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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340章
第339章 人有悲歡

 洪泰帝的眼睛倏地瞪大。

 一眨不眨地看著貢妃,他渾濁的老眼滿是哀慟,身子顫抖著蜷縮一下,冷不丁伸出枯瘦如柴的手。

 那隻手很大,五指張開,像是要抓住什麼,又像是要與她說什麼,喉嚨裡發出一種咳痰似的「咕咕」聲,卻一個清楚的字眼都說不出來。貢妃低頭看著他的手,厚實的肉沒有了,修長的手指也只剩下皮包著骨頭……她目光突地有些模糊。

 那年當月,他縱馬入城,高高騎在馬上,微笑著向她伸出手時,她也曾這般仔細地看過他的手。那個時候,這隻手是也有繭子,卻是充滿力量的,那個時候,容光煥發的他是君臨天下的帝王。她喜歡他專注深邃的眼神,喜歡他英俊的長相,心如小鹿亂撞,幾乎是一見鍾情的,便把手遞給了他,想要從此一生跟著他走。

 只如今,滄海桑田,一切都顛倒了……

 她突地伏低身子,抱住他的頭,把臉貼上去,嚶嚶哭泣起來。

 「光霽,我以為把手遞給你,就是一輩子的……卻從未想過,會是我自己親手害了你。」

 洪泰帝脖子僵硬著,上面鼓著的青筋像一條條深深的溝壑。他雙目圓瞪,努力看著趴在胸前的婦人,目光裡除了空洞,還有一種似是隔了千年萬年的悲涼。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到底在想什麼。

 貢妃其實也不能,大多時候,她都是猜不准他的心思的。

 她低低的絮叨著,想在這最後時刻,把該說的話都說盡。

 「……你說說你,那般睿智英明的人,為何會想不到呢?那天我來伺候你喝藥,你應當拒絕才是?」

 「你一定不知道,我猶豫了多久才敢做那樣的事……不是害怕,而是捨不得……把你害成這副模樣,我也是捨不得的。但老十九就要入京了,只要你還能說話,你便不會允許他登基,你便會與趙綿澤站在一起,迫害我的兒子……只要你還活著,你就永遠是他的絆腳石。而我……也是一樣。」

 輕輕側頭看著床頭案几上的藥碗,她笑得有些古怪。

 「其實你已經猜出來了是不是?所以我剛才喂你,你咬著牙關不肯喝。呵,可是有什麼用呢?歷朝歷代的宮廷裡,最不缺的便是毒藥,最不缺的便是害人的法子……你身上之毒已入膏肓,便是這一口不吃,想來也撐不住幾日了。」

 盯著洪泰帝,她笑容柔和了幾分,「你覺得我狠心嗎?我只是跟你學的而已。在你心裡,女人與兒子都不若你的江山社稷重要,即便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你心裡想的也是你的寶座,想的是馬上就要被鮮血染紅的江山,想的是老十九會怎樣奪你孫兒的皇位,卻不會有一絲一毫想到老十九攻城會不會有危險,對也不對?」

 「但我是做娘的,在我的心中,兒子最重要。便是你,也不如兒子重要……」

 她捋了捋頭髮,鬢上有幾縷白髮便在微風中搖曳起來。

 「你不要太擔心,兒子做了皇帝有什麼不好呢?他一樣會尊你,敬你,把你供在太廟,讓子孫後代都傳頌你的不朽功績。」像是抱得累了,她鬆開手提了提裙襬,自己坐到他的身側,靠在床頭上,把他枯瘦的身子半摟住,「你也真是的,權勢、地位、世人評價,有什麼用呢?我就從來不關心。」

 像是說得口乾了,她沉默了片刻。

 低頭,看著懷裡的男人目光裡的怨懟,她伸手撫了撫他的臉。

 「你為何這樣看我?難道你還在懷疑老十九不是你兒子?你這個人就是疑心太重。老十九臨去北平前給你的手札確實是張氏親手所寫。」她睨著他,一動不動地看了好久,方才露出笑意,「好了,你不必恨了。老十九是你兒子,你的江山沒有敗落,還在你兒子的手裡,有什麼不放心的呢?依老十九的本事,他不僅不會敗了你的江山,反倒會成為一代明主,壯大你打下的基業……光霽,我為你養了這麼好的兒子,你難道不欣慰嗎?」

 洪泰帝嘴巴顫抖著,面部表情極度扭曲,樣子也難受。

 看上去,並沒什麼欣慰的感覺。可貢妃似乎也不介意。

 她輕輕笑著,端詳著他,「不要生氣嘛。看把你氣得,都不好看了。光霽,時間還早,我為你梳個頭,換一身衣服,怎麼樣?你看你這些日子,瘦成什麼樣子了,崔英達也真是,都不為你打扮打扮。」

 說什麼她便要做什麼,下床拿了梳子,她又坐在他的身邊,專注地為他梳理好滿頭的亂發,綰成髮髻,然後插上一根金光燦燦的簪子,滿意地點點頭,微微一笑,又翻出他許久沒有穿過的龍袍來,溫柔地替他換上,然後氣喘吁吁地把他平放在枕頭上,自己也躺上去,靠在他的身邊,舒心的一嘆。

 「好了,光霽,我都準備好了。」側過身子,貢妃靜靜地看著他,滿臉都是柔情的笑意,「我們有多久沒有像這般同床共枕過了?」輕呵一聲,她美麗的雙眼眨了眨,滿是深情,「真好,你終於只是我一個人的了。只有你和我在一起,沒有你賢惠的皇后,也沒有你那些數不清的妃嬪。」

 「光霽……」

 她的手纏上他的腰,慢慢把臉靠在他的胸膛上,默默閉上了眼睛。

 「剛才你沒有看見,那碗湯藥,我也喝了。你看,我總是會陪著你的。」

 嚴格說來,他們兩個,不是普通的丈夫與妻子,但他們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曾經有過比大多數夫妻更為深厚的情感。但兒子兵臨城下,二人相對而視,相擁而眠,他卻終將死在她的手裡,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洪泰爺胸膛猛烈的起伏著,嘴唇顫抖不停,像是想要喊叫,又像是想要掙紮著坐起,那樣子極是痛苦。

 他的掙扎,貢妃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她像個害羞的少女,聲音喃喃,似是回到了與他初識那一日。

 「你不高興嗎?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與我分享你了。若是還有下輩子……下輩子,你不要做皇帝了……你做我的夫,我做你的妻……我們做一對普通平凡的夫婦……我為你生一雙兒女,兒子要像老十九,調皮了一點,卻聰慧果斷,處處都像你……女兒還像我們的梓月,傻傻的,善良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後面幾句話,低不可聞。

 「不說了,我有些累了,光霽,我先睡了……你不要……吵我……」

 像是真的睡著了,她緊緊閉上嘴巴,面色安詳,慢慢地沒有了呼吸。

 「啊……啊……啊……啊……」被她緊緊圈住的洪泰帝,看著她扣緊的眼睛和不再動彈的睫毛,突然目齜欲裂,身子激烈的顫抖著,像是失去控制般掙紮起來,而一直發不出聲音的嗓子,也咕噥著發出了破啞的聲音,像是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老眼含淚,高高抬起了手。

 可是,他的手還沒放下,在空中頓了頓,便無力地耷拉了下來。

 一代雄主,就此與世長辭。

 這也成了洪泰帝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個動作,沒有人知道,他在最後的時刻到底是想要擁抱他最愛的女人,還是想要推開她鎖著自己的桎梏。他的雙眼,始終是睜著的,目光凝視的地方,是他的女人一如往昔般美好的容顏。他驚懼的表情複雜無名,誰也猜不出來他到底是在心痛、怨恨、不捨、還是不甘心。只是在他斷氣之後,眼窩裡盤旋了許久的一滴淚,終是滑了下來,從他的下巴,落在了貢妃的額上。

 「陛下——」

 「主子啊!」

 聽見他最後的吶喊,崔英達衝入寢殿,便見到了這驚恐的一幕。

 「主子,老奴有罪,老奴來晚了啊!」嘶聲吶喊著,崔英達雙膝重重跪在地上,泣不成聲,那從喉嚨裡嗚咽出來的悲呼聲,尖細得像是失去了至親之人的可憐孩兒,哽嚥著,哽嚥了一會兒,他終是抬起頭來,悲愴地看著榻上的二人,默默抽泣著,走向帝王的榻邊,把洪泰爺的手輕輕抬起,慢慢放在了貢妃的腰上,緊緊摟住。

 「主子,老奴知道你的心思……老奴都知道的……」

 流著淚說完,崔英達仰天痛呼一聲,撲向龍榻,抽了鞘里長劍。

 那是一把早年間隨了洪泰帝南征北戰的寶劍,上面曾經沾染過無數敵手的鮮血,為他的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

 但崔英達選擇了它,成了死在這把利刃上的最後一人。

 「主子,老奴來陪您了,老奴來伺候您了……」

 利刃劃過脖子,鮮血濺了出來。很快,「砰!」一聲巨響,崔英達的屍體重重倒地,震得寢殿狠狠一顫。

 趙綿澤領著阿記等禁軍侍衛,便是在這時衝進來的。

 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一個屋子裡,三具屍體,還有滿地的鮮血,映紅了眾人的眼。

 趙綿澤嘴皮動了動,怔在當場,許久沒有移動,也沒有說話。

 其他人看著這可怕的一幕,也是屏氣凝神,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今兒是一個難得的晴天,外面陽光大盛。

 可趙綿澤的目光裡,除了悲傷,便是深深的寒意。

 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他慢慢起身,一字一句道,「來人,給朕把他們分開,把太上皇從那個惡毒的婦人身上挪開……」頓了一下,他英俊的面孔怪異的扭曲著,似笑非笑地咬了咬牙,別開了臉,往殿外走去,語氣悲愴,空洞,卻滿腔痛恨,「太上皇駕崩之事,不許聲張……遺體先行收斂,等戰事結束,與先太皇太后同棺合葬。」

 「是,殿下!」

 侍衛們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洪泰爺,身子哆嗦著,又問。

 「朕下,那……太皇太妃娘娘呢?」

 趙綿澤沒有回頭,冷冷道,「丟入院中枯井。」

 「……是。」侍衛默默的,低下了頭。

 寢殿裡的侍衛忙亂一團,急著收斂屍體。阿記卻沒有動彈,他盯著趙綿澤的背影,看著他腳步虛浮的消失在殿門口,眉頭微微一皺,默默跟了上去。趙綿澤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離什麼似的,飛快走出柔儀殿,頎長的身子便消失在了牆的轉角。阿記遲疑一瞬,方才繞了過去,只一眼,便看見那個身著龍袍的尊貴帝王,一個人蹲在矮牆的角落裡,像個孩子似的,抱著頭默默垂淚。

 阿記跟了趙綿澤近十年,卻是第一次看見他哭。

 身為帝王,他指點江山,意氣風發,手握萬里疆域,掌無數人的生死,每個人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他似乎從來沒有哭的機會與可能。但他真的在哭,哭得肩膀都忍不住聳動起來,像一個失去了庇護的孩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趙綿澤這一生,對他最好的人,其實是洪泰帝。從趙綿澤還是皇長孫時,僅幾歲的年紀,洪泰帝便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因益德太子性子過於仁厚,洪泰帝是把趙綿澤當成後世之主來教養的。洪泰帝之於趙綿澤,甚至比他的父母最為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洪泰帝的突然死亡,他的難過,可想而知。

 阿記在牆角站了許久,慢慢地走過去,蹲下身子,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默默地抱住他,把他的身子納入了自己單薄的懷裡……身體的接觸,屬於女性獨有的柔軟,讓趙綿澤微微一愕。

 他抬起淚流滿面的臉,看著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

 「阿記,你好大的膽子!」

 阿記看著他赤紅的雙眼,沒有動彈,沒有鬆開,面色溫柔,像在哄自己的孩子。

 「我是騙了你,一直在騙,可你殺了我又如何?殺了我也改變不了我騙你的事實。」阿記看著他,「我不怕死,是人都會死的。他們會死,我會死,你也會死。」

 趙綿澤氣惱地甩手,可阿記抱他的力道很大,他竟然沒有甩開。

 嘴唇哆嗦一下,他惱羞成怒,「趙樽欺我也就罷了,連你也敢來欺我?真不怕我要你的腦袋。」

 大概是氣急了眼,他用的是「我」,不是「朕」。

 阿記微微一笑,不僅不生氣,反倒更加抱緊了他。

 「你心裡不舒服,你便罵我吧。陛下,不要怕,不管你是不是皇帝,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陪著你,永永遠遠,我都會陪著你。」

 人在悲傷的時候,最是軟弱與孤獨。

 這樣的時候,也最難拒絕別人的安撫與示好。

 趙樽打到城門口了,洪泰帝也死了,趙綿澤的天兒也快要塌了。

 他是皇帝,皇帝便是孤家寡人,他縱有妃嬪無數,可他的世界,其實一直是孤獨的。

 看著阿記溫柔似水的眼眸,他的面色慢慢軟化下來。

 實際上,若非為帝,若非皇權的傾軋,他確實是個斯文有禮的溫潤男子。

 他問,「阿記,你到底是誰?」

 阿記抿了抿唇,憐憫的看著他蒼白的臉,「陛下,你肯定不認得我。我父親是洪泰年間的東宮正三品太子賓客洪賢良,曾教過陛下您讀書的,小時候我調皮,常常跟了父親來東宮玩耍,看您讀書……」

 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趙綿澤眼睛微微一眯,「洪賢良……是你父親?」

 「是。」提起父親,阿記吸了吸鼻子,眼圈有些紅,「我父親在入東宮之前,曾是魏國公的門生,做過他八年的經歷……當年魏國公案發,我父親也受到了牽連,下獄慘死。原本我們家也是要閤府抄家的……是您在洪泰爺跟前求情,我們一家老小方才得以存活,我也因此逃過一劫……後來,我女扮男裝,入得禁軍,通過數次殘酷的選拔,方才到了您的身邊……」

 「那麼後來呢?」趙綿澤臉色陰鬱,輕輕一笑,「當你得知魏國公案其實是我一手促成,你的父親也是因我之故才會慘死,為什麼不報仇?」提起魏國公案,想到他與夏楚之間的種種糾葛與錯過,趙綿澤突地怒中心來,一把揪住阿記的領口,嗓子微啞,卻聲色俱厲。

 「這些年你有的是機會,為何不殺了我?」

 阿記沒有掙扎,抬頭看著他,悲涼一笑。

 「你不是一個壞人,當年之事,你也只是被夏問秋利用。更何況這些年來,你也遭到了報應,你愛慕著七小姐,卻始終得不到……沒有人比我更瞭解,愛一個人而得不到是怎樣的痛苦了。」轉了轉眸,再次拿同情的目光看他,「陛下,你也很可憐。」

 「可憐?哈哈!」趙綿澤大笑起來,「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你竟敢說朕可憐?」

 阿記不想報仇,能夠放下,自然不單單因為趙綿澤不是壞人。

 看著怒極反笑的男人,她自嘲一笑。

 「是,你可憐。與我一樣可憐。」

 說罷她輕輕滑跪下去,靜靜抬頭看著他。

 「屬下衝撞龍顏,陛下殺了我吧。」

 「殺了你?」趙綿澤胸膛起伏著,一股子怒氣在心窩裡打轉,可是看著跟了他這麼多年的女子,看著她通紅的眼底抹不開的悲苦與無奈,他終是沒有辦法下那道命令,只冷冷一笑,「殺了你,豈不是便宜了你?起來吧!朕恕你無罪。」

 阿記怔了怔方才反應過來,他真的不再追究她的欺瞞和唐突了?

 看著他俊朗的面孔,她心裡沒由來的湧出一股子欣喜,一種從未有過的欣喜。

 「謝陛下隆恩,屬下當誓死追隨……」

 「死什麼死?」趙綿澤重重一哼,「朕死不了,你便死不了。」

 阿記「嗯」了一聲,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少女嬌羞,可不等她再次謝恩,卻發現趙綿澤目光一涼,看著她的背後,臉色刷的一白。阿記回過頭,只見背後的柔儀殿火光衝天,濃煙滾滾的沖上了半空,她懵懂的看著,還未有回過神來,焦玉便從柔儀殿的方向衝了過來。

 「陛下……」

 「怎麼回事?」趙綿澤雙目充血般赤紅。

 「陛下,太皇太妃是早有準備的……我們正準備裝殮太上皇遺體,柔儀殿便突然起火……縱火的人是太皇太妃身邊的虞姑姑……她在殿裡澆了桐油,我們想要阻止,也來不及了……整個柔儀殿都燒起來了,事發突然,兄弟們只能顧著逃命……」

 柔儀殿的方向起了大火,城外必定會有發現。

 若是讓趙樽知曉貢妃與洪泰帝死亡,其結果不堪設想。

 趙綿澤怎麼也沒有算到,貢妃竟然會有這樣的心機……看來,能生出趙樽的女人,其實並不傻。

 緊緊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他方才恢復了鎮定。

 「那個小丫頭呢?」

 焦玉知道他問的是丫丫,耷拉著腦袋,他瞄了阿記一眼,聲音更低了,「昨兒晚上,柔儀殿的侍女青藤觸犯了太皇太妃,被太皇太妃打出了宮去……想來是,想來是,青藤把公主帶出宮了……」

 「飯桶!」趙綿澤氣惱之極,喘著粗氣,罵道,「你們統統都是飯桶,怎麼看人的?」

 他罵的「飯桶」裡面,自然包括阿記。可他罵聲剛落,阿記卻低低說了一句。

 「陛下,與焦玉無關,是屬下想……公主只是個孩子……」

 恍然大悟地般回過頭,趙綿澤冷冷看著她,突地抬手一個耳光。

 「知道她送走孩子不稟報,你壞了朕的大事,你知不知道?」

 阿記雙膝跪在地上,默默垂頭不吭聲。

 頭頂上他的目光太涼,可她卻覺得秋季的晴天,竟是這樣的美好。

 她犯下這麼大的事兒,可她從小仰慕的男人,卻只給了她一個耳光,並沒有要她的命。

 不僅沒要她的命,見他離開,她默默跟在他身後,他也沒有斥責。

 摸了摸火辣辣的面孔,她偷偷一笑,覺得十來個年頭了,她第一次靠他的心這麼近。

 ~

 「建章四年九月十五,晉王趙樽領兵南下,直逼金川門,京師城危在旦夕,貢妃恐晉王受制於建章帝,在柔儀殿與洪泰帝雙雙自盡身亡。那一日血月食,京師兵戈四起,天空血色如火……」

 洪泰帝的死亡,在後來的說書人眼中,便是這樣一段話。據傳趙綿澤痛恨貢妃壞了他的大事,當即讓侍衛分開了洪泰帝與貢妃緊擁的屍體,並將貢妃與柔儀殿一起付之一炬。後來也不知怎的,也有人謠傳說,那天柔儀殿燒的不是貢妃的屍體,而是趙綿澤自丶焚假死逃亡……

 一場有成千上萬人參與的戰事中,數以萬計的生命犧牲了,其中到底有多少秘密,後世之人其實根本無法理清。即便是史學家,也只能通過正史、野史、雜記和民間逸聞來推斷與猜測。不過,當夜的天空,確實出現了數百年難得一遇的血月食。有人說,是那天皇城的火染紅了月亮,也有人說是那天的鮮血染紅了月色……但不論人們怎麼說,那一天的京城,真的血氣衝天……

 天兒還未擦黑,奉天殿裡便燃起了通亮的燈火。

 老皇帝暴斃在柔儀殿,原本趙綿澤有心要隱瞞,但一場大火再次無情的打破了他的計畫。整個京師都被那場來勢洶洶的大火驚動了,老百姓圍在皇城根下猜測議論,皇親國戚和王侯公卿們也是匆匆入宮,瞭解情況。當時洪泰帝的遺體還沒有來得及移出來,火勢便大了,貢妃的屍體也仍在殿中,她終究與洪泰帝同時火葬,燃成了一對焦屍。得聞發生這等噩耗,奉天殿裡哀慟聲陣陣,負責京畿防衛的肅王趙楷與常年臥病在床的宗人令秦王趙構都趕來了,可趙綿澤卻沒有看見定安侯陳大牛與駙馬都尉晏二鬼的身影。

 心裡有著不祥的預感,他卻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站在丹墀之上,俯視著台階下的眾臣。

 就在一刻鐘前,趙樽第三次傳話進來了。

 他要求趙綿澤打開金川門,容他領兵入內,拜見洪泰帝與貢妃。

 若趙綿澤不願如此,他便會在今夜子時,血洗京城,強行攻城。

 奉天殿上壓抑緊張的氣氛,越發嚴重。

 人人都知,趙樽為何三次傳話?很顯然也是對宮中的大火有了疑心。

 今晨他已兵抵京師,卻始終圍而不攻,只用武力迫使趙綿澤洞開城門,分明是要讓趙綿澤主動下詔退位,目的也是不想在洪泰帝的眼前上演叔侄相殘,同室操戈。但若是他知曉貢妃與洪泰帝都死了,自是另當別論了。

 眾臣正在商議解決之法,焦玉按住腰刀,匆匆入殿。

 「陛下,大事不好!」

 大抵是這些日子以來聽多了噩耗,趙綿澤看著他滿臉的焦急,神色卻反常地平靜。

 「沒有找到人?」

 事急從權,焦玉已顧不得滿殿的臣工在場,他搖了搖頭,壓著嗓子道,「不僅沒有找到丫丫小公主,而且接到盧輝來報……定安侯府和大長公主府的人,突然人間蒸發了……屬下,屬下等正在派人尋找。」

 「什麼?人間蒸發了?」

 趙綿澤怔了怔,眉頭狠跳著,面色一白,腳步往後一退。

 這幾年來,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算計別人,如今才發現這些人沒有一個不狡猾。自打趙樽北平起兵,他便命人仔細監視著陳大牛與晏二鬼的動向。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始終安分守己,看來私底下沒少給他玩把戲呀?丫丫會突然不見,連他們都消失了,還真是件天大的笑話。但是,即便全天下人都在收拾他,也不如趙如娜的「消失」讓他來得痛苦。

 他的妹妹,是他世間僅有的親人了。

 笑了兩聲,他揉了揉青筋暴漲的額頭,面色極是難看。

 「菁華她竟然捨得,這般對待他哥哥?呵呵……小看陳大牛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臣們也跟著聲討起定安侯來。可是,這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尤其是這樣的景況下,整個城池都在紛亂之中,老百姓像打慌的兔子似的,沒個消停,想要在這節骨眼上找人,並不是那麼容易。一敗再敗,局局都輸的趙綿澤,苦笑著,像是心疼難忍,抬手捂著胸口,看著殿上的臣子,長長一嘆。

 「諸位臣工,你們呢?大敵當前,可有為自己打算?」

 老臣們面面相覷,嗚咽試著眼角,齊刷刷跪了一地。呂華銘道,「陛下不是雄主,卻是仁主,不是聖君,卻是明君,打從陛下繼位以來,推行仁政,使百姓受益,民生回暖……若非晉逆造反,我大晏自當國運昌隆,千秋萬代。背主之事,臣等不屑為之。陛下之恩,臣等也自當永世銘記,若是京師城破,我等不會再苟活於世!」

 「若是京師城破,我等不會再苟活於世。」眾臣跟著響應。

 「還好……朕還有你們……」趙綿澤面色蒼白,喃喃說完,抬手讓他們起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一笑,「晉逆雖強,眾位愛卿也不必長他志氣。這京城,朕自有辦法讓他有來無回。」

 他突然急轉直下的話,讓眾臣詫異驚嘆,又面帶歡喜。

 「陛下有何禦敵良策?」

 趙綿澤高深莫測地一笑,「眾位愛卿,且隨我一道去金川門,會會朕的十九叔,便會知曉。」

 在眾臣的跟隨下,趙綿澤大步往外走著,低聲吩咐身側的焦玉。

 「去看看顧貴人,可有準備好了?」

 ~

 金川門外,趙樽頭戴重盔,身繫黑色氅子,身姿矯健地騎在高大的戰馬上,冷漠的容色逆著光線,更顯高冷無雙。他靜靜看著日暮往西,從金川門的城樓沉了下去,也越過它注視著柔儀殿的方向,眸子裡的波光沉沉浮浮,如萬年不化的冰川,要將天地萬物凍結其間。

 「天祿!」看他若有所思的站了許久,元祐打馬上前,催促道,「咱們還要等什麼?等趙綿澤主動退位,那是不可能的。你應當知道,再拖下去,只有對我們不利……」

 如今大晏的山河並非全在晉軍的掌握之下,趙樽南下打的便是時間差,勝就勝在行軍速度。若是等趙綿澤從南邊的援軍趕到,即便同樣可以破城,但付出的代價肯定不同……想到這些事,元祐心急如焚,有些等不及了。

 可趙樽卻是一口拒絕了,「說好今夜子時,便等到那時!」

 罵咧一聲,元祐怒極反笑,丹鳳眼淺眯著瞪他。

 「你跟他守什麼諾?本來就撕破了臉的,他不開城門,咱還不能強攻嗎?」

 趙樽眉頭微微一蹙,望住他焦灼的眸子,「少鴻,京師不同他處,強攻不得。」

 「不強攻,還能咋辦?」像是感受到他的急切,馬兒也不安的來回走動起來。元祐氣惱地牽著馬韁繩,在趙樽的身邊走來走去,「從早上抵京到現在,我們圍了幾個時辰了?你看除去城牆上的守衛越來越多,趙綿澤有下召退伍的意圖嗎?你這老虎都打到山腳下了,不直接上山稱王,更待何時?」

 比起趙樽的思慮來,元祐似乎更為著急。他嘴裡雖然一句也沒有提烏仁瀟瀟,可心裡最為擔心的其實是她。烏仁瀟瀟不同於陳大牛與晏二鬼。他們不論遇到什麼危險,到底是男人,有戰爭經驗,懂得自保。可烏仁瀟瀟一個婦道人家,而且就在趙綿澤的身邊,在那個戒備森嚴的皇城之中,遇上這種事,她該怎麼辦?

 拎著馬韁繩轉了好幾圈,見趙樽仍是一動不動,元祐終是服氣了。

 「行行行,我知道你在擔心你母妃的安危。可天祿你也不想想,若是貢妃可以由著趙綿澤拿捏,依了他的德性,何須等到今日?要是可以,他早拿你娘來逼你退兵了。有洪泰帝在,你母妃便不會有事,放心吧啊!」

 「不對。」趙樽淡淡答著,目光定在城牆上在秋風中瑟瑟的旌旗,「宮中大火,肯定有大事。」

 稍稍停頓,他抬手捂了捂眼睛,「也不知為何,我這眼皮,跳得厲害。」

 「……天祿!」元祐臉都氣苦了,「戰機稍縱即逝,咱們不能再等。」

 趙樽眯了眯眼,雍容尊貴的面孔上,冷靜得彷彿神祇,「再等一下。」

 元祐仰天一嘆,回頭看了一眼同樣靜默不語的陳景和晴嵐,聳了聳肩膀,「你是主帥,你看著辦吧。」

 這時,金川門城牆上突地伸出一個腦袋。那校尉像是有些緊張,聲音結結巴巴。

 「城外的晉,晉軍聽好了。陛下有旨,酉時將親率臣工登臨金川門,要與晉王說話!」

 趙樽臉色一變,慢慢抬頭看了一眼城牆上移動的火花,沒有情緒的哼了哼,看向了身側的陳景與元祐。

 「是時候準備了。」頓了一下,他冷冷道,「陳景!」

 「屬下在!」陳景拱手致禮。

 「領五萬精兵沿護城河,前往石城門。」

 「是!殿下。」千里迢迢來到京師,陳景等的就是這一刻,得了命令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他緊緊握了握拳,側頭看著晴嵐,正想要勸她回營去等待,卻聽見她笑吟吟地開口,「殿下,我請令,跟著陳大哥一道去。」

 這一路跟過來,晴嵐與陳景二人夫唱婦隨,關係極是親密。

 換了以往,趙樽是堅決不允許婦人上陣的。

 但也不知為何,每次晴嵐請命,他都會想起阿七的臉。

 婦人也是人,也是可以和男人做一樣的事情的。

 考慮片刻,他再次妥協的點頭,「准了。」

 晴嵐一喜,與陳景對視一眼,抿唇輕笑,「謝殿下。」

 趙樽看他兩個如此情深,微微眯了眯眼,深邃的眸子慢慢轉開,落在了元祐的臉上,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毅,「少鴻,趙綿澤親臨金川門,是想方設法與我們拖延時間,等待救援。不論如何,今夜必須破城。現在你領兵前往定淮門,與陳景和我互相呼應。」

 「是。」元祐挺起腰板,聲音又激動又興奮。

 長途跋涉了這麼久,他就等著今朝了。

 趙樽準備破城了,他很快便能見到烏仁了。帶了一抹淺笑,他俊朗的面孔高高抬起,看著金川門,唇角揚了揚,調頭打馬而去。

 看著他的背景,趙樽冷冷轉身,「老孟!」

 「屬下在!」老孟屈身半跪於地。

 趙樽平靜地看著他,低聲道,「一旦開戰,你領著特戰隊,想法入城,與大牛取得聯繫。」

 「是。」老孟領命離去。

 「丙一!」

 「在!」

 ~

 趙綿澤果然說話算話,天入了黑,酉時一到,他便親率眾臣登上了金川門的城牆,一襲明黃的龍袍在火把的光線下閃著威嚴的光澤。趙樽騎馬於金川門下,黑色戰甲、黑色戰馬、黑色披風,於黑壓壓的晉軍人群中,與他遙遙相視。靜默一瞬,趙綿澤讓宦官張四哈端來了美酒,在杯中滿上,第一杯祭了天,第二杯祭了地,第三杯端在手上,迎風致敬趙樽的方向,淡淡開口。

 「十九皇叔,我們又見面了。」

 趙樽看著城牆上的身影,冷冷一笑。

 「是,久違了。」

 這是時隔四年後,叔侄倆的第一句對話。

 也是歷經數年的南北大戰後,兩個人首次會晤。

 當然,也將是最後一次。

 ~

 大戰將起,鼓噪了一天的京師城內,更是緊張萬分。這一天,京師城都是狼狽的,狼狽得幾乎沒有了帝都風範。不管口號喊得有多麼的激烈,真正敢上陣去真刀真槍與晉軍拚殺的百姓還是少數。大多數的人都手無寸鐵,躲著藏著想著法子要怎樣保家人平安,在亂世中得求存活……

 嘈雜的京城,並沒有影響夏初七的情緒。

 有時候聽不見,其實也是好的,至少她的世界很安靜。

 吃罷晚飯,她便去了東方青玄的棲霞閣。

 正如東方青玄所說,那是一處好所在,小樓很高,在樓頂上有一處專門延伸出來的小平台,可極目遠眺京師城的夜色。雖是眼下是相軍交戰的狀態,但遠遠看去,底下這一片屋舍樓閣,仍是繁華璀璨。尤其是皇城的方向,那一片雕欄畫棟的宮殿樓台,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裡,更顯冷清莊肅。

 看著那些熟悉的地方,夏初七懶洋洋半闔著眼,感慨萬千。

 「早知你這兒這麼好,我早就來了。」

 東方青玄瞟她一眼,聽著樓下街面上來來去去的守衛吆喝聲,淡淡一笑。

 「如今也不晚。最精彩的也沒有錯過……」

 「嗯」一聲,夏初七也不知看見他的話沒有,看了一會遠處,又靜靜地看向天空,看著漸漸明亮的月亮,撫了撫臉,側身拿過椅子上搭著的外袍披在了身上,似笑非笑地搖頭道,「觀月食也是受罪的,今兒的天氣古怪得很,白日那麼大的太陽,這會兒卻冷得鑽心。」

 有那麼冷麼?東方青玄懷疑地蹙了蹙眉,看著她身上厚厚的衣裳。

 「你越發怕冷了?」

 「是啊。我越發怕冷了。」夏初七吸著鼻子攏了攏身上的外袍,雙手來回搓了搓,像是還冷得很,又把手探到嘴邊呵氣,「自打懷了這個孩子,我這身子一日比一日怕冷。」她輕笑著,又打趣地瞄了一眼東方青玄單薄的秋裳,「還是三公子帥氣逼人,風度翩翩。不像我,穿得像一隻熊。」

 「不是穿得像熊,而是你的樣子就像熊。」

 東方青玄笑看她臃腫的身子,戲謔著,耳邊再次響過齊刷刷的腳步聲。

 京師的守衛過去了一批又一批,他們都在往城門趕。

 可這樣緊張逼仄的氣氛,夏初七卻完全感應不到。她微側著頭,晶瑩的眸子抬起,在靜靜觀察皎潔的月亮。小平台上只有一盞孤燈,光線不是太亮,東方青玄看著她半隱在火光中的臉,蹙了蹙眉頭,叫如風去拿了個火盆來放在她身邊,又看了她許久,她方才回過神來,轉頭詫異地看了一眼火盆,笑得眉眼彎彎,極是好看。

 「這個天兒都生火了啊?」

 東方青玄笑著看她,「你不是冷麼?」

 「好吧,多謝三公子美意了。」夏初七把手放到火盆上烤了烤,見他還是那般笑容淺淺地注視著自己,不由挑高眉頭,笑嗔過去,「奇怪了,這般看我做甚?難不成我又變帥了?」

 東方青玄慢慢牽開唇,輕輕笑道,「趙樽今夜便會攻城,他的帝王夢,就要實現了。」頓了頓,他又道,「請問皇后娘娘,您開不開心呢?」

 開不開心呢?夏初七鼻子有些酸。

 那種酸楚很奇怪,不是痛苦,也不是難受,更不是開心。就像是一件謀劃許久的事情,在歷盡艱辛之後終於要撥開雲霧,到達事先設定的終點時,那種釋然與緊張,還有感慨。

 考慮一瞬,她突地笑問,「東方青玄,你說做皇帝好不好呢?」

 東方青玄沉吟片刻,抬眉望她,緩緩笑開,「有很多好處。至少他可以給你想要的名分。」

 「名分……」夏初七低低念叨了一句,面有猶豫之色,「可是帝王的情愛,自古便不能長久。他會是例外嗎?」

 東方青玄目光巡視著她的面孔,似乎並不太瞭解她的情緒由何而來,但他卻知道,帝王的後宮千百年來都姹紫嫣紅,美人兒那樣的多,她會有緊張與焦慮也是正常的。不過,他的身份太微妙了,有些話便不好出口。說得太嚴肅了,怕她往心裡去,有了疙瘩。說得太輕鬆了,又怕她今後遇到事兒會怪他。想了想,他只得玩笑,「不管帝王的情愛能持續多久,但你若是做了皇后,至少可以為他把關,他要納的妃子,必須經你之手。你若是不願,再美的人兒也挨不上他的邊便是了。這還不好嗎?」

 這很好嗎?夏初七一怔,不由「呵呵」笑了起來。

 原來可以親自為夫婿選女人,在他們看來,也是一種極大的榮寵。

 東方青玄看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不由蹙眉,「你在笑什麼?我的話有那麼好笑嗎?」

 「沒,沒笑什麼。這個……你不明白。」夏初七揉了揉笑得酸澀的面頰,微微眯了眯眼,看著月色下東方青玄更為妖嬈的俊顏,不由好奇心大盛,揚眉輕問,「東方青玄,我問你,等你的病好了,回了兀良汗,會娶妻生子嗎?」

 東方青玄看著她,考慮良久方道,「會。」

 夏初七笑了笑,又問,「你也是大汗之尊,會為了綿延子嗣,納很多姬妾嗎?」

 東方青玄眸中微光一閃,也笑,「會。」

 夏初七想著東方青玄這絕代妖孽被眾美環繞的樣子,唇角不免微微抽搐一下,突地又斂住了眉目,收起笑容,往前探了探頭,嚴肅地看著他問,「那你會因為與她們有了肌膚之親,她們又為你生了孩兒,從此便愛上她們嗎?」

 這一回,東方青玄許久沒有回答。

 與她的視線在月光中交織著,他心跳得其實很快。

 似乎等待了漫長的一個世紀,才看見他展顏笑開了。

 「阿楚,男人的愛很少。」

 「很少?是何意?」夏初七挑眉。

 東方青玄道:「男人不會輕易愛上一個女人,若是他說愛……」

 遲疑許久,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活動了下假肢,嘲弄一笑。

 可夏初七卻似懂了。她曾聽人說過,男人為什麼要對女人說愛?其實並非他真的愛上了女人。說「愛」的原因很多,大多是為了泡她,為了與她上床,或者為了增加和諧度,取悅女伴。但實際上,在男人的心底,那種與女人同樣觀感的愛情並不存在。他們的愛與欲幾乎難分,大多只是喜歡,或者在喜歡的基礎上,日積月累下來的情分。

 吐了口濁氣,她不冷不熱的笑了笑,正想痛斥男人的無情,東方青玄卻湊近過來,看著她的眼睛,笑著說了一句,「但阿楚,男人一旦真正愛上,就不會輕易改變。」

 他的眸,比夜空的星子更亮。

 亮得讓夏初七無法懷疑他話裡的真實性。

 輕呵一聲,她似笑非笑,「女人感性,容易愛上,也很容易放棄愛。男人理性,愛上了,便很難轉移,你想說的,是這個意思安?」

 默了一瞬,東方青玄點頭,「是。阿楚,其實我……真的愛你。」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飽含著情感,但是在這一瞬,夏初七的視線卻看向了從他背後匆匆上來的拉古拉。看著他滿腦門兒的冷汗,她不由緊張地摀住了小腹,趕在東方青玄之前詢問出聲。

 「拉古拉大哥,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拉古拉斜睨一眼東方青玄僵硬的面孔,總覺得哪裡不對。

 但他沒有猶豫便點了頭,「剛得到消息,說趙綿澤綁了晉王妃在城門上,與晉王談條件……」

 晉王妃?夏初七狐疑地看著她,目有郁氣,「哪裡來的晉王妃?」

 拉古拉眉頭再次皺起,瞄她的臉,「……據說是您。」

 夏初七心裡「咯噔」一響。

 這幾個月來,她沒有與趙十九聯繫過,他也不知道她懷孕的事兒。

 若是趙綿澤真的讓人假扮成她,在那黑燈瞎火的地方,隔得又那麼遠,趙十九難保會不上當。

 「丫的,趙綿澤那個賤人。」

 她低低罵咧著,雙眼通紅地起身,提著裙襬就往樓下走。

 「小舞,準備馬車,我要去金川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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