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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請休了臣妾》第86章
【86】不要動得太激烈

 御璃驍的字不是用遒勁能形容的,大氣磅礡,氣勢如虹,行筆間酣暢灑脫。滾燙的掌心緊握著她的手,在紙上落下一行詩。

 「魚戲新荷動,嫣然縱遊龍。」

 文武雙全的御璃驍!居然寫出這樣的詩來,還把她的名字鑲嵌了進去,讓她做他這條龍身邊繞著遊的魚。漁嫣嚼著這句詩,想了想,推開他的手,也在紙上寫了句。

 「見說在天行雨苦,為龍未必勝為魚。」

 「呵……」他低笑著,卻是傲氣十足的,沉聲道:「既能為龍,又何懼行雨苦?」

 這人在她麵前已經毫不掩飾他的帝王之心了!漁嫣不知這是福是禍,拿起筆,把紙上的字全塗成黑色,小聲說:「王爺既想掩飾,何不在我麵前也繼續瞞著?」

 「你不是要為我上刀山,下火海?」他另拿了隻筆,在她塗得滿紙的墨上隨意亂劃了幾下,淡淡地問:「怎麼,想去告密?太後還是皇帝?」

 「玉皇大帝。鐐」

 漁嫣輕聲說著,把筆輕輕擱下,又從一旁拖來幹淨的紙。柔軟的錦袖從硯上滑過,不慎沾上了一團墨,在紙上拖出深深一道墨跡。

 「嗯……弄髒了……」

 她趕緊輕輕扯起袖子,有些懊惱地看著那團墨漬,這件薄香色的衣裳纔穿了兩迴,是上好的上淮素緞,唸恩還在袖口親手為她繡了幾朵含苞慾綻的玉蘭花。

 「稍侯讓傅管傢給你送幾匹錦佈過去,你想裁什麼樣子,讓他叫裁縫給你做。」

 見她愁眉不展,御璃驍二指輕扯開她的一角袖子,拿了錦帕出來,在墨跡上輕吸慢蘸。

 「王爺大方了。」

 漁嫣拖迴袖子,用自己的帕子在墨跡上用力地擦。不管什麼東西,沒有完全一模一樣的,就算是找著了相同的佈料,做了相同的款式,唸恩也不見得繡出這樣一模一樣的蘭花來,總是覺得可惜。

 「王爺,瑤夫人來了。」侍婢在外麵輕柔地稟報。

 漁嫣轉頭,隻見晨瑤端著一隻託盤,正站在小院門口,呆呆地看著這邊,見漁嫣扭頭,立刻就垂下了雙睫,身形微抖了一下,隨後跟著侍婢慢慢進來。

 漁嫣扶著桌子要起身,御璃驍的手掌卻依然攬著她,不放她走開。她微微側臉,輕聲說:「她來了,你不顧及她的心嗎?」

 「誰來都要接受。」他淡淡地說了句,一臉不為所動。

 「真是薄情寡義,虧她救你治你照顧你,三年多就換來你這樣的薄情。」漁嫣有些生氣,打開他的手,匆匆起身。

 「什麼時候也這麼賢惠了。」他這纔擡眼,一記不驚不怒,不喜不氣的眼神掃過她。

 「天天賢惠。」漁嫣走到茶爐邊上,揭了茶壺蓋兒,往裡麵狠狠放了幾勺茶葉。

 這些愛著御璃驍的女人,每一滴血肯定都是苦的,如此薄情,世間難遇!

 「王爺,漁嫣姑孃。」

 晨瑤推開門,慢步進來了,柔聲柔意地請了安,把手裡的硃漆描金託盤放到了桌上,把小紫陶藥罐的裡藥倒進一隻白瓷碗裡,雙手捧到了御璃驍的脣邊。

 「王爺,這是養骨的草藥,現在是春天,舊傷容易發,喝幾副硬朗一些。」

 「實在不想再喝藥。」他擰擰眉,接過了藥碗擱到一邊。

 「不喝也要喝啊,身子是自己的,疼的時候……別人想替你疼也替不了。」

 晨瑤繞過了桌子,把藥又遞到他的脣邊,一臉殷切誠懇,滿脣的溫柔體貼。

 漁嫣這時扭頭看了一眼,隻見二人靠得緊,擰擰眉,走到書架邊仰頭看擺得滿滿的書。

 兵法和法典有不少,還有些武功祕籍,和尋常書鋪賣的那些所謂祕籍不同,這可是真正的獨傢絕技。她隨手拿了一本下來,是本劍術,而且是短劍,這是身近格鬥!

 漁嫣跟著雲秦學過幾式長劍,可惜實在不是那塊料,馬馬虎虎地湊了幾副花架子,每次都被他把長劍挑得飛到圍牆外麵去了……

 那時候,雲傢那樹梨花開得真好看,滿樹的雪白,風一吹,花瓣就跟著抖,就像會跳舞的雪團。雲秦站在那裡,看著她瞇瞇地笑,大聲說:以後做了我的媳婦兒,我保護你就好了,教你這個,就讓你活動一下筋骨,別成天盯著書看,柔柔弱弱,大風一吹,就能把你給刮跑了……

 風還未起,斯人遠去!

 漁嫣盯著手中那頁書,腦中漲滿雲秦的臉,不想還好,一想起有關雲秦、有關往事的一點一滴,心裡就難受得像是活生生塞進去了一團荊棘,喘氣都痛。

 御璃驍叫了她兩聲,她都那樣呆呆地站著,根本沒聽到,就那樣垂著頭,手指在那頁書上輕輕地撫摸。

 漁嫣在御璃驍麵前通常會表現得伶俐,再加上幾分膽怯,讓他牙癢的同時,又覺得撕下她那層畫皮格外有趣。御璃驍還見過她落淚傷心,心懷惆悵的樣子,可都沒有此刻這般,想讓他把手伸進她的心裡,翻開來看看,她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露出這樣迷茫的神情。

 晨瑤在一邊看著他,見他隻顧著凝望漁嫣,一顆滾燙的心死命地往下沉,幾乎要墜進那無底的深淵,凍得她打了個哆嗦,勉強定了定神,走到漁嫣身邊,輕輕地拉了拉她。

 「漁嫣姑孃,王爺在叫你。」

 漁嫣匆匆扭頭,隻見御璃驍正盯著她看著,於是笑笑,揚了揚手裡的書說:「這本劍法,很好。」

 晨瑤又怔住了,她從未在御璃驍麵前這樣說過話!

 那時救他,洗去一身汙血的他躺在榻上,長睫緊合,那樣一張臉一下就刻進她的眼底。後來他醒了,知道自己雙腿可能廢掉之後,隻緊閉了一下眼睛,便鎮定地對她父親說:治好我,我會重謝。

 從那天起,她便知道,此人絕非池中物。

 漫長的、痛苦到常人無法忍耐的治療過程,他一天天、一夜夜地熬夜下來。

 她什麼都幫不了他,隻能盡量讓藥不那麼苦,隻能在他疼得咬著硬梆梆的樹枝來忍耐,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的時候,輕輕地為他擦去滾燙的汗,隻能每天來給他按按僵硬的胳膊和腿……

 他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已經是醒來後第七個月了,而這七個月裡,他總是沉默地躺著,長眉微擰,盯著窗外那株野山杏,眸子裡是她看不懂的光。她還記得他第一句話是問:你叫晨瑤?

 那聲音,真好聽,宛如天籟!

 他開始看書,寫信,讓跟著他的侍衛送出去。

 第二年,葉明月的父親帶著酬謝重金和葉明月來了。葉明月也很安靜,不愛說話,就愛彈琵琶。她給他彈不重復的、動人的曲子,還給他唸詩,不過,他的話依然很少,隻管看他的書,寫他的信。

 直到第二年年末,他終於重新站起來,邁出了第一步,他的眼底纔有了幾絲笑意。

 在晨瑤的印象中,他總是很沉默,沉默到她以為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可怎麼不是呢?晨瑤扶著椅子慢慢坐下來,看著他們兩個人繼續對望。

 那日不應該讓他留在那個小院,結果讓漁嫣跌下去,跌進他的懷裡。

 晨瑤被懊悔煎熬著,幾乎要窒息了。她垂下雙睫,擰了擰帕子,輕聲說:「王爺,葉素簡也關了些日子了,他母親著人來探望,向我求情。如今他父親正被趙太宰他們排擠,依我看,不如就先放出來,也安撫了葉傢人。」

 「你去辦吧。」御璃驍點點頭,眼睛卻看著漁嫣,沉聲道:「我和你說話,你耳朵沒帶來嗎?」

 「呃,王爺說什麼?」漁嫣把劍譜放下,轉身過來。

 「我說,續茶!」御璃驍拿著麵前的茶碗用力一頓,碗蓋兒就彈跳了一下,撞得崩聲響。

 「可是王爺在喝藥,喝藥的人是不能喝茶的。」漁嫣看向桌上那碗漸涼的藥,秀眉微擰。

 「罷了,王爺不喝就算了,晨瑤以後都不費這力氣。」晨瑤生氣了,眼眶一紅,快步過來,把藥碗放到盤上,端著就走。

 「晨瑤。」御璃驍叫了她一聲。

 晨瑤抹了一把眼睛,小聲問:「王爺還有何吩咐?」

 「端迴來吧。」御璃驍擰擰眉,沉聲說。

 晨瑤轉過頭來,咬咬脣,走到了桌邊,把藥放迴他的手邊。

 御璃驍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藥湯,眉擰得越發緊了,手指在碗上敲了兩下,這纔端起碗,仰頭一飲而盡,皺起的眉還沒鬆開,拿著帕子擦了嘴角藥漬,低低地說:「二十七是你父親的壽辰,我已讓人送了壽禮迴去,他既不願意出山,就讓他在山中清修。」

 「謝王爺。」晨瑤這纔破啼為笑,一臉喜色。

 御璃驍嘴裡苦得很,端起茶碗準備漱口,可漁嫣還沒給他續上,於是又把茶碗往桌上一頓,扭頭瞪她。

 漁嫣左右看看,實在不懂為何又要瞪她,還是晨瑤快步過來,另取了一隻茶碗,給他倒了杯清水,在涼水的小瓷盆裡鎮了鎮,又仔細地拭幹了茶碗上的水珠,捧到了他的手中。

 漁嫣連自己的親爹也沒這樣伺侯過!哪用這樣仔細呢?一碗水端去不就好了嗎?她轉開頭,當成看不到,帕子在指尖輕輕擦拭。

 「笨得像豬,多向晨瑤學學。」

 御璃驍瞟她一眼,漱了口,把茶碗丟開。

 「那我告退了,讓姐姐陪你。」

 晨瑤聽到他的褒獎,先是一喜,連對漁嫣的稱呼都直接成了「姐姐」二字,可一擡眼,隻見他眼珠子隻盯在漁嫣身上,脣角的笑又淺淺淡去,看了一眼漁嫣,端著託盤慢步出去。

 「哪裡像個賢惠女子,看書隻看那些,也不見你會琴瑟歌舞,女紅溫柔。」

 御璃驍拿起桌上的一本兵書,翻開看了幾眼,淡淡地說。

 漁嫣沒出聲,隻在那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靜靜地看著窗外幾株悄綻的梨花,好半天纔小聲說:「我父親的忌日也是二十七……他沒有墳,沒有碑,那纔叫真正的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都快四年了……真快、真快……」

 御璃驍擡眼看她,陽光落在他滿頭似雪的白發上,一雙瞳眸裡全是憐惜的光。

 「過來。」他擡起手,對著她沉聲道。

 「我想迴去躺會兒。」漁嫣站起來,勉強笑笑,向他行了個禮,小聲說:「請王爺恩準。」

 他的手僵在半空,脣角抿抿,末了,手一揮。

 「去吧。」

 漁嫣如釋大赦,拔腿就走,步子匆匆,就像身後有韆軍萬馬在追趕她。

 御璃驍盯著那抹身影,直到消失在視線中,纔慢慢轉過了頭,拿起了狼豪,在紙上輕輕寫下漁嫣二字,末了,又塗去,龍飛鳳舞地寫下了小表妹三字。

 小青魚是很多男人心儀的小青魚,小表妹卻是他一個人的小表妹……

 漁嫣迴到房中,長長地舒了口氣。

 再在那憋氣的地方呆下去,骨頭都要斷了,她走到銅鏡邊,左右照了照自己的臉,昨晚那幾本雜書戲文看得好,想不到御璃驍還挺吃這一套的。

 父親的忌日是在27,可那天雲將軍悄悄出重金,把父親的遺體偷換了出來,就葬在山中,那裡有父親最愛的青山綠水,他可安靜地長眠。

 御璃驍似乎越來越喜歡在她身上打發時間,漁嫣覺著自己要被繩子給緊緊地勒住了脖子,喘不過氣來。

 得想想法子,讓他把興趣換別人身上去纔對啊!

 她悶悶地脫下被墨弄髒的錦裙,放在懷裡的那張紙掉了出來,她撿起,直接用火摺子一點,丟進了銅盆之中。

 若他問及,大可說弄丟了、沐浴的時候忘了,結果掉水裡弄化了,或者出恭的時候,掉馬桶裡去了……

 這種反話禍害,給她作甚!

 「孃孃,葉素簡被放出來了。」唸安這時快步跑進來,小聲說。

 「你纔迴來?」漁嫣當下就拉長了臉。

 「不是,是傅總管叫我去做事,真的,讓我給孃孃挑選素日要用的東西,我怕孃孃不高興,就撿簡單,但是又值錢的挑了一些迴來。」

 唸安哭喪著臉,一指院子。

 漁嫣走到窗邊一瞧,水墨的屏風——這個倒不錯,上麵山水遙遙,能暫時解期待之渴。

 還有一張花梨木雕成的貴妃榻,這個好!正好放在窗邊,下雨不能去院子的時候,歪在上麵,聽雨看書最愜意!

 另有首飾釵環一盒子,能賣錢,不錯。

 「孃孃,不錯吧?」唸安看她滿眼笑意,自知辦對了事,笑呵呵問她,又自誇道:「不是我誇自己,我可比唸恩會辦事。」

 「唸恩還沒起來啊?」

 漁嫣轉身往唸恩的房間走,推門進去,隻見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唸恩,你起來坐會兒吧,你不餓嗎?」

 她伸手推推她,卻發覺她一身燙得嚇人,一身都被汗給浸透了!

 這丫頭,這是被嚇壞了!

 「快去讓傅總管找大夫過來。」漁嫣立刻跑出去,吩咐阿朗。

 阿朗往她身後看了一眼,轉身就走,這步子,一步可以跨好遠!漁嫣又和唸安一起,打來熱水,給燒得糊塗的唸恩擦洗身子,換上幹淨的衣裳。

 大夫很快就來了,這人是御醫院的,如今指給驍王府辦差。平常也沒人會叫他,因為晨瑤本身就是醫術高超的神醫之女,四夫人和御璃驍都是晨瑤親手來把脈。

 不過,在宮裡麵,御醫頂多給太後和御天祁身邊最貼心的奴纔們把把脈,其餘的奴纔別想有這份心思。今日為了漁嫣的一個丫頭把他請來,絕對是癒矩的。

 這御醫很瘦,長的欺欺文文,為人倒是很謙遜的樣子,屏聲斂氣,隔著紗帳給唸恩把了脈,起身去桌邊寫方子。

 「唸恩病情如何?」漁嫣跟過去,擔憂地問。

 「讓這位姑孃去打點涼水,給她擦擦手心掌心。」御醫看了看唸安,低聲說。

 唸安不待漁嫣吩咐,一溜煙地去了。

 御醫這纔起身,壓低聲音說:「太後讓我來取東西。」

 漁嫣一怔,太後還惦著她去偷藥書呢!好在御璃驍給了她一本!她點點頭,轉身迴自己的房間,從櫃子裡把藥錄翻出來,快步過來給他。

 御醫把藥箱打開,按動機關,露出一個暗格,他把藥錄小心放她,再把暗格復原,裡麵裝滿了瓶瓶罐罐,滿是沖鼻的藥味兒,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方子已開好,這些藥府中都有,孃孃按方熬藥便可。」御醫抱拳,深深一揖,背起藥箱就走。

 傅總管派來陪御醫的人在院門外等著,見他出來,向漁嫣行了個禮,依然引著御醫沿原路出去。

 漁嫣不知道太後看到那本藥錄會不會信,她也猜不到後麵會發生些什麼,但她能肯定的是,絕對不太平!

 御璃驍遲早會摘下假麵,直麵那些人。太後和御天祁也不會甘心放手,這場虎狼之爭,隻怕會慘烈異常。

 漁嫣猜不出勝負,也無力去猜。揉揉眉心,疲憊地歎了口氣,把藥方交給阿朗,讓他去抓藥。

 唸安已經在用井水給唸恩搓洗手心掌心了,她也走過去,用帕子浸了水,給唸恩擦著腳心。她們三個相依為命這麼幾年,早就不是普通的主僕關繫,相互照顧,相互依賴,成了姐妹。

 太陽漸落,暮色漸濃。

 唸安去準備晚膳,漁嫣一手撐在桌上,看著還在昏睡的唸恩出神。自打把那本藥錄給了御醫之後,她心裡就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在亂闖,好像要出事一般。

 輕吸了口氣,剛要站起來,便聽到阿朗在門外說:「漁嫣姑孃,王爺請你過去。」

 又叫她?

 漁嫣煩極了,可又不敢說不去,磨蹭了好一會兒纔走出去。小院門外停著一隻小輦,花梨木的,青色垂紗在輦上垂著,風一吹,飄飄揚揚。

 漁嫣坐上去,一路心煩著,被擡到了御璃驍的寢殿。

 她還是雲秦出事那天,在這裡呆過一晚,這地方給她的感覺更加壓抑,因為那日他就是在這裡把她狠狠地摺磨了一迴,非讓她求饒,讓她對他溫馴。

 他正在殿中用膳。

 漁嫣慢吞吞進去,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福身行禮。

 「吃了嗎?」他頭也沒擡,淡淡地問了句。

 「沒。」漁嫣小聲說。

 「自己添飯。」他擡眼看來,語氣溫和。

 漁嫣慢步過來,取了青瓷碗一隻,烏木筷一雙,裝了一碗飯,站在一邊。

 「坐啊。」他又擡眼,長眉微擰。

 漁嫣這纔坐下去,眼珠子直接盯在那盤鹵雞腿上。筷子輕輕磕了磕,真想去夾那盤鹵雞腿,又覺得不太好意思。

 「吃吧。」他把雞腿推過來,掃了她一眼。

 漁嫣抿抿脣,這纔夾了一隻起來,輕輕一咬,那肥滋滋的油進了嘴裡,讓小舌頭也跟著肥美了起來。

 漁嫣呢,是一個很不容易滿足,心很大的女子,恨不能裝下整個江湖。可又是一個很容易滿足,心很窄的女子,隻要一隻好吃的雞腿,便讓她覺得那句「好死不如賴活」的話太有道理了,人死了是舒服了,不再有煩心事,可也永遠嘗不到美味,看不到鮮花,聽不到泉聲,品不到這樣一隻好雞腿……

 她細細慢慢地嚼著,他也吃得優雅,此刻的他,真不像一個練武的男人,更和他在榻上的那般勇猛模樣截然不同。

 「你父親的事,我已經讓刑部重查。」

 他突然開口,讓正在咬雞腿的漁嫣一下就咬到了舌尖。

 她不知他是何意,真是想幫父親平反,還是想找遺詔?她捂著嘴,擡眼看他,想從他的眼中看出些許端倪。

 他還未除下麵具,雙瞳如幽潭般靜寂,一如既往地看不出喜怒。此時月兒輕上柳梢,窗外暮靄漸散,盞盞燈籠已然亮起,晚風穿堂而過,撩起他華袍輕舞。

 「謝王爺。」漁嫣反應過來,放下捂嘴的手,輕聲道謝。

 「還真是聽不出半分誠意。」他淡談說了句,放下筷子。

 漁嫣見他吃完了,也不好意思在他的注視下繼續下,匆匆扒完飯,也擱下碗筷。對望片刻,他擰擰眉,不悅地說:「漁嫣,叫你來,是服侍我的,你怎麼坐著不動?」

 「啊?」漁嫣愕然地看著他,他這是從早到晚地要壓搾她了?

 或者這種事在別的女人看來,是莫大的榮耀吧,可漁嫣不想伺侯人哪!她懶,她恨不能讓人傢餵她飯吃!

 在他銳利的逼視之下,她隻好起身,給他奉茶漱口,又端來水讓他洗手,再讓人進來把碗筷收走。

 「把門窗關上。」他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漁嫣擰擰眉,這是要飽暖思淫慾了麼?纔吃完,也不怕脹著!

 不情不願地關好了門窗,扭頭一看,他已經站了起來,取下了頭套,扭過頭看她。

 「我去打水來,伺侯王爺梳洗。」她小聲說。

 「不用了,過來吧。」他淡淡地說了句。

 漁嫣慢步過去,輕聲問:「王爺不如先歇一會兒?」

 「嗯?」他雙瞳中流過一絲不解,疑惑地看著他。

 「纔吃完,不要動得太激烈纔好。」漁嫣的臉紅了,聲音小小的。

 御璃驍怔了片刻,不知是應當笑,還是應當立刻往她額上狠狠彈上一指。看看她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莫非和他燕好就是一件讓她痛不慾生的愁苦之事?

 再說了,他不是想和她上榻燕好,而是想教她劍法。白日見她看那本劍術看得入迷,這纔有了這唸頭,危難之時,用以防身也好,逃跑也罷,總會有些用處。

 漁嫣見他久不出聲,不由得惱火,擡手就開始給他解襟扣,罷了罷了,滿足他這填不飽的獸慾吧!看他能逞強到幾時,天天如此,也不怕給磨得廢掉了。

 「漁嫣,有時候真是想耐心對你,你卻偏來挑我的火。」他臉色一黑,撩了她一縷發往她臉上一甩,冷冷地喝斥一句。

 漁嫣扒開臉上的發,擡眼看他。

 她表現得還不夠溫馴嗎?天知道她多想相安無事,直到她想出能遠遠逃去天涯的辦法。看看,唸恩都被嚇病了,鬼知道之後還有什麼風浪呢?

 江湖雖險,險不過這些人的人心。

 江湖雖累,累不過在這裡勾心鬥角。

 大眼瞪小眼,瞪了片刻,御璃驍轉身打開了牆上的暗格,徑直走進了密道。

 漁嫣怔了一下,難道他是去查父親的事?她不疑有他,趕緊快步跟上。石室的門在身後緩緩關上,她扭頭看了一眼,加快了腳步,追上他。

 他一路上都沉著臉色,不理會她,走了半盞茶的功夫,終於停下來,打開出口的暗門,他隻一躍,就跳了出去。

 漁嫣仰頭看,覺得那天空好高好高,她就是井中的蛙,怎麼蹦噠也崩噠不出去!

 「你不拉我一把?」她跳了幾下,小聲叫他。

 一根軟繩從井口落下來,漁嫣趕緊抓住,往下拽了拽,他一用力就把她給拎了起來,到了井邊時,他彎下腰,向她伸出了左手。

 漁嫣看到,他的右腕上已經挽起了好幾圈繩子,就憑這隻手,把她拉了起來。

 這就是男女力量的懸殊!漁嫣把手遞給他,滾燙的手掌握緊她的小手,把她從井中拉出,似是無意一樣,往懷裡攬了一下,長指抹過她的頭發,把她剛剛沾在發上的一片草葉拿開,然後大步往前走。

 漁嫣往四周看,悶頭悶腦中也不知這是到了哪裡,隻見前麵是好一片高牆大宅,燈籠的光與月光交融。

 「這是哪裡?」她往前走了幾步,小聲問他。

 「公主府後。」他淡淡地說。

 婧歌公主已經去了那海闊天空的地方,留下這麼大一片宅子。漁嫣忍不住駐足,看著這片大宅,既然人都不在這裡,怎麼還燈火通明的呢?

 「走了,再看,他也不在裡麵。」他扭頭,正看到她癡看時的模樣,心情頓惱。

 漁嫣沒解釋,也想得通,反正皇族多的是金銀,晚上浪費一些蠟燭,讓太後假腥腥地向天下展示她對婧歌的所謂寵愛和思唸,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

 到了一片空地上,他從腰上取下軟劍,擡手便往她這邊揮。

 這一招,沒把漁嫣嚇得夠嗆,天黑風高殺人夜,原來是把她弄來殺掉的!青山綠水埋嬌骨,她要葬身於此了!

 她仰著頭,看著那一抹寒光近了,又從她頭頂揚上去,嘩啦啦的聲響之後,兩根樹枝落了下來。

 「王爺砍樹枝,好歹說一聲!」她火了,抹了把額上的汗,怒聲指責。

 「你不是不怕死嗎?躲也沒躲一下,當真視死如歸,令我刮目相看。」他卻冷冷譏笑,長劍挑起根樹枝,寒光在分岔處快速砍過,把削得直直的枝子遞給她。

 「做什麼?」漁嫣不解地問,又難道是給她機會,讓她以這樹枝去與他那削鐵如泥,砍她腦袋可以如同削菜瓜一樣的劍去相搏?

 御璃驍看也不看她,把軟劍在腰上扣好,緩步過來,拉著她的手一個轉身,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站著,握了她那隻抓樹枝的手,矯正她拿枝子的手勢,沉聲道:「握劍如挽手,舒適為主。」

 他在幹什麼?他想幹什麼?教她劍法?漁嫣終於明白過來,愕然扭頭看他。這麼晚帶她出來,就是為了教她劍法?

 「用功點,我還沒教過別人武功。」他忽視她這一臉愕然,淡淡地說著,手掌緊了緊,帶著她起劍。

 「可是……為什麼?」漁嫣不解地問。

 「你要為我上刀山,下火海,又怎能不學點本事?準備就用你這弱不經風的身子為我擋刀擋箭?」他還是平淡,另一手握住了她的腰,帶著她一個轉身,木枝往下刺,「教你最簡單的口訣,記好,我隻說一次。」

 漁嫣腦子裡亂成一片,隻機械地跟著他的動作走動,完全不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迴事。

 他這樣溫和地待她,這樣擁著她,這樣一招一式,認認真真地教她劍術……他又不是雲秦,怎麼會突然間就像雲秦一樣教她練劍了呢?

 「你到底記住了嗎?」見她走神,他停了下來,在她的屁股上狠拍了一把。

 漁嫣痛得一聲輕呼,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捂著被他打痛的地方,急匆匆地說:「王爺,不必教了,我無此資質,學不會,免得王爺教得心煩生氣,還是迴去歇著吧。」

 御璃驍的眼神漸漸冷了,撿起被她丟在地上的木枝,在她的肩頭輕輕抽打了幾下,沉聲道:「學不會,明兒不許吃飯,什麼時候學會了,什麼時候吃飯。」

 「你……我……」漁嫣想頂撞幾句,又硬生生把話吞迴去,輕輕點頭,「那就不吃吧。」

 「你……放肆!」他頓時大怒,手中樹枝在她肩上用力抽了一下。

 於他來說,一小半的力氣,於她來說,骨頭都裂開了!頓時痛得往地上一蹲,手緊捂著不敢鬆手,整個右臂都不能再動彈。

 他見打痛了她,心中生起幾絲懊悔,丟開了樹枝,悶悶地說:「不學就不學了。」

 漁嫣沒出聲。

 「我看看。」他走過來,彎下腰去拉她的手。

 漁嫣捂得更緊,不肯讓他拉開她的衣服。他喜怒無常,極難伺侯,誰知還會不會打她抽她?

 「看看!」

 他陡然發怒,一把掀開了她的手,把她推倒在地上,一腿跪在她身邊,扯開了她的錦衣,露出抽出好一條紅色腫痕的肩膀。

 他呼吸沉了沉,轉臉看她。

 她輕合著眼睛,呼吸輕淺急促,看得出在隱忍情緒。

 「嬌嫩。」他低聲說了句,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藥,在掌心裡揉化了,捂在打紅的地方,再輕輕揉動,讓傷藥進入肌膚。

 漁嫣反正不動,任他為所慾為。

 「不是故意的。」他擰擰眉,低聲解釋。

 漁嫣脣角彎了彎,小聲說:「王爺要打人,故不故意有何關繫?像我這樣的人,隻管受著就好了。」

 「你……」

 御璃驍的手掌微一用力,又痛得她一聲輕呼,終於睜開眼睛看向了他。

 「起來吧,迴去了。」

 他的心裡陡然生起幾分沮喪,這個女人,不管他是多強硬,還是有多溫和,始終緊閉著心,不肯向他敞開。就算她躺在他身下,尖叫承受,她的眼裡也沒有他,或者,隻有雲秦,能讓她開懷一笑吧,從眼底眉梢往外冒出的笑,他還沒領略過。

 漁嫣理好衣裳,從草地上爬起來,拍掉袖口裙上的草葉,撿起那根樹枝,小聲說:「我學。」

 御璃驍快速扭過頭,驚訝地看她,不知道她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漁嫣恨不能立刻練成絕世高手,擁有百年功力,一掌把他拍成肉泥!她輕斂著長睫,輕聲說:「王爺說得對,總要學一些本事。」

 御璃驍擰擰眉,沉聲問:「怎麼,想學會了來殺我?」

 「不敢。」漁嫣搖了搖手中的樹枝,輕聲說:「起碼不那麼容易被殺。」

 「漁嫣……」御璃驍走迴來,長眉緊擰著,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纔沉聲道:「我是真想和你好好相處,你點頭,王妃之位就是你的,你點頭,我也能寵你疼你,你這樣強著,到底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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