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禮物
天還未大亮,趙樽的「商隊」便出發了。
除了海日古老人前來相送,牧民們都還在酣睡。凌晨時的嘎查村,沉浸在一片薄霧之中,偶有幾隻狗兒在「汪汪」吠個不停,也不知哪一家氈帳裡的小兒,在扯著嗓子哭鬧。
新的一天開始了。
新的人生之旅也拉開了序幕。
夏初七要帶著老爹和女兒留在陰山治療自然是假的,她要治的,是趙樽的「酸病」。當然,不論她怎樣說,趙樽也不可能真把他們三人單獨留在陰山,所以,她早上還沒有睡醒,就被晴嵐從被子裡拽了起來。等梳洗好了出帳時,發現寶音已經興高采烈地坐在了趙樽的馬上,而她那個便宜老爹正與道常一起,坐在趙樽特地準備的馬車裡,撩開的簾子露出的臉上,是一副興奮的表情。
老爹和女兒都被搞掂,她還如何矯情?
看著趙樽雲淡風輕的面孔,她打個哈欠,二話不說便鑽入了馬車裡。
迷迷糊糊地又打了個盹,等她再次醒來時,外間已是日頭高照,小寶音小小的身子正靠在她的身上,隨著馬車一顛一顛的節奏睡得香甜。
天氣太熱,她靠在馬車襦子上的後背,汗涔涔極是難受。
咂巴一下嘴,她口渴。
一口渴,便想念起後世的冰淇淋來。
沒有冷氣的時代,夏天的火熱就是受罪。
夏初七小心翼翼把寶音挪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撩開簾子來,想為女兒借來一絲移動時的涼風。可悶熱的天兒,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哪裡來的涼風?
問晴嵐拿了個扇子,她有一搭沒一搭的為女兒搖著,眼睛卻看著車窗外的「商隊」。他們規規矩矩地騎馬頂著烈日,額頭上都是汗水,但隊伍一點都沒有亂——她暗道:趙樽麾下「十天干」果然不可小覷,單從紀律這一點看,比後世的特種兵已是不差分毫。
陽光下,一行行的人影拉得長長,密集在一處。
趙樽沒有坐馬車,也沒享受任何特殊待遇,腰懸長劍,背影挺直,凜烈的姿態在陽光下彷彿閃動著某一種刺目的光華。幾個小時的烈日奔走,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疲乏,就連大鳥也時不時甩動一下它長長的尾巴,表示不滿與抗議,可趙樽眸色沉靜,卻無半絲波瀾。
「報——」
一道長聲的吆喝劃破烈日。
遠處,一名斥候的影子越拉越近。
小夥子年紀不大,是個俊俏的後生。他走過過來,勒住馬匹,瞄了一眼車簾處伸頭觀望的夏初七,那一張原本便被烈日曬得通紅的臉,似是又紅了幾分,見夏初七不解地看來,他不敢再直視王妃,挪開眸子,往趙樽馬前單膝一跪,拱著手,看趙樽。
「啟稟殿下,情況有異。」
趙樽嘴唇一抿,抬手讓他起來。
「北平府可有變數?」
斥候點了點頭,「遼東征討軍三十萬兵馬,分三路從北平往遼東,五日前在河間府匯合。據斥侯營的兄弟探知,新任北平布政使王卓之,率北平府屬臣一行,前往河間府與遼東征討軍主帥秘密會晤……河間府、保定府、天津衛一帶官員也前往議事……」
趙樽微微眯眼,身子一動不動,姿勢稍稍僵硬。
洪泰帝時屢興大獄,誅殺功臣,國之良將已不多。後來,洪泰帝設立藩王,便給予藩王一定的軍事指揮權,這實際上也是對皇帝權利的一種變相蠶食。
當然,洪泰帝是想他的子孫後代都蒙受蔭庇。但對於任何一個君王來說,這樣的形勢都是緊張的,充滿了不安定因素的。趙綿澤撤藩之舉說來也是帝王常情。因為,在此之前,朝廷除了對京畿地區的軍隊擁有絕對的軍事指揮權外,對地方,尤其是藩屬地的軍隊,很難調動。可從斥侯的反饋來看,這一次,這些人還不等朝廷下明旨要撤掉「晉王」,便率先站隊,前往河間府面見遼東征討軍主帥,他們的意思很明顯,為了向趙綿澤表忠心,便與趙樽劃清界限。
看來人人心裡都有一桿秤。
這一桿秤,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也就是說,趙綿澤、北狄和兀良汗三方要一起「撕掉」趙樽的事情,已經從不同的渠道傳揚開來。人人都曉得,這一番,晉王趙樽恐怕時日無多了。哪怕這些人前一陣子還在往晉王府跑,送錢送物送美酒送美人,想要與趙樽拉近關係,這一刻也必然會臨場倒戈,先保住自個兒的身家性命。
冷冷一笑,趙樽沉了聲音。
「遼東征討軍主帥是誰?」
斥侯道,「鄔成坤。」
鄔成坤是趙綿澤心腹,趙樽自是知情。
看他微微皺眉,斥候又道:「鄔成坤的軍隊駐紮在河間府阜城縣,便沒有繼續往北推進,而是屯兵於此,從各地招了許多歌舞伎入營,每日裡尋歡作樂……這一點,倒是讓屬下等心生怪異。」
趙樽淡淡看他一眼,沉沉的聲音裡添了一抹嘲弄。
「有何怪異?」
「不管劍指遼東還是北平,怎會按兵不動?」
趙樽輕哼一聲,「因為他還在等京師旨意。」
在沒有等到趙綿澤的明旨之前,鄔成坤又如何敢動趙樽?
一個帝王,不僅要統治當下,還想要名垂千古,讓後世之人都來稱頌於他。在此之前,趙綿澤每撤一個藩王,都會找一個可以服眾的理由。對趙樽,自然更得如此。
尤其趙樽的威望之高,不同於別的藩王,趙綿澤想要徹底扳倒趙樽,不僅得考慮軍事上的勝負,還得考慮民間的輿論、朝廷臣工們的看法,以及後世對此事的認定,這需要一個過程。
~
忍耐了幾個時辰的高溫炙烤之後,落晚時分,「商隊」出了陰山山脈,到達歸化以北的西河子。天色漸晚,夕陽收回血盆大口,氣溫有所下降,放眼望去,四野一片綠波蕩漾,塗抹得山林鬱鬱蔥蔥,蒼穹下的景色,美麗多姿,令人充滿了愜意。
「休息!駐營!」
在鄭二寶尖細的喊聲裡,隊伍停了下來。
這裡叫著老溝山,山不算高,面積不算廣,但一個連著一個,連綿起伏,看上去像極南晏西南部的丘陵地型。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離最近的城池都得走上四五個時辰,商隊拖老帶幼,不便夜間行走,便準備在此露宿了。
商隊的侍衛們很有露營的經驗,尋了一處避風的坡凹,把車隊的馬車用鐵鏈串起來,圍成一個大圓圈,上面用棚布一檔,下面鋪上乾草,他們便可以在地上將就一夜。
一些侍衛在扎棚子,一些侍衛則從馬車上搬下糧食,撿石頭、挖土坑,砌成一個個的簡易灶,開始生火做飯……
這種類似於後世野炊的活動,夏初七開初的時候還有些新奇,但見得多了,便習以為常了,不覺得有什麼。可寶音與她不一樣,小丫頭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看啥都新鮮得緊。
「阿娘,我要去撿柴……」
「阿娘!我要去燒火……」
「阿娘,我要去玩耍嘛……」
不得不說,寶音是一個夏初七與趙樽的綜合體。興奮起來沒心沒肺的小勁兒確實像極了夏初七。可一旦憋了氣兒,高冷起來對人愛搭不理的傲嬌樣兒,又活脫脫是趙樽的翻版。
看著女兒一個又一個要求,夏初七不停翻白眼。
「不行!」
「不行!」
「寶音,咱就別去添亂了。」
「阿娘!」小寶音已經懂得撒嬌的妙處。
不管是對夏初七還是對趙樽,她都屢試不爽。
果然,夏初七被她搖著胳膊,很快便妥協了。
「娘服了你!」
熱天的夜晚,暑氣還未散盡,生著火的土灶邊上熱量可想而知,人一靠近,便像挨著火爐似的,熱得恨不得扒光衣裳。「燒火」是一個夏天人人都不想幹的差事兒,可小寶音卻偏生往裡湊。
「我來,我來燒……」
她一湊近,侍衛便沒轍兒。
「小郡主哩……您別來幹這腌臢活兒,陰涼地上歇著去,莫要中了暑,一會可就要喝苦湯藥,難受得很呢。」
燒火的小侍衛還很年輕,手足無措的勸著。
可寶音哪裡聽勸的主兒?
「太陽公公入了雲朵,沒暑了。」
哼哼著辯解,小丫頭蹲身便去撿柴火,往大肚子的灶膛裡塞……
因為商隊有一大群人要吃飯,架在灶膛上的是一口大黑鍋。這會子鍋裡盛滿了水,寶音人小,手腳也不利落,塞向肚膛的柴火把鍋蓋掀開,有一些生生塞到了鍋裡。
小侍衛苦著臉,頭都大了。
「小郡主,讓我來……我來。」
「我來……我來。」寶音玩性正起,如何能停?
夏初七看那侍衛急得快哭了,心生歉疚,正準備把寶音強行抱走,不讓她在這搗亂,一個拾柴的侍衛又奔了過來。
他從背上卸下柴火,丟在地上,便興奮地揚聲道,「狗剩兒,張鐵蛋……你幾個拿上弓箭,跟我去那林子裡,我看見有野兔,咱去搞幾隻來,給大傢伙兒加菜,烤兔肉吃……」
奔波在外面,烤野兔多大的誘惑力?
聽了他的話,營地上休整的兵卒霎時熱鬧起來。
拿弓搭箭,好幾個人躍躍欲試。
小寶音原本想要燒火,一聽有野兔,還能受得住?
「阿娘,我也要去……捉兔兔。」
夏初七頭上三條黑線劃過,想要拒絕,卻見那燒火的小夥頭兵目光裡流露出一抹請求的情緒來……有人能把小魔女帶走,便是對他的救贖。
夏初七好笑地呵了一聲。
「走吧,去看看。」
看見她娘倆要去,原本脫了濕透的上衣,光著膀子要入林的幾名侍衛,嘿嘿笑著,又趕緊把衣裳穿好,臉上流露出一絲不自在來。夏初七很想讓他們放鬆一點,不必介意,可想想小寶音還小,又沒有出口阻止。
一行約摸十來人,往不遠處的山林走去。
天悶熱,男人尤其容易出汗。幾個男人又熱又緊張,不時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很快便花了臉。小寶音是一個高冷娃娃,冷眼瞥著那些侍衛大哥,無辜地偏了偏頭。
「兔兔在哪裡?」
「天黑了,兔兔要回去找兔爹和兔娘了。寶音,咱們回去吧?要是抓到兔兔,她可就要和爹娘分離了,你忍心麼?」夏初七環抱著女兒,看著雜草叢生的樹林子,頓住步子不再往裡走,準備把寶音哄回去。
「阿娘……不嘛。」
寶音奶聲奶氣地請求著,就是不肯合作。
這時,不遠處的樹叢中,突地閃現出一個白色的影子,像一團白白的毛球似的,身形一晃而去,便沒了蹤跡,卻偏生禍害了小魔女的眼睛。
她一把勒住夏初七的脖子,牽引著她往那處看,小手指著。
「阿娘,快看快看,是狗狗,是狗狗在跑……」
小丫頭眼神兒倒好?夏初七看見了那白生生的小東西,卻沒有看清寶音在喊什麼,她眯了眯眼,問,「寶音在說什麼?」
「阿娘,我要,我要狗狗,是狗狗。」
「狗?」夏初七很懷疑山木裡怎會有狗,搖了搖頭,「寶音,狗狗已經跑了,咱們回營地去,你阿爹該著急了。」
她發誓,自己真的阻止了。
可小郡主不僅是晉王的寶,還是「十天干」全體侍衛的寶。
聽見寶音憋屈的撒嬌,侍衛們換了方向,大喊。
「追!」
「追追追!」
「拿弓來!射它——」
「不!不行。」聽見侍衛要射那東西,寶音著急了,抓住夏初七的脖子,死命的吊著,小腦袋猛搖,「不要殺狗狗,不要狗狗死!」
「……寶音!」
夏初七低低呵斥一聲,凝目看她。
「不許任性。」
在這樣的叢林裡頭,開弓獵殺尚且不易,何況是抓活的動物,這不是強人所難麼?可寶音小郡主的「寶貝效應」再一次得到驗證,夏初七的拒絕根本就沒有作用,侍衛們心肝情願地受寶音奴役,不待夏初七的話說完,他們已經收起屠殺之心,追了上去。
「要活口。」
「……噗,活口?」一個侍衛噴笑。
「抓活的。」喊活口的侍衛趕緊改口。
夏初七看著他們忙碌,不願驕縱女兒,卻又無法阻止他們寵著她。眼看大家都圍攏上去,她思考著當趙十九知曉他苦心訓練出來的「十天干」竟然聽命於他的女兒時,會有什麼感覺,無奈的一嘆,抱著寶音便快步跟了上去。
「阿娘,快快快……」
「阿娘,你快些走。」
寶音「抱著說話不腰疼」,看侍衛們越走越遠,有些嫌棄夏初七的速度,不停的搖著她,小嘴巴都嘟了起來。
「阿娘沒用……跑不快。」
夏初七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差點兒吐出來。
「老娘這是抱著個人,怎麼快?」
「哦。」寶音似懂非懂,伸長脖子看著侍衛們矯健的背影,「老娘……是什麼?」
「……」
「是阿娘很老的意思嗎?」
「……」
夏初七氣喘吁吁地跟著侍衛奔跑,一句話也沒有看見,自然沒有被女兒打擊到。寶音見她不言不語,扁了扁嘴巴,總算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冷不丁歪下脖子,把頭伸到夏初七的面前。
「阿娘?」
夏初七盯著冷不丁冒出來的小腦袋,嚇了一跳。
「做什麼?」
「你聽不見寶音嗎?」
夏初七眉頭一挑,「你說了什麼?」
「我說,老娘是阿娘很老嗎?」
「……」嚥回一口唾沫,夏初七翻個白眼兒。
「老娘是阿娘很美麗的意思!」
「哦。」
騙完了小孩子,夏初七全力奔跑著,將她久不活動的老胳膊老腿兒的功能發揮到了極限,總算追了上去。
「圍住它……」
「快快!圍住,不要它跑了。」
侍衛們吆喝著捉狗,玩得很是興起。
可那條狗與尋常的狗似乎不太一樣,它速度奇快,動作靈敏,飛一快地在侍衛們中間左突右奔,繞來繞去……可「十天干」絕非浪得虛名,雖說他們不能殺它,但還是把那傢伙摁住了。
當夏初七氣喘吁吁的抱著寶音從那半人高的草叢裡踩過去的時候,便見一隻渾身白毛的小狗被侍衛們團團圍住。那狗崽子年齡尚幼,睜著一雙無辜的眼,滴溜溜看著一群人,樣子似是有些害怕。
「哇!」
寶音掙紮著,就要下去。
「阿娘……我要狗狗。」
夏初七走近一些,把寶音放在地上。小丫頭不等站穩,便跌跌撞撞過去摸那狗身上的白毛。那狗兒看到小寶音,露出一抹好奇的神色來。大抵是絕境中遇到「友好」,它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寶音的小手,水汪汪的眸子看上去極是可愛。
「咯咯」一笑,寶音手心癢癢。
「阿娘……」她嫩著嗓子喚夏初七,「狗狗喜歡我。」
「呃」一聲,夏初七無法與她解釋動物本能,只看著她與狗玩耍的興奮勁兒,微微一笑。突地,她眉梢一沉,覺得有些不對。那狗……雖然長得像白色的博美犬似的,卻與狗有些不一樣。
「王妃,這不是狗!」
有侍衛一喊,夏初七心裡便是一沉。
看著那「狗」,怔了怔,她問,「是什麼?」
「好像是狐狸,白色的狐狸……」
這一帶並不是白狐的生長之地,怎會出現白狐?
夏初七皺著眉頭,一時想不明白。
不過,狐狸素來以陰險奸詐聞名於世,而且有著食肉動物的天性,也有野性,一旦感之危險,它也是會咬人的。雖然這隻狐狸還小,看著也挺乖巧,但她如何能放心?
她一把將寶音抱了起來,不讓她與狐狸再接觸。
可寶音才不管它是狐狸還是狗,吵著嚷著要把它帶回去……
母女倆正在僵持,她面前不遠處突地寒光一閃。
一隻羽箭飛射過來,被侍衛眼明手快的一擋,失了准頭,射在了面前的樹桿上。
「何人偷襲?」
侍衛嚇得一身冷汗,大喊一聲。
「狗剩兒,你兩個去追。」
有兩三個侍衛追了出去。
可山林裡靜寂一片,半點聲音都無。
「娘也!」侍衛們警惕的拔了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若是敵人誠心要偷襲殺人,他們如何保得住王妃與小郡主?
可想而知,來人武藝極為高強。
夏初七並沒有聽見羽箭撞擊的金鐵聲,只是順著侍衛們的目光看過去,然後抱著寶音走近,取下羽箭上插著的一張紙條——
「小心夜襲」。
~
在這樣的荒山野嶺受到警示,只有說明一個道理——有人跟蹤他們。
不管示警之人是何人,提高警惕總是好的。
回到營地,夏初七把紙條交給了趙樽,可趙樽看一眼便放到火上燒成了灰燼,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不過,他卻聽從了夏初七的建議,把原本依山而靠的「駐地」換到了坡下的平地上。
平地四周沒有山勢可做依託,旁人靠近時,也就很難隱藏,想要不被值守的侍衛發現,就更難。如此一來,若有夜襲,他們便有了準備的時間。
這晚上的食物,有了幾隻野味做陪襯,屬實豐富了不少。
繁星做燈,夜蟲為鄰,幾堆篝火,幾十人席地而坐,原本應是浪漫的燭光晚餐,但因了夜襲之事,吃著東西,心思卻稍顯沉重——只寶音除外。
有了小白狐,她快活得很。
此時,小白狐像一隻家狗似的,乖乖地偎在小丫頭的身邊,看上去格外乖巧……狐狸是一種警惕性很高的動物,由於膽小,也不容易與人親近,但大概離開了媽媽,這只小狐狸很喜歡親近寶音,卻又排斥寶音之外的任何人。只要旁人靠近它,小身子便瑟瑟發抖,發出一種「嘶嘶」的哀鳴。
「阿娘……」寶音撫著小狐狸的頭,「我要它做我妹妹。」
「……」夏初七受不了狐狸了,瞥著她,「不許瞎說。」
「阿爹說了的,讓阿娘生一個長得像他的妹妹。」
「……」
「阿娘你看,狐兒長得多像阿爹?」
「……」看著女兒正經的臉孔,夏初七恨不得鑽入地縫。
「噗」一聲,無數人在低低地憋笑。
那是一種想笑,又不敢笑出來的狀態,搞得氣氛登時輕鬆了不少。夏初七一口老血噎在喉嚨,側過眸子去偷看趙樽,卻見他黑沉沉的臉上,冷肅,刻板,對於自家長得與狐狸很像的問題,似是毫不在意。
丫的果然比她段位高!
她哼哼一聲,又側開了臉去。
營地的四周佈置了好幾個暗哨,斥侯也在遠處打探,隔一會兒便會回來向趙樽報告一次所見所聞。但時間一點點流走,夜深了,哪裡有夜襲?
夏初七打了個哈欠。
「看來那人是虛張聲勢,故意唬人的。」
「小心駛得萬年船。」趙樽冷冷說罷,又偏頭看向陳景,「去,讓人在營地周圍的夜草上,都繫上死結,暗哨也不許懈怠。」
「是。」陳景領命下去了。
夏初七看著趙樽嚴肅的臉,心裡一凜。
「趙十九,你是不是曉得是誰在示警?」
「嗯」一聲,趙樽目光沉沉,望向夜晚的天空。
夏初七追問,「是誰?」
趙樽沒有回答這一個問題,卻是回答了另一個問題。
「不僅如此,我還知道,是誰送的白狐。」
送的白狐,四個字簡單,也明了。
夏初七突地悟了——示警的人,是東方青玄。
他與趙樽之間,雖然敵對,但趙樽卻知曉東方青玄不會隨便說謊,他說有夜襲,就必定會有夜襲,所以格外謹慎。而那一隻憨態可掬的白狐,根本就不是無意之中在山林裡獵到的,而是東方青玄原本就要送給寶音的禮物。只不過,他似乎為了顧及一些東西,方才用了這樣的方式。
夏初七吁了一口氣,舔了舔乾澀的下唇,微眯著眸子想對他說一點什麼,可不待她的話出口,趙樽卻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我去巡視一下。」
夏初七看著他的背影,抿緊了嘴巴。
~
趙樽相信東方青玄的話。
可東方青玄卻似乎估算失誤了。
一夜的緊張戒備,卻沒有等到夜襲。
不知是因為東方青玄的示警被發現,還是營地的戒備讓敵人打消了念頭,天亮時,夏初七從馬車裡醒過來,周圍仍然安靜一片。小白狐蜷縮著小小的身子,睡在小小的寶音腳邊上。粉嫩嫩的小人兒,白生生小狐狸,在晨曦的光線下,竟生出一絲難言的美好來。
夏初七從一人一狐身上收回視線,看向天際泛著的魚肚白,慢悠悠鬆了一口長氣。沒有夜襲總歸是好事,女兒在身邊,她不願真的有什麼的血腥讓她看見。
漫長的一夜緊張,總歸過去了。
她睡眼惺忪地抱過寶音來,繼續打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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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樽回到北平府那一日,車隊還未入城,整個北平府都沸騰了。
不論外間的輿論如何,北平府的老百姓們卻是愛戴著趙樽。他們自發地夾道兩側,從城門口一直擁堵到晉王府。但凡晉王的車隊所到之處,歡聲笑語,請安道吉,有人高呼著「大將軍王」,有人低喊著「晉王殿下安好」,就像在迎接凱旋而歸的英雄,聲聲都是崇敬之意。
北平府的官員也來了,面上稍稍有一些尷尬。
在久負盛名的趙樽面前,無人敢造次。
可受到這般擁戴,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趙樽,唇角卻噙著冷笑。
這般大張旗鼓,豈非人人都知晉王私離了北平府?
這般愛戴朝賀,豈非讓他受到了皇帝似的待遇?
趙綿澤在陰山皇陵那件事上尋不到他的藉口,大抵也會尋了「擅離藩地、不臣之心」這事來興師問罪。而這些熱情又善良的無辜百姓,正被人當成刀子,捅向他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