與他說話極是不雅,骨碌碌爬起來,想要坐起。可原本搭在她身上的衣物也隨之往下一滑……

 肩膀上的清涼,讓她下意識低頭一看。

 除了小衣,她裡頭什麼都沒有。

 外面搭著的袍子,竟然是東方青玄的。

 她呆了一呆,緩緩看他。

 「怎麼回事?」

 「你以為呢?」她防備的樣子與懷疑的語氣,令東方青玄冷笑不已,抿著的唇角上,也帶出了一抹嘲開來,「耳朵聽不見,莫不是連眼睛也看不清?」

 夏初七一怔,微眯著眼看他片刻,轉過頭。

 只瞅了一瞬,她便呆住了。

 這是一個怎樣的環境?

 她所在的地方,像是一個半弧型的「小山洞」,空間狹窄,矮小。橫在小山洞外間的是一個長方形的照壁,看不清它的材料,似乎是夜光石一類的東西,能發出一種昏暗而暖意的光芒,讓他們可以視物。

 照壁的四周,鋪滿了爬山虎一類的植物,密密麻麻的纏繞在一起,像一個綠色的裝飾相框,把正在發光的照壁圍在裡頭,倒是好看。

 只是,植物潮濕的藤莖上,在滴水。

 一滴,又一滴,往下暈開,讓地面極為潮濕。

 這是什麼個地方?

 她頭皮麻了麻,慢慢走過去,想要繞過照壁走出去。可是,很快她便驚住了。照壁的外面,是一池清冽的潭水。潭水的深淺尚不可知,但藉著照壁的光線,依稀可見潭水裡頭倒插的尖刀……

 不是一把尖刀,而是無數把。

 那些尖刀上方,依稀還有人類殘留的骸骨。

 有人曾經也掉入過,還死在了潭水裡?

 下意識嚥了一口唾沫,她扶著照壁,抬頭望向潭水上方的空間,想曉得是怎樣掉下來的。

 可那一處,黑幽幽的看不太清。

 但依著常識,她與東方青玄從上面掉下來,應是會落在潭水裡才對,怎麼都不可能直接掉入那一個半弧的小山洞。

 也便是說,是東方青玄把她挪過來的。

 那麼,她的衣服……是濕了,他脫掉的?

 不敢想那個畫面,她耳根子稍稍一熱,冷汗涼了脊背。攏了攏身上的男式錦袍,扯了一根照壁上的藤蔓系在腰上,束緊過大的外袍,把自個兒裹了一個緊緊實實,不再看那一池令人生恐的池水,退回了小山洞。

 「此處風景可美?」

 東方青玄的聲音略帶嘲意,夏初七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掃視了一遍這個連她這般身高都直不起身子的小山洞,問,「我的衣服呢?」

 「我丟了。」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丟了?」夏初七眉一橫,「憑什麼?」

 東方青玄鳳眸一眯,「對待你的救命恩人,你總是這般沒有禮數的?」

 「救命恩人?禮數?」夏初七喉嚨一梗,呵呵冷笑兩塊兒,掃著他的視線,宛如刀子,「我還從未聽過,小雞仔從黃鼠狼的嘴裡逃出來,還得回頭感謝黃鼠狼的。東方青玄,若不是你扼住我,站在那個見鬼的地方,導致發生地陷……我會莫名其妙滑到這裡來?還救命恩人呢,我沒殺了你,便是對得起你了。」

 「你殺不了我。」東方青玄陳述著事實,唇角淺淺彎著,似笑,又非笑,「你半途暈厥,差一點掉入池裡,衣裳亦被尖刀滑破……若非我及時托住你,你已經見了閻王。」

 他說罷,夏初七下意識瞄了一眼照壁。

 腦子裡卻是照壁的池水和密密麻麻的尖刀。

 換往常,夏初七定會與他理論。

 可大抵是因為趙樽不在身邊,她沒有那份心力,加上身子疲憊不堪,胃裡也難受,只動了動嘴皮兒,竟是沒有反駁,黯淡了眸子,忍著身上的不適,默默抱著膝蓋發悶。

 她的反常,東方青玄自然察覺。

 「你身子哪裡不舒服?」

 撩眉看他一眼,夏初七懶洋洋的一哂,更是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夏初七這個物種也是稀奇,在心裡那個人的面前,她可以示弱,可以撒嬌,甚至會蠻不講理……但那個人不在,她便只是她自己——一個堅強得沒有半分柔情的女漢子。

 「無事,休息一會便好。」她答。

 「嗯」一下,東方青玄眉眼微沉。

 她這般的疏離,他明白是何意。

 靜默一會兒,看她沒有再出聲兒的意思,他勾了勾唇,笑著沒話找話說:「一定會有法子出去的,你不要緊張。」

 夏初七瞥著他,也笑,「你想多了,我根本就沒有擔心過。老天爺既然讓我繼續活下去,就一定有他的安排。」

 頓一下,也不知想到什麼,她一雙如水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淡淡的霧氣,聲音卻是軟了不少。

 「更何況,趙十九他定會想法子找我。我也相信,他一定會找到我。」

 有些感覺,無法替代。

 她對趙樽完全的信任與依賴,像一把剔骨的刀子,劃拉在東方青玄的心頭。因為刀子鋒利,刺得人很痛,也正因為刀子鋒利,疼痛不過一剎,便成麻木。

 只一瞬,東方青玄若有似無的哼一聲,妖嬈的面孔上,一如既往地帶著他招牌似的妖孽笑意。

 「如此,我們便靜待晉王殿下來解救吧!」

 ~

 夏初七對趙樽有信心,可事情卻不容樂觀。

 濕冷的角落裡,她縮在一處,在壓抑得令人發瘋的等待中,不知換了幾個姿勢,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也沒有等到趙樽出現。

 東方青玄沒有再主動與她說話。

 當然,她也沒有。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米,卻像完全感知不到對方存在的兩個陌生人,在她安靜得出奇的世界裡,沒有產生半點交集。

 時間過得極慢,她迷迷糊糊間,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一次醒來,心底的擔憂便重上一分。

 不為自己,只為趙樽。

 當時塔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知。

 如果趙十九有想到法子,一定會來找他。可他若是自身都難保了,又怎能找來?當年迴光返照樓的情形,幻燈片似的在她腦子裡閃現,終於逼得她發暈的腦子清醒起來。

 「不睡了?」

 看著她站起來,東方青玄淡淡問。

 夏初七沒有聽見,也不看他,只是躬著腰身,徑直往那忽明忽暗的照壁走去。

 之前她雖然一直假寐,但卻也發現,這個照壁的光芒,會不時的發生變化,由明到暗,又由暗到明,像是在記錄著什麼似的。

 潮濕的霧氣升起在空間裡,雨點似的落下來。

 她半蹲在照壁的邊上,像淋著一場小雨。

 「東方青玄,我們在這裡,有沒有一天了?」

 問完,她轉頭看向懶洋洋倚在壁上的男人。

 東方青玄只著白色的中衣,長長的黑髮披散著,樣子慵懶無比,聲音更是漫不經心,「何止一天?照壁的光線徹底變暗的時候,便是十二個時辰過去。」

 也就是說已經一天多了?

 直愣愣看著面前的照壁,夏初七心裡像在下雨,涼颼颼的,讓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渾身都在發軟。

 「怪不得我餓了。」

 她的身上沒有乾糧,先前一直唸著趙樽,加上不想與東方青玄說完,便懶得動彈,雖然也有些飢餓,倒還忍得住。如今想到滴水未進,加重了心理效用,越發覺得又餓又渴,恨不得跳入那潭水中……

 「我這裡還有半張餅。」

 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半張餅什麼效果?

 夏初七嚥了嚥口水,很想沒骨氣的抓過來吃。

 但迎上東方青玄那一雙妖異的眸子,她又涼了心腸,張不開那嘴,「不必,你留著自己吃吧。」

 他一勾唇,「我不餓。」

 不餓?這麼久不吃東西,不餓才怪!

 勒了一下腰上那根怪異的藤蔓,夏初七不理會肚子一直在「咕嚕咕嚕」的唱大鼓,輕悠悠說一句「吃了我賠不起」,便轉過頭去,不理會他,一個人觀察起面前會發光的照壁來。

 「還是先自救吧。」

 她自言自語一句,慢吞吞的挪動著,試圖站直身子,「這一回,難不成要我去救他?趙十九,你千萬等著我啊。」

 看著她旁若無人的自說自話,然後愣頭愣腦的在照壁四周轉來轉去,東方青玄緊抿的唇,勾出一抹無可奈何的苦笑來。

 他認識的夏初七是狡黠的、活潑的、也是樂觀的。可離開了趙樽的她,人還是那個人,分明少了一些靈氣。

 「不必找了,沒有機關,也沒有路。」

 他低低呵一聲,像是冷笑,更像是自嘲。

 夏初七沒有聽見,也沒有看他,摩挲了好一會兒,她猛地轉頭,眸子裡閃過一抹驚喜。

 「喂,你來看,這是什麼?」

 她手指著的地方,是照壁的正中。

 那裡有一個篆刻字,東方青玄先前便已經看過。不過別的,正是八卦之一的「艮」字。

 可是除去一個艮字之外,再沒有別的字。

 「我說的不是艮字,是這些東西……」

 夏初七又補充一句,手指飛快的揭著照壁上的青苔。那一層青苔不算太厚,但青苔揭開之後,方能發現,壁上有一些奇怪的符號,很小,很細,卻一行一行整齊的排列著。

 說它是符號,又像是文字。

 說它是文字,可夏初七從未見過。

 「這……像是什麼文字?」

 果然,東方青玄與她的看法一致。

 可是從他凝重的眉目看來,分明與她一樣,也識不得究竟是什麼。夏初七思量一瞬,瞥向東方青玄道,「會不會是漠北哪個部落的文字?」

 東方青玄道,「這天底下的文字,縱然我不全然識得,但定然都有見識過……這一種,我沒有見過。」

 說大話!拼音他不也沒見過?

 夏初七很想反駁他,想了想,又忍了。

 「我估計這上面的文字,與離開這個鬼地方有關係。但我們都不認識可怎麼辦?……唉!可惜趙十九不在。」

 東方青玄哼哼,「他在又能如何?」

 夏初七尖細的指頭,一下一下撫著那些像蝌蚪一般的符號,斜眼睨著他,「他若是在,一定會有法子想出來。」

 說罷她沒去看東方青玄的表情,自個兒琢磨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瞧明白那些符號代表的意思,不由沮喪地耷拉下眉頭,掃向東方青玄。

 他在笑,一直在笑。

 她緊緊抿抿唇,鬱悶不已。

 「我說你這個人,困在這裡,也不著急?」

 「我為何要著急?」東方青玄低笑一聲,懶懶地拂了拂身上沾濕的中衣,走向先前他坐的石墩,拿出一張巾絹墊在底下,示意她坐過去。

 「與你囚於一處,我求之不得。不出去也罷。」

 夏初七沒有坐過去,一揚眉,眸底掠過一抹黯色,「東方青玄,該不會是你故意的吧?」

 「故意?」東方青玄挑高了眉梢。

 「故意觸動機關,把我給弄下來。」

 「你太高估我了。」東方青玄見她不坐,又走了回來,一隻白皙的手指,學著她的樣子,也在那些蝌蚪符號上撫著,「我若有打開機關的本事,又何苦想那樣多的法子,把晉王哄入皇陵?你想想,這般我即便得到金銀財寶,還得與他分一杯羹,若是不想分他,還得與他打一架,我還常常打不過他……又怎會自找罪受?」

 東方青玄不是一個肯服輸的人。

 當他用幽幽的語氣說起「我常常打不過他」的時候,一剎那劃過的委屈感,卻是聽得夏初七一怔,沒有了諷刺他的心思。

 目光沉沉的瞥向他精美的五官,她眉頭一皺。

 遇上趙十九,這廝屬實也是倒霉。

 「既生瑜,何生亮?」東方青玄一嘆,進一步表態了他不平衡的狀態,模樣兒是說不出來的憋屈。

 夏初七抿了抿唇,搖頭,但笑不語。

 接下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時間,藉著照壁微弱的光線,她一直緊皺著眉,在照壁邊上繞來繞去,口中唸唸有詞,不管東方青玄說什麼,就是不肯停下來,一個人琢磨著那些文字。

 東方青玄忍無可忍,走過去扯扯她,不耐煩的低頭髮問:「這般消耗體力,你不累?」

 夏初七下巴一抬,「不,這不是在消耗體力。」

 「嗯?」

 「我這是在消耗怒氣。」

 「……」

 看他不解,她滿不在乎地冷笑,「今日種種,都是受你逼迫,如今還不得不與你困於一窒,我若是不消耗怒氣,一定會忍不住宰了你。」

 「說過了,你宰不了我。」對她的態度似是毫不在意,東方青玄睨著她近乎自虐的行為,眸色一沉,猛一把將她扯過來,強行裹入懷裡,回到石墩上坐了下來。

 「你做什麼?放開我!」

 夏初七身子受制於他,有些著惱。

 「我怕你累死。」東方青玄把她的身子夾在兩腿之間,雙臂死死扼住她的上半身,把她像捆粽子似的裹在懷裡,冷冷道:「你不是對晉王有信心?你不是相信他一定會來救你?難道你不知道,等待救援,保存體力更為緊要?」

 他的力道很大,纏得緊緊實實。夏初七覺得身子都快要被他給拆散了。動彈不得,她的怒氣也是倍值。

 「滾蛋!我死我生,與你何干?」

 「你若死了,他會打我。」東方青玄看著她怨氣罩頂的臉蛋兒,眉頭緩緩打開,唇角一掀,竟是笑了,「我打不過他,你知道的。」

 又來了,又來了!

 難道他發現在她面前示弱有效?

 夏初七被他束縛得渾身不自在,掙扎幾次掙扎不開,惡從膽邊生,張開嘴巴便劈頭蓋臉地朝他咬去。

 「呵,還真是一隻小野貓。」

 東方青玄戲謔著,並不還手,甚至也不躲閃,任由著她在懷裡擰來擰去,嘴巴在他肩膀上咬出一個又一個的齒印。

 咬他,咬他……

 可是這樣咬他,太過曖昧。

 不像是殺人,反倒像小情侶在鬧彆扭。

 夏初七咬了幾口,登時又無趣了。

 手腳被束,她不再徒勞的掙扎,只一偏頭,冷冷盯住他,「東方青玄,你到底要如何?」

 「讓你安靜一會。」

 她剛才出口,並沒有與他客氣,用了十足十的力氣,東方青玄的肩膀上,這會兒還火辣辣的疼痛著,不過,看她出了氣心情似是好了一些,他臉上的笑容也更為溫情起來。

 「你若有興趣,我可以與你敘敘話。」

 「我沒有興趣。」現在除了出去和見到趙十九,確認他平安無事,夏初七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阿楚——」東方青玄聲音突地一沉,目光定定地看著她,像是魔怔了一般,語氣更有些哽咽,「我能與你說話的機會,不多了。」

 「什麼意思?」夏初七沒好氣。

 他一笑,「若是出不去,我們很快便會餓死。」

 說罷,感受到她身子一僵,他雙臂緊了緊,把她抱得深深的,微低的頭,也幾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聲音喃喃,「若是出去了,從此天南地北,再見亦不知何年何月……更有甚者,死生都不復相見。」

 這人狠毒無恥,但很少這般說話。

 夏初七眉稍緊,喉間稍熱,身子卻微微一軟。

 「你先放開我再說。」

 看她紅得仿若滴血的小臉兒,在照壁暖融融的光線下格外清麗,東方青玄心裡一蕩,情難自禁地加重了雙臂的力道,把她緊緊摟在懷中,低低喚一聲「阿楚」,卻又趕在她生氣的罵人之前,鬆開她,笑出一抹玩味來。

 「開個玩笑,不要動怒。」

 夏初七猛地出手來,高高揚起。

 可那掌心揮到半空,又停了下來。

 與他幽暗的眸子對視一瞬,她終是放下手。

 「姑奶奶對登徒子,是從來不客氣的……這一回,看在你們同在一條船上,暫時先饒了你。」

 「你值得我做登徒子?」

 東方青玄那一隻撫過她的手指,偷偷捏了一下,像是在感受手上餘溫。可他嘴裡的話,伴著冷笑聲,卻是說得毫不客氣。

 「我只是想試試,兩年不見,你這身子,倒底有沒有長出一絲婦人的線條來?能不能讓我有一點點興致。」

 夏初七眉梢揚起,眸底恨恨。

 可看著他,她並不吭聲兒。

 在男女之間說到曖昧的話題時,吃虧的總是女人,她懂。可她沒有想到,東方青玄這混蛋的嘴會有那麼毒。

 用眼風上下掃她一遍,他涼涼地道。

 「很顯然我想多了,你與以前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那般的令人……下不去嘴,也不知晉王為何情有獨鍾。」

 一句「下不去嘴」,可以說是對女人最大限度的侮辱。夏初七也是一個正常女子,被男人這般鄙視,下意識便心火上升,恨不得撕了這廝。

 但是,她偏生又不同於一般女子,不等火氣發出來,便意識到了什麼,生生壓住那火,扭曲的面部表情慢慢平和,一臉無所謂的冷笑。

 「多謝你下不去嘴,若不然我還有活路麼?」

 東方青玄眉目稍稍一涼。

 他分明看見了她在生氣,可偏生她卻連一點點正常的情緒都不願意展露在他的面前,吝嗇得連真真正正的發怒都不肯給他。

 「你真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夏初七眉一沉,端正地坐在他對面,沉默好一會兒,方才無奈地閉了閉眼,皺著眉頭道,「你想與我敘的,便是這樣的話?如果是這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從來不缺人打擊。」

 「阿楚……」他欲言又止。

 「你若沒有要緊的事,就閉目養神吧。」

 「不。」東方青玄眸子微沉,「我有一句話,很想問你。」

 「問吧。」夏初七懶洋洋的,極是無力。

 東方青玄看著她半開半合的眼,還有眸底的疏離之態,心裡狠狠一窒,不知是酸是澀,是甜是苦。他很想把她摟入懷裡,卻又不得不繃住臉面,保持著渾不在意的涼涼笑意。

 「你心裡,到底有多恨我?」

 一字一字辨識著他的話,夏初七沉默了。

 這個問題,她其實也想不太透徹。

 或者說,她不怎麼樂意去仔細思考。

 如果在塔殿裡用她來要挾夏廷贛的事,不是他與趙十九在演戲,只是為了揪出「暗樁子」,那麼她對他的所有看法,都將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至少她會看不上那樣的他……可事實卻與她開了一個玩笑,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說她是真正的夏楚,有魏國公府滿門的血仇,加上東方青玄對她的欺騙與誘哄,她會恨得把這廝大卸八塊也是有的。可她偏生不是夏楚,只是一抹來自異世的靈魂。感受這種東西,不是當事人,便會淡上許多。

 她恨東方青玄的偏執。

 但已經做了母親的她,也同情他有那樣的童年。

 看她沉默,東方青玄突地一笑。

 「你在可憐我?」

 夏初七瞅著他的眸子,微微一暗,「是。」

 眸色一暗,他輕笑一聲,「我最不需要的便是同情……尤其,是你的。」

 「所以我不會說出來。」

 看他不語,夏初七唇一彎,又道,「但有一句話,我卻必須說。怎樣選擇人生道路,與自身的命運無關……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原本你可以放下那一切,好好生活,但是你放不下,從此便只能生活在人間地獄,永遠也得不到快活。」

 東方青玄不說話,只是冷冷看著他。

 呵一聲,夏初七的笑容裡,更添一抹諷意。

 「若你的父母泉下有知,必不會讓你如此。」

 東方青玄冷哼,「子非魚,豈知魚之苦?」

 看著他亂改的詞兒,夏初七輕聲一嘆,「我不是魚,我是一個母親。天下母親的心都是一樣。我想,你的母妃,想要的是兒女幸福,平安……而不是像你今日之般,為了報仇,為了尋找他們的遺骸,不惜犧牲無數人,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的表情,涼入骨髓,似有恨意。

 想到他們兩家的突仇,夏初七莞爾,搖了搖頭,一嘆,「我想說,你是錯的,一直都是錯的。」

 錯的?東方青玄微微一怔。

 從七歲時起,他便學會了把仇恨壓在心底。在南晏那些日子,哪怕他度日如年,也從來都不哭,他一直笑,只會笑,也只耐心的等待……等待將來有一日,可以手刃仇敵。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只是報仇而已,怎會是錯的?

 像是察覺到了他眸底的恨意,夏初七笑了。

 「你知道我說的是對的,但你不願承認。」

 「我沒錯!」東方青玄微眯的鳳眸死死盯住她,白皙的手背上,一條條青筋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有一些猙獰。

 可夏初七卻不怕他,一點也不怕。

 「放不過別人,其實也是放不過你自己。」

 「你以為懲罰了別人,其實懲罰的也有你自己。」

 「東方青玄,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快活嗎?在你笑容的掩飾下,可有一瞬是發自心底的快活?」

 「不,你沒有。你從來都沒有。」

 在她一句接一句的冷聲裡,東方青玄的拳頭越捏越緊,心跳得也越來越快,有那麼一瞬,他覺得心窩裡堵塞得彷彿要爆炸開來,情緒如同一團亂麻——理不順,斬不斷……以至於他恨極了這樣的她,這樣剝開他的傷口,在血淋淋的骨肉裡再拿刀子狠狠地攪拌。

 「我沒錯!」

 「你就是錯了。」夏初七一動不動,目光執拗,「不剝開傷口,你便不會痊癒,不肯承認錯誤,你只會越來越偏執……你想一想,那些死去的人……」

 「夏楚!」

 東方青玄低吼一聲,猛地伸出手去,摀住她的嘴。

 「不要再說了。」

 夏初七唔一聲,嘴巴張不開,但一雙清若明渠的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彷彿會說話似的,極盡諷刺的笑著。

 四目相視,靜寂一片。

 好一會兒,東方青玄放鬆了手。

 彷彿就在這短短對視的時間內,他身上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似的。在這個昏暗的地方,他無力地看向照壁,仿若在看一副光怪陸離的畫卷,把他短短人生的一幕幕往事,走馬燈似的放映了一遍。

 「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這些話?」

 他的聲音嘶啞著,像是缺水一般。

 早一點,能有多早?

 夏初七一怔,抿唇看著他,不語。

 「很早以前,你便認得我。」東方青玄幽暗的眸,緊鎖在她的臉上,喃喃道:「你為什麼那時不告訴我?嗯?哦,那時你的心底只有趙綿澤,又如何看得見我?」

 去!那個時候,她還在後世愉快的做特種兵。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兒,正待說話,卻見東方青玄眸光一變,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也變得極為詭異。

 「既然恨我,那便再恨深一點。」

 「東方青玄……?」

 她喊了一聲,想要詢問,他卻野獸一般撲過來,猛地抱緊她,隨之便將她壓在身下,一隻手扯去她腰間的藤蔓,將她身上的外袍往兩邊一撕,低下頭去,親她的脖子。

 「你要做什麼?」

 「嘶啦」一聲,夏初七的肩膀便裸露在外,涼涼的空氣,駭得她瞳孔放大,使勁掙紮著,心臟一陣怦怦亂跳。

 「我警告你,你敢碰我,我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東方青玄紅著眼睛,逼視著她。

 「呵,反正我兩個出不去了,橫豎都是要死,你何不成全我最後的心願?」

 夏初七一愣,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向他的臉。

 「王八蛋!」

 她尖銳的聲音,混著水滴與風聲,傳了很遠。

 可她聽不見,什麼也聽不見,聽不見外間響起的金鐵聲,也聽不見突然響起的「咣當」聲。

 於是。

 當趙樽從照壁外急掠而入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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