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火候
夏初七閉著的眼久久未睜,低下的頭也沒有抬起,她的注意力似乎全部落在蕩著漣漪的水缸裡。那表情,那動作,讓火房裡生出幾分緊張的壓抑來。
跪在地上的小二,伸長脖子,朝小六使眼色。
「你上,問問去?」
小二縮了縮腦袋,瞪他,「你怎麼不上?」
「我怕!」
「我也怕。」
吼鬧著,兩個人互相瞪視片刻,都不敢輕易上去打擾老僧入定般的夏初七,最終,兩個人不約而同的伸出右手來,用了他們解釋爭端的慣常手法——剪刀石頭布,輸了的去做。
「剪刀!石頭!布!」
三輪比劃結束,小二苦著臉從地上爬起。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夏初七背後,嚥了口分泌旺盛的唾沫,輕輕抬手,拍在她的背上。
「王妃……招魂了……」
夏初七沒有動靜,也沒有回頭。
小二眯了眯眼,知道他家王妃的耳朵不好,手上加重了力氣,重重在她肩膀上一拍,「王妃,回魂了!」
「哇——」夏初七猛地轉頭,揚起菜刀,朝他一瞪,「你打我做甚?嚇死我了。」
小二委屈的耷拉下眼皮兒,儘量避開她手上菜刀的鋒芒,歪著脖子小聲道,「看你盯著水缸不說話,小六讓我來問問,怕你是中邪了。」
分明是他所想,卻賴在小六身上。
小六翻著白眼兒,苦憋得說不出話。
好在夏初七早知這兄弟兩個的調調,也不以為意。她慢騰騰放下菜刀,朝兩個呆瓜招了招手,坐到灶膛邊的柴火凳上,拿火鉗子刨了刨灶膛裡擁堵的灰,淡淡道:「小六,你仔細給我說說,在哪裡擔的水,是誰讓你去擔的水,為什麼要去擔那口井的水,擔水的時候,可有遇到異常之事?」
擔水便就是擔水,哪裡能擔出這麼多毛病?
小六覺得小二說得對,王妃可能真的是中邪了。
可他肚子裡尋思著這話,卻不敢說出來,只能老老實實的蹲在夏初七的身邊,一邊兒為她撿著柴火往灶膛裡塞,一邊兒把擔水的來龍去脈一一交代。
在他敘述的過程中,夏初七屢次追問細節。
好幾次,還反覆問了幾次。
她反常的樣子,嚇得小六結巴不已。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總算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就連擔水之前他撒過尿沒有洗手的事兒,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你個齷齪鬼!再也不敢吃這水了。」
小二做噁心狀,朝小六吐了吐舌頭,看夏初七再次默默無語,趕緊收斂住玩笑,正經問,「王妃,您是不是覺著那水有問題?」
夏初七抿了抿嘴,瞥他一眼,對小六道,「看見沒有?往後少吃多想,向小二學學。你看,這跟著我沒多少日子嘛,腦瓜子就靈活了。」
這是在誇小二啊,還是在誇她自己?
小二撓著腦袋,琢磨著這事,小六卻驚叫一聲。
「這麼說,真是水有問題?」
想到那可能性,小六脊背都生出一層冷汗來。
「完了,完了,小二,我死定了……」
要知道,晉軍對於飲用水源是有嚴格制度的,再加上在戰前夏初七特地寫了一個醫療保障應急預案,並對軍營疫病的防治和用水的管理更加的細化過。所以,外人想要在晉軍的水源裡下毒,並沒有那麼容易。
晉軍使用井水之前,要經過三道工序。
第一,大軍一到,飲用水源便有專門的兵士看守。
第二,在井水使用之前,會由軍中的大夫取水察看,有無異常。
第三,用動物試毒,沒有問題了方才使用。
也就是說,如果那水缸裡的水有問題,那麼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小六了。看著夏初七不像在玩笑的嚴肅臉,小六摸著自己的脖子,想到鋒利的刀子捅進去時的感受,臉都白了。
「撲通」一聲,他跪在地上。
「王妃救我,我沒有下毒,我沒有啊……」
「起來!動不動就跪。」夏初七瞥著他,頭有些大,對這呆瓜有點秀才遇到兵的感覺,「我有說是你擔的水被人下了藥?有說是你幹的麼?你這麼急著認罪,傻不傻?」
小六一愣,苦瓜臉登時變成向燦爛的日葵臉。
「嘿嘿嘿!」他扶著灶台站起來,拍了拍還有些虛軟的腿腳,笑眯眯地看著夏初七,「老大,你最帥了,老大,你最美了,老大,你最可愛了,老大,你最會明察秋毫了。」
他們都隸屬於紅刺特戰隊,所以私底下偶爾也叫夏初七為老大,這會子小六恨不得把馬屁拍得「啪啪」響,自然是喊她最為親近的稱呼了。
只可惜他們的老大,分明就沒有聽見。
她目光注視著灶膛,眼珠子良久不動,眸底兩簇火焰爍爍跳動著,閃著複雜著的幽光。
「老大?」小六捅她。
「王妃?」小二也怯怯地捅她。
「煩死了,別碰我。」夏初七拂開這兩個人的爪子,騰地站起身來,什麼也不解釋,只是指了指鍋台,「小六,繼續燒火,小二,去找火頭兵來,讓他們趕緊做飯,老子沒興趣做了。」
小二「啊」一聲,嘴巴張開久久合不攏。
「還要繼續做?」
「不做,你們吃什麼?」夏初七瞪回去。
「可是……水,水不是有問題?」
「是呀。」夏初七點頭,奇怪地反問,「有問題如何,難道這麼多人就都不吃飯了嗎?」
「……」小二和小六同時耷下腦袋,更呆了。
夏初七嘆一口氣,淡聲道:「水有問題是一定的,但是我察看過了,藥物不足以致命,只是普通的洩藥,且份量不重,若少量食用,對人身根本無礙。所以咱營裡的軍醫才沒有察覺出來。放心吧,即便吃得多,也最多不過拉拉肚子……」
「不要吧!拉肚子也不好受。」小二苦著臉憋屈。
「噗,瞧你的熊樣兒,我還沒說完呢,你急個啥?記住啊,等會兒吩咐火頭兵,不管做什麼菜,必須把水燒滾,經過高溫烹煮之後,就沒問題了。」夏初七交代完,目光頓了頓,臉上的表情又生硬了不少,「另外,水源有問題的事,不許外洩。」
「為何不能說?」小二抽氣,「這麼大的事……」
「正是因為事情很大,才不能說出去造成恐慌,亂了軍心,誰負責呀?」夏初七曲指敲了敲他的腦袋,又掃了小六一眼,警告的眼睛格外嚴厲,「要是走露了風聲,我要你們的腦袋。」
~
從火房出來,夏初七徑直往趙樽的大營去。
晉軍自從入了武邑縣城,便暫時接管了武邑的行政,這會子城裡仍是戒嚴的時間,城門早就已經關閉了,老百姓不能隨意進出。所以,她想,水源的問題,只能是出在晉軍自己人之中。
那個人應是深知晉軍對水源的控制,所以方才使用這種毒性並不強烈的藥,方能讓醫務營的軍醫察覺不出,還能經過動物試毒的程序。
可如此一來,都毒不死人,他們到底圖個啥?
她悶頭想著事兒,剛踏入門檻,趙樽便大步迎了過來,「阿七,你回來了?」
「怎麼了?有事啊?」
夏初七很想說,她許久沒見趙十九對她這麼熱情了。今兒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表妹,出事了。」回答她的人,卻不是趙樽,而是坐在椅子上比趙樽緊張得多的元小公爺。
夏初七心裡「咯噔」一聲,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但她沒有說,只是問,「到底什麼事兒?怎的慌成這樣?」
元祐嘆一聲,道:「你進來之前,我剛接到哨兵傳來的消息。說是武邑縣城裡,好多老百姓出現了腹痛腹洩的情況,有些小孩子更為嚴重,拉得呼吸困難,胸悶,窒息,有人謠傳說是瘟疫……」
瘟疫?夏初七心裡冷笑。
果然,她的猜想得到了應驗。
可不等她接上話,門外再次傳來緊張的喊聲。
「報——!」
趙樽面色一凜,「進來。」
疾步進來的人是急得一腦門冷汗的丙一。
瞥著夏初七也在,他稍愣了一下,方才拱手施禮道:「殿下,不好了,又有消失傳來。不僅武邑縣城,就連附近的張莊、肖橋頭、龍店、乃至遠一點的武強縣和阜城也發生了類似的情況,如今染上瘟疫的人數在不停增多,甚至連牲畜也沒能倖免,好多鄉村的豬羊雞鴨,都染上了病,來勢洶洶啊……」
「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丙一話音剛落,又有侍衛進來。緊接著,陸陸續續來了幾撥人稟報趙樽,染病的情況大抵都差不多,也就是說,武邑縣附近和晉軍走過或佔領的城鎮,基本上都出現了大規模的疫情……
「看來敵人早有準備啊。」
待侍衛都下去了,夏初七方才有機會把灶房裡發現的事情,一一告訴了趙樽與元祐,並把自己的猜想一併托出。
「趙十九,絕對不是瘟疫,而是人為。」
趙樽面色沉沉,並不意思。
元祐瞥著他這大悶驢子,有些按捺不住,重重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向來風雅的聲音也冷厲了幾分。
「我就說嘛,哪裡有那麼巧的事兒?該病的不該病的都病了,人病了,牲口也病了,還他娘的都病得這麼突然?狗娘養的,一定是蘭子安在暗地裡搗鬼。小爺還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沒想到,竟有這麼下作的手段……」
元小公爺「噼裡啪啦」放連珠炮似的不停發洩著憤怒,趙樽卻冷著臉,久久沒有吭聲兒。等元祐消停了下來,他方才看著夏初七道,「下毒之人明知晉軍對飲水控制極嚴,還要這樣做,分明就不是單單為了讓晉軍中毒……」
「而是為了晉戰區的百姓。」夏初七接了過來。
「嗯,很快……」趙樽接著說。
「很快他們的企圖就會浮出水面。」夏初七又一次接了下去。
看他倆一唱一合,元祐快要急死了。
「得了你們倆,只說如今我們怎麼辦吧?」
「不怎麼辦。」趙樽低低一笑,憋他。
「哦。啊?」元祐驚了,「由著人家藥咱們?」
「煮鴨子還得圖個火候呢。」夏初七似笑非笑地掃他一眼,走過去拿起案几上的茶盞,湊到鼻端聞了聞,塞到元祐手裡,「火候未到,你急什麼?來,喝點水,壓壓驚。」
「不不不不不……」元祐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半點也不敢再碰那茶盞裡的水了,「表妹你太狠了啊,明知水裡有毒,還拿給我喝?」
「燒滾了的水,沒事。」夏初七失笑,看他縮著手,避如虎狼的樣子,搖了搖頭,「若不然你怎麼辦?再也不喝水了?小公爺,若是我猜得不錯,這附近所有的水源都有這東西,你不吃,那就渴死吧。」
「所有的?」元祐接過茶盞,象徵性的抿了抿,放下,「我說,表妹,別賣關子了,肚子裡有貨你就一口氣吐出來。你這樣子,想我打你?」
「你敢!」夏初七眉梢一挑,見他趕緊摀住嘴巴,不由又笑了起來,輕聲道,「你想想啊,這麼大範圍的投藥,若是單單指著晉軍裡的幾個細作肯定辦不到。我以為,這藥應當是在南軍撤退之前,就弄好的。」
元祐放開嘴巴,更是不解。
「啥意思,他們那會投藥,不是藥自個嗎?」
夏初七看著元祐,揉了揉腦袋,一臉「你的智商很困難」的遺憾,不再吭聲兒了。這時,邊上的趙樽似是看不下去,淡淡瞥著他道,「若是此藥並非直接下在井裡,而是埋在水井的周圍呢?」
「正是此意。」夏初七哈哈大笑著,給了趙樽一個心有靈犀的熱絡眼神兒,解釋道,「這樣一來,藥物就不會馬上與水井裡的水融在一起,得有一個時間和過程……下了雪,雪化成水,藥物融解之後才會慢慢隨著地下水的滲透,融入井裡。而且,這樣做保持藥性的時間,會比直接在水井投毒更長。」
「太他娘的無恥了!」元小公爺腦袋氣得快炸開了。他再次拍桌子,濺得茶盞砰砰直響,「最無恥的是,蘭子安這下作貨居然能想出這麼損的招兒來,還讓小爺沒有想到,實在可惡。」
「……」夏初七看著他,靜靜的。
「看我做甚?」元祐斜睨丹鳳眼,端的是好看。
夏初七嘆息,「表哥,我懂你的,你的智商從來不在頭上。」
「在哪?」元祐問。
「在腳板上……咳!」夏初七掃了一眼他,不再與他玩笑,又看向趙樽,「趙十九,估計更無恥的事兒,還在後頭呢?」
趙樽冷眸微眯,點頭,「是。」
夏初七無奈的吐氣,「那只能走著瞧了。」
趙樽輕「嗯」一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
夏初七笑了,「沒錯!走吧,今兒晚上還有慶功宴呢,咱們早早過去,你是領導,還得講話不是?當然,還有那青州酒,肯定是沒有毒的……」
他兩個說得意味深長,元祐似懂非懂。
一個人在邊上磨了半天牙,他悻悻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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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邑縣城突然出現疫病,趙樽出了營,並沒有馬上去「赴宴」,而是對軍中下了一道緊急命令。第一,飲用水源要更加嚴格的把關。第二,火房裡準備給將士的食物,一律必須經過高溫烹煮,方能食用。第三,晉軍將士不得隨意食用生水,水果也不能再吃……
因了疫情的不斷擴大,夏初七原本要小二和小六保守的消息,再也無法的摁下,還是在晉軍中間傳揚了開來。
這一晚的慶功宴,也因此變得索然無味了。
原本的烤羊肉變成了煮羊肉,原本的炒青菜變成了煮青菜。味道變了,心情也變了,晉軍將士吃飯的時候都小心翼翼。也是第一次,這些如狼似虎的勇士們,幾乎個個碗裡都剩了飯菜,也沒人像往常一樣大喊大叫「再添飯,吃不飽」。
整個晚上,夏初七與趙樽都沒有去睡。
準備治病的藥材,熬製湯藥,吩咐人往周邊城鎮發散預警與治療之法,即便他們只是用嘴說,不用親自動手,也忙得焦頭爛額。
不到天亮,武邑附近發生疫病的事兒,便傳遍了整個北方大地,並隨著那呼嘯的風雪一道,傳遍了整個大晏王朝乃至天下。
天亮時,晉軍營裡擺了幾口熱氣騰騰的大鍋。
大鍋裡頭,全是煮沸了的湯藥,那中藥的味兒很濃,兩三里路都聞得見。晉軍將士大清早就敲鑼打鼓地挨家挨戶去宣傳,讓家裡有病人的百姓,自個端著碗到營門口去排隊領藥。
最開始,沒有人響應。
但城中的藥鋪早就滿員了,且普通人也瞧不起病。無奈之下,那些因了害怕晉軍而關門閉戶的老百姓,不得不到營裡來求藥。
夏初七的醫務營忙活壞了。
實際上,醫務營裡真正的大夫原本就只有幾個。大部分人都是臨時從兵員裡抽調出來的,或者因為本身就是傷兵,無法上戰場,這才自學自助來幫忙的人。對這些人來說,包紮傷口,消毒喂藥還好辦,這番面對老百姓們半信半疑的東問西問,就極是費勁兒了。
因為他不僅要治病,還得為他們治心。
不知道從哪裡流出來的傳聞,說來勢洶洶的疫病是晉軍帶來的,是老天爺對趙樽「枉顧天倫,逆天造反,徒增殺戮」的警告。若是晉軍再繼續往南打下去,必然會惹得天怒人怨。到時候,就不只是「小疫」這般簡單了,恐怕所有人都得為趙樽的「欺天滅地」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些謠言,在老百姓中間被編排得有模有樣,一傳十,十傳百,版本眾多,但大抵意思都相同,反正都是趙樽作的孽,遭了天譴。
「氣死小爺我了,這些不知好歹的東西!」
元小公爺長得優雅高貴,可脾氣卻不太好。看趙樽聽了謠傳不為所動,他卻按捺不住了,「唰地」拔出腰刀,便要衝出去。
「等著啊,小爺去與他們理論理論。」
趙樽冷冷剜他,「你要怎樣?」
元祐看了看手上的腰刀,「理論啊。」
「理論?」趙樽哼一聲,「你是準備把人都殺光?得,就算你把武邑縣的老百姓都殺光了,還有武縣呢,阜城呢,還有整個大晏呢?或者是,你有辦法把全天下的人都殺盡,堵住謠言?」
夏初七剛從外頭進來,便看到這情形。
抹了把額頭的細汗,她笑著走過去拍拍元祐的胳膊,同情的道,「唉,長點心吧。我知你對趙十九是真愛,聽不得他被人搗毀,但也不能如此魯莽呀?」
「真愛個鬼!」元祐臉都青了,「好心沒好報,你兩口子,都一個鳥德性,就知道欺負小爺。」
哼一聲,元祐收回刀,悶悶坐了回去。
「說吧,你們是怎麼個想法?」
夏初七與趙樽互視一眼,抿嘴一樂,趕緊上前笑著安慰,「事情也不難解決,謠言怎麼來的,咱就怎麼給它打臉回去。只要讓老百姓相信,是南軍蓄意下毒,栽贓嫁禍,不就可以闢謠了。」
「對啊。」元祐拍了拍腦門,「這個簡單,交給我去辦,你不是說毒藥肯定在水井周圍麼,只要我們當著他們的面兒挖出藥源來,不就一清二楚了?」
「聰明……」夏初七莞爾,補充,「了一次。」
「俗話說,智者不惑,勇者不懼。」趙樽淡淡瞥了瞥元祐,又望向夏初七,那眉目間滿是凝重之色,「南軍原就想要拖住咱們,與我軍在冀州打持久戰。如今往井水裡下藥的做法,倒是合情合理,可蘭子安為人心思縝密,既然下了這麼大的工夫,又怎肯讓我們輕易如願?」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嘛。」元祐笑道。
「此中一定……有詐!」夏初七蹙眉道。
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回答,可內容卻南轅北轍。
看趙樽斂著冷眸讚許地朝夏初七點點頭,元小公爺扁著嘴巴,無奈的攤手。
「哎!我還是太單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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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軍來了,瘟疫來了,晉王要受到天罰了……
街道上,到處都是亂傳謠傳的人。
武邑城破,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原就是一件震撼心靈與扭轉命運的大事兒。更何況,數千年的皇權洗腦告訴過他們:皇帝是天定的,犯上作亂是不對的,造反更是有大罪的。
故而,對於這些謠傳,他們深信不疑。
雖然他們對晉軍,有驚恐,有畏懼,但還是忍不住人類傳承下來的「是非體質」,哭喊爹娘地四處去做免費宣傳。
武邑縣離晉軍營地最近的一口井,在城隍廟外。
破舊的建築,灰敗的祭台,這老城隍廟看上去有些年分了。可廟子裡供奉城隍老爺的香灰還是新的,看得出來,此處原本香火鼎盛,即便經了戰爭,菩薩也沒有受到多大的衝擊,永遠地受著世人的供奉。
「父老鄉親們,這裡這裡,跟上我。」
「梆」一聲,夏初七提著鑼鼓,重重一敲。
「來來來,這裡啊這裡,馬上就到了。」
又敲了一聲,她偏頭看了一眼跟著來的元小公爺,示意他指揮兵士維護秩序,並且吸引更多的人來觀看。
「來來來,快到了啊!跟上跟上!」
一群被她從晉軍營裡門口一路吆喝過來的人慢慢圍攏,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扶著老人,有的手上拿著藥碗,紛紛看著夏初七,露出了懷疑的眼神。
在來這裡之前,他們聽到晉軍在號召,說是晉王妃要親自問一問菩薩,到底為了什麼要禍害世人,為什麼要讓武邑的百姓跟著遭殃。並且,晉王妃有法子讓菩薩開口。
人都是好奇的,他們雖然對晉軍有怨,對晉軍的說法也不太相信,但還是呼朋喚友,扶老攜幼的聚到了城隍廟外頭的井台邊上。
「她就是晉王妃?」路人甲說。
「真年輕!真好看。」路人乙說。
「是啊,可她能有什麼本事,讓菩薩開口說話?」路人丙表示了疑惑,「莫不是虛張聲勢一番,故意糊弄咱們吧。」
「糊弄便糊弄,能看到晉王妃,糊弄也成。」
「色字頭上一把刀啊,年輕人,你小命不要了?不怕菩薩怪罪你?」
「菩薩大善,才不會怪我,看看晉王妃怎麼了?」
「別鬧了,聽她怎樣自圓其說吧。」
圍觀的百姓對著夏初七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夏初七享受著明星般的待遇,倒也不急不躁,拎著一面小鼓站在井口邊的青石上,先拿腳刮了刮鞋底上的雪泥,方才默默掃視著眾人,又「梆」的敲了一聲。
「父老鄉親們,聽我說啊。這老城隍廟的菩薩最是靈驗,因為他們也吃這口井裡的水,所以,剛才我站在這井口邊上,便已經與菩薩通過話了。」
「啊,這樣也行?」元祐對她露出古怪的口型。
清了清嗓子,夏初七完全沒有看見他,猶自板著一本正經的面孔,虔誠地朝城隍廟拜了拜,又正色道,「城隍老爺已經告訴我了,你們並非是染了疫病,也並非是老天懲罰,與晉王起兵更是八竿子打不著……」
「那是為什麼?」人群裡有人小聲質問。
夏初七笑道:「此非病,而是毒。有人故意給井水下毒,用以污衊晉王,不僅毒害大家的身子,還利用你們來傳播謠言,實在可惡之極……」
人群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大多人都持懷疑態度,卻不敢質問晉王妃。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位蓄了花白長鬍子看上去較有學識的老夫子在人群裡高聲道,「晉王妃,你說是城隍老爺告之你的,便是城隍老爺告之你的了嗎?我們為何要信你?」
「這個很簡單啊。」夏初七環視眾人,笑著道,「城隍老爺告訴我,致病的毒藥就埋在井口附近。這僅這口井有,其餘的水井也有……等一下我差人當眾挖出來你們就知道了。若是你們還覺得不肯相信,也可以照我說的法子,在你們常用的水井邊上挖掘,總能找出端倪來……」
說罷她微微眯眼,側頭指揮元祐。
「挖!」
元祐也轉頭,「挖!」
「是,王妃。小公爺。」
晉軍將士早就受夠了百姓的議論,看到他們敬尊的王妃一直被人質疑,更是迫不及待,拿著鋤頭,便開始在井台邊上挖掘起來。雖然他們並不知具體藏毒的位點,但人多力量大,而且南軍要把藥物滲入水井,埋藥的地方離水井也不會太遠。
「加把勁,兄弟們!」
喊著「呼兒嘿喲」,晉軍將士甩著胳膊挖起來。
他們首先鎖定的範圍是井口周圍一丈內。
一層,又一層。
他們不停的往下深挖。
井台邊上圍攏的眾,議論的嗡嗡有聲,伴著鋤頭在泥地裡挖出的咚咚聲,晉軍將士重重的喘氣聲,還有一些冷得直呵氣的聲音……
水井邊上的幾個坑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晉軍分工合作,各佔一角,在小心翼翼的尋找。
夏初七也丟了小鼓,瞪大雙眼在看。
約摸半盞茶的工夫過去了,藥還沒有挖到,一名晉軍兵士落下的鋤頭卻「噹」的一聲彈了回來,像是鐵器挖到了硬物,振得他手腕一麻,「哎喲」一聲叫喚起來。
「王妃,這下面好像有東西——」
他一聲喊叫,引來了無數人的關注。
夏初七微微蹙眉,神經也興奮起來。
有發現,總比沒有發現好。
她拎起過長的裙襬,走到喊話的兵士身邊,望著被深深翻開的土地,又抬起頭來,笑眯眯掃了一眼那滿頭大汗的兵士,沉了聲音。
「挖!接著挖!」
那兵士得了命令,趕緊招呼旁邊的人。
「來來來,先挖我這裡,這下面有東西……」
幾名晉軍兵卒趕緊圍攏過來,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中,速度極快地刨土。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等硬物上方的浮土刨開,下面露出來的卻並非什麼毒藥,而是一尊橫臥的菩薩。
這都不打緊,最令人驚詫的是,那尊菩薩的手上,緊緊握著一方石圭,石圭上面刻著幾個大字。
「晉逆無道,誤國誤民,蒼天有恨,降罪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