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空白帳務表一案,雖然眾臣懷著法不責眾的想法指望著今上能夠將這件事情高高提起,輕輕放下,但今上似乎並沒有這種打算。
三月中,今上下旨,由寧王與戶部尚書許清嘉調查處理此事,另外從三司衙門抽調了部分官員前來,其中就有大理寺卿傅開朗。
很快許清嘉就忙碌的連自己姓什麼都快不知道了,哪有空再考慮許小寶的婚事。
空白帳務表是整個大周朝地方官員都在違規操作纔弄出來的東西,而關押在刑部大牢裡的那些前來長安城合帳的地方官員倒是很快被從牢裡放了出來,但是卻並非給他們全部的自由,而是將這些官員都圈禁到了戶部公署,開始與戶部核帳。
——就算要發落也得把手頭的活兒乾完!
整個戶部頓時人滿為患,那些地方官員帶著帳冊前來,如今身上又無空白帳務表,就算地方帳務與中央帳務不能相合,也一籌莫展,不能再似舊時那般隨意塗改填寫。
今上看著戶部呈報上來的地方與中央的合帳,發現竟然有六成是合不上的,氣的差點掀了御案。
大周朝實行的是收支兩條線,即地方政府每年向戶部繳納錢糧稅款,戶部再根據地方政府的實際需要下撥錢糧。
有了這條默認的規則,便是地方與戶部的帳面能夠隨意抹平,但實際上到底收入支出如何,想來恐怕與帳面不符。
不怪銀庫存銀與帳面記錄完全不符,就連地方與戶部的帳務與實際收入支出恐怕也有差額,只不過這個差額的範圍有多少,今上與戶部尚書許清嘉皆不甚清楚。
「查!給我查個底掉!絕不姑息!」
今上怒氣盛極,跪在殿裡的許清嘉連頭都不曾擡,就已經感受到了他的怒氣,還要小心措詞:「陛下,查是一定要查明白的。只是……如今戶部算是從內到外清查了一遍,無論是銀庫還是帳面都應該沒有差錯了。現在如果要查,也只能從地方上開始查,從一省或者一縣開始查。」這個工程量就比較大的嚇人了。
「難道許愛卿退縮了?害怕與這麼多地方官員為敵了?」
今上不止會玩弄帝王權術,就算是對人心也有幾分把握。
他如今暴怒起來,喊著要砍掉這比掌印官員,好讓後來者多長長記性,不要隨便處理印鑒。但事實上操作起來,遠遠不是那麼簡單的。
不是今上喊一句砍頭就可以隨便砍掉的。
那不是一個兩個官員的腦袋,就算是內有冤情,也不影響大局,砍了就砍了,江山代有人纔出,完全不必擔心會影響整個大局。
但是,這次的空白帳務報表卻是事關所有地方掌印官員,不是一個或者十個,而是成百上千名官員的無視規則,踐踏規則,甚至是欺君罔上,欺上瞞下,長此以往,上行下效,不知要造成多可怕的後果。
今上每想一想,都要被嚇出一身冷汗。
這種事情倖虧發現的早。
戶部裡合完帳的地方官員又被押回了大牢,地方政府與戶部總帳能合上的,這些地方官員便被直接打了闆子流放了。而戶部與地方帳務不合的官員,也就是潛在的篡改帳務的官員則被直接砍了腦袋。
這是今年的第二起大規模的斬首,前一起是庫兵以及小部分官吏,後面這一起則全是地方官員,皆由寧王經手辦案監斬。
今上的旨意下來的時候,一幫朝臣都為這些地方官員求情,懇求今上收回成命。也不知道今上心中作何想,當庭杖責了兩名二品大員,金甲武士得了聖上號令入得殿來,頓時堂上眾臣噤若寒蟬,再不復言。
沒有誰願意做傻子,單純為別人求情而置自己與險境。
「眾卿是不是以為法不責重,朕就拿你們不敢怎麼樣了?!今日眾卿懷著法不責眾的僥倖念頭踐踏朝廷規矩,他日是不是就可以夥同他人逼宮篡位?」
「臣等不敢!」
堂下眾臣跪成了一片。
那兩名被打了的二品大員還要趴在地上謝恩。
兩次血案,寧王在朝中凶名大盛,尋常官員看到他都有些膽怯。
他當初在邊陲也算是戰功赫赫,但那都是將事實用文字戰報呈上,大家的印象還停留在文字層面,如今寧王用血淋淋的上千顆大好頭顱向朝中官員展示了他曾經令得吐蕃軍民膽寒的風採,對眾官員的沖擊是緻命的。
背地裡有議論他刻薄寡恩,凶殘冷酷,不念舊恩的,也有如季成業之類少數官員認為他一切只是聽從今上旨意,稟公辦案毫不恂私,總之各種聲音都有。
與之一同辦案的戶部尚書許清嘉的風評也不大好,概因戶部如今整個握在他手中,但凡各部跟戶部支銀子比打一場官司還累,簡直就是從他身上剜肉剔骨,都要選派出口纔最好的官員前去交涉,還不一定能夠順利達成目標。
並且他與寧王一起辦案,最後凶名罵名讓寧王擔了,他卻一副白蓮花模樣,手上一點血不沾,也不知是有心人散播,想讓這對搭檔盡早拆夥,還是眾人真如此想,於是心機男許摳摳聲名遠揚。
許清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在朝會之上被人攻訐之時自嘲:「……微臣倖得陛下信任,將戶部交到微臣手上,蒙眾同僚看得起,送微臣一個外號‘許摳摳’,微臣能得此外號,乃是眾同僚對微臣在戶部的肯定,說明微臣替陛下守著國庫,不曾濫用職權隨意支出庫銀,微臣在此多謝眾同僚的贊譽!」
眾官員:無恥!好無恥!
明明大家都是在罵你好吧?!
今上盛贊:「許愛卿忠心為國,眾愛卿看在眼裡記在心中,這纔對許愛卿交口稱贊,朕甚心慰!賞——」
眾臣:……
許清嘉跪地謝恩:「臣若在戶部一日,必定摳一日,半點不敢懈怠!」
最前面站著的寧王與太子默默低下了頭,以掩飾抑止不住的笑意。季成業跟見了鬼似的瞪著前面那個大言不慚謝恩的許清嘉,就好像今天纔認識這個人一般。
太無恥了這貨!
他以前完全沒有發現。
季中丞立刻開始考慮一件事,將閨女嫁到許家,不知道閨女發現公公不要臉到這一步,會不會哭著跑回來?
大周朝其餘官員的三觀頓時都被許尚書洗劫了一番,開始重新審視「摳摳」這個字眼,什麼時候這等飽含著貶意的詞語到了今上與許清嘉嘴裡,竟然成了褒獎贊美的詞語?
無恥的心機男!
文臣:半輩子書都白念了!
許多官員共同的心聲是,下朝立刻回家去翻書,老祖宗留下的罵人詞匯豐富,總有一款適合許摳摳。
跟許清嘉這等厚顏無恥的心機男哪有什麼道理好講,你罵他他當你誇他,還不忘無恥的在金殿之上向陛下炫耀。經過陛下金口玉言的誇獎,誰還敢說許摳摳這外號是罵人的話?
就連今上都贊他摳的好摳的妙,掌管戶部有方,理應重賞。
以後誰若敢說這是在罵他,就是在藐視君權。
六部官員現在看到許清嘉都恨不得繞道,偏偏無論做什麼都離不開錢,這個人還繞不過去!
你跟他要錢,他當你剜他肉;你跟他講道理討點銀子置辦辦公用品,他跟你哭窮,還套用老百姓穿棉襖的一句話: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一句話:大家是為了皇上為了這個國家,都不容易。
要銀子,倆字:沒有!
什麼?我摳?
是啊本人許摳摳,奉旨摳摳,你能奈我何?
銀庫欠額巨大,就那麼點家底子還要留著萬一哪裡不太平賑個災打個仗什麼的,到時候國庫沒錢難道上你家去拿?!
哪個臣子敢有這個膽量應承?
自從見證了許清嘉的無恥,眾官員已經不敢輕易向這位戶部尚書許諾什麼了。他是會當真的呀!
許清嘉上任戶部尚書之後,小到針頭線腦大到兵部新武器的研製,包括六部每年必支的辦公用品,都被打了折扣,很多都壓根支領不到。
這貨賊精,不按帳面上的往年的常例走,各部支銀用途都要註明,他還要派戶部官員前去核實,如有冒領立刻上報今上,為此已經有好幾部的官員遭到了今上申斥。
至於各部的辦公用品,全部登記在冊,但有損壞必須賠償。只有年久失修之物纔能支銀重新置辦。
各部官員議論起來,都覺得這是姓許的出身貧寒,小門戶裡出來的,沒見過銀子,這纔摳摳索索捨不得花。
從前每年各部從戶部支來的銀子,除了實際用於日常部裡開支的,最少有三分之一進了各部的頭頭腦腦的腰包裡。這等於是一項隱形收入。但自從許清嘉上任之後,全沒了。
來自於戶部的隱形收入全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