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高孃子隻當縣令夫人會在自傢客廳裡招待這幫婦人,在曾經被嘲笑過的地方坐著讓她們行禮,巴結逢迎,想想就莫名有點興奮。可惜她還是錯估了縣令夫人的想法。這一位的心思,似乎從來都不在婦人之間的意氣之爭。
到了約定的日子,她帶了那些婦人前來,卻有婆子引了她們去縣學。縣令夫人在縣學裡招待大傢,並且組織了孩子們前來感謝這些婦人。她笑的全無芥蒂,「這些孩子都是託了諸位傢裡的福,纔有機會能在縣學讀書識字,今日正好是個機會,讓這些孩子們親口向恩人道聲謝!」
「不敢不敢,夫人謬贊了……」
「這還是許大人與夫人的功德……」
「……」
縣令夫人今日組織了孩子們向婦人們緻謝,又組織了這些婦人們參觀了孩子們的寢室,課堂,以及食堂,最後還順便讓婦人們品嘗了一下縣學食堂的飯菜。
「外麵都知道縣學是縣裡的士紳官吏們捐款纔能辦成的,雖然每個月的帳務都在外公佈,但具體如何實施的想來諸位也有疑問,今兒既然來了,不如便體驗一番縣學食堂的夥食,也好讓大傢有個切身的體會,知道自己傢捐出的銀子是怎麼花出去的。」
其中很有幾位富紳傢的婦人們麵色不好看起來。
她們平日皆是養尊處優,說句不好聽的話,便是胡嬌這位縣令夫人都比不上這些婦人們的生活。她還要凡事親自操持,哪比得上這些婦人們行動間皆要丫環服侍。
縣學的夥食再好,恐怕連她們傢裡房裡的貼身丫環都看不上,可縣令夫人卻帶著大傢吃食堂與這些貧傢子弟共餐……簡直是侮辱。
但是連縣令夫人都毫不嫌棄的親自落座吃飯,哪還有這些婦人們挑剔的餘地?
高孃子肚裡笑痛,心中暗自猜測縣令夫人這是不是光明正大的報復,但看到她誠懇的眼神,還是覺得……夫人心慈,做這事隻是從自己的心裡出發,也許是自己想多了。
不過這幫太太們恐怕回去後心裡不會很痛快。
不管旁人痛快不痛快,縣令夫人開動,下麵的婦人們哪怕心裡不痛快也不得不意思意思的動動筷子。
旁邊還有孩子小聲嘀咕:「夫人說了,浪費糧食是可恥的,現在餓著肚子的人可多可多了。」
聽到這話的婦人們忍不住僵了一下,心裡開始考慮此行目的是抱著與縣令夫人重修舊好的唸頭來的。若是真惹的她不開心了,那就得不償失了。在看到縣令夫人將一碗餌絲吃幹淨了,高孃子也緊跟領導步伐將碗裡的東西吃完,其餘本來準備以食物來劃分階級的婦人們也暗中放棄了準備嘲笑縣令夫人的唸頭,很客氣的將碗裡的餌絲吃完了。
看著她們的表情,胡嬌是很想贈送些消化藥給她們的,再或者消食茶什麼的,總有種這些嬌滴滴的孃子們回去之後大約都得消化不良,說不定還會爆出縣學食堂食物的衛生問題,一緻來聲討她。
到時候那可就成了本縣的大聞新了。
不過考慮到已經去了州府的縣令大人,胡嬌又覺得自己的腰桿子硬了起來。夫榮妻貴,她是今天纔有了深刻的體會的。
有縣令大人在她揹後,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吃完了食堂聚餐,她便開始了最後的演說動員,先謝了這些婦人今日前來,又從她們傢中慷慨的丈夫誇起,一路誇到了傢中的賢內助,麵前的諸位,直誇的這些婦人臉色訕訕都有點紅了,纔開始訴哭。
總之一句話:好心的太太孃子們,冬天馬上來了,縣學的孩子們還缺冬衣,你們這麼善良,一定不忍心看到孩子們捱凍吧?!
高孃子都快笑出聲了,她一直以為縣令夫人就是傻乎乎的一個丫頭,沒什麼心計手腕呢。
這些夫人們今日前來的任務就是與縣令夫人打好關系,反正都是巴結人,送禮給縣令夫人最後也不見得能讓她記住,反倒是這種捐款的事情,以上次捐款為例,都是拿錢買名聲,還能在全縣人民麵前表現一番,再好不過了。
最後的結果是,縣令夫人又募捐到了一筆專給孩子們添冬衣的款項。
她從桌洞裡翻出筆墨紙硯,準備記捐款數額。
眾人一臉猜到真相的難堪表情:原來縣令夫人都準備好了,在這裡等著她們啊?!
胡嬌記帳的功夫,食堂門口傳來幾聲清脆的巴掌響起,食堂裡的婦人們以及胡嬌皆扭頭去瞧,不知道何時,門口竟然立著好幾個人,領頭的是名三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古銅色的肌膚,狹長的眼神幽深難測,身側跟著崔泰以及崔五郎,能讓崔泰侍立在側的,恐怕身份低不了。
「沒想到許夫人口纔如此了得,許大人真是娶了位賢內助啊!」來人雙掌相擊,走了進來,目光在食堂裡巡視一圈,似乎帶著王者天生的氣場,神情倨傲,想來平日定然是發號施令慣了。
胡嬌放下筆,起身迎了上去,輕輕一福,目光便直逼到崔泰臉上去:「崔將軍,也不為我介紹介紹嗎?免得讓小婦人失禮人前!」
崔泰向那男子瞧了一眼,見他微不可察的點了下頭,便道:「許夫人,這位是皇長子殿下。原本是路過南華想要在縣衙藉宿一晚,聽得南華縣辦了縣學,來瞧一瞧,沒想到撞上了夫人在此接待客人。」
胡嬌聽得身邊的婦人們有隱隱的抽氣聲,撲通撲通,不用回身也猜得出來,此刻身後必定是跪倒了一大片。萬般無奈,她如果不跪,似乎是對皇長子的不敬,隻得緩緩跪了下來:「小婦人參見皇長子殿下!」
話還未說完,外麵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很快到了食堂門口,然後便有張風塵僕僕的臉闖了進來:「阿嬌,外麵停了好幾匹馬,都不知道是做什麼的,把這條巷子……都……都堵上了……」看到跪著的一屋子婦人,特別是跪在地上使勁朝他使眼色的妹妹,胡厚福終於後知後覺得感覺到……似乎縣裡來了什麼不得了的人物。
說起來,皇長子出現在這裡一點都不奇怪。
自從銀礦案之後,許清嘉還特意向胡嬌科普過本地的軍事力量。
說起來,定邊軍的最高領導人並非是崔泰,而是崔泰的頂頭上司,皇長子武琛。皇長子原本是一個小嬪妃所出,是今上的第一個皇兒,本來也算是備受矚目的,可是長到七歲之後,皇後孃孃卻生下一子,雖然從出生就不夠健壯,可是身份貴重,在六歲上便被立為太子。
這下皇長子在宮裡的地位就有點尷尬了。
今上子嗣單薄,原本是很看重皇長子的,縱然後來封了太子,可是外界盛傳東宮身體贏弱,這兩年出生的皇三子皇四子年紀太小,生母身份也很是低微,因此長皇子的未來如何,還真不好說。
南詔原本就是大週與土蕃中間的一道屏障,隻是後來南詔被滅,失去了這重屏障,大週便隻有自己派將帥鎮守百夷之地了。武琛從二十歲就自請來戍邊,鎮守百夷之地,以防土蕃異動。過個幾年回京一趟,也算是另外一種變相的考核,聽說他去年已經封了寧王,據說有鎮邊安寧的意思。
胡嬌忙向武琛賠罪:「殿下,這是傢兄,無意沖撞殿下,隻是市井小民不曾見過這陣仗,望殿下恕罪!」又急忙喚胡厚福:「哥哥快過來見過寧王殿下!」心中暗歎,好好一場捐款,本來還想著從這些婦人身上挖些銀子出來,給孩子們一人做套冬衣,倒黴催的遇上了皇長子……看來今日的捐款是要泡湯了!
胡厚福蹭了過來,跪在她旁邊,朝著武琛磕了個頭,「小……小民參見殿下!」他半生在市井生活,真正接觸過的最大的官便是自己的妹婿許清嘉了,可惜太熟,在他身上半邊官威沒感覺到,所以相處起來很是很愉快的。升鬥小民做夢都沒想到過有一天會碰上皇子,當真說話都有些結巴了,還偷瞧了一眼妹子,發現她跪的頗為安靜,似乎一點也不害怕。胡厚福還是忍不住在心底裡表揚了一下自傢妹妹臨危不懼的美好口德,果然是他帶大的孩子!
胡嬌完全沒想到這個混亂的節骨眼上,大哥會跑過來。不過當著武琛的目光,她也不能問這麼私-密的事情,隻能悄悄跟胡厚福使眼色。
武琛是從來沒想到自己撞進了一場捐款的動員大會,在外麵聽得有趣了,這纔拍手進來,不過低頭瞧見這位年紀很小的縣令夫人似乎鼓著嘴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他想了想,還是明白了。
感情他進來的時候,耽誤了她正要做的事。
於是他格外寬容道:「起來吧,你們繼續,本王就是看看。」
胡嬌立刻從善如流的起來了,順便還把自傢哥哥拉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他腿軟還是長途跋涉的原因,反正胡厚福有些使不上力,被自傢妹子捏著腕子往起來提的時候,明顯吸了一口涼氣。
壞丫頭!也不知道手輕點的!
她肯定又忘了自己手上力氣很大了。
胡嬌這會兒很興奮,等皇長子尋了個位子坐下之後,她也立刻坐到了自己方纔的位子上,仰著一張笑臉向纔爬起來的婦人們動員:「連殿下也知道了咱們縣的縣學由縣裡的善人捐款,諸位肯定也更願意讓這書院裡的孩子們能有一身冬衣禦寒吧?!」
後麵的事情就非常順利了,胡嬌一直笑的十分開心,偶爾目光偷偷瞄一眼一旁坐著的皇長子,暗中考慮今日若不是他,恐怕收上來的捐款不及三分之一吧。
有了這筆捐款,她就不在心裡怪罪這位皇長子出現的不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