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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薩羅人魚》第41章
Chapter 41

 「Desharow…e…」

 就在我盯著阿伽雷斯的側臉的時候,他也想感應到了一樣撇過臉來,望著我,伸出了蹼爪,向我彎曲著手指。

 我靠著牆壁,只是愣了一瞬,便看見黑暗處紅光一閃,那條死不認輸的挑釁者又氣勢洶洶的向阿伽雷斯殺了回去,霎時間捲起一股巨浪,後邊的殘兵敗將更跟阿伽雷斯的擁護者纏鬥在了一起,暗窟裡響徹著令人膽顫心驚的嘶吼。我發誓人魚之間的廝殺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猛獸種群都要觸目驚心,因為至少拍攝海豹或者獅子們不會看見人類那樣的身軀被開膛剖腹,被活生生的撕下手臂,擰下頭顱,片刻之間水面上就漂浮著不少殘肢斷臂,有一些甚至被掀到了我的眼皮之下,空氣中頃刻間瀰漫出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我緊緊貼著牆壁,冰涼顫抖的手摀住口鼻,幾乎要吐了。我突然感覺自己置身那個名叫恐怖蠟像館的電影裡,又或者回到了做某次實習報告時的醫院的屍池裡,目睹這一切讓我的精神有點不堪重負,不由無比的希望能有條出路讓我逃離這混亂的修路場。

 就在這個時候,我竟突然在頭頂聽見了一個聲音,「德薩羅,德薩羅!快上來!」

 那居然是達文希的聲音!我滿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然而當我抬頭望去的時候我立刻看見一截繩索垂在我的頭頂,上方的光亮裡透出幾個人模糊的輪廓。天哪!我抹了抹臉上的水,一把抓住了繩索,強忍著腰部的疼痛捆住了身體,被上方的力道拖拽上去。

 我很快脫離了水面幾米高,可聽覺神經和注意力彷彿都還被牢牢牽繫在阿伽雷斯身上,使我不得不竭力壓抑著回頭看他的衝動,儘管我明明清楚阿伽雷斯已經佔了絕對優勢,並且,假如我一個人類繼續待在人魚的巢穴裡只會引起更大的混亂,我不可能靠阿伽雷斯一直保護,還是趁早離開得好。

 在探出洞穴的一剎那,幾雙手臂將我紛紛扶住。我起抬頭,便驚愕看見了幾張我再也熟悉不過的面孔。因為他們竟然是我的同班同學,除了達文希以外,還有我的師兄拉法爾,師姐伊娃,和一些身強力壯的武裝人員,看上去應該是僱傭兵一類的人物。

 在危難時刻與朋友們意外聚首的激動感慨使我一下子酸了鼻子,跟他們在一起,我再也不用擔心像被萊茵他們丟棄。我強忍住了抱住他們痛哭一場的衝動,低聲道:「嘿,夥計們,我們得趕快離開這,下面十分危險!」

 「嘿,哥們,你看上去傷得不輕啊!」拉法爾盯著我的腰部皺起了眉,並招呼幾個武裝人員將我架了起來。

 拉法爾是叢林生物學家,在陌生的野外環境裡的生存經驗十分豐富,在他的帶領下,我們很快撤離了洞穴上方,在叢林裡一片淡水湖泊的附近落了腳。為了防止夜裡遭到野獸的襲擊,隊伍裡的人員爬到樹上搭建簡易的休息所。

 入夜後,我們升起了一堆篝火分吃食物。在晚餐時與其他人的交談中,我瞭解到達文希他們比我和萊茵一隊的人更先抵達了這裡。而且我更一步得知,達文希原本受到莎卡拉爾的邀請參與研究人魚項目,並且是將一起前往人魚島的,可在那天深海實驗室裡突然暈倒醒來後,卻被醫護人員軟禁在了醫院裡。他察覺到了一些陰謀的端倪,設法通知了拉法爾他們,並逃了出來。

 也許是因為我們的船遭遇了海盜的緣故,他們竟然比我們更早了一步。

 「為什麼在深海實驗室裡暈倒以後,莎卡拉爾就不讓你參與計劃了?」我疑惑的問道,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掠過當時的情景,支離破碎的畫面從我在醫院裡醒來的那一刻開始倒放著,隨著火光中達文希鏡片後迷惑變幻的眼神,而逐漸可窺一斑我看見了一條黑色魚尾絞纏著我的雙腿,不禁渾身一震。

 在達文希暈倒期間,而我失去記憶一段的空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顯而易見。再加上萊茵後面奇怪的反應,令我更加確信了這個我萬分不想承認的事實。在我第一次下深海實驗室時,阿伽雷斯那只邪惡的野獸可能就已經……

 「不,不不,達文希,你想不起來就算了,我有點不舒服,先,先,離開一下!」羞恥感像在神經裡驟然爆炸,我慌張失措的一下子站了起來,趔趄了幾步就想逃,卻被拉法爾一把拽住了手臂,關切的摸了摸我的額頭:「嘿,哥們,你沒事吧,怎麼臉色突然這麼難看?」

 我面無人色的搖了搖頭,腦海中的記憶愈發清晰,使我的額頭上不禁冒出了汗,我不敢看達文希的神色,因為我無比害怕他在那次昏厥中還存有意識,假如他想起來,我將再也沒法面對與我朝夕相對的這些同學了!

 「我不知道。」達文希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但我猜想興許莎卡拉爾一開始就在利用我,卻不希望我觸碰到她所隱藏的核心秘密——也許就隱藏在這座人魚島上。我的電子地圖被莎卡拉爾盜走了,備份也被銷毀,還好拉法爾修復了所有數據,否則我們一輩子也到不了這裡。」

 我用袖子抹了抹汗,暗自鬆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靜的向他們一五一十講述了這些天發生的事,當然,我避重就輕的省略了阿伽雷斯出現的所有片段,著重提到了在船艙裡發現帶有美軍兵工廠標識的事。

 聽完這一切,一直沉默不語的伊娃蹙起了纖細的眉毛:「看來我們猜測的沒錯,這個計劃是軍事性質的,但是,是不正當的。」她抬起頭,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裡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幾天前我請求過一位在海軍部的朋友秘密調查了這位莎卡拉爾上校的資料,她在三個月就已經因犯間諜罪被撤職,後來逃走了,只是這件事是軍部機密,沒有什麼人知道。我想萊茵要麼是與她一夥的,要麼就是被蒙騙了。」

 間諜罪?我的心臟重重的沉了下去,卻像沉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沼澤裡的石頭,胸口悶悶的,透不過氣來。我沉聲道「我想,這很可能是希望俄羅斯與美國的冷戰發展成明火戰爭的第三國家幹的事,不管怎麼樣,我們必須跟進莎卡拉爾的計劃,看看她到底想幹什麼。」

 「嗯。」拉法爾點了點頭,拿出一個黑色的儀器,指著上面閃爍的綠色光點道:「看,我在這個島上已經搜索到了一個無線電信號,在西邊,離我們大概有四五公里,我想一定是莎卡拉爾他們,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跟蹤他們。」

 「明白。」達文希和我異口同聲的回答道,他衝我笑了笑:「如果可以,我們就阻止這個間諜,並抓獲她,押回俄羅斯。」

 「沒錯,我們能辦到的!我們是聖彼得堡航海學院最優秀的學生,我們為捍衛海軍部而戰,為捍衛俄羅斯而戰。」

 火光灼灼中,我們的手互相握在了一起,幾張熟悉的臉不禁相視而笑。我們血液彷彿流淌在彼此的血管裡,那樣的熱血,那樣的富有力量,好像一瞬間又回到了當初嚴酷的軍訓結束後,我們昂頭挺胸,一同踏入聖彼得堡航海學院的門坎的歲月。這樣的時刻,我想我直至年老,直至生命消逝,也無法忘懷。

 ……

 不知不覺已近深夜,島上起了濃霧,週遭的一切都像蒙在紗帳裡,為無法揣測的危險提供了絕好的掩護。為了保證生命安全,我們各自爬上了樹上的休息所。

 我躺進簡易的吊床裡,身體終於得以完全放鬆下來,心中卻久久不得平靜。不禁是因為腰部經過縫合的傷口因為麻藥散去而已經開始隱隱作痛,更因為,我的腦海中止不住的回想起今天在人魚巢穴裡的遭遇。我明明望著頭頂的深藍的天穹,眼前卻不住浮動著阿伽雷斯在我受到威脅時,一動不動承受著被剝開鱗片的痛楚的身影。

 我甚至清晰的記得他那時的眼神,刺得我的整顆心臟都緊縮起來。我不住的猜想我離開人魚巢以後,阿伽雷斯是否會像上次一樣追來,然後躲在黑暗的某處,靜靜的窺視著我,伺機偷襲。我禁不住翻身坐了起來,神經質的望了望四周,然後,目光就不由的停在了那不遠處的湖泊上漂浮的濃霧裡。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而產生的幻覺,我似乎望見湖心中有一抹若隱若現的影子。

 是阿伽雷斯嗎……

 我的心臟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暗自猜測著。

 我想勸服自己是看錯了,心底卻彷彿有個聲音在蠱惑著我,它告訴我,那就是他。

 我下意識的想拍醒身旁的拉法爾,然而手卻懸在空中,停住了。

 一種莫名的衝動從心底升騰而起,使我攥緊了拳頭。我意識到我其實很想看看阿伽雷斯,至少確定他沒有在那場廝殺中落下重傷,因為他是為救我而來的。這樣想著,我躡手躡腳的繞過了拉法爾,順手取走了手電筒、匕首,和一卷酒精紗布。我抓著樹幹,盡量不發出大動靜,小心翼翼的滑下了樹,慢慢的在夜霧中接近湖泊。

 我打開了手電筒,一手握牢匕首,警惕的提防著周圍,半蹲著身體前進,這樣是以防突然有什麼野獸撲出來,我可以立即蹲下滾出它的攻擊範圍並保護脆弱的腹部。

 湖泊上瀲灩著一層幽綠的光芒,一些類似於螢火蟲的光點漂浮在水面上,似乎是某些會發光的小型蝦魚,在淡水湖裡是很少見的。

 我在湖泊的淺灘上向中心張望著,藉著湖水本身的光暈,我看見湖中心一塊露出水面的岩石上倚靠著一道朔長的身影,依稀可辨那長而粗的魚尾盤踞在岩石底部,因它黑色的表面而在一片藍綠的水光中看起來格外顯眼。

 那的的確確是阿伽雷斯,他一動也不動,靜靜的宛如一座石雕。他在休憩,也許是因為受傷了而修身養息。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們誤打誤撞的來到人魚首領的地盤裡,這裡說不定是他的寢居!

 我確信自己並不是在做夢,或者出現了幻覺,可卻如同中了魔障一般,情不自禁的邁動步子,向湖泊中一步一步走去。

 當水接觸到我的身體的那一刻,我不禁又有些想退縮,我拚命的勸阻自己不要去招惹這隻猛獸,卻依舊被相反的衝動佔據了上風——只看一眼就悄悄的溜回去,阿伽雷斯經過白天的戰鬥一定疲累極了,只要小心一點兒……

 我嚥了口唾沫,將自己埋進水裡,只露出一個頭,緩慢的向那塊岩石游去,心臟卻像溺水般膨脹起來,在胸腔裡失速的掙扎起來,我甚至能透過水面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

 慢慢的,我終於游到了阿伽雷斯的近前。

 他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我的接近,呼吸聲綿長悠遠,古瓷般的胸膛有韻律的起伏著。深凹的眉骨下眼皮安靜的合著,睫毛在臉頰下染開一大片濃如墨水的陰影。

 湖面上的幽光流瀉在他濕潤的銀灰色頭髮和蒼白的皮膚上,把他肌肉的輪廓與身體線條勾勒得雄渾凌厲,蘊藏著隨時會爆發出的原始野性,宛如一尊藏館裡由古老的藝術家雕鑄的希臘雕像。

 我不自禁的盯著那張面孔,忽然覺得這條邪惡的猛獸只有睡著時,才不那麼惹人討厭和令人畏懼。

 並且當嘗試著用人類的美學來看的話,儘管這種野獸與生俱來的邪戾讓他看起來絕非善類,但他的確長得很帥氣,或者說,異常英俊。

 作為一個男人,我想不出什麼其他矯情的詞藻來形容他,我只能比較,假使他是一名人類,即使待在我的學校這種遍地俊男美女的地方,也絕對是一名惹眼的佼佼者。

 可惜他不是…

 假如他是…也許我都會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向了…

 不,德薩羅,你在想些什麼!

 我強迫自己將目光從他的臉上挪開,卻又不自禁的滑落到水面上露出的那一截魚尾上,那些魚鱗流轉著琉璃色的光澤,細細密密的緊緊連結,好像無縫可趁的鎖子盔甲,看上去白天的襲擊者們的爪子並沒有給它造成什麼實質傷害。

 為了確定自己的想法,我不由自主的將手掌輕輕放了上去,順著那些鱗片細細撫過去。

 底下微微的起伏掠過掌心,好像泛起一股微麻的電流,往腕部的脈搏匯聚而去,令我一下子想起被這隻野獸的舌頭舔過身體時的感受,手不禁猛地抖了一抖,耳根無可抑制的發起燙來。

 然而就在我打算離開這兒的時候,我的目光卻猝不及防的撞進了一雙幽亮的瞳仁裡。

 阿伽雷斯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他低著頭,正意味深長的俯視著我,嘴角若有似無的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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